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书名:你的脸上我的唇印   作者:今日不上朝   文案:   三岁的那旖乖巧可爱,小院里人人喜欢,有颗糖都会偷偷塞她兜里。   但那旖命不好,她爸爸出车祸去世了。   小糯米团子没了爸爸,却没有哭,有人说她冷心冷情,再不给她塞糖。   聂余从来不往她兜里塞糖,还爱抢她糖。   那旖爸爸去世,他抱着自己的小猪存钱罐,敲开了她家的门。   小小少年一脸不自在,把自己的小金库塞她怀里就跑。   “给你,拿去买糖,别偷偷哭了。”   聂余家破产了,背负巨额债务,生活一下跌入云端。   老妈跟人跑了,老爸也不是自己的,聂余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狐朋狗友对他避之不及,唯有那旖陪在他身边。   十七岁生日那天,他在睡着的姑娘脸颊偷偷印上一个吻,小心翼翼,带着虔诚。   “我喜欢你,可是不能让你知道了。”   高考缺席,聂余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旖掰断了铅笔,从此再不提这人。   -   大学离校前一晚,那旖被朋友拉去酒吧。   醉饮酣畅时,朋友指着对面卡座那个被众人围着,穿着名牌西装,衬衣扣子解了几颗,露出一截漂亮锁骨,性感撩人的男人。   “那那,那人在偷看你,还解开了最后一颗衬衣纽扣。”   那旖面色淡然:“你看错了。”   失踪多年妄图以美色获取原谅,你大概还没睡醒。   #追妻何止火葬场#   #当年走得有多干脆,如今就要流多少泪#   阅读指南:   1:慢热成长,性格随年龄和经历变化。   2:因现实原因中间有几年分离。   3:双向暗恋,双洁双初恋。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那旖,聂余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双向暗恋文   立意:拯救迷失少年,为浇灌祖国的花朵尽一份力 第1章 同年同月同日生   七月,蝉鸣嘒嘒作响。   阳光火辣刺目,大地被笼罩在一团光晕中,地面泛起烘烤般的热意。   正午时分,老旧的筒子楼里,正是一天中最热闹时。   饭香味,说话声,本地台的午间新闻交织着不知道哪家传来的叫骂声,喧嚣吵闹。   临江大院是当年的糖厂家属楼改建而成,十几栋筒子楼挨门抵户,经过多年日晒雨淋,墙壁风干脱落,孩童趣味涂鸦糊满了两面墙,四处充斥着岁月和时光的痕迹,破败而老旧。   院里住的都是当年糖厂退下来的老工人,彼此之间认识了几十年,虽是亲比远亲,但近邻之间矛盾也不少。   一楼两户的筒子楼,两家对门而居,生活气息虽浓,但隔音效果也极差。   头顶的摇头扇乎乎吹着,挂在阳台上的风铃摇摆了两下,发出两声清脆的碰撞声。   在屋里头酣睡的婴儿似乎听见了响儿,嫩嫩的拳头虚虚握了握,鼻翼轻颤,樱桃小嘴不自觉弯了弯。   纪兰把午食端上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屋里看了眼睡觉的女儿。   憨眠中的小婴儿似有所感,眼皮微掀,看了眼母亲,小拳头挥了挥,转瞬又闭上了眼。   纪兰轻笑一声,看向走过来的丈夫:“那那好聪明,知道妈妈在看她呢,还睁开眼睛瞧了瞧。她可喜欢你给她买的小风铃了,每次听见响儿都睡得很好,一点都不闹人,乖得很。”   那大勇把汗衫脱掉,随手擦了擦身上泛着蜜般光泽的汗水,被晒得黑红的憨厚面容闻言露出一抹喜意,丢掉汗衫,他蹲在床头,用粗糙的食指戳了戳宝贝女儿嫩嫩的面颊:“那那喜欢爸爸做的小风铃吗?”   小婴儿握了握拳,似乎是在回应他。   那大勇喜得不行,满身疲惫一扫而空,忍不住又戳了两下:“那那喜欢,等那那长大爸爸给你做一屋子的风铃!”   “你轻点,待会儿闹醒了可有你好受的。”纪兰笑着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闹醒了我哄。”那大勇嘿嘿笑了两声,抓着闺女的小手轻轻摇晃,像个初为人父的傻爸爸,“闹醒了爸爸哄,爸爸的乖宝贝,乖那那,醒来吃午饭了,小乖乖。”   纪兰笑着推了推她,指了指楼下。   隔音效果极差的楼道里,能听见“蹬蹬蹬”的上楼声和说话声,那中气十足还带着几分刻薄的中年女音简直响彻整栋楼:“生儿子就是了不起啊,你看看有些人,仗着生了个儿子,整天待在麻将馆里不着家,家里屁事不管,连自己儿子也不带,你说这种女人娶了能干啥?除了能生个儿子……”   是婆婆赵春花的声音。   那大勇连忙起身,和老婆一起去厨房把剩下的饭菜端上桌,刚摆好碗筷,和五楼陈婆婆分道扬镳的赵春花就扇着蒲扇进了屋。   赵春花年过五十,五官寡淡略显刻薄,长着一张标志性的吊梢眼,满头银发不修边幅松松垮垮绑着,粗糙的手背像布满丘壑的老橘皮,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铄。   一进门,老太太就拉着一张刻薄丧脸骂骂咧咧:“陈老婆子那个老不死的,明里暗里就讽刺我呢,她媳妇不就给她生了一对孙子吗,神气什么?养不养的大还是一回事儿呢,一对病秧子还当个宝,整天在我面前抖!抖她全家的大屁|眼子。”   纪兰不敢搭腔,给老太太盛了一碗粥。   那大勇有些受不了老娘那不把门的嘴,拉开椅子坐下,端起一碗粥,闷声招呼:“妈,吃饭。”   赵春花一屁股坐在四角椅上,拿起筷子刨了两口稀饭,打眼又见床上的那旖睡得一脸没心没肺,越发感觉心气不顺,“啪”一声摔下筷子。   “整天就知道睡,比楼下那两个病秧子还能睡!”   纪兰端着稀饭的手一抖,漏出来的粥烫到了手背,她忍住没吭声。   床上的那旖张了张小嘴,眼看着要哭,嘴一瘪。   “妈,那那才一个多月呢,才生下来的孩子哪有不爱睡觉的,睡得着才好,睡得着身体才健康,你看我们那那从生下来就没生过病,多省心啊。”那大勇知道老娘这是老毛病又犯了,说明白点,就是得了重男轻女的病。   “屁个都爱睡觉,你看看人隔壁聂家的就没有整天睡,你听听人家那小嗓子嗷的。”赵春花心念念带把的小子,越想越食不下咽,恍惚还真听见了隔壁聂家的带把小子在哭,“这男孩儿就是不一样啊,你听听这声儿,多精神,多招人稀罕,这小嗓子嗷的,精神气可比床上那奶猫叫声听着舒坦多了……”   “妈,那是你孙女。”那大勇不乐意了,什么奶猫叫声,他女儿嗷得也很精神啊。   “就是个赔钱……”   “妈!”一直没说话的纪兰握紧了筷子。   赵春花眼梢一吊,拍桌子:“叫什么叫,等你给我生个孙子你再给我横!”   纪兰脸色苍白。   “我就喜欢女儿,女儿贴心。”那大勇脸上的笑容也没了,脸一唬还挺吓人。   赵春花还想发脾气,但内心又有点怵生气的儿子,气得双手直抚心口,脸一拉,更显刻薄。   那家气氛凝滞,吃了一顿沉默的午饭,隔壁聂家的哭声也越发嘹亮。   期间伴随着争吵声,透过半开的大门无孔不入传入那家三代人耳中。   “凭什么!你凭什么不给我钱!我上个月才给你生了个儿子,聂国兴你过河拆桥也不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你上个月才生了儿子?为了打牌你连儿子都不管了?!”   “我管生还管养吗!”   “我儿子我赚钱养,但你得带啊,我总不能背着儿子去工地吧??”   “我不带!凭什么让我带!我管生还得管带吗,什么好事儿都让你聂国兴一个人占尽了!”   “那也是你儿子!”   “我儿子怎么了,他姓聂!”   “你!”   “聂国兴你别冲我吼,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钱,我就……”   “呜哇——”   稚嫩的婴儿哭嚎响彻整个楼道,给本就热闹的正午增添了一抹无法忽视的存在感,楼下不时有人摔门低骂。   筒子楼就是这点不好,家里有个什么事儿,那基本就是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了,完全没有任何私密性可言。   说来也是缘分,上个月月初,那家和聂家的媳妇在同一天的同一间产房里一前一后生下孩子。   聂家的生了个大胖小子,那家的生了个秀气的闺女。   两家邻居几十年,到了这一代,没想到还占了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这原本是件为人津津乐道充满喜气的好事儿,但怪就怪在赵春花是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和老邻居聂老太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两家时常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得大院人仰马翻,到了后来,两家又各自生了个儿子,还都是独生子,那攀比起来简直就没边儿了,小到儿子的身高,大到儿子的成绩,甚至是长相,能比不能比的都要比一比。   那大勇和聂国兴也可乐,从小到大几乎交替着争夺全校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的名次,并同时在初三毕业那年合伙辍学,一个跑去工地搬砖,一个跑去学开车,人生轨迹基本持平,让两家大人无事可比。   最后还是赵春花凭借着自己傲人的健康身体成功熬死了聂家那两个老邻居,自觉人生已经达到圆满,才停止了儿辈间无意义的攀比。   可惜,才消停不过几年,赵春花的圆满人生就彻底葬送在了上个月。   聂家生了个儿子。   她那家,居然只生了个闺女。   同样都是三代单传,到了这一辈,怎么就落后这么一大步呢。   赵春花现在出个门都觉得老邻居们看她的目光带着嘲讽和同情。   这让和聂家攀比了一辈子从来没落过下风的老太太心里极度不舒坦,于是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儿媳妇纪兰。   还有那躺着小床里人事不知的那旖。   那家的午饭很简单,一锅粥,两盘时令蔬菜,一盘昨晚剩下的回锅肉。   吃完午饭,那大勇去房间午睡,纪兰收拾完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抱着那旖哄了哄,便撩起衣服喂奶。   赵春花躺在客厅的躺椅上,吊梢眼半耷拉着,手中的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扇着肚子,似睡非睡。   阳台上,花瓶里的小野花焉哒哒开着,风铃时儿被风吹得撞击清响。   午间静谧,似乎时光都停了下来。   喂完奶,纪兰抱着醒来的闺女逗乐,爱怜地抱着她慢摇轻哄。   精心喂养了一个多月,皱皮红娃娃已经慢慢长开,小脸变得肉乎白嫩,樱桃小嘴红润泛着光泽,喝奶时两只小拳头紧紧握着,小模样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砰——”   忽然,隔壁一声巨响,是摔门声。   随即,楼道里,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哒哒哒”声打破了寂静。   怀里的那旖被吓了一跳,秀气的小眉毛皱了起来。   纪兰连忙抱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轻哄,走到阳台时,她探头往下望,不多时,就看见潘姿美肩上挎着挎包,踩着高跟鞋往一栋的方向走去。   大院的一栋开着一家麻将馆,是潘姿美最喜欢待的地方。   说来,肚子发作那天下午,潘姿美还是被人从麻将馆直接抬去的妇幼保健院。   这才出月子呢,居然为了打牌,真连儿子都不管了。 第2章 那那与鱼   吃饱喝足的那旖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伸手去抓纪兰的衣领。   见母亲看过来,她张开小嘴打了个奶嗝儿。   纪兰一乐,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小调皮,吃饱了?”   那旖抓着她的衣领,小手指微微用力。   母女俩正玩闹,半掩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婶儿,在家吗?”   听见声儿,纪兰下意识看了眼躺椅上睡着的老太太。   而半开的门经不起敲,一点风吹草动便被推开,隔壁聂国兴抱着孩子站在门口。   见她看来,聂国兴那张精明的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和局促。   “嫂子,打扰了啊。”   纪兰一愣,随即笑了笑:“是国兴啊,你找我妈有事吗?”   说着就要把躺椅里张着嘴打鼾的老太太叫醒。   “别别别。”聂国兴连忙伸手拦住她的举动,动作间牵动了怀里安睡的婴儿,小孩儿不满地握着拳头狠狠在空气中挥动了两下,小脸皱成一团,满脸不高兴。   聂国兴好不容易安抚好闹腾的儿子,抬眼对上纪兰看过来的目光,对自己的来意顿时感觉有些难以启齿。   纪兰顿了顿,叹了口气,侧开身:“进来再说吧。”   聂国兴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嫂子。”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聂国兴和那大勇的关系不像上一辈那么剑拔弩张,但也因为上一辈的关系,两人虽然在一层楼长大,但平时往来泛泛,关系实在说不上亲密。   聂国兴突然抱着孩子上门,指定是有事相求,纪兰也不是傻子。   她进卧室把那大勇叫醒,把昏昏欲睡的那旖放到婴儿床上,去厨房倒了一杯凉白开放到聂国兴面前。   “麻烦嫂子了。”聂国兴笑着对纪兰点了点头,姿态放得很低。   他一身正装,精神头十足,和穿着皱巴巴汗衫、一脸睡眼惺忪的那大勇形成强烈的对比。   “不麻烦。”纪兰平时不怎么爱说话,说着就进了屋,把门半掩,留了很大一条缝,能清楚听见客厅的谈话声。   她摇着婴儿床,看着睡着的那旖,耳朵却听着外面的动静。   聂国兴的来意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老婆刚出月子就把儿子丢在一旁不闻不问,他工作忙没有时间带孩子,家里又没有老人,正巧隔壁几十年的老邻居有个跟儿子同一天出生的女儿,无论是信任度还是别的,都是给儿子找到落脚处的最佳人选。   当然,不是白照顾的,他出钱请。   要说让老太太觉得人生不太圆满的事,除了儿媳妇生了个女儿,而聂家生了个儿子外,还有一点就是近两年来,和他家在同一条贫困线上挣扎了几十年的聂家突然就莫名其妙起来了。   聂国兴和那大勇在初中辍学,聂国庆去工地搬砖,那大勇去学车,两个看起来都不是那么的出息。   眼看着他们就要一直这么没出息到老,结果怎么着,那大勇学会了开车,去给别人拉货,看着是有那么一点出息,可这也是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   聂国兴虽然一开始是在工地搬砖,但他脑子灵活,会说话又会来事儿,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工地底层搬砖菜鸟摇身一变成为如今手底下领着二十几号人的包工头,而且他现在已经开始自己接工程了。   身份不一样了,赚的钱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时间和以前那就更不一样了。   他没有时间带孩子,更不可能把孩子带去工地。   听完他的来意,那大勇比洗了一把冷水脸还清醒。   “你的意思是让纪兰帮忙带孩子?”他很吃惊,“你家那个呢?”   “她啊。”聂国兴苦笑一声,怀里的孩子瘪嘴要哭,他连忙站起身抱着孩子在客厅里转悠着哄,“孩子都差点生在麻将馆了,让她带孩子不跟要命一样。”   那大勇咂舌:“那她不是孩子的妈吗,就为了打牌,孩子都不管了?”   “她要是愿意管,我今天也不会腆着脸上门了。”聂国兴笑了笑,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挺丢脸的,自己老婆心里只有麻将桌,不想管孩子,他还得上门求邻居。   那大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是……这带自己孩子和帮别人带孩子是两码事啊,别的不说,这真接手了,他宝贝女儿的口粮岂不是要被剥夺一半?   他正琢磨着这事儿要怎么拒,大院里乐意赚这钱的邻居应该不少,都是带了一辈子孩子的,大家都比纪兰有经验。   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原本就不怎么安分的聂家小崽子突然蹬了蹬小胖腿,扯着小嗓子张嘴就嗷。   这一嗷不得了,直接把老太太给吵醒了。   赵春花虽然不喜欢聂家人,但她喜欢带把的啊,更别说还有送上门的钱。   得知聂国兴的来意,根本没有那大勇拒绝的机会,老太太几个跨步上前把聂国兴怀里哭得正得劲儿的崽子接了过来哄,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眉飞色舞道:“嗨,这事儿简单,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反正我家纪兰闲着也是闲着,我看聂……”   聂国兴连忙道:“我儿子叫聂余。”   赵春花眼梢一吊:“这名儿是闭着眼睛瞎取的吧!”   聂国兴讪讪道:“他妈取的。”   “行吧,你家聂……”聂余聂余,听着跟余孽似的,赵春花嫌这名儿难听,寓意也不怎么好,都不乐意从自己嘴里出来,“就放心把你家小子就交给你嫂子吧,你嫂子那人你也是知道的,人老实,对孩子也耐心,亏不了他的。”   那大勇还想说什么,纪兰从房间出来了。   “嫂子……”聂国兴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上难得露出一丝薄红,突兀上门已经很唐突了,还提出这么强人所难的请求,他知道这事儿还得纪兰自己愿意,谁都做不了主。   纪兰看了眼婆婆怀里闹腾的孩子,漂亮的小脸哭得红通通,抽抽搭搭好不委屈。   她从婆婆怀里接过孩子,轻声细语哄了一会儿。   大概是她身上有属于母亲的味道,一直哭唧唧闹腾谁也哄不好的聂余居然慢慢安静了下来,睁着一双大眼睛,卷翘的睫毛上沾着泪珠,黑曜石般的双目被泪水洗涤,清澈又明亮。   潘姿美的长相是大院里出了名儿的好,虽然才一个多月大点,聂家的五官已经颇有一番他妈的风采了。   就长相而言,是真讨喜,更别说哭得委屈巴巴的模样,让初为人母的纪兰一颗心直发软。   她笑着点了点小孩儿的鼻尖,抬头问聂国兴:“孩子的奶是找他妈妈喂,还是……”   聂国兴闻言大喜,忙道:“谢谢嫂子!喂奶粉吧,我待会儿就去给他买奶粉。”   纪兰皱眉:“奶粉?这么小的孩子还是吃母乳好,要不到时间我就把他抱去他妈那儿,喂完我再抱回来。”   麻将馆就在一栋,离得也不远。   而且这么小的孩子还是喂母乳好,就跟生产时是开刀和顺产的区别一样,天然的总归是最好的。   聂国兴说起自家老婆就是一脸无奈,又心疼孩子得紧,道:“他妈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喂母乳会影响身材,死活不愿意再喂,就今天中午还跟我闹了一场,孩子到现在还没吃呢。”   纪兰不说话了,抱着孩子摇了摇,心底也不由产生了一股怜爱之情。   聂国兴搓了搓手,为了儿子的口粮,语气简直低入尘埃:“如果嫂子的母乳有多的,我儿子今天就沾个光……”   赵春花眉毛一竖就要挑刺,母乳,母乳不要钱啊!为了下奶,纪兰这段时间没少吃好东西。   “行。”不顾要发飙的婆婆,纪兰点了头。   既然答应了,她就直接抱着孩子进屋喂奶。   睡得人事不知的那旖,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床即将被另一个人霸占。   她握着小拳头,睡得香香甜甜。   聂国兴不但给工资,还三天两头往那家送猪蹄和鲫鱼,聂余的一日母乳口粮,自然而然变成了每日口粮。   纪兰现在在家带孩子也不能出去上班,一家子全靠那大勇那点工资撑着,生活倒不说过不下去,总之不太好就是了。   聂国兴会来事儿,最高兴的就属赵春花。   不过是给聂家带带孩子,不但有钱,聂国兴还送吃的,赵春花横算竖算这笔生意都值啊。   潘姿美得知聂国兴找纪兰帮忙带孩子,简直有种甩掉包袱的轻松感,每天一大早就抱着儿子往那旖床上一丢,自己挎着包潇潇洒洒出门打牌,通常天黑了才回来接儿子,有时候打牌通宵,遇到聂国兴也忙时,聂余还得在那家过夜。   两个小孩都还小,一天之中绝大一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清醒的时间也只是睁着眼睛各玩各的,基本没有什么争执,故而纪兰带起来还算轻松。   只是聂余的性子有些霸道,还爱动,即便是睡着,小胖腿也会下意识蹬旁边的那旖,但那旖性格好,又文静,被蹬醒也不哭,最多瘪瘪嘴,吧唧吧唧两下就又睡着了。   这一年,两个小孩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婴儿床总是拥挤,因为枕头旁总有一个撅着屁股的家伙霸占自己的床。   而他们对世界的一应感知,在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时,通通都有着对方的存在。   聂余在八个月大时,说的第一句话是“那那”。   在同月的一天中午,那旖看着餐桌上的鲫鱼,指着聂余,咬字清晰地道:“鱼。”   鱼,余。 第3章 鲫鱼不哭   一岁半时,两个小孩渐渐开始有了摩擦。   婴儿床已彻底经装不下他们,那间狭小的卧室铺满了泡沫垫,成为了那旖和聂余的小型游乐园。   霸道的聂余无师自通学会划地盘,自己霸占老大一片区域,那旖有时玩玩具玩得入迷不小心越过了“三八线”,聂余就会扯着小嗓子嗷她,淌着口水奶声奶气吼:“那那,走,我的。”   那旖通常只挪挪屁股远离小霸王,偶尔实在生气,会用比聂余还奶的奶音说:“鲫鱼,烦。”   自从上次那旖在餐桌上指着聂余叫鱼,聂余就多了一个小名,鲫鱼。   因为赵春花嫌聂余难听,私下里爱叫聂余鲫鱼,那旖鹦鹉学舌,听得多了,久而久之也就学会了,每次生气就叫聂余“鲫鱼”。   两个小朋友偶尔会因为各种原因吵架。   聂余会生气吼:“那那不是那那了!”   那旖就说:“鲫鱼。”   聂余:“不喜欢那那了!”   那旖:“不喜欢鲫鱼。”   聂余那灵光的小脑袋对鲫鱼这两个字特别敏感,尤其是从那旖口中说出来。   因为每次那旖说鲫鱼,都是不喜欢的意思。   那旖不喜欢鲫鱼,就是不喜欢他。   那一整年,那家的餐桌上都没有再出现过一条鱼。   赵春花就不惯着谁,带把的也不行,阴阳怪气道:“都说吃鱼补脑子,你不吃鱼,难怪和你妈一样笨。”   聂余已经能听懂好歹话了,那家三个大人,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老太太。   虽怕但熊,生气道:“妈妈不笨!”   赵春花还挺吃惊:“哟呵,小屁崽子还挺厉害,潘姿美没白生你啊,帮你妈说话是吧。”   聂余扯着小嗓子嗷:“不笨!妈妈不笨!”   赵春花眼一吊,一年四季不离手的大蒲扇往他后背一拍,冷哼:“冲我横什么,小屁崽子,外面谁不知道你家潘姿美是个没脑子的,别人合起伙骗她钱呢,她还每天喜滋滋主动送上门,可怜你爸哟,每天早出晚归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回家还得伺候你,又当爹又当妈的,遇到了潘姿美那没脑子的败家媳妇,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聂余也就能听懂“笨”这种简单字眼,刻薄老太太跟吃葡萄吐皮似的噼里啪啦呸一通,他一脸茫然,好半天才拼凑出一句:“爸爸辛苦。”   他憋红了一张脸,下意识维护:“爸爸辛苦,妈妈不笨。”   赵春花冷哼:“你家就属你最笨。”   聂余气得哇一声哭出来。   那大勇听见哭声,抱着那旖从房间出来,单手捞起聂余放在另一只胳膊弯:“妈,你又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呢。”   “哪句话瞎说了,老娘胡乱编排一句老天爷都降道雷劈死我。”赵春花蒲扇一扔。   那大勇有点怕赵春花这嗓门,担心孩子们有样学样,抱着俩孩子就往大门口走:“小孩子懂什么,你以后别在聂余面前说这些,影响不好。”   赵春花朝他身上丢扇子,掐腰骂:“我说两句话就影响不好了?我赵春花什么时候这么能耐了!那大勇你行啊,现在都敢嫌弃你老娘了,你自个出去听听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那败家玩意儿的,听听你老娘哪句话说错了。”   这事儿赵春花还真没说错。   隔天晚上,聂国兴就知道了事情始末。   潘姿美爱赌钱,一开始是小赌,生了孩子后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两年聂国兴鸿运当头,脱掉了一身泥浆点子的包工头工装服,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进出夹着公文包、穿着干净西装的小老板。   聂家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这两年在大院没少出风头,连带着潘姿美也被人时刻关注着。   这一关注么,就发现了问题。   潘姿美这人,其实不是潼陵本地人。   关于聂国兴是怎么和她认识的,大家私底下众说纷坛,有人说是聂国兴出去嫖认识的,有人说是聂国兴大晚上从路边捡回来的醉鬼,后来养着养着就养成了媳妇。   总之那是没一句好话。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潘姿美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比八十年代香港女明星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带着点艳丽色彩的坊间八卦,故事的走向一般都不会那么正道,何况潘姿美的确来历不明。   尤其是家里有待嫁姑娘的街坊邻居,在她们眼中,潘姿美就是个横空出世的妖精,她直接抢走了在长辈眼中长相周正,勤快、还聪明的聂国兴。   院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们看不惯潘姿美性情懒惰,年轻妇人则是几分羡慕几分嫉妒,所以每每谈及潘姿美,那是恨不得脖子上装个喇叭,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才好。   大概是老天给潘姿美的长相开了一扇巨窗,为了公平,所以给她的脑子关了一道大门。   潘姿美美则美矣,但没有脑子。   换了个人十赌九输,怎么着也该有点怀疑了,但潘姿美就不。   她非但不怀疑,还对院里那些八卦她被合伙骗钱的邻居嗤之以鼻,觉得她们就是见不得她潘姿美好,传些谣言来膈应她!   都是认识好几年的牌友,知根知底,怎么就合伙骗她了!   晚上聂国兴回来,从儿子口中听到他断断续续的哭诉,是聂余在院里玩时偷听到的流言蜚语,再加上赵春花私下在孩子面前叨叨的话,聂国兴一合计,差点没气红眼。   他这段时间不是跑业务,就在工地忙得团团转,每天天不亮起床,月上梢头才落家,哪里有机会能知道院里的最新八卦。   潘姿美说她最近看中了一套首饰,他手里流动资金不足,差点托欠了手底下工人一个月工资给挤出来的工程款结果全给她拿去输了!   聂国兴气得肝疼,转头就和潘姿美大吵了一架。   聂余在小房间里吓得哇哇大叫。   那大勇两口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着隔壁的争吵。   纪兰把被闹醒的那旖抱在怀里哄,担忧道:“要不要把聂余抱过来?两口子吵架别影响到孩子。”   那大勇抓着宝贝女儿的小手指,低声道:“算了吧,小心你又好心办坏事,被人骂多管闲事。”   纪兰闻言沉默。   潘姿美心情好时就是朵开得娇艳的玫瑰花,冲谁都笑得艳丽。   但她心情不好时,只会把刺露出来,逮谁刺谁。   聂国兴两口子也不是头一回吵架,哪次吵架不是闹得天翻地覆,殃及旁人。   在爸妈中间睡得迷迷糊糊的那旖,睁着困倦的大眼睛,轻声喊道:“鱼。”   那大勇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脸:“那那在叫谁?”   那旖抓住爸爸的手指,迷瞪瞪道:“鲫鱼。”   纪兰笑道:“天黑了,聂余回家找爸爸妈妈了,那那明天早上就能看见他了。”   那旖指着窗外:“吵架,好大声。”   “找那那。”隔壁传来聂余撕心裂肺的吼叫。   “找找找,你干脆姓那得了。”潘姿美无差别攻击,吼完聂国兴,转头又吼儿子。   聂余和她对吼:“妈妈笨蛋,妈妈被骗,大笨蛋!”   潘姿美气疯了:“你再说一遍,你再给我说一遍!喝别人的奶长大就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了是吧?聂国兴你别拦我,今天我非收拾他一顿不可!”   聂国兴连忙护着儿子:“你跟孩子计较什么,是你自己不愿意带,现在你又怪他不亲你。”   潘姿美又哭又叫:“我知道你们爷俩都怪我,你们都怪我!现在儿子跟我不亲你高兴了吧!聂国兴我嫁给你过苦日子我抱怨过一句吗,我用了半条命给你生儿子,现在用你一点钱怎么了!你大晚上跟我闹,现在连我儿子都敢骂我了,你们爷俩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   聂国兴压低声音:“你别无理取闹,你平时用钱我管过你吗,你不想带孩子我拿钱请别人帮忙带,你爱打牌我说过你一句吗,潘姿美你要讲道理。”   潘姿美哭吼:“那你今晚是什么意思?”   聂国兴:“我不跟你吵,明天我就去找那几个人问清楚,没这事儿我给他们道歉,但他们若真合起伙来骗你,我不会放过他们。”   “聂国兴你敢!!!”   聂家闹得鸡飞狗跳。   第二天聂余的声音都哑了。   聂余小小年纪,胆肥儿的性格已经初露端倪。   昨晚聂国兴和潘姿美吵架,他非但不躲,还在旁边煽风点火。   火最后烧到自个身上了,还能梗着脖子加入战场,小嗓子就是和他妈互喷嗷哑的。   一大早,他被聂国兴抱到那家,抱着个奶瓶拱到那旖床上。   那旖被他吵醒也不哭,给他挪了个位置。   聂余凑到那旖耳边,指着喉咙:“那那,这里痛。\"   那旖翻了个身,奶声奶气道:“那那不痛。”   聂余扑到她身上哼哼:“鲫鱼痛。”   那旖扭身,小手抓了抓他的衣服,对准他脖子,小嘴撅起:“呼——”   聂余眼睛一亮,欢快道:“再呼呼。”   那旖:“呼呼。”   两人挤在小床上,你呼呼我一下,我呼呼你一口。   那大勇坐在玄关换鞋,扬声道:“我上班去了。”   纪兰在厨房问道:“中午回来吃吗?”   那大勇系好鞋带,起身:“不回了,中午要去一趟新区拉货。”   纪兰从厨房探出头,嘴边挂着温柔的笑:“那晚上早点回来,给你做好吃的,有想吃的东西吗?”   那大勇原本都开门出去了,见此,又挪回来,看了眼房间里那俩抱着胖脚脚玩闹的孩子,飞快过去在纪兰脸颊亲了一下:“你随便做点什么,我都喜欢吃。”   纪兰脸一红,捂着被亲的地方,窘迫不已。   那大勇也有点不好意思,步子迈得又慌又急:“在家看好俩孩子啊,我走了。”   那大勇迈着轻快的步子下了楼,路过大院的老梧桐树,看见一早就出门的聂国兴带着好几个男人气势汹汹往一栋方向走去。   梧桐树下一群早起的老头老太太兴奋得很,起哄跟上。   那大勇脚步一顿,想了想,又折回家。   纪兰听见开门声,探出脑袋往外看,见是那大勇,脸上还未消散的热度顿时又起来了:“什么东西又忘了拿?整天丢三落四的。”   那大勇压低声音:“今天别带孩子们下楼了。”   纪兰把煮好的鸡蛋捞出来,闻言抬头:“怎么了?”   那大勇看了眼屋里的俩孩子,不好说,只道:“听我的,今天别带孩子下楼玩,就在屋里待着吧。我去上班了。”   纪兰一脸莫名,嘀咕:“也不说明白……那你开车小心点。”   “知道了。”   没过半小时,纪兰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赵春花一大早出门买菜,人没到家,隔着几层楼的距离纪兰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和几个老太太一起,提着一兜菜在楼下聊得热火朝天。   “真砸了?”   “还能有假,我亲眼看见的,大门都踹成了两半,麻将桌给砸得稀巴烂。”   “让他赵老四在院里开麻将馆祸害人,这次可提到铁板了吧,该!”   “聂国兴行啊,现在有钱抖起来了,都能叫人来院里砸东西了。”赵春花阴阳怪气道。   “赵春花你个老东西,事儿没落你身上你不觉得疼是吧,你儿媳妇去菜市场买个菜老板多收了她五毛钱你都能去和人家吵一架,人家聂国兴每月往你家送多少东西,吃也让你吃了,话也让你说了,你咋这么不做人呢。”站在赵春花身边一老太太张口就喷。   赵春花冲着她就是一声呸:“放你妈的屁,你个被屎糊了眼的,当我不知道你呢,你现在再怎么护着聂国兴,我侄儿也不会给你当女婿,回去抱着你家老姑娘早点死了这条心吧。”   那老太太气得满脸通红,伸手就要打她。   赵春花拎着菜躲开,上楼还不忘冷嘲热讽:“有些人啊,现在见人家赚钱了就替闺女悔,不知道当初是谁看不上人家一穷二白没爹没娘哟,现在一副丈母娘作态来恶心谁,老娘要是不做人,有些老东西就还不是人!就是个成年老屎糊眼的瞎眼老玩意儿!”   论撒泼吵架,她赵春花就没输过。   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大叫一声就扑了上去。   外面越吵越不堪入耳,纪兰赶紧把窗户关上。   回头对上俩孩子天真无邪的目光,纪兰打开糖果罐,一人手里塞了颗糖。   纪兰摸摸他们的脑袋:“那那和鲫鱼今天表现真好,鸡蛋都吃光光了,一人奖励一颗糖,明天也要这么乖哦。”   那旖点头:“好。”   聂余双手挥舞:“我每天都听话,比那那听话。”   纪兰乐得不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嗯,都听话。”   那旖手中的是水果软糖,聂余的是大白兔奶糖。   聂余看了看那旖手中的,又看了看自己的,伸手就去抢那旖的,霸道道:“我的。”   那旖被抢了糖也不哭,低头搓了搓小胖手。   聂余三两下把奶糖丢嘴里,腮帮子抵出个小山包,故意道:“好好吃,甜。”   那旖抬头看他,聂余以为她会来抢,会哭,都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姿势,结果那旖嘴一弯,冲他笑得甜甜的:“天黑,鲫鱼找那那。”   聂余歪头:“?”   那旖笑眯眯:“给鲫鱼糖糖,不哭。” 第4章 鱼鱼愤怒   昨晚聂余和他妈撕心裂肺对喷了半个小时,整栋楼都回荡着他的咆哮声。   他没哭,但是那旖以为他哭了。   而且还哭得很惨,喉咙都哭疼了。   受委屈掉眼泪,吃颗糖就好了。   如果一颗不够,就把自己的那颗也给他。   纪兰对两个孩子的零食把控严格,为防蛀牙,一天最多一颗糖。   偶尔聂余调皮,会抢那旖的糖吃,那旖虽然脾气好,但主动把糖让给聂余还是第一次。   这让一心想使坏的聂余震惊了,愣住了。   对小孩子而言,小伙伴大度相让的糖有什么好吃的!   只有抢来的糖才是甜的!   何况,何况……   一股莫名的羞愤侵袭小心脏,聂余抓着糖果,跟扔烫手山芋似的丢出去,梗着脖子吼:“我没哭!我没哭!”   那旖脸颊边儿两个酒窝都给吓没了,愣愣道:“你哭,鲫鱼哭,这里疼。”她戳了戳自己白嫩的小脖子。   聂余哇哇大叫,蹬蹬蹬爬过去捡起糖丢到她怀里,气得口齿伶俐:“你才哭,那那是爱哭鬼,我才不吃你的糖,不和你玩了。”   他说生气就生气,跌跌撞撞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客厅,扑过去抱住纪兰的腿,脑袋死死埋在她腿上。   小孩子的气性来得又快又莫名,聂余死死攥紧纪兰的围裙,说什么也不放。   他气得哼哧哼哧霍霍磨牙,越想越生气,哑声哑气吼:“我才没有哭。”   还不到两岁的小霸王自尊心出奇的重,好比当初谁都能叫他鲫鱼,唯独不准那旖叫。   那时他下意识认为那旖叫他鲫鱼就是不喜欢他的意思。   现在的他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讨厌被那旖说他哭,就是下意识不准她这么认为。   谁都能说他哭,就那旖不行。   纪兰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鲫鱼没哭,鲫鱼是小男子汉。”   聂余攥着她的衣领,打了个满口奶味儿的嗝儿:“我没哭,那那说谎!”   纪兰把他抱起来,柔声道:“那那没有说谎,她是关心你呢,她以为你哭了,用自己最喜欢的糖果哄你开心。”   聂余歪了歪头,是这样吗?   那旖乖乖坐在地毯上,见妈妈把聂余抱回来,又把那颗水果糖塞到聂余手里。   聂余偷偷看她,那旖就咧嘴对他笑。   小男孩儿立马就不好意思了,把头撞入纪兰怀里,耳朵发红。   小孩儿就是这样,生气莫名,和好也莫名。   纪兰陪他们玩了一会儿,听到门外响起开门声。   老太太刚刚在楼下大战了一场,正是春风得意至满而归。   她把菜一丢,视线一扫屋内的人员情况,走到纪兰他们屋门口靠着,见聂余嚎得欢快,道:“趁现在你爸还没回来,抓紧时间多笑两声,晚上就有你哭的了。”   聂余躲到纪兰身后,睁着双大眼睛怒瞪她,像头小狮子,凶得很。   赵春花干脆进屋,一屁股坐在纪兰和那大勇床上,呼呼扇着蒲扇,笑得阴阳怪气:“哟嚯,跟你爸一样能啊,不愧是老聂家的种,小眼神挺横啊,可真是吓死我了。”   那旖也慢悠悠站起来,脚步蹒跚走到纪兰身后,还没靠近聂余,就被她这一声声真情实感的嘲讽给扫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小眉毛皱成毛毛虫。   纪兰连忙抱起她,无奈道:“妈,在孩子面前少说点。”   赵春花看了眼俩小东西,冷哼一声:“敢做还担心别人说吗,担心别人说就别做啊。”   纪兰:“小孩子懂什么,你说了他们也听不懂。”   他们听不懂,赵春花就换个人说,扭头冲着窗外,唯恐楼下和隔壁听不见她声音,高声道:“哎哟喂,这下子可热闹了,聂国兴把赵老四的麻将馆给砸了,以后那些老麻雀们没处落地,这日子可不得无聊死啊。”   赵春花这辈子最看不上两种人,懒人和赌徒。   隔壁潘姿美,那是两样都占全了。   虽然懒的不是自家人,赌的也不是自家人。   但耐不住潘姿美就住隔壁,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嘲了一辈子邻居,没道理人在她眼皮子低下她还带收敛的。   平时也就算了,今天刚在楼下大骂一场,这会儿热血还沸腾着,简直不吐不快。   果不其然,不但楼下听见了,隔壁没有出门的潘姿美那自然更听见了。   接着就响起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摔打,锅碗瓢盆砸了一通。   赵春花一拍大腿,更来劲儿了,扯着嗓子:“哎哟,今天隔壁怎么这么热闹啊,聂余……小鲫鱼……你妈今天没出门啊?”   纪兰:“……”她难得黑脸,连忙抱着两个孩子去了客厅。   赵春花和潘姿美隔着一堵墙各自指桑骂槐。   潘姿美便是骂人,那声音也是好听的:“这嘴巴破了个洞的老锅盖,用了几十年坏了就该扔,还留着干什么。”   赵春花冷哼:“老锅盖坏了勉强还能用,可那花瓶嘿,也就是看着好看,不值那个钱吧,还是倒贴的亏本买卖。”   潘姿美:“花瓶再亏也是花瓶,买的人自己愿意,不像老锅盖,送给人都不要。”   赵春花:“老锅盖顶用啊,花瓶有个屁用。”   纪兰双手捂着聂余的耳朵。   那旖有样学样,胖乎乎的小手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妈妈,收获妈妈暖暖的笑容,她乐弯了眼。   这是她和爸爸妈妈的小秘密,只要奶奶和别人吵架,她就要捂耳朵。   聂余不喜欢被捂耳朵,甩了甩脑袋,但是没甩开,不高兴地扒拉纪兰的手:“不捂耳朵。”   纪兰轻声哄:“聂余乖,不听。”   那旖学着妈妈的声调,奶声奶气道:“不听奶奶吵架,不好听。”   聂余偏过脑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那旖笑得软乎乎,好脾气道:“不听。”   聂余脸颊红扑扑,粗声粗气道:“我没听!”   那旖小脑袋轻点:“那捂耳朵。”   聂余挣扎了两下,挣扎不过,也就乖乖被捂耳朵。   赵春花和潘姿美你一句我一句吵了半个小时,连一向吵闹的楼下那户都安静了下来,只剩她俩的声音。   赵春花一上午酣战两场,场场胜利,简直神清气爽。   隔壁潘姿美一天没出门,在家里又打又砸,偶尔还骂两声聂余不知道回家。   聂国兴带人把麻将馆砸了还没玩,还把老板赵老四给揍了一顿。   纪兰最近两天都没敢带俩孩子出门,很多事儿还是从赵春花嘴里知道的。   说是赵老四看聂国兴越混越好,潘姿美手上的钱越来越多,就开始勾搭潘姿美赌大桌。原本呢,一开始是想让潘姿美凑个角,毕竟麻将馆里还是小赌的人占多数,他那小茶馆每天顶多就只能凑一桌大的,还经常凑不够人手,赵老四每天都在为凑桌绞尽脑汁,毕竟大桌和小桌的收费天差地别。   这一来二去么,潘姿美来觉出了赌大钱的滋味,那可不是正中赵老四下怀?   有二就有三,接触多了,各种小心思也就起来了。   赵春花骂了一通赵老四,冷笑连连:“人心不足啊,赵老四那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心大了,见那花瓶是个蠢的,连同隔壁小区那几个混子在牌上做了手脚,几个人轮流整她,赢来的钱最后平分,愣是让他们骗了好几个月。”   纪兰和那大勇听得目瞪口呆。   赵春花语气有些酸溜溜,瞪向那大勇:“这钱啊,怎么别人家就这么好赚,我家赚个钱这么困难。”   那大勇面色微窘,被老娘当着老婆的面嫌弃没能力,是个男人都受不了,低着头闷不吭声。   纪兰连忙道:“妈,大勇这个月涨工资了。”   赵春花:“涨一百也值得你特意说一遍?”   纪兰握住那大勇的手,为丈夫说话:“他们公司这个月就两个人涨工资,大勇就是一个。一百也很多了。”   那大勇是个拉货司机,死工资,涨点工资确实不容易,还得是公司里每年评优,一年不缺勤没迟到,经过好几层评选才选出来的优秀员工。   和聂国兴不同,那大勇嘴笨,不会来事儿,做不来需要口才活的工作。   但他勤快,人老实,虽然一辈子当不了老板,但能当老板最喜欢的员工。   工资虽然不高,但也没有很低,至少一家人的吃喝穿,他一个人扛得起。   赵春花就是嘴巴不饶人,儿子那大勇永远是排她心中头一位的。   她前面落了好几个孩子,快三十才生了那大勇这一个,谁都没那大勇在她心里重。   她就是最近八卦听多了,从那个王八骗子赵老四嘴里知道他们从潘姿美手中大概骗了多少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而已。   聂国兴和那大勇齐平多年,这不知不觉间,距离已经被拉开这么远了啊。   潘姿美被骗的钱,都抵得过那大勇两三年的工资了。   还没加上聂国兴每个月往他们家给的工资和时不时送的营养品,这一笔笔算下来……聂国兴是真的发达了啊。   发达的聂国兴,当天晚上被老婆从被窝里打醒。   “我要搬家,这地方我是住不下去了。”潘姿美身上的吊带睡裙因为打人的动作滑到肩膀,露出漂亮的锁骨。   聂国兴睡眼惺忪,展臂揽住她的腰:“睡吧,困死了。”   潘姿美被按到床上,反手就是一巴掌排在聂国兴胳膊上:“我要搬家!聂国兴我跟你说我要搬家,你听见没有。”   聂国兴睁开眼,撑着胳膊起身,看着她:“大晚上你又闹什么呢,还睡不睡了。”   灯下看美人,美人更美,何况美人还含着泪。   聂国兴看得有些心痒痒,潘姿美是真的美,就算生着气也美得别有一番滋味,这大概也是他努力赚钱的动力来源,要让潘姿美过上好日子,让他们的儿子有一个不输任何人的未来。   这两天潘姿美一直没理他,他也因为被骗的事有些生气,也没主动和她说话。   他不在乎潘姿美花钱,更不在乎她闹脾气,他最喜欢的到底还是她活力四射的模样,而不是初见时的心灰意冷,毫无人气。   花钱能让她高兴,那她想花就花。   把她揽入怀里,聂国兴抚着她的发:“怎么突然想搬家了?大院里不好么,周围都是老邻居,每天热热闹闹的。”   潘姿美趴在他胸膛上,如玫瑰般娇艳的五官都恹了下来,不高兴道:“什么热热闹闹的,每天吵死了,我原本就不喜欢住在这里,因为你我才住的。”   聂国兴动作一顿,潘姿美连忙说:“而且小余都快两岁了,难道你要让我们儿子一直住在这种地方吗?我也不是说这地方多不好,毕竟是你从小生活的家,可你看看这个环境,楼下咳一声一栋楼都能听见,现在还好,以后我们小余上学了怎么办?这个环境怎么能让他好好学习。”   聂国兴沉思。   潘姿美偷偷看了他一眼,暗暗咬牙:“还有,难道你要一直把小余交给纪兰带吗,对纪兰我是没什么,那是个好的,但赵婶儿……”   聂国兴捏了捏她的耳垂:“赵婶儿怎么了?”   潘姿美美目一瞪:“聂国兴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那老太太怎么样你难道不比我清楚?麻将馆的事小余是怎么知道的?他才这么大点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就不信那些话赵婶儿没在他面前说过。”   聂国兴皱眉。   潘姿美不想和他绕弯子了,趴在他身上,娇气道:“你倒是去闹了一场,可丢脸的是我,现在我已经没脸出门了,我也不想再住在这破大点地方受人指指点点了,你当初答应我的,要让我过好日子……”   聂国兴在她身上肉多的地方捏了一把,逗她:“说了这么多,我还以为你真是为了我们小余呢,原来还是自己不舒坦了。”   潘姿美柔弱无骨的双手捧着他的脸,吊带滑落:哼笑一声:“就是为了我自己,我就问你,你搬还是不搬?”   聂国兴抱着她在床上滚了一圈,把人压在身下,呼吸粗重:“你都想得到的事你老公我能想不到?我早就在留意房子了,为了你,也为了我们小余……” 第5章 搬家休想   聂国兴说老早就在物色房子这事儿还真不是骗潘姿美的。   连潘姿美都能想到问题他怎么可能想不到,隔壁赵婶儿那张不把门嘴,从他第一天上门请纪兰帮忙带孩子就已经考虑到了。   赵春花说话从来不顾场合不顾人,管你是八十岁的老头还是三岁的小孩,她只管自己乐意。   这么多年邻居,他比谁都清楚。   想给儿子一个好的成长环境,那家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当初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他对纪兰和那大勇是心怀感激的,但对赵婶儿那张嘴也是真的敬而远之。   满意的房子聂国兴倒是看中了两套,就是手头钱不够,他原本想等着手头那几笔工程款结下来再说这事儿。   可既然潘姿美提起了,他也不介意提前说出来让她高兴高兴。   不过搬家到底不只是他们夫妻两个人的事,虽然儿子还小,甚至还不太懂搬家意味着什么,但聂国兴在儿子的教育上一向主张尊重个人想法,不能因为孩子还小就忽视他的意见。   于是这天一大早,聂国兴就跑到儿子房间掀他小被子。   聂余感觉身上一轻,睁了睁眼,看到聂国兴坐在床头,迷迷糊糊又把眼睛闭上继续睡。   聂国兴一乐,戳他:“鱼儿,醒醒,爸爸有事儿和你商量。”   聂余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他,嘟囔道:“鱼没醒。”   聂国兴大笑着把他捞怀里:“哦哟,让爸爸看看我的乖儿子,两天没抱,是不是又长肉了,瞧瞧这肉乎乎的小胳膊。”   聂余起床气贼大,小胳膊小腿往他身上一通招呼,愤怒地吐了一串鱼泡泡,脑袋歪在他怀里就要继续睡。   聂国兴把他摇醒:“鱼儿醒来,爸爸给你买大汽车,给你买变形金刚,给你买大房子。”   聂余勉为其难睁开眼:“大汽车?真的?”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聂国兴抱着他心肝宝贝稀罕得不行,“爸爸不但给你买大汽车,还给你买大房子。乖,醒醒,咱们父子俩商量一下大房子的事儿。”   聂余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坐在床上仍由父亲伺候自己洗脸穿衣。   聂国兴给他换了一套新买的哆啦A梦套装,白嫩嫩的臭小子装在蓝色的衣服里,那张完美继承了他妈名字的脸蛋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姿美姿美,姿容绝美。   聂余见爸爸看着自己不挪眼,人小鬼大叹了口气。   聂国兴乐了:“你多大啊,就学会叹气了?”   聂余指着自己的脸,小模样十分嘚瑟:“出门,他们都看我和那那。”   聂国兴神奇地接收到了儿子的脑电波:“纪兰阿姨带你和那那出门,外面的人也像爸爸看你这样看你和那那?”   聂余点头:“兰阿姨说,我和那那,好看。”   聂国兴哈哈大笑,狠狠揉了揉他的脑袋。孩子都是见天长,前几天说话还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几天说话就越来越流利了。   “不愧是我聂国兴的儿子,就是聪明!”   聂余有点想去找那那了,在床上动来动去,开始不耐烦:“汽车。”   聂国兴捏了一把他的脸:“心就不在家里。好,说汽车和房子,爸爸和妈妈昨晚在商量搬家,搬家你懂吗?就是从小房子搬到漂亮的大房子,以后你有一间房可以专门用来放汽车和变形金刚,还有你的其他玩具。”   聂余眼睛发亮。   聂国兴感觉这事儿稳了:“鱼儿愿意搬家吗?我们搬去大房子。”   聂余忙不迭点头:“要搬家!”   聂余一早上心情都特别好。   没要人喊,自己屁颠颠跑到那家敲门,破天荒对开门的赵春花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甜得赵春花腮帮子发酸。   赵春花一张老脸拧成了菊花,心里直嘀咕这小子今早吃错了药。   那旖已经醒了,正坐在椅子上啃鸡蛋。   见聂余颠颠跑过来,她推了推桌上那颗没剥壳的鸡蛋。   那旖说话比聂余慢,多半时候是不愿开口的。   聂余三两下爬上椅子,把鸡蛋壳敲碎,剥了壳,把蛋白抠掉,咬一口蛋黄,捧着旁边温度适中的奶瓶咕噜噜往嘴里灌牛奶。   一口闷了小半瓶,他一抹嘴,兴奋开口:“爸爸给我买大汽车,买变形……变形刚,还有大房子!”   那旖慢吞吞啃完自己的鸡蛋,捡起桌上被他丢掉的蛋白,小口小口继续啃。   今日天晴晴朗,早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阳台。   饭桌上放着小花瓶,里面插着焉哒哒的小野花。   聂余拨弄了一会儿□□,扣掉两瓣花,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来想要的反应,生气拍桌:“那那!”   那旖迷茫抬头:“……”昂?   聂余重复一遍:“爸爸给我买大汽车,买变形刚,买大房子。”说完,期待地看着她。   那旖愣了一会儿,慢吞吞点头。   聂余:“……”   一颗炫耀的心无处安放,气得把奶瓶砸得哐哐响。   赵春花这两天跟泡在老陈醋里面似的,非常酸聂国兴闷不吭声发达了,闻言在旁边酸唧唧地说:“玩具房子算什么,要买就让你爸给你买个真房子,你爸现在可是大老板,赚大钱了,和我们这些住在大院子破楼道的不是一个级别的人了,再住着像什么话哟。”   纪兰丢掉手里洗了一半的衣服,准备把俩孩子抱屋里。   聂余爬起来踩在椅子上,比划比划自己和那旖的高度,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要搬家,搬大房子,大房子里好多玩具。”   那旖仰着脑袋,懵懵得看他张牙舞爪比划。   聂余小胖手着她,笑得高兴:“我比那那高。”   那旖动了动身子,也想站起来。   两个孩子在一旁比谁高。   赵春花张大了嘴,半晌后,才把空气中飘荡的酸味狠狠吸回肚子里。   纪兰也愣住了。   聂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没有注意两个大人的反应,得意洋洋看着那旖,大方道:“大房子里的玩具,给那那玩。”   那旖站在椅子上,颤巍巍站直双腿,但还是没有聂余高。   聂余翘起小脚趾看那旖扎挣,美滋滋捧着奶瓶把剩下那半瓶奶给嘬空。   整整一个上午,赵春花都没有轻易大院里找老邻居吵架。   忍到了中午,纪兰在厨房烧菜,她找到机会把聂余堵到墙角。   聂余有点怕她,仰着脖子就准备叫,赵春花捂住他的嘴,黑脸问:“你爸真的给你买了大房子?”   聂余拍她的手,赵春花放开:“好好说,不准骗赵奶奶。”   聂余更脖子,虽然怕她,但一点不怂:“是,买大房子,搬家。”   赵春花自我催眠不可能:“不可能!你爸哪来这么多钱!”   爸爸是天,爸爸是地,爸爸无所不能,聂余对自己老爸无条件崇拜和信任,他说买大房子就是真的要买大房子。   他生气道:“我爸爸有钱,我们要搬家。”   赵春花脸一拉,无需cos天生自带巫婆脸:“你爸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聂余趁她愣神,推开她就跑:“搬家,搬大房子。”   赵春花站在原地,心里这下不但酸,还有点慌。   当然不是因为她舍不得老邻居,她舍不得的是老邻居每月给的工资和营养品啊。   以前没觉得聂余这小王八蛋是颗金蛋,现在这金蛋蛋疑是即将长着翅膀要飞,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简直要稀罕死他了。   显而易见的,聂家要搬走,首先,或许也是唯一会受到影响的就是他们家。   纪兰自从生了孩子就没去工作,在家带聂余的工资都抵得上她在外辛苦上班挣一个月钱了,眼看着家里要少一个进项,赵春花能不慌吗,她简直要慌死了。   午休时间,两个孩子在屋里睡觉。   纪兰收拾卫生,赵春花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急,那小霸王说了,他爸真要给他买大房子,他们真要搬家。”   纪兰默不作声,换了个位置继续拖地。   赵春花气到:“你倒是说句话啊,哑巴了?”见她一副事不关己淡定不已的样子,赵春花简直恨不得再抽她两巴掌。   要说她对纪兰这个儿媳妇哪里不满意,除了没给她生个孙子外,就是这性格不招人喜欢了。   简直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纪兰默不作声把地拖完,在赵春花耐心告罄之前,温声道:“这是好事儿。”   “好个屁!”赵春花瞪大眼,“纪兰你是个傻的吧?你脑子没问题吧?聂国兴他们要搬家怎么就好事儿了?你用脑子想想这是不是好事儿!”   想骂她,又担心被屋里那两个小的听见,黑着一张脸压低声音:“聂家搬走对你有什么好处?啊,你说说,人家搬走对你有什么好处?那小霸王你带着每个月还有点收入,你用你那豆渣脑子想想,聂家搬走了还会让你带孩子吗?你没孩子带了,钱从哪儿来?你出去上班啊?!”   纪兰点头:“嗯,我出去找工作。”   赵春花被噎住。   纪兰轻声说:“妈,我们和聂家都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人家要搬出去证明生活过好了,有什么不高兴的,这是好事儿。帮忙带聂余本来就是聂国兴没法子之下的缓兵之计,我看得明白。而且我也不可能一直给人家带孩子,再说,人家也不会让我一直带。”   赵春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媳妇一样,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没想到,你还挺有脑子。”   这下换纪兰被噎。   赵春花冷笑,说话不刺人就不舒服:“还缓兵之计,哟,都说上成语了。”   纪兰:“……”   赵春花摆摆手,拿起桌上的大蒲扇,换鞋出门:“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聂家搬走了,你就出去找工作。你多给大勇分担分担,你们要稀罕小赔钱货我也不管,但你得给我生个孙子。”   纪兰没应声儿,赵春花也不管她应不应,生孙子这事儿总之没得商量。   她出一趟门,不到半天时间,整个大院里的人都知道聂国兴要买新房,要带着他媳妇儿子搬出去了。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买房搬走的邻居,但那些都是一家子齐活挣钱,省吃俭用凑出来的。   哪儿像聂国兴,老子娘都死了,自己娶了个败家漂亮媳妇不说,还生了个花销大的儿子,这一家子的担子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没压垮不说,日子还过得风生水起,简直祖坟冒青烟。   境遇不同,同一件事也分个高低好歹,别人买房子搬走,大家没有什么感觉,聂国兴买房子搬走,大家就同出一条心的酸。   纪兰下楼买个调料,一个来回走下来,起码能碰见十个腮帮子发酸的老邻居。   院里的氛围丝毫影响不到那旖和聂余。   俩小孩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认真玩耍,认真长身体。   唯一和往日有所差别,大概是聂余开始拽着那旖的小手畅享未来。   在他的世界里,搬家就等于换个地方睡觉,反正他除了晚上回家睡觉,其余时间都和那旖在一起。   换大房子好,里面有一屋子的玩具,他可以分半屋子给那旖。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聂国兴那几笔不菲的工程结款下来了。   找了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他开车带着他们母子兴冲冲去看自己相中的新房子。   新房子在新区,是潼陵地方政府这几年着重开发的区域,从每日飙升的房价得以窥见日后的繁华。   两侧街道后退,入眼是陌生的世界。   那没有尽头般的漫长路程,聂余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兴奋,到逐渐疑惑,然后定格在惊恐。   最后当场嚎啕大哭起来。   他那聪明的小脑子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大房子这么远,爸爸每天早出晚归,妈妈是个不管他的大笨蛋,那谁以后送他去那那家?   大房子+一屋子玩具=失去那那。   两岁的聂余无师自通学会了算数,得出来的结果,让他瞬间爆炸。   小霸王在车上哭喊撒泼:“我不要大房子了!我要回家!我要那那!” 第6章 好吧搬家   聂余闹腾了一路,最后被聂国兴以武力镇压,夹在胳膊下拎进了售楼部。   售楼部宽敞空旷,只有零星几个看房的客人。   一进去,就有工作人员迎上来。   潘姿美对这一天期待已久,就是天塌了也不能阻挡她看房。   聂余的抗议在她眼中就是蚊子蹦跶,任他胳膊腿蹦跶得再厉害她一巴掌就能给抽得厥过去。   聂余被聂国兴夹在腋下,两条小胖腿疯狂蹬:“我不要大房子,我要回家!”   聂国兴对上四周看过来的目光,一脸尴尬,捂着小祖宗的嘴:“鱼儿你乖点,我们看完房子就回去。”   聂余岂是那么好忽悠的:“现在就回去!”   聂国兴祭出万金油神句:“来都来了,怎么也要让妈妈把房子看了,你说是不是?”   聂余瘪瘪嘴就要放声大哭,余光看到周围的陌生人,又死死咬紧嘴唇,打了个哭嗝,硬是给憋了回去。   小男子汉,绝不在陌生人面前哭。   聂国兴见他这么懂事,还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影响别人,一颗慈父心软得一塌糊涂。   一个于心不忍,就把他放了下来:“乖,我们就看看,等妈妈看完了,爸爸带你去吃肯德基。”   聂余双目含泪,鼻孔朝天:“你别想贿赂我。”   聂国兴一脸吃惊:“我儿子真聪明,都知道贿赂了,谁教你的?”   躲不过就面对现实,聂余狗眼含泪,背着小手,看向沉浸在售楼小姐天花乱坠牛皮中的潘姿美,朝她走去:“赵奶奶,电视里!”   赵春花人生四大爱好:和聂家攀比,催儿媳妇生孙子,和邻居对喷,看八点档婆婆妈妈剧。   聂余看了看自己的小胖手,捻起一个不标准的兰花指,比划了两下,指着他爸的鼻子,学着赵春花刻薄的语气:“小屁崽子看得倒是挺认真,电视里演的什么你看得懂么你。”   聂国兴:“……”赵婶儿!!   聂余两条眉毛一高一低,拧得惟妙惟肖:“那个笑得跟个癞□□一样的货看见了吗,手里提的礼品盒跟你爸上次提来的一模一样。”   聂国兴:“…………”怎么突然间说话这么利索了!!   聂余用奶声奶气的声调,说着半路出家的刻薄:“这叫什么知道吗,这叫贿赂!癞□□贿赂他的上司是为了升职加薪,你爸贿赂我就是为了让我对你好点!”   还没完,学着当天赵春花的语气:“可见呐,这艺术都来源于生活。”   聂国兴:“……”   聂国兴:“……”   “噗噗噗。”   旁边响起两道屁声,聂余看过去。   两个售楼小姐姐连忙捂着嘴背过身,肩膀疯狂抖动。   聂国兴的脸彻底黑了。   他一直以为赵春花就是嘴巴碎了点,喜欢八卦了点,在孩子面前总不至于瞎说。   他完全是太高看了自己,低估了他赵婶儿!   瞧瞧这都教了孩子些什么东西?还艺术来源生活?他那盒三百八的西洋参还不如丢垃圾桶里喂老鼠!   搬家的想法前所未有的坚定,聂国兴磨牙:“这家必须得搬,还得快点搬。”   聂余惊呆了,兰花指险些没戳到他爸眼睛里。   聂国兴狠心道:“也不能再去纪兰阿姨家了,爸爸给你找保姆阿姨天天在家陪你看外语动画片,你想吃什么爸都给你买,新房子离游乐园近,爸爸每个星期都带你来玩一次,给你买好多新衣服和零食,你想要大汽车也买。”   聂余大眼睛里霎时泪花翻滚,浑身发抖。   聂国兴有点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低:“什么都可以……”   去他土里奶奶的不在人前哭!   “不!”奶狗哭吼,“我不要大姐姐,我要那那!”   潘姿美回头,死亡瞪视。   聂余和她互瞪,他直接往售楼部光滑的地板上一躺,呈大字形摊在地上,胖腿DuangDuang狂踢。   那张完美继承了母亲美貌的小脸带着宁死不屈的倔强,模仿电视里被逼良为妻的语气哭喊:“你再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   聂余想死没死成,屁股挨了一顿胖揍。   离开了售楼部,四周没了陌生人,他终于扯开嗓子嗷嗷大哭。   小脸上眼泪横流,哭得鼻头通红。   潘姿美脸色很难看,若不是聂国兴拦着,险些要当一次恶毒后母了。   她气得胸口疼:“哭什么哭,我是怎么你了,明明出来的时候都说得好好的!”   聂余不理她,一个劲儿哭。   “你再哭,再哭就把你丢在这里!”   聂余哭得更大声了。   聂国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先安慰谁,见儿子哭嗝一个接一个,面色通红呼吸急促,快厥过去的模样吓得他脸色一变,连忙把他抱起来:“鱼儿?鱼儿不哭,乖,不哭啊,慢点呼吸,慢点。”   聂余抱紧爸爸的脖子,埋在他肩头疯狂抽泣。   聂国兴的手掌在他后背来回顺气,试图缓解他的情绪。   买房子本来是件开心的事,他这么努力赚钱就是为了他们娘俩能过上好日子,但他万万没想到儿子对搬家的抗拒居然如此强烈。   纵然是成人年离开熟悉的生活环境一时之间也难以适应,更何况小孩子。   还没离开,他就已经在害怕和抗拒了。   聂余从出生就一直生活在大院里,聂国兴整天忙着工作,潘姿美为了打牌对他不闻不问,他姓聂,却吃着那家的饭长大。   那家对他而言更像一个家。   聂国兴和潘姿美因为种种原因想要换一个环境生活,但聂余就是一张被涂抹了两年的纸,纸上全是那旖和纪兰,便是赵春花和那大勇的痕迹都比父母要多几笔。   他从出生就和那旖在一起,聂余便是再年幼,他也明白,搬家就意味着离开。   他和那那要分开了。   爸爸要把他的那旖分开。   原本好好睡着觉的那旖突然开始抽噎,声音低不可闻,跟猫泣一般。   纪兰洗完衣服进来看她,才发现那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缩着小床上偷偷地哭。   纪兰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抱起她:“怎么哭了?”   那旖抱住妈妈的脖子,也不说话,埋在她肩窝轻声哭。   纪兰哄了一会儿,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问:“那那乖,是不是想鲫鱼了?”   那旖收紧了手臂。   纪兰:“鲫鱼今天和爸爸妈妈出门了,他晚上就回来了。”   半晌后,那旖带着哭腔轻轻点头:“嗯。”   两个孩子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便是下楼玩耍,都是手牵手没有离开过五米远。   玩具一起玩,午觉一起睡,其中一个做错事被惩罚没有糖果时,另外一个都会咬碎一半分给对方。   纪兰看着柜子上并排而放的两个奶瓶,一蓝一粉。   泡沫垫上的玩具也因为聂余不在而摆放得整齐规整,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风铃被撞击的清脆声。   她有些心疼,也觉得苦恼,有些话不知该如何对尚且年幼的那旖说。   一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些人在同一个地方住了一辈子都不一定能见一面。   新区和老城区,繁华和破败,富有和贫穷,都是阻隔在他们中间难以跨越的距离。   有的人会越来越好,走得越来越快,站得原来越高。   有的人会原地踏步,而且一踏就是一辈子。   幼时的感情最为纯粹,却也,最为易碎。   小孩子精力不济,聂余大哭了一场,在半路就睡着了,最后是被聂国兴抱回来的。   潘姿美回家后发了好大一场脾气,锅碗瓢盆砸了一通。   因为聂国兴说不买新区的房子了,就在大院旁边看哪里有不错的小区,买个带花园的二层小洋楼,反正老城区房价便宜,一样的价钱就能买挺不错的房子了。   但这是钱的问题吗?这是你为儿子委屈老婆的问题!   潘姿美气得把家里翻来覆去又砸了一遍,老城区,老城区,她就不想住在老城区!   聂国兴给儿子换了睡衣,把房间门关好,出来和她讲道理:“你别生气了,我保证好吗,我保证找个离大院远点的小区,你以后爱怎么打扮,爱买多少化妆品都没人来你面前闲言碎语,姿美,姿美你别闹,儿子不愿意啊,你当妈的就退一步好不还?”   潘姿美一天的好心情消失殆尽,只剩无边愤怒:“他才两岁多点他懂什么!新区的房子不好吗?潼陵最好的学校都在新区!”   聂国兴不敢撩火,赶紧赔笑:“等他再大点我们一定搬去那边,到时候你要在哪个小区子我都听你的,行不行?好了啊,不生气了。”   潘姿美怒不可遏:“你给我滚!”   聂国兴哪里敢滚,抱着她一个劲儿哄。   新区的房子是不敢买的,他真怕聂余把嗓子哭哑。   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格,聂国兴自然比当妈的潘姿美了解。   别看聂余还小,但他性子执拗,认定的事不是大人两句话就能说通的。   一大一小闹脾气,聂国兴虽然夹在中左右为难,到底还是更偏向儿子。   隔了半个月,他在离大院有点距离的一个小区买了个二层小别墅,带地下室和停车库,花园也很大。   住户是一对很有文化和涵养的老夫妻,因为儿女都在国外安了家,想接二老到身边安享晚年。   小别墅虽然有些年头了,但家里装修布置得即干净又有格调,爬了半边墙的蓝雪花漂亮又梦幻,老太太还在花园里精心栽种了不少花卉,安静的环境和充满仪式感的精致花园,和大院那个常年吵闹,永远充斥着垃圾和脏乱的地方截然不同。   潘姿美因为不能去新区生活的愤怒和不满被抚平了几分。   聂余虽然对搬家很不高兴,但在聂国兴一遍又一遍的安抚下,知道这已经是妈妈能退让的最大限度。   好在他能认识路,这里到那旖家的距离,比上一次看的大房子要近好多好多好多,而且新房子的花园好大好漂亮,他很喜欢。   聂国兴买了小别墅的事儿一时之间成了大院里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   老城区买房子虽然比新区便宜,但也只是相对的,否则也不会有人蜗居一处,死都没能离开大院一步。   聂国兴是真的发达了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   聂家搬走,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那家。   聂国兴再三考虑,还是怕了他赵婶儿那张嘴,给那家送了不少东西,感谢了纪兰这两年对聂余的关照。   意思大家都明白,以后聂余就不再劳烦纪兰照顾了。   那家少了一笔经济来源,虽然那大勇让纪兰在家带孩子,不用出去上班,但赵春花在一旁虎视眈眈,纪兰还是决定出去出去找工作。   那旖已经两岁多了,再过半年就可以送去幼儿园,到时候她就有更多时间。   再说她也心疼那大勇,自从上次被赵春花嫌弃了一下,那大勇最近工作越来越拼命,人都累瘦了好几斤。   那旖自从上次偷偷哭了一场,第二天就恢复了原样。   纪兰告诉她,以后鲫鱼都不来家里了,她也只是弯着嘴角笑得可爱,不哭也不闹。   家里空了,冷清了,风铃声也变得更加清脆。   玩具永远整整齐齐,柜子里的奶瓶只剩下一个粉色的,形单影只。   本就安静的那旖,更安静了。 第7章 妖怪看打   聂家搬走的话题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平息,大院里每天依旧热闹得鸡飞狗跳。   尤其是到了每月交水电费的日子,直接上演全武行。   老的先打一波,打完小的接着上。   一栋筒子楼只有一个水电表,每月按户头平分,家里人少的吃亏,人多的捡便宜。   一家两三口人的遇上一家七八口人的,这谁心里能平衡?   但几十年的老规矩不是谁不高兴就能打破的。   故而,占便宜的拧成一根绳,势要把便宜占到死。被占便宜的拧成一根绳,势要破旧迎新,改按人头分。   以前的聂家就属于吃亏的那一拨,但聂国兴不在乎那点钱,也就没参与每月的大混战。   那家则属于不吃亏也没捡便宜的一波,原本是应该隔岸观火的,但耐不住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她赵春花,仗着自己是中立派,在旁边拱火拱到飞起。   一群中立派的老头老太太围在那颗百年老梧桐树下起哄,赵春花抱着那旖挤到最前面,见缝插针道:“打,都往死里打,今天不打死一个都不算完,院里好久没办白事了,我还挺想念唢呐声儿的。”   被占便宜派一胖老太太顿时骂道:“赵春花你个没心肝的老货,要听唢呐还不简单,你往地上一趟,家里白幡一挂,明儿我就亲自请人来给你吹一出,让你在棺材里听个够。”   周围人哈哈大笑。   赵春花狠狠呸了她一声:“就你异想天开,还想请人给我吹一出,就你这土都埋到鼻孔下的老东西,你家吹俩出我家都没有一出。”   胖老太太谁院里出了名的怕死,就要冲过来打她:“你说谁土埋到鼻孔下,你说谁!”   赵春花双手掐着那旖的腰往前一递:“来,你来啊!你今天敢动我孙女一下,我马上就让土埋你眼皮子底下你信不信!”   胖老太太一个急刹车,手伸在半空,震惊瞪着她。   那旖的双腿在半空蹬了两下,小脸染上一抹害怕。   因为惊慌,身体下意识挣扎:“奶奶……高,怕,我怕。”   赵春花手握真人盾牌,冲胖老太太吼,气势嚣张:“来啊,怎么不来了,我等着你来打我呢。”   围观群众比胖老太太还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春花:“赵春花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当人奶奶的,你没看孩子怕啊,还不把那旖放下来!”   敌方胖老太太都丧失了去拽她头发的欲望,开始劝:“就是,你赶紧把孩子放下来,我不打你了还不行吗,你小心点,当心把孩子摔下去。”   “那旖在害怕,赵春花你赶紧把孩子放下来!”   “快点,要掉下来了。”   那旖双手双脚齐挣扎,踩不到实处的虚空感让她心中不安。   周围都是人,七嘴八舌说着什么,以前身边总有聂余,现在聂余不见了,妈妈也不在家了,只剩下会对她凶的奶奶。   被举在半空中,她像踩着空气,随时会掉下来。   从来都是小声哭泣的那旖被吓坏了,她再也没能抵挡住心中的害怕,放声大哭。   风吹动,梧桐叶落。   大树下围满了人,年幼的孩子被举在半空,惊慌哭泣。   晶莹的泪珠从大眼睛里滚滚而落,没有了一直站在她身前的鲫鱼,第一次,她一个人直面这个世界。   赵春花凭借一己之力终止了“水电费之战”。   并成功靠着自身实力吸引全部炮火,被群起攻之。   那旖被五楼的陈婆婆从赵春花手里抢了过来,她的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围在那旖身边。   陈家两个孙子是双胞胎,今年五岁半,一个叫桑齐,一个叫桑乐。   女孩儿比那旖大一岁,叫桑月月。   三个孩子是被奶奶带下楼玩儿的,没想到遇到这出,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却非常有哥哥姐姐的风范,强忍害怕,轻轻哄着脸都哭红了的那旖。   桑月月把自己的糖都拿了出来:“别哭啦。”   桑齐是哥哥,看向被众人围攻的赵奶奶,安抚那旖:“我们不会把你交给你奶奶的,放心吧。”   弟弟桑乐哼哼道:“你奶奶是大坏蛋,喜欢和我奶奶吵架气我奶奶,刚刚还想把你摔在地上,是个坏奶奶。”   那旖噙着泪小声反驳:“不是。”   桑乐:“是!她就是坏奶奶!”   陈婆婆把那旖抱起来,低斥:“乐乐!”   桑乐瘪瘪嘴,不高兴地背过身去。   那旖打了个哭嗝,两只手背揉着眼睛。   聂余甩开保姆阿姨的手蹬蹬蹬跑进大院,就看见梧桐树下好热闹。   他害怕却不怂的赵奶奶被一群人围着,而心念念的那旖被楼下的陈婆婆抱在怀里。   理不清这是个什么情况,他一脸高兴地跑过去:“那那——”   埋在陈婆婆肩膀上的那旖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看见好久好久没见面的聂余,强忍的泪花不要钱似的疯狂涌出。   她伸出双手:“鲫鱼。”   聂余跑近了才发现她在哭,顿时震惊:“谁打你了?”   那旖挣扎着从陈婆婆怀里下来,聂余连忙小跑过去。   那旖伸手抓住聂余那身特意为了来见她显摆而穿的孙悟空套装……身后飘扬的红披风。   她哭得眼红红,聂悟空出离的愤怒了。   恶补了半个月西游记的聂悟空继承了齐天大圣护短的美好品格,塑料金箍棒狠狠砸在地上,指着贼头鼠脑的桑乐,怒道:“是不是你这个小妖怪欺负那那?”   桑乐:“???”   聂悟空认定是他:“就是你。”   桑乐要气死了:“不是我!”   他好像真的很气,聂悟空面露怀疑,撩起红披风把那旖藏进去,塑料金箍棒舞得虎虎生风:“让我敲一棍,就知道你是不是了。”   桑乐想躲到哥哥身后:“?凭什么!”   聂悟空桀桀笑,趁他不注意,一棍子敲在他后背心:“小妖怪都怕金箍棒。现出原形!”   桑乐躲闪不及被他敲个正着,还好是街上五块钱买的盗版塑料金箍棒敲在身上不疼。   饶是如此,桑乐都气得差点没冲过去打他,被桑齐拽住。   聂余“诶”了声,盯着他看了两分钟,才终于放弃他不是小妖怪。   他把那旖从自己的披风里放出来,见她手上攥着颗糖,二话不说抢过来撕了糖纸,自己咬了一半,另一半塞进那旖嘴里。   边吃边念叨:“吃颗仙丹补充体力。”   桑月月瞪着他。   聂余拍了拍那旖的小手,粗鲁地抹掉她睫毛上的泪珠,粗声粗气道:“那那别怕,这里没有小妖怪,我会保护你的。”   那旖含着糖,长而卷的睫毛上湿漉漉的。   聂余咔嚓几下把糖嚼碎:“这个糖我没有吃过,兰阿姨新买的吗?”   那旖摇头。   聂余:“有点点酸,不好吃。”   桑月月出声:“喂。”   聂余才注意到她:“你也想吃?”   桑月月:“我不……”   聂余小气吧啦拒绝:“就算你是女孩子,我也不会给你的。”   桑家的双胞胎兄弟快气死了,觉得聂余跟那旖的奶奶赵春花一样讨厌。   桑月月一头长发乱糟糟的,比披着红披风的聂余还像个猴子,她生气道:“我才不吃,不对,这颗糖是我给那旖的,你抢了我给她的糖。”   是吗?聂余尴尬,但他不说。   他怎么会承认自己抢了那旖的糖,理直气壮:“我保护了那那,这是那那给我的奖励。”   桑月月被他的无耻震惊了,她年纪尚小,还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无耻小男生。   聂余近日说话越发利索,甩了那旖和桑月月八条街,直奔比自己大三岁的桑家双胞胎。   他吃完桑月月的糖,开始怀疑桑月月的大哥哥桑齐:“难道小妖怪是你?”   桑齐比他弟聪明,指着人群中央的赵春花:“是她,是她欺负那旖。”   纪兰和那大勇晚上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   平日里听见爸爸妈妈回来就会笑眯眯扑上来要抱抱的那旖今天不在家,喊了老娘几声,也没有回应。   一开始夫妻俩没放在心上,只以为老太太带着那旖去楼下玩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自从纪兰出去上班,老太太经常会踩饭点才带孩子回家。   等纪兰把晚饭做好,新闻联播都播完了,老太太还没回来。   纪兰和那大勇终于开始急了,连忙穿鞋准备出门去找。   两人急急忙忙下楼,正好遇到跑去小卖铺出去买酱油的桑月月,纪兰随口一问:“月月,看见赵婆婆和那旖了吗?”   桑月月抱着酱油,跑得满头大汗:“那旖被大圣,哦不是,被聂余抢回家了!”   那大勇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连忙追问:“抢回家?什么抢回家?月月你说清楚点。”   桑月月还小呢,让她跑腿买酱油还行,让她形容下午的大混战也太为难她了。   憋红了一张脸,她磕磕绊绊说了个大概:“赵婆婆欺负那旖,聂余把那旖抢回家,赵婆婆又去抢那旖,但聂余跑了。”   那大勇和纪兰一头雾水,桑月月说不明白自己也着急,干脆抱着酱油跑了。   夫妻俩去了一趟陈家,然后从陈婆婆口中知道了下午的始末。   听到赵春花不靠谱地把那旖当盾牌,孩子都吓哭了,纪兰又生气又着急,拽着那大勇就往聂家赶。   下午那会儿,聂余得知是赵春花欺负的那旖,还险些把那旖摔地上,急得当场变身聂悟空,就冲上去想给老妖精一棒,但被他家保姆阿姨眼疾手快拽住。   但聂悟空是这么容易罢休的人吗?显然不可能啊。   他用小老板语气指挥保姆抱起那旖,并推开桑家三兄妹,跟他跑路。   聂悟空的脑回路太奇葩,操作太骚,别说桑家三兄妹,就是连陈婆婆都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那保姆也是个缺心眼的,还真就抱起那旖就跑。   拐孩子的第一道防线在陈家四人呆滞的表情中成功突破,但大院里那群眼尖的老太太老头不是吃素的,他们在讨伐赵春花同时,只看见一个贼眉鼠眼的陌生女人抱着赵春花家的那旖一脸紧张地往大门跑,前面还有一个穿着怪异的红披风小妖怪在开路。   两个被抓个正着的大小拐子,毫无意外转移了赵春花身上的炮火,被人团团围住。   这次聂国兴下了血本,给聂余找的保姆不但有文化,还有点身手。   在众人的围攻中,大拐子硬是抱着小拐子和被抢来的那旖突围成功,跑了。   一群人跟着大拐子跑到聂余新家门口,从陈婆婆口中得知陌生女人是聂余的保姆,也眼睁睁看着聂余出来耀武扬威,一群人才散了。   他们是走了,赵春花不敢走啊。   她被关在聂家的铁门外,和聂余隔着一个花园从天亮骂到天黑,从日落骂到月升。   骂得口干舌燥,骂到最后聂国兴谈完生意回来,才终于被请进屋。   那大勇和纪兰急急赶到时,赵春花和聂余隔着一个布艺沙发,一老一小正指着对方鼻子激情对骂。   赵春花气得满头白发直掉:“小小年纪就学会拐别人家孩子,拿个照妖镜照照你自己,别是鲫鱼成精了吧!”   聂余奶狗咆哮,比她还凶:“你是坏奶奶,你要摔那那,以后那那不跟你一家了,那那和我一家了。”   赵春花怒不可遏:“我放你的屁!谁要摔她了?谁告诉你的!”   聂余:“你还想狡辩!”·   这事可不能让别人瞎传,摔孙女是她赵春花能干出来的事儿吗?好歹也是她那家的种,让她家大勇知道了还不恨死她。   赵春花又急又气,伸出橘皮老手朝他扑去:“小屁崽子,我让你胡说。”   聂余操起一旁的金箍棒,雄赳赳气昂昂迎上去:“锵,老妖怪,看打。” 第8章 兑啵期鹅搓鸟   隔着长沙发,赵春花手没那么长,被聂余一棍子敲在手背上。   聂国兴出手慢了半秒,抓了个空。   聂余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聂国兴一把抓住。   他捞起聂余往沙发上一丢,按在怀里,对准屁股就是一顿胖揍:“爸爸怎么教你的?尊老爱幼,你就是这么尊重老人的?赶紧给赵奶奶道歉。”   聂余战胜老妖精的威风还没来得及显摆,特别生气,挣扎道:“她不爱幼,她欺负那那,我不道歉,我就不道歉。”   聂国兴的火一下被他的态度给激出来了,啪啪几巴掌:“你还顶嘴,道不道歉?”   聂余比他还火大,吼:“不道歉!”   “好,好。”聂国左右看了看,捡起地上的盗版塑料金箍棒,把聂余按在沙发上,“爸爸平时教你的你都忘记了是吧?不但带着保姆阿姨去大院里抢孩子,还对长辈又吼又打,做事随心所欲不顾后果,不但不尊老,还死不悔改。”   聂余反骨顿生,疯狂挣扎:“我没错,我就没错!”   聂国兴气极反笑:“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你到底错没错。”他甚至不顾家里还有外人在,铁了心要教训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   纪兰和那大勇被保姆带进屋,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   聂余被揍得嗷嗷叫:“你再也不是我的爸爸了!”   聂国兴拿着不孝子的金箍棒,在不孝子屁股上不轻不重来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聂悟空猴眼含泪,让他说他偏不说。   聂国兴:“我是不是你爸爸?”   聂悟空:“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聂国兴没忍住想笑,狠狠忍住,严肃道:“泼猴儿,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是你爸爸,爸爸罚你一个星期不准看电视。”   聂悟空维持不住原型,惊怒中变成了聂余:“我要生气了!”   聂国兴:“我还生气呢,说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一天都不能少。那旖呢?你把那旖藏哪儿了?”   聂余看到纪兰和那大勇比看到赵春花还惊恐,觉得自己就要藏不住那旖了。   五分钟后,聂国兴拎着焉哒哒的聂余,带着纪兰和那大勇来到二楼的卧室。   聂余的卧室风格以蓝白为主,星空墙上贴着一副巨大的动漫海报,地上铺着软绵地毯,哆啦A梦被子乱糟糟垒成一团,各种玩具胡乱扔了一地,书桌上还有啃了一半的蛋糕。   一块会动的红披风在床尾缩成一团。   太明显了,都不需要找。   聂国兴走过去,伸手要掀。   聂余疯狂挣扎,惊恐道:“那那快跑!”   红披风动了一下。   那大勇越过他们父子,疾步走过去伸手掀开。   他们就见那旖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   早上纪兰出门给她梳的小辫子变得乱糟糟,双眼泛红,眼皮红肿。   视线突然变亮,那旖愣愣抬起头。   那大勇心头一颤,从陈婆婆口中知道老娘下午是怎么把孩子举到半空当盾牌,他又愤怒又焦急,听到孩子有多害怕和恐惧,那么安静乖巧的女儿哭得险些晕过去,那大勇心都揪成了一团。   只要一想到老太太手软,或因为别的原因失手把孩子掉了下去,他就后怕得不行。   纪兰的腿早就软了,走过来跌跪在地,把那旖紧紧抱在怀里。   她流着眼泪,哑声道:“吓死妈妈了。”   聂余满脸绝望,像被拔了筋的东海三太子,整个人萎靡成了条状。   聂国兴把他拎出门外,教训道:“知道错了?”   聂余大圣垂泪:“我以后再也不看动画片了。”   难得啊,聂国兴挑眉,问道:“真不看了?”   聂余愤愤道:“动画片里都是骗人的,透明披风是假的,你们找到了那那。”   聂国兴:“……”   聂国兴看着傻儿子,心想:我儿子真可爱,都会学以致用了,只是不知道他看的是哪部骗人的动画片。   聂余气息恹恹,萎靡不振。   聂国兴把他抱到手臂上坐着,没忍住问道:“鱼儿,你看的什么动画片啊?”   聂余:“哆啦A梦呐。”   聂国兴扯了扯他身上的大圣套装,乐道:“你这穿的不是孙悟空么?”   聂余:“……”   聂国兴:“儿子,你走错片场了。”   聂余:“??”   聂国兴道:“孙悟空的斗篷不隐身。”   聂余想和那旖成为一家人的愿望彻底落空。   纪兰和那大勇虽然着急,但他俩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知道这事说到底怪不着聂余一个孩子。   聂余认认真真给纪兰和那大勇道歉认错,在爸爸祭出要零花钱的究极威胁下,不情不愿给赵春花鞠了一个敷衍的躬,态度极其不端正,说了句模模糊糊的“兑啵期,鹅搓鸟”。   聂国兴黑脸提醒:“好好说话。”   零花钱的威力是巨大的,聂余猛虎落泪:“赵奶奶,我错了,对不起。”   赵春花面对难得冷脸的那大勇,有些心虚气短,也没精气神跟一个小孩纠缠不休,故作大度:“算了,我都一把年纪的老太婆了,还能跟你一个小孩计较不成。”   说着看了那大勇一眼,想给自己找补:“以后别这么调皮了,也就是你大勇叔和纪兰阿姨脾气好,你换个孩子抢试试,人家爸妈不把你掉在树上抽秃噜皮我跟你姓。”   聂余被她颠倒黑白的丑恶嘴脸震惊到了,冲动一度盖过被扣零花钱的恐惧,张嘴想揭穿她,被聂国兴制止。   聂国兴笑得很不好意思,对那大勇夫妻俩道:“今天的事儿是聂余不对,给你们家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那大勇和纪兰都表示不怪聂余,随口客套了两句,就抱着那旖要走。   那旖趴在爸爸肩膀上,对聂余摇了摇小手。   聂余站在大门口,衣领被聂国兴揪着,前不能后不行。   他只能抬起小手,也挥挥。   “那那拜拜。”他轻声说。   那旖咧嘴,红红的大眼睛笑得弯成月牙。   聂余低落的心情立马跟着飞扬,高声道:“那那,我明天去找你玩。”   那旖趴在爸爸肩头,狠狠一点头。   送走那家人,聂国兴大大的松了口气,伸了下懒腰,回头问聂余:“你妈呢,还没回来吗?”   聂余指着楼上:“房间里。”   “一直没出来过?”   “在敷那个什么膜。”   聂国兴叹气,她儿子都抢个小姑娘回家了,这么大事儿她居然也能不闻不问。   聂余惦记着明天去找那旖,准备一边和那旖玩,一边亲自监督赵奶奶有没有欺负她。   结果还没等他实施行动,他就被禁足了。   所禁的范围是除了大院那一片区域外,其余哪儿都不禁。   说得明白点就是不准聂余再去大院玩儿了。   聂国兴虽然没有说,但聂余觉得这事一定是他妈怂恿的,因为家里只有他妈会和他反着来,坏招永远是她妈想出来的。   而他爸就喜欢听他妈的话,他们夫妻俩就是在合伙欺负他!   聂余生了好大一场气,但这次无论他怎么闹都没用,聂国兴不听他的了。   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潘姿美又永远不会站在他这头,连保姆都不听他的了,聂余一个人孤立无援,从此与大院那条马路无缘。   小孩子就是这样,记性好,忘性也大。   一天两天念叨,十天半月念叨少了,两三个月就不念叨了。   小伙伴哪里都有,何况新小区的小朋友还比大院里小朋友爱干净讲卫生,玩具更多,零食种类更丰富,聂余对大院唯一的向往只有从小睡一张婴儿床、一起吃着纪兰母乳长大的那旖。   现在见不到那旖了,又认识了新的小朋友,时间一长,他也渐渐不再闹着要去大院。   潘姿美对此喜闻乐见,她是真情实感讨厌大院里那群碎嘴老太太,尤其是赵春花。   在筒子楼那几年她深受赵春花那张嘴的荼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住过来的。   如今搬出来,她只想和曾经的一切一刀两断。   大概是换了一个环境心情好,运势都跟着上升,她近来在新找的麻将馆里混得风生水起,十赌八赢,每天春风满面,人都跟着年轻了好几岁。   心情好,连带对儿子也上心了几分。   只要聂余不闹着要去大院找那旖,儿子就是她的乖儿子。   对乖儿子,她的耐心直线上升,偶尔心情好,她会亲自带聂余去新区的游乐园玩,吃一顿他心心念念的肯德基,再买几套玩具哄他。   在时间与金钱的双重投资之下,效益是肉眼可见的,母子俩的感情直线上升。   聂国兴的生意也越做越顺遂,手里的工程越来越大,整天忙得脚不沾地。   潘姿美人比花娇赌运亨通,聂余左手一个宠爱他的爸爸,右手一个溺爱他的妈妈,家庭幸福温馨,每天的任务就是和小朋友们玩耍,思考怎么把小猪猪存钱罐里的零花钱花掉。   那天晚上的小约定,彻底被他遗忘在脑后。   美好的小日子过着过着,就要到三岁了。   与聂家的蒸蒸日上相反,那家的日子却江河日下。   纪兰在一家川菜馆里帮厨,工资一个月一千八,每天工作十个小时,遇到生意好还要加班。   那大勇更是每天天不亮就出车上货,忙得恨不能把时间掰成两半来用。   原本一家人说好的,纪兰和那大勇出去挣钱,赵春花在家帮忙把那旖带到三岁,到时候孩子去上幼儿园,老太太就可以放手不管了。   结果呢?耐不住赵春花不靠谱啊,才带了没几天孩子就和邻居吵架,吵架也就罢了,居然用孩子当肉盾,险些没酿出大祸。   原本赵春花就有点重男轻女,从那旖生下来就一直没上过心,心心念念的都是她那没影儿的孙子。   闹了这么一出,那大勇夫妻俩哪里还敢把孩子给她带。   纪兰在厨房帮厨肯定带不了孩子,别说老板同不同意,就是老板同意,她也舍不得把那旖带去烟熏火燎的厨房跟她受罪。   请别人帮忙带?就算纪兰和那大勇舍得钱,赵春花也不会同意,何况请人还不如纪兰辞职。   但每次那大勇一提让纪兰辞职,原本还有些心虚的赵春花骂得比谁都凶。   没办法,那旖就只能跟着爸爸那大勇每天出车拉货。   赵春花失去了儿子的信任,加上心里确实有那么一丝丝可以忽略不计的后悔,可让她拉下老脸给儿子低头道歉她又做不到,在家东摔一下西砸一下,狠狠找了两天存在感,见没人搭理她,最后居然自己把自己作病了。   赵春花有着老年人都有的基础病,三高。   一作之下血压上来没稳住,在家倒了半天才被发现,还是那大勇忘了带那旖的奶粉特意回家一趟才发现的。   急急忙忙送往医院,医院一个全身检查下来,说老太太肝上长了个血管瘤,要做手术切除。   好在医生再三强调,说这个听着吓人的血管瘤是一种比较常见的良性肿瘤,切除就好了,没有大碍。   饶是如此,也把那大勇吓得够呛。   母子俩因病破冰,那大勇也不敢再和老娘生气。   赵春花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本就困难的家庭雪上加霜。   纪兰每天下班就去医院照顾她,那大勇则带着孩子出车拉货,一米八几的大汉身上套着粉色背带,背上背着一个安静可爱的女娃娃,俨然成了公司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公司给那大勇配的是一辆面包车,他的副驾驶,已经成了那旖的专属座位。   那大勇开车时,那旖就捧着儿童书自己看,困了就自己睡,渴了就打开奶瓶自己喝,完全不闹人。   那大勇忙起来搬货时,她就被爸爸背在背上,软乎乎的手臂紧紧抱着爸爸的脖子,脸蛋贴着他温暖宽厚的肩膀,不让自己掉下来。   无论是那大勇的同事,还是难缠的雇主,见过那旖的大人们无一不喜欢她。   他们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懂事,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   日子忙忙碌碌磕磕绊绊,过着过着,那旖就要三岁了。 第9章 游乐园   那旖生日这天,那大勇难得休了一天假,纪兰也提前和同事换好班,夫妻俩决定带那旖去游乐园玩一天。   一家三口都穿着新衣服,在赵春花酸唧唧的目光和刻薄的言语中精神抖擞地出了门。   新区这几年发展得十分火速,曾经坑坑洼洼的马路变得宽敞油亮,两侧商铺繁华,走在街上的路人都比老城区的要时尚新潮。   到了游乐园,找到停车位,一家三口下了车。   那旖穿着爸爸买的白色公主裙,头上别着妈妈买的蝴蝶夹子,脚上穿着爸爸妈妈一起选的小皮鞋,都舍不得落地了。   那大勇就一路抱着自己的小公主,时不时逗她:“那那从早上醒来就一直在偷偷笑哦,是不是昨晚就一直想着来游乐园,都没有好好睡觉?”   那旖抱紧爸爸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嗯!”   那大勇问:“今天高不高兴?”   那旖狠狠点头:“高兴。”   纪兰买完门票过来,理了理她的头发,乐道:“何止今天高兴,明明从昨晚就开始高兴,是不是啊那那?”   那旖抿嘴偷笑,脑袋埋到爸爸怀里。   那大勇和纪兰看得直乐,那旖害羞得小脸粉红,趴在爸爸肩上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人山人海的游乐园大门。   骑在爸爸脖子上的聂余,隔着人海,看到了一双熟悉的大眼睛。   彼时,他正揪着聂国兴的头发低头和他说话,只晃眼一瞥,待他反应过来,再次望去时,那双眼已经藏匿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聂余下意识抓紧老爸浓密的黑发,激动得指着那个方向:“啊啊啊!”   聂国兴抓着他两只乱动的小脚:“鱼儿别乱动,摔下去了爸爸可不负责啊。”   聂余舌头打结,狠狠揪了一撮他头发:“那那那那那那……”   聂国兴担心他把自己颠下来:“那什么?你又看中什么东西了,先申明啊,买可以,但你自己拿,爸爸可不给你拿。”   聂余急得脚一直蹬,指着那个方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聂国兴见到一群小孩儿围着一个卖棉花糖的老板,他心中了然,笑道:“想吃棉花糖了?小心待会儿吃撑了小肚子装不下牛排了啊。”   人潮涌动,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双熟悉的眼睛和高大的背影便淹没在人海里。   聂余攥着聂国兴的头发逼迫他三百六十度原地大旋转,却怎么也没有在人潮里找到疑是那大勇的人。   没有大勇叔叔,那就不是那旖。   他看错了。   亢奋了一路的心情突然就低落下来,聂余趴在聂国兴脑袋上,像条缺了水分被晒干的鱼。   聂国兴捏着他的小球鞋,认输了,哄他:“行行行,爸爸给你买还不行吗,棉花糖也不占肚子,鱼儿想吃就吃。今天你生日你最大,你今天的愿望爸爸都满足。”   聂余哪里是要什么棉花糖哦,听他如此许诺,焉哒哒问:“真的吗爸爸?”   聂国兴大老板语气,豪气挥手:“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只要你能开,想要真车爸爸都给你买!”   聂余顿时兴奋,双眼发光:“我不要车,我要那……”   “鱼儿你看谁来了。”潘姿美牵着一个小男孩走了过来。   想和那旖一起过生日的诉求被打断,聂余原本有些生气,结果扭头见到潘姿美手里牵着的男生,顿时惊得拔高音量:“费晓宇,你怎么在这儿?!”   费晓宇是聂余新家的邻居,比聂余大一岁。   自从聂余搬过去,还被禁止不准去大院,他就和费晓宇认识了,并且非常玩得来,两人目前是最好的朋友。   费晓宇明明说今天要去外婆家的,聂余一脸兴奋地看着他,啊啊啊,这个骗子!   费晓宇长得白净帅气,穿着一身英伦风小背带服,白长袜黑皮鞋,小小年纪十分注重仪表。   他矜持道:“潘阿姨说你今天过生日,让我来陪你玩。”   聂余心里高兴,但脸上绷着:“你不是说你去你外婆家了吗,你这个骗子。”   费晓宇不认:“这叫善意的谎言,是为了给你制造惊喜,看到我你难道不高兴吗?”   聂余强压喜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还好吧,也没有很高兴。”   费晓宇瞬间报仇:“你这个骗子。”   聂余张牙舞爪:“你再说一遍。”   费晓宇嘿嘿笑道:“你让我说我偏不说。”   聂余从爸爸脖子上下来,高兴地冲过去揍他。   两个小男生闹做一团,稚气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喜意。   每一天,聂余都比昨天大一点。   每一天,聂余都比昨天更爱面子一点。   最好的朋友来陪自己过生日,聂余非常高兴,特别高兴,极其高兴,但他爱面子,坚决不表现出来,疯狂压住上扬的嘴角。   和好朋友一通打闹,这么一打岔,就什么都给忘了。   聂国兴去买票,潘姿美去给他们买棉花糖。   两个小孩儿在原地讨论待会儿玩些什么项目。   费晓宇道:“我想玩跳楼机。”   聂余都想玩,于是挑个最喜欢的说:“我喜欢云霄飞车。”   费晓宇道:“那我们先玩跳楼机吧。”   聂余:“???”   下意识想拒绝,可一想自己今天的身份,勉强拿出小寿星态度:“行吧,就先玩跳楼机。”   说起玩来,费晓宇那故作成熟的脸也绷不住了,渐渐兴奋道:“云霄飞车结束后我们去鬼屋吧,上次我和我姐先玩的跳楼机,然后去了鬼屋,里面很吓人。”   聂余踢着地面,看着排成长龙的买票队伍,有些不耐烦了,道:“吓人你还去?”   费晓宇:“我喜欢被吓。”   聂余:“……”你有病哦。   没一会儿,潘姿美拿着两个棉花糖回来,粉蓝色的两个大棉团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梦幻美丽。   听到他们从过山车说到水上乐园,甚至都安排好了晚上的摩天轮之行,潘姿美那颗少女心有些安耐不住,问道:“鱼儿和小宇不去玩旋转木马吗?”   聂余和费晓宇同时露出一个嫌弃的眼神。   潘姿美:“……”   聂余狠狠咬了一口棉花糖:“谁要去玩旋转木马,幼稚死了。”   费晓宇赞同点头。   聂国兴终于买到票回来,闻言敲了下儿子的小脑袋:“怎么和妈妈说话呢。”   聂余单手抱着脑袋,不高兴道:“小女生才喜欢旋转木马,我们是男生!”   费晓宇附和道:“我们男生都喜欢刺激的项目。”   聂余双眼冒光,和费晓宇对视一眼,嘿嘿笑。   游乐园今天格外热闹,人山人海。   检票的队伍排成长龙,骑在家长肩上的小孩儿一眼望去比比皆是。   那大勇把那旖放在肩头,让她抓着自己的头发。   纪兰在旁边小心地护着,担心孩子掉下来,不放心道:“给我抱吧。”   那大勇逗那旖:“那那是想妈妈抱,还是骑在爸爸的脖子坐高高?”   那旖喜欢这个高度,笑得两眼弯弯:“坐高高。”   那大勇得意不已,冲老婆挤眉弄眼:“听见没有,那那不想要妈妈抱。”   纪兰气笑了,拍了他胳膊一下,问那旖:“那那想不想吃棉花糖,妈妈去给你买。”   那旖双眼发亮,小嘴抿了抿。   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从来都不说,不争也不抢。   但纪兰知道,她是想要的。   摸了摸她的小胳膊,纪兰轻声道:“和爸爸在这里等着,妈妈去给你买。”   那旖乖巧点头:“嗯。”   卖棉花糖的摊位十分拥挤,原地等了一会儿,那大勇看见不远处有人在卖气球。   他走过去,抓着那旖的两只小脚,轻轻捏了捏。   柔声问道:“想要气球吗,爸爸给你买。”   那旖高兴得小脚趾卷缩,那大勇就知道她是想要的,听到她软软应道:“想要。”   挤在一起的气球五颜六色,什么形状的都有,那大勇让那旖自己选。   那旖是个不说好歹的温吞性格,但同时又十分决断,让她在一堆里挑件个东西,她从来没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她拽住一根绳子,选了一个粉色的星星气球。   那大勇付了钱,想到去买棉花糖的纪兰,又选了一个。   转身准备走时,又回头,再次选了一个。   三个气球,一个蓝色,一个粉色,一个白色。   粉色是星星小气球,被一蓝一白两个大气球夹在中间护着。   等纪兰买完棉花糖回来,一家三口检票进入游乐园。   毕竟是小女孩,那旖能玩的游戏项目有限。   旋转木马玩了几圈,而那些有身高和年龄要求的刺激项目,一家三口只能望而却步。   担心那旖失望,那大勇和纪兰陪她玩了半天的儿童卡丁车,又玩了几项能在家长陪同下进行的游戏项目。   在玩套圈时,那大勇给那旖套中了一个她想要的熊猫娃娃,那旖喜欢得一路都抱着。   然后在工作人员的推荐下,他们慕名去了鬼屋。   都走到了鬼屋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的疯狂尖叫,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扭头去了水上乐园。   他们刚走,聂余和费晓宇就冲进了鬼屋。   一圈下来,聂余精神抖擞,费晓宇被吓破了胆。   聂余嘲笑他:“胆小鬼,你不是说你和你姐上次来过鬼屋吗?还骗我说先玩的跳楼机,那个叔叔根本就不准我们玩跳楼机,骗子。”   费晓宇生气道:“你才是骗子,你明明说你来游乐园玩了好几次,你还说你喜欢云霄飞车,6岁以下都不让玩云霄飞车。”   聂余比他还生气,悟空愤怒:“你还说海盗船好玩。”   费晓宇不甘示弱:“我看别人玩得这么高兴,就是很好玩啊。”   聂余指着他:“原来你根本就没玩过!”   费晓宇:“……”他还小,工作人员不让他玩他有什么办法,又不是他不想玩。   聂余:“你一直在骗我!”   费晓宇忽然灵光一闪,问道:“跳楼机不能玩,云霄飞车不能玩,过山车不能玩,那你以前来游乐园玩的什么?旋转木马吗?”   聂余感觉受到了侮辱,愤愤道:“你再说我玩旋转木马我要打你了。”   费晓宇抱着胳膊,装出一副我好怕怕的表情。   他真心求打,聂余就不客气地满足了他的心愿。   围观群众聂国兴叔叔看了一会戏,在一旁揭晓答案:“鱼儿每次来都想把游乐园玩个遍,但是每次走到卡丁车面前就死活不动了,一玩就是一整天。”   聂国兴夫妻俩心眼贼坏,眼睁睁看着他俩放下豪言壮语,就不提醒他们那些项目他们根本玩不了。   费晓宇:“……”   费晓宇:“你明明说过云霄飞车很好玩。”   聂余恼羞成怒,抓着费晓宇去玩儿童卡丁车。   再次放下豪言壮语:“我要撞飞你!”   没有感觉到时间如何流逝,天色却渐渐暗沉下来。   今天的晚霞格外美丽,蓝紫色云层叠峦,像早上吃的棉花糖,一团一团飘在空中,如梦似幻。   巨大的摩天轮前排满了人,那大勇一早就来排着队,等纪兰带那旖吃完晚餐回来,正好轮到他们。   随着次序进入座舱,摩天轮渐渐升空。   那旖站在座椅上,看着窗外。   那天的夜空尤为美丽,在接近天空的那一刻,远方烟花绽放,满天繁星与游乐园的灯火倒映在父母带笑的脸上,竟分不出谁更璀璨。   这一幕,永远定格在三岁的那旖眼中,牢记一生。 第10章 向日葵幼儿园   三岁生日一过,就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   临江片区有两个很出名的幼儿园,向日葵幼儿园和星星幼儿园。   前者出名是因为院里的孩子都在里面上学,属于农民工子弟首选的普通幼儿园,普及率较高。   后者出名则是因为学费昂贵,属于公立幼儿园,一应教学设施在老城区最为拔尖,是有钱人家的首选。   有想法有钱的家长都比较注重学前教育,自然会想尽办法把孩子往进星星幼儿园。   那大勇和纪兰属于有想法但没钱的家长,他们想把那旖送进星星幼儿园,但一没钱,二没人,三还有个重男轻女的老娘天天在家念叨花钱浪费有屁用。   赵春花身上开了一刀,虽然萎靡了几个月,但战斗力丝毫不减:“楼下桑家那俩病秧子和赔钱货都在向日葵幼儿园,人家那家境可比咱们好多了都没去什么星星月亮幼儿园,你俩穷夫妻整天做啥白日梦呢,还想把孩子送去那里,那是赔……那旖能去的地方吗?那是有钱人家才去的地方!你俩自己摸摸兜,里面平不平?空不空?一天到晚净做梦。”   那大勇被她喷得满脸唾沫,不放弃道:“妈,我们公司有个同事的孩子就在星星幼儿园,他说里面的老师很负责,教得也好,以后小孩儿上小学了进度完全跟得上,学习成绩还好,他有认识的朋友,到时候能帮我走动走动……”   赵春花指着他鼻子:“那大勇你行啊,能力没多少心眼倒是不少,还走动走动,走动不要钱啊?你哪来钱去走动!”   那大勇闷声闷气道:“反正不要你出,我自己挣。”   赵春花怒骂:“你挣?你一个月才多少点工资!”   那大勇道:“我多上两趟班就行了。”   赵春花:“我看你是想活活累死!”   纪兰听不下去了,插话道:“妈,还有我呢,不会让大勇这么辛苦的。”   赵春花立马把炮火对准她:“你你你,就是你,如果不是你,大勇就没这么多花花肠子,他以前多老实一个人,都是你们母女俩把他带坏了!”   那大勇:“……”   纪兰:“……”   赵春花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虽然那旖上学的钱不要她出,但要她儿子出,那就跟要她出没什么区别。   她倒是不否认那大勇说的星星幼儿园的老师教得好,以后孩子学习好之类的。   花那么多钱进去,他们能不好好教吗,不好好教对得起花钱进去的家长吗。   但教不教得好跟她屁关系没有,那旖就是个姑娘,姑娘上那么好的学校干嘛?成绩好拿来有什么用,上学随便认俩字就可以了,反正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那大勇和纪兰有那闲钱和时间琢磨这个,还不如赶紧给她生个孙子,把心思放在儿子身上。   赵春花担心那夫妻俩脑子真坏了去走动,趁着纪兰和那大勇去上班了,她直接拿着报名需要的各种证明,去向日葵幼儿园给那旖报了名。   等那大勇和纪兰知道,事已成定局。   那家这边儿因为孩子上学的事儿闹了一通,聂家也不平静。   那天从游乐园回家后,聂余不知道为什么,老想起那双大眼睛。   聂国兴和潘姿美现在整天忙得不见人影,对他的管束也松了,于是趁保姆没注意,聂余偷偷跑去过几次大院,但次次落空。   听邻居说,那旖如今天天跟着那大勇去上班,家里只有一个老太太。   聂余不想上楼去找老太太,每次都失望而归。   有一次,聂余正好碰见桑月月和她那两个双胞胎哥哥。   他问起那旖,那仨都说那旖生日那天穿得特别漂亮,和大勇叔叔和兰阿姨去游乐园玩了一天。   聂余一听就特别生气,他可以肯定那天不但他看见了那旖,那旖也一定看见他了。   但是那旖没有叫他,还躲了起来。   那旖在躲他=那旖不想和他做朋友了。   聂余差点没气哭。   在他心里,那旖始终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但具体怎么不一样,他也说不出来。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即便我有了很多好朋友,那旖也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不会因为时间,不会因为距离,不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分开的、最最特别的那一个。   同年同月同日生,从小到大习惯了邻居把他和那旖联系在一起,聂余也懵懵懂懂的明白,那旖是不一样的。   如果别人是放在心上,那她就该住在心尖。   经此一事,聂余又开始往大院跑。   虽然还是没有见到那旖,但他和楼下的桑家三兄妹建立了初步的友情。   桑家的双胞胎兄弟在娘胎里落下了毛病,从出生就身体不好,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做剧烈运动,哥哥桑齐性格沉稳,倒也还好,弟弟桑乐是个跳脱的性子,最不耐烦听大人的话,所以他也是最容易生病的一个。   大概是兄弟俩的健康都给了妹妹,桑月月从出生就没生过病,连个小感冒都没有,所以她的任务就是看好大哥和二哥。   桑乐很羡慕聂余能跑能跳,聂余每次来,他都特别愿意和他玩儿,导致聂余就来得更勤快了。   几个小孩儿在建材区玩儿了一会儿,聂余有些恹。   今天的话题十分悲伤,有关上学的话题在聂余心里都是悲伤的。   他道:“我爸爸说我到上学的年纪了,开学后我就要去星星幼儿园了。”   桑乐不在意道:“我早就上学了。”   聂余不高兴道:“我还小呢。”他不想上学。   桑乐鄙视他:“你都三岁了,比那旖还大三分钟呢,我听奶奶说那旖都要去上学了。”   聂余眼睛一亮,这可真是意外之喜:“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能在学校和那那一起玩了?”原来上学还有这种好处。   桑乐不确定道:“……是吧?”   聂余小眉头一拧,不高兴地看着他:“为什么是吧?你不是说那那也要去上学了吗?”   他俩聊得热火朝天,桑齐和桑月月在旁边玩蚂蚁。   闻言,桑月月强势插话:“可你们不在一个幼儿园啊,怎么一起玩。”   聂余有点迷茫,看着他们兄妹俩:“为什么不在一个幼儿园?我也读书,那那也读书。”天真鱼儿心里,全世界只有一个幼儿园,全世界的小朋友都在一起读书。   桑月月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他:“你爸爸是大老板了,我妈说,大老板的孩子都去星星幼儿园,大勇叔叔又不是大老板,所以那旖的奶奶不准那旖去星星幼儿园。”   一直没说话的桑齐补刀:“那旖去向日葵幼儿园,你去星星幼儿园,你们不能一起玩。”   聂余:“???”   聂余:“!!!”   聂悟空哭着跑回家。   晚上聂国兴回来,接住炮弹儿子。   他抱起聂余往天上抛了抛,捞着他往客厅走,乐道:“鱼儿今天怎么这么热情,让爸爸猜猜,是看中了小汽车玩具呢,还是大汽车玩具呢,还是大大汽车玩具呢。”   聂余看中了别的:“爸爸,你别当大老板了。”   聂国兴:“?”   聂余:“你和大勇叔叔一起,去开车就很好。”   聂国兴把不孝子丢到沙发上,刚签的单子突然很想撕掉。   果然,无论是小孩还是女人,主动投怀送抱注定没好事儿。   聂余爬过去,扒拉他的腿,委屈巴巴:“爸爸,我不要去星星幼儿园,我要去向日葵幼儿园。”   聂国兴不理他:“你的好朋友费晓宇就在星星幼儿园。”   聂余无中生友:“我和费晓宇已经不是好朋友了,我现在的好朋友是桑齐和桑乐。”   说完才想起爸爸最讨厌撒谎的孩子,话音一转:“不对,费晓宇还是我的好朋友,但桑齐和桑乐也是我的好朋友。”   聂国兴:“所以呢?”   聂余理直气壮:“我不能为了一个朋友,放弃两个朋友。”   聂国兴气笑了:“所以你就要为了两个朋友放弃一个朋友?鱼儿,友情不是这么计算的。”   聂余也觉得不是这么算的,可他就是想换幼儿园。   他能感觉到他妈不喜欢他去大院,不喜欢他去找那旖,爸爸又喜欢听妈妈的话,所以他不敢说自己是因为想和那旖一起玩,所以才想换幼儿园。   如果这么说,妈妈会生气,爸爸也不会高兴。   聂余很失落,他不知道那旖为什么要躲着他,她是不是不喜欢他了?   可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他呢,明明他都一直很喜欢她啊。   是因为他没有去院里找她玩吗?可那旖也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他啊。   好像只要搬家,无论搬近搬远,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不能每天再去找那旖,那旖也开始躲着他。   他认识了新朋友,那旖是不是也认识新朋友了?   她会把糖分一半给别人吗?   聂余低垂着小脑袋,使劲儿扣着手指,越想越委屈:“爸爸,我想去向日葵幼儿园。”   聂国兴坐在沙发上,沉默。   他疼儿子,但也不是毫无底线瞎疼,聂余想要什么,他都满足他,因为小孩子的喜欢无非是玩具和零食,这是他这个年纪本该追求的东西,他身为父亲理应满足。   但换幼儿园却不是他嘴皮子一磕一碰,想一出是一出他就能轻易松口答应的,起码他要知道理由。   而且理由得说服他。   聂国兴抬手,揉了揉儿子的小脑瓜,轻声道:“你说说理由,只要你能说服爸爸,爸爸就让你去向日葵幼儿园。”   聂余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只是难过地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那那?”   聂国兴一顿,道:“鱼儿为什么这么说?”   聂余漂亮的小脸皱成一团:“我知道妈妈不喜欢我去找那那,爸爸听妈妈的话,也不准我去找那那。”   聂国兴摇头:“爸爸没有不喜欢那那。”   “我知道爸爸没有不喜欢那那,你只是听妈妈的话。”   聂国兴怔住。   聂余满脸不高兴,他脸上的不满情绪和得不到喜爱的玩具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那双眼澄澈干净,让身为大人的聂国兴都有些不敢直视。   “上次我做错了,我道歉了,可你还是不准我去大院找那那,我就是喜欢和那那玩,我以前都是和那那一起玩的,为什么爸爸现在不准了?搬家后爸爸和妈妈都变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爸爸。”   聂国兴完全愣住了,直直看着儿子。   聂国兴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在大院里,因为潘姿美不想带孩子,他又因为工作忙实在没有时间,所以把聂余送去了隔壁,花钱请纪兰帮忙照看。   两年多的时间,聂余的生活完全被那家人占据,只有晚上才会短暂回到家,他最重要的启蒙阶段,身边无时无刻都有那旖的身影。   因为毫不掩饰的讨厌,潘姿美有意无意切断了聂余和大院的往来,她不喜欢儿子和自己不喜欢的地方多有往来。   那是大人的私心,用在了孩子身上。   而院里和聂余最亲近的,无外乎是那旖。   而潘姿美最讨厌的,不外乎就是赵春花等流。   所以那家成了潘姿美的第一拒绝来往名单。   这些行为对孩子而言做得十分隐蔽,对大人而言其实相当明显。   所以自从搬家,纪兰和那大勇一次都没有带着那旖上过门。   他们看出了潘姿美的避之不及,所以从未不请自来。   潘姿美潇洒地和并不美好的曾经挥别,而在这个过程中,她毫不留情斩断了聂余的两年时光,忽略了那段过去对聂余的影响力和重要性。   而聂国兴呢,他倒是没有实际做出什么,只是放纵了潘姿美的行为而已。   所以聂余才说,他不喜欢搬家后的爸爸。   因为以前的聂国兴,连搬家都要尊重聂余的想法。   而现在的聂国兴,却独断地决定了聂余的生活圈。 第11章 你千万要多想   聂余不懂得如何说服聂国兴,他只是想要以前的爸爸。   他言语中那些细微改变,甚至连聂国兴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   倒不是说他错了,毕竟这世上绝大一部分家长都是如此,谁会每时每刻,在每一件小事上完全顾忌到孩子的心理?何况还是一个三岁小孩,一个会被完全忽视的年纪。   但聂国兴自认不是一个独断的家长,从聂余出生那天起,他就已经想好要做一个怎样的父亲。   没有人能做一个完美的子女,也没有人能成为一个无缺的父亲。   但他既然想做一个尊重孩子想法的父亲,就应该从始至终,不看重年龄,不在乎事情,完完全全成为一个守诺的人。   如果连自己许下的承诺都无法做到,那他还能教会聂余什么?   被聂余挑破他身为大人的缺点,聂国兴没有生气恼怒。   一个能让他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孩子,他心中只有轻松和欣喜。   这世上,任何一个人能让你意识到自己本身的缺点和错误,那都是一件让人感慨和感激的事,何况这个人还是他最爱的儿子。   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爱护和尊重儿子想法的开明父亲,自然,他也希望聂余做一个有自我思想,不被他人左右想法的儿子。   懂得争取自己想要的,并为之与任何人抗争。   无论聂余是三岁,还是三十岁,他都是如此希望的。   聂余说完其实有些害怕,一直偷偷打量聂国兴的脸色。   聂国兴心里一乐,故意板脸:“不喜欢就不喜欢吧,鱼儿不喜欢爸爸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最近都不怎么听爸爸的话了,还偷偷跑去大院玩。”   聂余小脸一垮,奶狗委屈:“我没有不喜欢爸爸。”   聂国兴影帝上身,把黑脸严父演绎得淋漓尽致:“那你倒是说说,搬家后的爸爸哪些地方变得让你不喜欢了?”   聂余小心翼翼偷看他,心里觉得他没生气,看他表情又觉得是生气了,试探开口:“……变的是妈妈,爸爸只是变得更听她的话了。”   聂国兴严肃脸:“鱼儿的意思是,妈妈变得让你不喜欢了,爸爸爱听妈妈的话,所以你也不喜欢这样的爸爸?”   聂余点头。   聂国兴:“……可爸爸见你和妈妈相处得比以前好。”   聂余理所当然道:“因为她给我买玩具和零食,还带我玩。”潜意思,和喜欢是两码子,他只是没有经受住诱惑。   聂国兴后知后觉,慢慢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从聂余出生至今,他似乎从未对潘姿美表现过亲近。偶尔那几次,他们母子俩看着亲密,也是因为潘姿美使了各种手段哄他。   他担心聂余是在大院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继而对身为母亲的潘姿美有意见,不由问道:“鱼儿是怪妈妈没有在家陪你吗?”   聂余茫然摇头:“我不想要她陪。”   聂国兴:“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妈妈?”   聂余一脸苦恼,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半晌才道:“妈妈看兰阿姨的眼神,看那那的眼神,看赵奶奶的眼神,看她们的眼神我不喜欢。”   那是一种什么眼神,聂余不明白,但聂国兴明白。   潘姿美一直看不上大院里的人,那种感觉他深有体会,认识她的最初,她也看不起他。   潘姿美跟着他在大院生活了几年,但在她内心却从未把那里当成过家,她觉得自己就是在受苦,她是不属于大院的。   后来他们搬了出来,对潘姿美而言就是离开了不属于她的世界,而留在那个世界里的人,就成为了她一开始就看不起的人。   大人在孩子面前一向不会掩藏情绪,认为他们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所以尽情释放自己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   但聂余却敏感地察觉到了她前后的心理变化,所以对放纵母亲的父亲,聂余觉得不喜欢。   纵容错的事,本身也是错的。   聂国兴再一次从儿子的话中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且错得离谱。   如果最初是认为自己的行为有违他要成为一个尊重儿子的父亲的承诺,如今就是羞愧自己还没有一个孩子通透。   纵容潘姿美割断聂余和大院的往来,这个行为本身就带着轻视。   而他又凭什么去轻视自己的曾经,他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人啊。   聂国兴心中一阵苦笑。   大人的世界真的太复杂了,复杂到还没有一个孩子看得明白。   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无论多大的年纪,人只要活着,就在成长,而多少人就迷失在成长中,最后变成了一个连自己讨厌的人。   聂余再次偷偷打量他,也觉得大人的世界真复杂,爸爸的表情更复杂,让人看不懂到底是又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啊。   聂国兴抬起大掌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勇于认错:“鱼儿对不起,爸爸不该不让你去大院,以后你是想去找那旖,还是找桑齐桑乐玩,爸爸都不管着你了。”   聂余双眼一亮,这种感觉不亚于皇帝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   小孩在跟大人讲道理时,一般得到的回答都是“你年纪还小你懂什么”“小孩子就该听大人的话”“爸爸妈妈是不会错的”,这种千篇一律又□□□□的话既打消孩子的积极性,又让他们心生抵触,往后再也不愿在父母面前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是聂国兴却道歉了,他认同了聂余的指责,也代表着他承认自身的错误,这对聂余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胜利。   是小孩子战胜了大人的胜利。   这让他更喜欢自己的爸爸了。   他兴奋并大度地表示:“我原谅你了,不过爸爸你以后不能再听妈妈的话。”   聂国兴点头:“不对的话爸爸自然不听,对的还是要听。”   聂余撇嘴,他妈有对的时候吗,委婉道:“爸爸你还是都别听了吧。”   聂国兴没答应他,话音一转,严肃道:“既然爸爸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你呢,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聂余:“??”本聂悟空何错之有。   潘姿美和聂余的母子关系,那种必须用零花钱和玩具诱惑才能维持的和平相处,让聂国兴觉得头疼。   “爸爸不否认妈妈有不对的地方,但妈妈身上更多的还是优点,对吗?”   他妈身上有优点吗?聂余左思右想,最后迟疑道:“……对吧?”   聂国兴:“……”   他试图美化老婆,徒手编故事:“爸爸打个比方,假如妈妈以前是生活在皇宫里的公主,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公主流落民间,辗转来到一个只能勉强填饱肚子的贫民窟。生活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公主骨子里有着根深蒂固的骄傲,公主看不上平民的粗鲁,平民看不上公主的娇贵,于是他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不愉快,传出了许多对公主名声不利的话,然后经过重重磨难,最后公主离开了贫民窟,她决定和曾经发生过不愉快的平民保持距离,再不来往。”   聂国兴顿了顿,问道:“鱼儿觉得公主做错了吗?”   聂余没有丝毫犹豫,掷地有声道:“错了!”   聂国兴:“……为什么?”   聂余:“流落在外的白雪公主也没有嫌弃七个小矮子粗鲁,她凭什么嫌弃贫民窟?”   聂国兴有时真不希望儿子这么聪明,小嘴别这么利索,搞得爸爸很尴尬并且无所适从。   聂盲生他还发现了不一样的华点:“妈妈也不像白雪公主,她看那那的眼神像恶毒皇后。”   聂国兴:“……”   美化失败。   最后潘姿美当然是和聂国兴大吵了一架,然后聂余如愿去了向日葵幼儿园。   自甘堕落的儿子让流落贫民窟的潘姿美公主非常不满,更让她不满的是她降低身段嫁的聂国兴平民居然不听她的话了。   可无论她如何生气,也改变不了她儿子要放弃高贵的星星幼儿园,背着low穿地心的菊花图案书包,踏入向日葵幼儿园。   新的一学期,向日葵幼儿园迎来了一群新的小朋友。   门口,一大片嘶声痛哭和依依不舍齐齐上演。   聂余背着小书包,挥别了站在学校门口迟迟不愿离去的聂国兴,蹬蹬蹬冲进了幼儿园。   他一路巡视,先观赏大班,接着观赏中班,最后来到小班。   小班门口的走廊上挂满了千纸鹤,墙上贴着七色彩虹贴纸,班里排排坐着一群小萝卜头。   聂余站在门口打眼一望,就看见了第一排的那旖。   那旖穿着白色的小裙子,脑袋上绑着两个小揪揪,坐姿端正,正在听同桌说话。   聂余双眼顿时发亮,兴奋冲过去,一巴掌拍在她课桌上:“哈!”   那旖吓了一跳,看见他,瞪圆了眼。   聂余也瞪着她。   两人互相瞪着,看着对方,都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正经算起来,从上次聂余把那旖偷走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小孩子一天不见一个样,他们已经半年多没见面,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去变化。   那旖变得更加白净可爱,聂余变得更加漂亮张扬,都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   那旖率先移开目光,垂着小脑袋,食指抠课桌。   聂余心里有点委屈,他扭头凶巴巴对那旖的同桌说:“让让,这是我的位置。”   小同桌眼睛红红:“可是我先来……”   聂余唬脸:“什么你先我先,上学又不是排队买肯德基。”   小同桌弱弱道:“那也是我先。”   聂余霸道宣布:“那我要插队。”   小同桌:“……”怎么这么理直气壮,气。   聂余触不及防开启比赛模式:“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还没有聊到自我介绍环节,小同桌诚实摇头:“不知道。”   聂余自信一笑:“我知道,她叫那旖。”   小同桌:“……”   聂余:“你不知道,你输了,让位!”   那旖的前任小同桌被迫比赛,被迫输掉比赛,最后被迫让位,拿着书包去了第二排。   聂余把脑袋上的帽子抓下来丢在课桌上,扭头看那旖。   那旖比上次被他抢回家时高了一点,眼睛更大了一点,脸更白了一点,更好看一点。   唯一变得不好的一点,那旖好像不对他笑了,还装作不认识他。   哎呀,真的好生气。   聂余一颗□□心十分受伤,用眼神疯狂暗示她快叫叫他,他等着她叫他呢。   那旖往旁边挪了挪。   暗示失败,聂悟空被刺激到,勃然大怒:“那那,你不认识我了吗。”   那旖看讲台不看他,一口小奶音,轻声道:“你是聂余。”   聂余脸色一变:“你叫我什么?”   那旖重复:“聂余。”   聂余:“我知道我叫聂余,不用你告诉我!”   那旖:“……”   聂余生气道:“是你,就是你,我上次在游乐园看见的大眼睛就是你!你是不是也看见我了?”   那旖抠着课桌,片刻后,轻轻点头。   聂余小气吧啦,阴阳怪气赵春花上身,无理取闹道:“你为什么要等一会儿才点头,你是不是在想谎话?”   那旖抬头瞪他:“我没有想谎话。”   聂余不信:“你就是在想谎话,不然你为什么不叫我?”   那旖有点生气了:“没有想谎话!你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她一生气,聂余就不生气了,他趴在课桌上,光明正大看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所以你不是故意不叫我的,是看见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才不叫我的?”   那旖抿抿唇,轻轻点头:“嗯。”   聂余的心头火被瞬间浇灭,甚至因为爸爸讲的那个关于公主的故事,对自己妈妈恶毒皇后的心思有那么一点心虚,反而不敢再生气。   如果那旖知道他妈妈不喜欢她,她会不会反过来不喜欢他?   聂余有点担心心。   他不敢再问,结果轮到那旖好奇了。   上次被聂余藏在屋里,潘阿姨过来对她说,让她以后离聂余远一点,她不喜欢聂余和她一起玩儿,她不喜欢她奶奶,让她们家别带坏聂余。   她不敢去找聂余,聂余说好来找她,他也没有来。   上次在游乐园看见聂余,她下意识就躲了起来,甚至没有让爸爸妈妈知道。   妈妈说,聂余家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后聂余会认识别的好朋友,她也会认识别的好朋友,他们也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了。   她也问妈妈,她会不会和聂余一个幼儿园,妈妈第一次没有告诉她,第二次却难过的说不会,她说聂余会去星星幼儿园,她去不了了。   结果聂余没有去星星幼儿园,他来了向日葵幼儿园。   妈妈说错了。   那旖到底年纪小,心里的雀跃藏不住。   她把潘姿美的警告丢到一旁,软声问道:“鲫鱼,你怎么会在这里?”   聂余心情飞扬,嘚瑟道:“怎们样,吓着了吧?”   那旖点头,道:“妈妈说你要去星星幼儿园。”   聂余抬起小下巴,傲娇道:“本来是要去的,后来我又不想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去吗?”   那旖摇头,从书包摸出一颗水果糖。   聂余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追问的意思,反而在剥糖纸,气得伸手抢过来,道:“我是为了和桑乐玩才来这里的,你千万不要多想,跟你没有关系。”   那旖乖巧点头:“好,我不多想。”   聂余:“……” 第12章 谎话大王余某人   时隔半年,两个小朋友和好如初。   虽然并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吵架,但那种微妙的距离感,也确实实实在在曾存在过。   但这些微隔阂,在每次午睡醒来,那旖总会在自己的小床上发现聂余的存在后荡然无存。   时光好像又回到了聂家没有搬家之前,那旖每天早上醒来,身边总有那个霸占她半边床的小男生。   那短暂的分别,仿若一场梦。   幼儿园的床是按座位顺序安排的,聂余和那旖同桌,两人的床自然紧紧挨着。   为了防止睡觉不老实的孩子滚到地上,每张床都有一个护栏,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明明老师每次都检查好了,但每次聂余都会在睡梦中越栏而过,爬上那旖的小床。   开学才不过半个月,整个幼儿园的老师都知道小班有个叫聂余的小霸王,不但在班上作威作福欺负男生,每每午休还会越栏爬女同学的床。   老师们千防万防,防了好几次,但效果甚微。   这天,聂余又被老师抓了个现行。   年轻的女老师又惊又怒,就怕自己教出一个上社会新闻的学生,为此已经找聂余谈过好几次,可惜次次仿佛放屁。   明明十分钟之前才检查过,那会儿聂余还好好睡在自己床上呢!   她几步过去把聂余拎起来,放回自己床上,生气道:“聂余同学,你怎么又睡在那旖床上了!”   聂余揉着眼,盘腿坐在床上,打哈欠:“我不知道啊。”   老师一脸严肃:“你是不是偷偷趁老师不在溜过去的?”   聂余被冤枉得瞌睡虫都飞了:“我没有偷偷溜过去!”   老师道:“老师都把栏杆拴好了,那你怎么过去的!”   聂余歪头:“我睡着飞过去的吧。”   老师气得面色通红,祭出万能的请家长大旗:“你再这样我要叫家长了,老师平时是怎么告诉你的,男生和女生不能睡在一张床上。”   她请哪个家长聂余都熟啊,威胁力无限接近0,像个熊孩子:“老师说得不对,我爸爸妈妈就睡在一起。”   老师:“……那不一样。”   聂余生气了:“就一样,我和那那从小就睡一张床,是不是那那?”说着还问那旖。   那旖被吵醒,也不知道他说什么,只点头。   聂余嚣张道:“我爸爸妈妈还有兰阿姨和大勇叔叔都让我和那那睡一张床,就老师不让,你是错的。”   老师:我现在就去问问他们让不让!   吵不动,老师决定请家长。   两家最闲的家长实属赵春花,所以她来得最快。   听完老师的复述,老太太眼梢一吊,挂上标准的刻薄脸:“屁大点小孩懂什么,爱睡一起就睡一起,给你们幼儿园省一张床不是好事儿吗,还值得叫家长,家长不忙啊。”   老师就没见过这样的家长,委婉道:“毕竟一个是女孩,一个是男孩……”   赵春花指着一旁排排站的聂余和那旖:“怎么啦!怎么啦!男孩女孩怎么了!你看看他们俩,一个个还没你膝盖高,就是啵两口都是呼一脸口水的事儿!”   老师:“……”   赵春花反向教育道:“我看你这个老师思想不行啊,这俩芝麻大点的孩子能干什么,在电话里说得比床被睡塌了还严重,我都以为他俩可以去扯证了呢!”   聂国兴急急忙忙赶来,听到的第一句就是老太太的豪言壮语。   他在门口深吸两口气,吸——呼——吸——   真怕和他赵婶儿吵起来。   才跨步进屋,就差点和他赵婶儿吵起来。   老太太扭头一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哟,操办喜酒的来了。”   聂国兴:“……”   老师:“……”   人生中出现一个赵春花,都是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不靠谱就算了,说句话简直能堵死你。   聂国兴不敢在有赵春花的地方教训儿子,他担心赵春花下一句就到要商量聘礼的环节了。   只能率先瞪了聂余一眼,在老师面前表达一下自己对儿子这种行为的不支持,并用眼神表示会回家好好教训他。   老师大概也怕了老太太,完全没有纠缠的意思,送佛似的让他们把孩子领走。   夕阳斜斜挂在西边,挥洒着落日余晖。   今天是周五,下午放学早,幼儿园门口只有零星几个老师在打扫卫生。   两个大人领着两小孩在学校门口分道扬镳。   聂余依依不舍:“那那,明天我去找你玩儿。”   那旖悄悄看了聂国兴一眼,见他没有反对,鼓起勇气道:“你带着作业来。”   聂余噘起他那形状漂亮的薄情唇:“我不要写作业,我要玩。”   那旖:“那你不要来找我了,我不跟你玩,我要做作业。”   小伙伴态度如此强硬,说翻脸就翻脸,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比如先玩再写作业,再比如先写作业然后玩。   聂余一颗不求上进的学渣心受到了伤害,拉开旁边的车门就钻了进去,留下愤怒的余音:“不找就不找,我去找费晓宇玩!”   自从知道桑齐和桑乐去读一年级了,他对向日葵幼儿园的兴趣就只剩那旖和称王称霸。   学习是什么?不认识啊。   那旖踢了踢地面,攥着书包带,垂着小脑袋跟在赵春花身后回家。   她们走远后,聂余扒拉着车门,一点点露出脑袋,下巴垫在手背上,眼巴巴望着她的背影。   聂国兴上了副驾驶,甩上车门,道:“手伸出来。”   聂余头也没回,下意识伸手。   “啪”一声脆响,同时伴着一道杀猪声。   “啊——”   聂余捂着被抽痛的手心,惊怒交加,没想到爸爸居然偷袭自己!   聂国兴表情严肃:“手。”   聂余打死不伸手,嗷嗷咆哮:“为什么打我。”   聂国兴很认真地在生气,脸上完全没有笑意,道:“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手!”   聂余有点怕了,试探着把手伸出去,怕被抽,疯狂缩回来:“爸爸……”   聂国兴不为所动:“爸爸不想再说第三遍。”   聂余又气又急,闭紧双眼,手往他面前狠狠一伸,大义赴死:“你们这些大人,说生气就生……”   话未说完,“啪”一声,又被抽了一巴掌。   聂余彻底癫了,奶狗狂怒:“你为什么打我嗷!”   聂国兴比他还凶,大声道:“因为你长大了!”   第一看见这么严肃认真的爸爸,聂余被震慑住了。   聂国兴抓住他被抽得红通通的手心。   等聂余冷静下来,他才慢慢开口:“鱼儿,你长大了,你是男孩子,不能再和那那睡一张小床了,知道吗?”   聂余抬起通红的眼,被打到哽咽,不服气道:“以前都可以。”   以前都可以。   是啊,明明以前都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   大人总会用自己的思想禁锢小孩子的行为,然后告诉他,这个不行,那个不可以,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碰。   可为什么啊?   明明以前都可以,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了?   要说他调皮吗,还是不懂事?   他是调皮,可他没有不懂事,他只是不懂,不懂大人口中的不可以是为什么不可以。   聂国兴揉着他的手心,告诉他为什么:“以前你们还小,可现在你们长大了。”   聂余小声反驳:“我还没有长大。”   聂国兴笑道:“傻儿子,你们每天都在成长,就像爸爸每天都在变老一样,是人类对时间的不可抗拒。小时候,一颗糖,分两半,你和那旖一人一半,人人都会说你们俩感情好,可是长大后,你们就不能再分糖吃了。”   聂余不理解:“为什么啊?”   聂国兴只道:“因为这就是长大,长大的孩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有许多事情就是不能做,不可以做,尤其是和女孩子。”   那长大真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   聂悟空猴目含泪,真诚询问:“爸爸,我可不可以不长大。”   当然不可以。   你再如何抗拒成长,时间都不会对你留情。   聂国兴没有过多去解释性别这个问题,因为聂余从未对别的小女生调皮越线,他所存在的所有问题,都和那旖相关。   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如果有一个人从你一出生就在你身边,并与你共同成长,这样的感情是特别的,甚至是父母都无法替代的。   聂余比想象中更亲近和依赖那旖,聂国兴并不想做潘姿美第二人,他无心斩断这段难能可贵的缘分,这世上的每一段相遇都是美好的,何况他们相遇在出生。   在聂余这个懵懂的年纪,他身为父亲所能做的只是教会他什么是成长,什么是成长途中不能做的事。   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儿子仗着年幼懵懂,所作所为就能毫无负担越过性别那条线。   明知不可为,那便不能为。   聂余和那旖,可以亲密,但不能无间。   整整一个周末,聂余都在家对手哀嚎。   聂国兴这次下手不留余地,硬是把聂余的小号版修长十指抽出了猪蹄既视感。   举着这样的爪子,就算内心已经向学霸低头,试图拿着作业本上门,临到门口都甩鞋脱逃。   周一,向日葵幼儿园。   幼儿园门口热闹非凡,闹着不想去上学的小孩像无尾熊一样攀在父母身上,死活不下来。   纪兰这段时间店里忙,赵春花早上要去买菜,今天是那大勇送那旖来幼儿园。   面包车停在幼儿园旁边的马路上,那大勇把那旖抱下车。   那旖抱着书包,仰着看着爸爸。   无论她平日表现得多懂事,也只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上学会舍不得爸爸走,放学想要爸爸来接。   那大勇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今天也要乖乖听老师的话,认真学习老师教的新知识。”   那旖点头,抓着他的衣服,紧紧的。   那大勇把小书包给她背上,轻声哄她:“等放学奶奶就来接你。”   那旖小声问:“那爸爸呢?”   那大勇笑道:“爸爸也会早点下班回家陪你写作业。”   那旖攥着书包带子,抿了抿唇。   因为上次赵春花来了一趟幼儿园,现在整个幼儿园的老师都知道她有一个难缠的奶奶。   而且爸爸每次说早点下班都是骗她的,他每天都好晚才回来。   那大勇见她低垂着小脑袋,不太开心的模样,问道:“那那不喜欢奶奶来接你吗?”   那旖咬唇,不点头也不摇头。   那大勇摸着她的小脑袋:“那那讨厌奶奶吗?”   那旖不说话。   那大勇抓着她的小手轻轻摇晃,逗她:“那那不要讨厌奶奶好不好?奶奶脾气不好,我们要多包容一下她。”   那旖迟疑片刻,缓缓点头:“奶奶是长辈。”   那大勇把她抱了起来,走向幼儿园:“嗯,因为奶奶是长辈,还因为奶奶心里其实也是喜欢那那的,她只是嘴硬心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那旖抱着他的脖子,歪头看爸爸的脸,目光疑惑,询问似道:“真的吗爸爸,奶奶喜欢我?”   那大勇毫不迟疑点头:“当然,那那这么可爱,这么懂事听话,院里谁不喜欢。”   那旖抿了抿唇,眼睛里都透着光,窃窃欣喜。   虽然她自己没有感觉到奶奶的喜欢,但她更相信爸爸的话。   爸爸说奶奶喜欢她,那就是喜欢的。   那大勇把她抱到幼儿园门口才放下。   那旖心里高兴,乖乖地冲爸爸挥了挥手。   小班老师站在幼儿园门口,看见她,笑着招了招手。   那旖迈腿向前,朝老师所在的方向走去,一只脚跨进了幼儿园大门。   她回头,看见爸爸还站在原地。   那旖呆呆看着他,忽然挣脱开老师伸过来的手,折身跑过去,扑进他怀里。   她软软央求道:“爸爸今天可不可以来接我?”   那大勇捏了捏她的小脸:“今天怎么这么娇气。”   那旖紧紧攥着他的衣领:“爸爸接我。”   那大勇乐道:“那那还是不想要奶奶来接啊?”   那旖摇头,闷声道:“想要爸爸接。”   她一向懂事,从未向父母索要过什么,难得一次提出要求,那大勇自然是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好好好,那那在学校听老师的话,乖乖学习,等放了学爸爸就来接你。”   那旖看着他的脸,要保证:“爸爸不要说谎。”   那大勇保证道:“爸爸不说谎。”   到了教室。   那旖把书包放到课桌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作业拿出来。   先检查一遍家庭作业,没有发现错的,接着拿出老师让读的课文,小声早读。   课文读了两篇,空荡的小班才渐渐热闹起来。   聂余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把书包往课桌上一丢,和那旖打了声招呼。   他看了眼身后望眼欲穿的同学们,手伸进书包里摸了摸,日常行使老大义务,黑|帮大佬撒钱般往身后撒了一捧棒棒糖。   一群小朋友蜂拥而至抢走糖果。   “谢谢老大。”萝卜头一号道。   “我最喜欢的草莓味!”萝卜头二号欣喜道。   “哇,谢谢老大哇。”萝卜头语气夸张道。   聂余摸出作业本,丢给萝卜头一二三号,行驶老大权利:“都写快点。”   三个小弟迅速分完作业,回到自己座位帮老大抄作业。   聂余解决掉一周大事,心情顿松,回头就见那旖盯着他。   那旖手里捧着书,目光谴责   聂余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老大风范不能掉,强自镇定:“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是你不让我去找你玩的,不是我不去的,这次你不能怪我。”   那旖放下书,轻声道:“鲫鱼,老师说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写,不能让别人帮你写。”   聂余赶紧举出自己肿成猪蹄的右手,甩锅:“能怪谁呢,我也不能怪你啊。”   他睁眼说瞎话:“如果你周末和我玩,我就不会去找费晓宇,就不会被他打肿手。”   那旖盯着他胖手:“?”   聂余内心狗狗嘿嘿,表面猫猫叹气:“手坏了握笔疼,写不了作业不能怪我。”   那旖小脸皱成一团:“他为什么要打你?”   聂余摇头叹气:“可能是不想让我写作业叭。”   老师站在他身后,听得眉心突突跳,卷起小书本就敲在他脑袋上:“写不了作业不怪你,但说谎就不行了。”   聂余小盆友惊恐回头。   老师气笑了,道:“你爸刚才给老师打电话说了,你的手是被他打肿的,请老师给你一周不写作业的特权。结果你倒好,不但贿赂同学帮你写作业,还谎话连篇欺骗同桌。”   那旖:“……”   装满谎话的大气球被当场戳破,谎话之王脸色大变,连忙抱头蜷成一团。   只要我藏得够快,你说的就不是。 第13章 你看看爸爸   聂余站在讲台上,当着全班的面,被老师通报批评了一顿。   与之相反,那旖被老师狠狠夸奖了一通。   因为她是班上作业完成最好,字写得最好看最工整,最听老师话的小朋友。   她不但积极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还和班上的小朋友友好相处,并乐于助人。   在这个帮老师捡根粉笔都会被夸赞懂事的年纪,那旖已经帮无数个同学完成了7+2等于9,而不是=10的史诗级难度数学题。   在一群还在识数,对123都不甚敏感的孩子堆里,那旖已经能自主完成50以内的加减法,让一众老师喜爱不已。   周一的早上,有一个全班期待的环节,发小红花。   上周哪个孩子表现的好,表现有多好,都用发小红花的方式来奖励和鼓励。   老师依次发完,轮到那旖时,她脸上露出笑容,夸道:“那旖小朋友是上周班上表现最好的同学,奖励两朵小红花。”   那旖起身走到讲台上,乖乖巧巧让老师把小红花贴在自己身上,轻声道:“谢谢老师。”   老师摸摸她脑袋:“大家都要跟那旖学习哦。”   几十道奶音乖巧附和:“好!”   那旖过后就是聂余,老师的笑容仿佛被魔鬼偷走,面无表情并且严肃:“聂余小朋友上个星期把园里的树枝给折了一片,破坏了学校的公共财产,表现有待提高,所以扣掉一朵小红花。”   聂余霸王起身,又王霸坐下,哼哼:“我才不稀罕什么小红花呢!”   记录着小红花的墙壁上,聂余名字下方,被老师大大的标上一个“-5”。   开学半个月,一朵小红花都没有得到,还倒欠5朵,画风清奇,独此一家。   聂余委委屈屈,翘起小腿,大佬坐姿。   颁发小红花的活动进行到尾声,每个小朋友的胸前都是鲜艳的红。   老师突然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哦……老师忘了,上个星期大扫除,聂余同学帮助那旖同学打扫教室,乐于帮助同学,要奖励一朵小红花。”   聂余满血复活,再次霸王起身,静候老师为自己佩戴独属于幼儿园的荣誉象征。   结果他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来荣誉加身,只等到老师笑眯眯走到墙前,擦掉-5,写上了-4。   聂余宣布,白老师从此是他最讨厌的老师。   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是幼儿园一天的常态。   今天本该也是平凡的一天。   发完小红花,然后做早操,接着在教室学习拼音和加减法,到时间后去外面玩一下户外运动,接着再回教室上上课,然后就到期待已久的中午了……如果,如果没有在学习加减法时,园长突然急冲冲出现在教室门口,并对那旖说“那旖,出来一下”。   那么今天,真的是平凡的一天。   被脸色难看的园长点名,这对才进入集体生活的小孩子而言并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和老师单独相处”,是他们这个年纪最害怕、最心惊胆战的事。   何况对方还是园长,比老师还大一级呢。   早上才得到小红花的那旖,是做错什么事了吗?   一颗颗小脑袋凑在一起叽里呱啦,正在上课的老师也有些茫然,连忙安抚这群躁动的小朋友:“别吵别吵,都安静下来,我们继续讲这个6和9……”   聂余抢答:“0在下面的是6,0在上面的是9。”   说完就想起身跟在那旖身后,被老师拎回座位。   那旖一脸茫然走出教室。   园长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关上了教室门。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老师,其中一个那旖见过,是桑月月的班主任。   那旖不知道怎么了,她只是本能的不喜欢她们看她的眼神,那是她这个年纪无法理解的怜悯,她讨厌这股沉默的氛围。   身体下意识抗拒上前,她站在离她们三步远的距离,一动不动。   园长走上前,那旖便后退。   她往前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园长停了下来,她看着那旖,嘴角牵动想要微笑,但那个笑容落在那旖眼中却分外可怕。   那旖往后直退,身体撞在紧闭的教室门上,发出一声清响。   两个老师面露不忍,背过了身去。   园长蹲下身,看着那旖,轻声道:“那旖,园长老师有件事要和你说,你妈妈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带你去一趟医院,老师现在就带你去医院好吗?”   那旖站在原地,摇头:“妈妈说不能跟别人走。”   无论园长如何说,那旖都不愿往前一步。   无奈之下,她只能拨通了纪兰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纪兰毫无生命力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了过来:“那那。”   那旖咬唇,小声叫道:“妈妈。”   对面静默了几秒,随即响起一道压抑的哭声,像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掉,再也支撑不住了。   那旖满心惶恐,大眼睛里盛满了害怕。   她听见了奶奶的哭声,她形容不上来的哭声,像天塌了,地陷了,一直以来的支撑轰然坍塌了,那是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奶奶身上的哭声。   那旖害怕得浑身发抖,五感好像瞬间离她而去,她听不见妈妈说了什么,也听不到园长说了什么,她只看见老师进教室拿来了她的书包,她被园长抱上了一辆车。   两旁街道急速后退,那是开往新区的路。   她曾无数次坐在爸爸的副驾驶,从充满历史感的老城区去往繁华欣荣的新区。   这段路程,往返千百遍,即便那旖年纪尚小,也把两侧的风景牢记在了脑海。   那时,那大勇握着方向盘,高大的身体缩在并不宽敞的驾驶座,对她讲世界的繁华。那因为生活压迫而弯曲的背脊,背着她,抱着重重的箱子徒步爬上高楼,对她讲登高望远。   他身上流淌下来的汗水,浸透了她的衣服。   那是温热的,独属于爸爸的温度。   不是现在这个,躺在病床上,已经看不出人形的,冰冷的尸体。   五感回笼,面前的黑白再次被赋予颜色。   一群陌生或熟悉的人站在急诊室前。   赵春花哭得撕心裂肺,纪兰跪坐在地,双目无神地看着病床。   白色的床单被鲜血浸透,躺在上面的男人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陌生的一家三口站在休息椅旁。   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穿着贵气,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男孩儿,看见园长怀里的那旖,那个小男孩下意识低下了头。   那旖恍若未闻,她的视线穿过母亲,愣愣地落在染血的病床上。   那大勇的尸体盖着白布,可即便如此,也能看见胳膊处的凹陷,和那半张血肉模糊的脸。   她挣扎着从园长身上下来,跌跌撞撞扑到纪兰怀里。   这一扑,把已经失去感知的纪兰惊醒,她看见那旖,无神的双眼渐渐清明,双唇蠕动,好半晌,扯出一个痛到极致的笑,声音沙哑,温柔道:“那那,你来了啊。”   那旖把脑袋埋在她肩窝,点点头,轻声叫道:“妈妈。”   纪兰手臂收紧,抱得那旖身体疼。   半晌后,纪兰带着压抑的哭腔说:“那那别害怕,看看爸爸好吗?”   那旖的小手紧紧抓住她两侧的衣服,埋着脑袋,轻轻摇头。   纪兰死死抱着她,泪水横流:“爸爸一定很想看看那那,很想很想。那那乖,看看爸爸,别害怕爸爸,满足爸爸最后一个,一个心愿好吗?”话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那旖疯了般摇头,挣扎着逃离了纪兰的怀抱。   一扭头,看到那三张陌生的面孔。   小男孩对上她的目光,一脸惊慌害怕,他的妈妈紧紧把他抱在怀里。   “爸爸……”小男孩小声叫着那个陌生的叔叔。   这一声叫喊,像是打开那旖泪腺的开关,那双大眼睛瞬间溢满了泪水,滚大的泪珠从眼眶坠落。   她转过身,看着那大勇那张再也不会对她展露笑颜的脸,嘶声痛哭。   这是那旖长这么大从未有过的哭泣。   那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戚和绝望,像被抛弃的幼兽,守着至亲的尸体,哭着对以后再也看不见父亲的惊恐害怕。   那旖的脑海里只有妈妈说的那句“看看爸爸”。   她那双溢满泪水的眼死死睁着,透过朦胧水雾,不眨眼地看着爸爸的脸。   那张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一开始无论如何也不愿去看、不相信是爸爸的脸。   每当看不清了,她就抬起小手抹掉眼泪,但眼泪像是从大海而来,源源不断盈满双眼。   擦一次,又擦一次,怎么也擦不完。   早上爸爸明明答应了要来接她放学,她明明有乖乖等着爸爸来接她。   他明明答应过,保证过,说他不会说谎的。   爸爸为什么要说谎,爸爸答应过要来接她的。   那旖胡乱抹掉流不尽的眼泪,最后越抹越多,越多越擦不掉,越来越看不清爸爸的脸。   她哭声嘶哑,两只手背已经被泪水打湿。   抓着病床轻轻摇晃,她不眨眼地看着那张血色尽失的脸。   “爸爸。”   “爸爸……”   “爸爸——”   稚儿悲鸣,闻者心哀 第14章 那旖以后都没有爸爸了   那旖的家人给她请了长假。   第二天上学, 小班的同学就从老师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小家伙们你看我我看你,看来看去,最后看向聂余。   聂余暴躁发言:“不要看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最生气的就是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旖请假居然不告诉他!   没有那旖的一天,聂余的园霸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欺负完小班, 欺负中班, 最后联合桑月月把大班的也给欺负了一遍, 这一天才终于熬过去了。   放学是保姆来接的他。   聂余更不开心了, 问:“阿姨, 我爸爸呢?”   保姆阿姨接过他的书包,道:“先生说晚上有事, 让我来接你。”   如非必要, 聂国兴从来都是亲自接送聂余, 在儿子身上, 他毫无疑问倾注了双倍的爱。   聂余虽然不高兴, 倒也没有闹脾气, 只道:“我要给爸爸打电话。”   保姆阿姨点头, 拿出手机拨通了聂国兴的电话。   聂国兴那边有些吵闹, 聂余听见有人在哭。   他有点疑惑, 但没有问,一股脑交代自己想说的:“爸爸你晚上要去喝酒吗?你不要喝酒,不然我不给你开门。”   聂国兴的声音有些哑:“鱼儿,爸爸今晚不应酬,也不喝酒。”   聂余:“那你怎么不来接我。”   聂国兴好一会儿没说话,在聂余都不耐烦了,才闷声道:“爸爸现在就来接你, 你乖乖在幼儿园门口等着爸爸。”   聂余:“哦。”   聂余觉得他爸今天有点不正常,不对,是非常不正常。   不过他不知道他到底哪里不正常,于是就当他是正常的。   聂国兴来得很快,聂余蹲在幼儿园门口玩蚂蚁,一抬头就看见路边停着的车。   聂国兴拉开副驾驶的门,他哇哇大叫着扑进去。   上了车,聂余扯过安全带系好,熟稔地摸了包薯片出来撕开。   吃了一会儿,才恍然发现车没动。   他疑惑抬头,就见聂国兴愣愣地看着他,跟傻了一样。   聂余:“???”   他抬手在聂国兴眼前挥了挥:“爸爸,爸爸你别傻。”   聂国兴看着眼前的儿子,伸手在他脑袋上抓了抓:“鱼儿,爸爸还没有对你说过爸爸很爱你吧。”   聂余:“?”   他表情呆滞,聂国兴笑声低沉,却并不见多少喜意,语气惆怅不已:“爸爸没傻,就是忽然想告诉你,爸爸很爱你。”   因为世事难料,所以有感而发。   这句对儿女饱含了无尽疼爱的“爱”字,嘴皮子一磕一碰看似简单,可有多少人已经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他只怕日后没有机会,当下想说而已。   这一刻,聂余前所未有的乖巧。   小孩儿心思敏感,他觉察出聂国兴今天情绪不对,故而十分贴心。   他抓住脑袋上聂国兴的手,十足乖儿子:“我也爱爸爸。”   聂国兴笑了,狠狠揉了两下他的头发:“儿子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爸爸都不会离开你。”   聂余狠狠点头。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空呈现出一股压抑的蓝。   下班高峰期,车子堵在路上,以往让人心情烦躁的车鸣声,在当下竟然都变得悦耳起来。   聂余趴在副驾驶车窗边沿,下巴垫在手背上,愣愣地望着天空。   人们总是习惯低头,难得抬头看天,有时候回想起来,甚至都记不得昨天的天空是什么颜色。   ·   车流缓慢移动,车内出奇的安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聂国兴开了口:“鱼儿。”   聂余回头:“昂?”   聂国兴沉默片刻,道:“你大勇叔叔昨天出了车祸,人没了。”   聂余双唇微张,怔住了。   聂国兴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就在早上那会儿,你们上学的时间,大勇叔叔为了救一个小男孩儿,人没了。”   顿了顿,他问道:“你要不要去看看那旖?”   聂余后知后觉,呐呐道:“……爸爸,什么是没了?”   聂国兴轻声道:“就是,那旖以后都没有爸爸了。”   没有爸爸了。   那旖没有爸爸了。   “没有爸爸了”这五个字,怎么会出现在那旖身上呢?   聂余不懂啊,怎么会没有爸爸了呢。   他一脸茫然。   小孩子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未曾感受过死亡的滋味。   他对“人没了”这三个字的理解,更像以往无数次的早晨,那大勇送那旖来幼儿园,然后又急冲冲赶时间去上班。每每那时,他会对那旖说“别看了,你爸爸已经走了”。   你爸爸虽然走了,但下午又会来接你回家。   这样的“走了”,只是短暂分别,是下午就能再见面的,所以不用难过。   可聂余突然就很难过,他好像有些明白过来,爸爸口中的“人没了”,和“人走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意思。   是那旖再如何等待,也再也等不到爸爸来接她回家的意思。   那大勇的尸体停在灵堂。   他是在早上送那旖去幼儿园后,在上班的路上出的意外。   从监控上可以看到,那大勇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去旁边的早餐摊上买了包子和豆浆,正吃着,一辆超速行驶的大卡车便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冲来,当时他身边有不少路人,在意外来临时,大人的反应往往比孩子要迅速,路人四散躲开,只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小男生被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大勇原本是可以躲开的,但他在看到小男孩后,毫不犹豫折返路线奔向他,这两秒的时间差让他错失了最佳的逃生时间,最后在大卡车撞来的瞬间,他把孩子揽住一抛,自己被卷到车轮下。   十几秒的惊心动魄,记录了一个成年男人的壮举,也记录了他生前的最后一瞬。   那大勇救了别人,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是上了社会新闻的司机疲劳驾驶事件,本地新闻早中晚来回播了数遍。   灵堂外来了许多前来吊唁的人,有那家赵家还有纪家的远房亲戚,还有大院的邻居,和一群穿着西装、和老城区格格不入的人。   赵春花像被抽了精神气般,一下子老了十岁,那藏在银发中的几缕黑,也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坐在冰棺旁,双目无神地看着人群进进出出,那张刻薄的脸,再也没了往日的光彩。   纪兰穿着黑裙,胸前别戴白花,每来一人吊唁,便弯腰致谢。   那旖站在她身旁,怀里抱着一个熊猫娃娃,有人和她说话,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呆呆看着地面。   聂余跟在聂国兴身后,怀里捧着一束白菊。   经过那旖身边时,他看了她一眼,那旖没有反应,他收回目光,把花放到冰棺前。   跪下磕头,上三炷香,起身,在纪兰鞠躬后,手忙脚乱回礼。   身后还有人,不容他停留。   聂余又看了那旖一眼,只能跟在聂国兴身后离开。   走出灵堂前,他没忍住再次回头。   一直没有反应的那旖突然抬起了头,看着他,眼中晶润。   世界只有黑白,耳边只余哀乐。   失去了父亲的那旖,只认识聂余了。   -   丧事结束后,日子好像又回到从前。   大院里一如既往热闹,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似乎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每个人都在专注于自己的生活,谁家添人谁家少口,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几句茶余饭后的闲谈,实难做到感同身受。   刀子没有戳在自己身上,谁会知道疼呢?   别人流血时,他们能做的,唯有旁观罢了。   只有那家,好像被上帝按了暂停键,生活一下子停了下来。   赵春花整日蜷缩在客厅的躺椅里,每天唯一会做的事就是看着阳台外的天空,也不搭理任何人。   唯一的儿子去世,似乎也把她一并带走了。   她的生命力,对生活的希望,对未来的期望,对那心念念的孙子和那些日常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那些她倾注在那大勇身上的一切一切,都随着这一场意外的来临,跟着那大勇一起走了。   刻薄老太太像是被抽干了生命的老树,似要行将就木。   这个家断掉的脊梁,只剩一个纪兰来撑。   从最初的悲痛过去,纪兰便收拾好心情,扛起了这个家的责任。   家里一下子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时间来沉湎难过,她最爱的丈夫给她留下了一个需要人来支撑的家,他的幼女,他的寡母,他深爱的家人现在还需要她照顾。   如今便是难过,对纪兰而言都是奢侈的。   她迅速回到工作岗位,每天早上把一天的吃食给赵春花准备好,然后抓紧时间送那旖去幼儿园,下午放学时,便劳烦楼下陈婆婆在接桑月月时顺便把那旖带回家。   赵春花如今万事不上心,每天的活动范围不是客厅便是卧室,她已经很久没有下楼,更没有开口说过话。   这天纪兰难得下早班,她去幼儿园接那旖,还没走到大院门口,就听见里面闹哄哄,一群老头老太太在梧桐树下围了一圈,有人正大喊着拉架。   她抱着那旖原想绕开,却从人群中听到了婆婆赵春花疯了一样的声音:“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胖老太太挤出人群,衣领立马被赵春花拽着拉回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胖老太一张脸通红,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气的,泼辣吼道:“我说错了吗,你不是说院里好久没办白事儿,你不是想听唢呐声儿,现在你听到了。”   胖老太冲着她的老脸吼:“你家那大勇就是被你这张嘴害死的!”   赵春花愣了两秒,脸皮抖了两下,从不知道哪个记忆旮旯角回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她口不择言一辈子,什么话不管好坏张口就来,难道,难道报应最终落在了她自己身上?   趁她愣神,胖老太挣脱开她的桎梏,嘴不饶人狠狠戳她肺管子:“我看你现在还摔不摔那旖,现在你就是想重男轻女都没有机会了,你家那大勇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给你生个孙子了!”   胖老太的每一句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赵春花一个事实,那大勇没了,她儿子没了。   她不但不会再有孙子,她连儿子都没有了。   她起哄别人办白事听唢呐,最后办白事的是她家,唢呐声是吹给她儿子听的。   她赵春花说过的刻薄话,全都应在了那大勇身上。   赵春花身体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四周看戏的一看不对劲儿,连忙有人上前去扶赵春花,转头指责胖老太说话也忒不把门了。   这不是存心戳别痛处吗,谁不知道赵春花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她儿子那大勇。   那大勇在,她就什么都有。现在那大勇没了,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这吵架也不带把人家刚死的儿子拎出来当靶子的,这不缺德么。   赵春花一把推开要来扶她的老邻居,双目赤红,大叫一声朝着胖老太扑了过去。   她目露疯狂,把胖老太吓得直躲,觉得她发疯了。   赵春花一连撞开好几个试图拦她的年轻人,扑过去一把抓住躲逃不及的胖老太,对着她拳打脚踢:“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杀千刀老东西,让你咒我家大勇,我让你再咒我家大勇,我家大勇活得好好的,你再咒他一句试试!”   胖老太一百八十斤的体重硬是无法从她手中逃,被动挨打。   赵春花撕扯她的衣服:“我家大勇好好的!他好好的!”   胖老太惊怒:“赵春花你疯了?你家大勇明明就没了,他没……”   赵春花打断她:“我家大勇好好的!他好好的!他现在去上班了!他晚上就回来了,你再瞎说,你再瞎说一句!!”   此刻谁都不敢来拽赵春花,邻居几十年,他们见过刻薄的赵春花,见过蛮不讲理的赵春花,见过斤斤计较的赵春花,唯独没见过没了儿子的赵春花。   她已经失了智。   纪兰抱着那旖挤开人群,看着眼前的闹剧,她大喊道。   “大勇死了!!!”   赵春花动作一顿,胖老太趁机挣脱,脚步慌乱地跑掉。   纪兰抱着那旖走过去,站在赵春花面前,放下那旖。   她看着头发凌乱,浑身衣服被扯得松松垮垮的婆婆,抖着手把她的衣服理整齐,把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妈,大勇没了,已经没了,晚上不会回来了。”   赵春花看着她,那双浑浊的眼里,慢慢涌出泪来。   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第一次在人前示弱,她紧紧抓住纪兰的手臂,目带祈求,似想要获得她的赞同:“不是,你记错了,大勇去上班了,他晚上就回来,他会回来的,对吧?”   那旖抓住赵春花垂在另一侧的左手,紧紧攥住。   纪兰摇头,扶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她嘴角微勾,笑容清淡,风一吹就散:“妈,大勇不回来了,以后有我和那那在,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赵春花的背影,一下子佝偻了下来。 第15章 她心中的大海已经干枯,……   回到家, 纪兰把赵春花扶到躺椅坐着,转身去做饭。   躺椅旁,是那大勇为那旖做的小书桌, 精致小巧。   书桌原本放在卧室, 可自从家里少了一个人,纪兰就把书桌搬到了客厅, 正好放在赵春花的躺椅旁边, 正对着阳台。   她一抬头, 就能看见那旖做作业的小身影。   赵春花从来没有认真看过那旖。   要说她对那旖唯一的一次上心, 大概是那旖出生前那半个小时, 只有那段时间,是她对纪兰肚子里的孩子唯一有过期待的时候。   她想要孙子, 但纪兰给她生了个孙女。   她不喜欢女孩, 自然没有对她多加关注, 可她如今却是那大勇唯一的留下血脉。   这时, 门铃响了。   赵春花坐着的身体受到了惊吓般, 猛地一颤。   她扭头看向门口, 眼中迸射出光芒。   那旖放下笔, 扭头朝厨房喊:“妈妈。”   纪兰从厨房里走出来, 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走到门口拉开门:“谁啊?”   门外,站着一家三口。   男人西装革履,手中提着水果篮和礼盒,长相漂亮的女人站在他身侧,他们面前是那个被那大勇用生命救回来的小男孩。   赵春花眼中的光芒熄灭,脸上挂上了狰狞的表情。   她从椅子上蹦起来,冲过去就要关门:“滚, 你们滚,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站在门口的小男孩被吓了一跳,转身紧紧抱住妈妈的腿。   纪兰拦住了赵春花,死死按住她的肩膀,赵春花又哭又骂。   骆铭看着纪兰,一手提着上门礼,一手死死地压在儿子肩膀上,不准他躲。   待纪兰好不容易安抚好赵春花,等她情绪稍稍稳定,才看向不请自来的一家三口:“你们有什么事吗。”   骆铭咽下了那些苍白的寒暄和道谢,声音低沉道:“嘉瑞过来。”   骆嘉瑞松开抱着妈妈双腿的手,害怕地看了眼父亲,慢慢走到他身前。   那旖攥着纪兰的围裙,目光沉静地看着门外的男孩儿。   骆嘉瑞正面对着她,他抓着衣角,垂下了脑袋。   骆铭看着纪兰和她身后的赵春花,道:“跪下,磕头。”   骆嘉瑞一脸紧张地跪下去,额头触底,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他没有起身,跪在地上。   骆嘉瑞今年六岁,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他知道自己的命是被一位叫那大勇的叔叔救的。   那大勇叔叔因为救他,自己丢了性命。   他脑海里始终记得那一幕,大卡车朝他撞来,那个高大的叔叔跑过来一把推开他,然后自己被卷到车轮下。   他亲眼看到一个生命为了救他而在眼前消失,看着他被120带走,看着他的家人在他尸体旁失声痛哭,看着那个比他还小的小妹妹哭着喊爸爸。   骆嘉瑞不敢起来,他不敢看小妹妹的眼睛,也不敢看站在门口的阿姨和里面的奶奶。   是他害小妹妹没了爸爸,是他害得阿姨和奶奶没有了亲人。   虽然妈妈安慰他,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爸爸也想尽办法想要弥补那大勇叔叔的家人,但年纪小小的骆嘉瑞心里明白,没有什么弥补能替代小妹妹心中的爸爸。   这一切不是他的错,但也是因为他,造成了这个错。   纪兰颤抖的右手放在那旖肩上。   她垂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孩子,结结实实受了这三礼。   然后看向门外的两个大人,道:“这三个响头,我替大勇受了,你让孩子起来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骆铭把礼品往前递,纪兰摇头:“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但不需要。”   她偏头看着那旖,眼中带着柔光,摩挲着她细软的头发,轻声道:“救孩子,那是大勇的选择,我和孩子尊重他的选择,即便为此我们失去了他。你们的意思我懂,但我们不需要补偿,大勇的命没有任何东西能补偿。”   她说:“三个响头,就够了。”   那大勇救人是他自己的选择,纪兰不需要任何人的感谢。   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她的女儿也失去了父亲,那些感谢的话,每一句都是划在她们身上的伤口。   她所能接受的,是丈夫的善良,而不是任何人的道谢。   谢谢他的丈夫因为救人而丢掉了自己的命?   她不需要,她的孩子更不需要。   一道门,里外站着两家人。   而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永远也跨不过去的生命。   骆铭看了眼手中的礼物,叹了口气。   “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嘉瑞是我和内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那先生因为救他而失去了生命,我和妻子做不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蹲下身,平视那旖,从礼品盒子里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支票,和名片一起叠起来塞进她的衣服口袋里。   不顾纪兰要阻止,他看着那旖,轻声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打电话给叔叔,叔叔帮你解决。”   说完,便带着妻儿离开了。   那家人不想看见他们,骆铭明白。   她们不怪骆嘉瑞,她们只是不想看见他,因为骆嘉瑞的存在,无异于提醒她们失去亲人的伤痛。   他和妻子有再多的感谢,都断送在纪兰的洒脱与不计较中。   不计较,是因为纪兰的为人,她不会去怨怼无辜的孩子。   而洒脱,也是因为纪兰深爱丈夫,她尊重他的任何选择,即便这个选择最后伤害的是她和孩子。   她不要任何补偿,因为没有任何补偿能替代她心中的丈夫。   而所有补偿,都践踏了那大勇的善良。   那旖摸出被塞到衣兜里的名片和支票,递给妈妈。   纪兰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那那,妈妈不想要。”   那旖抱住她的脖子,看着自己的小书桌,轻声说:“我只要爸爸。”   纪兰眼一酸,脑袋埋在她幼小的肩上。   那旖抱紧她的脖子,认真道:“那那听爸爸的话好好学习,以后让妈妈和奶奶过好日子,再把这个还给他们。”   她不懂这张名片和支票的意义,只是潜意识抗拒和讨厌。   这个薄薄的东西,似乎代表了爸爸。   可在她心中,没有任何人和事物能代替爸爸。   所以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把这两样东西还给他们。   -   那家的日子虽然大不如前,但也没有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纪兰和那大勇这两年也存了一些钱,虽然办丧事花去一些,剩下的只要不是坐吃山空,日子总归过得去。   赵春花自从骆家人来过之后,就对儿子已经没了的事彻底认清了,她从纪兰手中接过了接送那旖上学的活儿,其余时间就拎着个尼龙口袋满大街转悠捡纸板和空瓶,在幼儿园放学之前弄去回收站卖了,然后去接那旖放学回家。   老太太的转变是纪兰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虽然家里永远不会再有那个高大的男人为她撑天掌地,但偶尔加班回家晚了,能吃到一口热菜,能看见女儿认真学习的小背影,她就觉得自己有无尽勇气去对抗未知的明天。   逝者已去,生者能做的,唯有收起浑身胆怯和悲伤,勇往直前面对未来。   那旖的成绩不但是小班里最好的,连大班的题她都会做。   在一众同龄小朋友还在为今天的零食和父母耍赖时,她已经抱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看的课本,认认真真履行着和爸爸的约定,认真学习新知识。   一切她不会的,对于她而言都是新知识。   因为超乎年龄的冷静和懂事,不知从何时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传了出来,有人说那旖这小孩是个冷心冷肺的,爸爸去世都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老一辈的人思想传统,长辈死了小辈摔盆戴孝,还要哭丧,哭得越伤心就代表越孝顺,越舍不得。   可除了医院那天,那旖再也没有在人前哭过。   她心中的大海已经干枯,随着父亲的离去。   流言似风,四散而起。   这些话有一次被赵春花听见了,老太太战力恢复,插着腰在院里指桑骂槐狠狠骂了一通,回家就让那旖以后都别和院里那群爱嚼人舌根的老不死玩意说话。   她以前只是刻薄,现在却是凶狠。   赵春花就像头虽然年老却凶猛的兽,维护这个残缺的家。   家里没了男人,什么都要被别人欺上一头,连平日里聊天说个话,都会被人不自觉带出几分轻视来。   就比如每月交水电费的争执,那家现在不但属于吃亏那一挂的,还属于吃亏那一挂里最没有话语权的。   现实就是这样,几十年的老邻居又如何,你家里没个顶户的,在大事儿上就没人会把你放在眼里,该你吃的亏和不该你吃的亏,你通通都要干咽下去。   但赵春花泼辣又不讲道理,家里虽然只剩三个孤儿寡母,却谁都不敢爬到她头上撒野。   那句俗话说的,不要脸的怕凶的,凶的怕不要命的。   赵春花现在为了那大勇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她即能不要脸,也能不要命。   春去秋来,春去秋又来,年复一年。   转眼间,那旖就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第16章 分钱否?   聂余抱着自己的小猪存钱罐, 敲响了那家的门。   他站在门口,手指扣小猪猪的耳朵,多动症似的走过来绕过去, 一会儿踢一脚墙根, 一会儿趴在楼梯护栏往下看。   筒子楼的隔音一如既往差,家家户户都会弄出点声儿来, 汇成一首杂乱无章的烟火曲。   在大院的生活已经像泛黄的旧相片, 在记忆力中慢慢褪色。   但偶尔看着墙上的童趣涂鸦, 聂余还是会感觉出几分熟悉来, 其中一笔好像还是他亲手画上去的。   隔着一道门, 里面传来那旖的询问声:“谁呀?”   马上就要读一年级了,今年已经六岁的小姑娘褪去了年幼时的奶腔, 声音变得清脆悦耳。   同样已经六岁, 和那旖相比, 聂余除了身高在长, 别的地方好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他故意粗声粗气:“收水电费的, 开门。”   那旖开了门, 站在门口, 单手撑着门栏。   岁月犹如轻纱, 揭开便是另一幅模样。   小少女长高许多, 穿着一身嫩黄色小短裙子,像马路边随风摇曳的淡黄色小野花,时光削去了她脸上的懵懂可爱,变得沉着清丽。   那旖看着他,眸含淡意,伸手:“单子呢?”   聂余捏着猪耳朵:“什么单子。”   那旖:“你不是来收水电费的吗。”   聂余立马粗声粗气:“今天不收了,改天再收。”说着一个劲儿往屋里看。   那旖侧身让他进屋, 道:“别看了,我奶奶出去了。”   聂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一本正经道:“我就是随便看看,我知道赵奶奶不在家。”   就算在家也不怕,他是不可能怕赵春花的。   现在的赵春花和几年前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以前她不稀罕那旖,现在就是稀罕死那旖,那种稀罕不是赵春花本人对那旖的喜爱,她更像是把对那大勇的寄托放在了那旖身上。   这就导致赵春花有点风声鹤唳,见谁接近那旖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搞得那旖身边一个好朋友都没有,只有聂余会顶着赵春花的冷眼白眼和黑脸靠近那旖。   哦,还勉强算上楼下的桑月月。   聂余对那家轻车熟路,几乎每周周末都来,换鞋时他再次强调:“我真的只是随便问问,你千万不要多想,我不怕你奶奶。”   喟叹一声,大人般语气:“我只是想关心一下她的事业。”   那旖:“……”   聂余蹬掉球鞋,抱着小猪猪走到落地风扇前,撩起自己的衣服,露出白嫩嫩的肚皮,被风吹得一脸舒坦:“我爸说最近行业不紧气,也不知道赵奶奶的生意有没有受到影响。”   这几年赵春花非常忙碌,她“扫荡大街”的工作搞得风生水起,和周边商铺的老板混得相当熟,一个人独立承包了两条街的空瓶和纸板,作为回报,她会在别人有事离开几分钟时帮人家照看门店,所以有时候她比纪兰还要早出门晚回家。   就算所有人的生意都会受到影响,赵春花也不会。那就不是个生意。   那旖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聂余嫌弃得直摆手,要喝冰的。   那旖去冰箱里给他拿了一支自己冻的糖开水冰棍,递给他:“行业不景气,那你爸爸的生意受到影响了吗?”   聂余一屁股坐在她的书桌椅子上,大喇喇道:“我爸生意做得可红火了,他说是别人不景气,他挺景气的,我妈都又想搬新家了。”   他们家的惯例,赚了钱就想搬家。   聂国兴这条生在大院的浅龙,如今已经彻底腾飞。   别说搬一次家,他赚的钱就是搬十次八次都够了。   这几年大家都已经羡慕到麻木。   家里安安静静,只有阳台上被风撞响的风铃清脆声。   阳台旁放着一张书桌,那处光线好,那旖都是在那里写作业和看书。   书桌上放着写到一半的数学题,聂余凑过去看了眼,内容有点烧脑,反正不是他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答案的题。   聂余一看作业就头疼,赶紧把练习本盖上,问道:“你要和我出去玩吗?费晓宇现在在大院外面等我,我们去公园那边看别人打球。”他扯了扯自己身上新买的运动服,炫耀地不着痕迹。   那旖把滚动的铅笔摁住,摇头:“我不去,我要在家写作业。”   炫耀得太成功,痕迹完全不明显,没有得到想要夸赞,聂余哼哼:“我就知道你不去,我就是随便问问。”   那旖疑惑地看着他:“那你来干嘛?”   聂余立马扭捏起来:“你以为我来干嘛?”   那旖是个小学霸,小学霸有标准答案:“找我写作业啊。”   聂余:“……”   他生怕被抓去学习,谨慎地看了她一眼,提醒:“你是不是忘了我们马上就要升学了,一年级的老师怎么会检查我们的暑假作业?”   何况他今天来才不是为了做作业,他是散发着光芒的散财童子。   他捧起怀里的小猪猪存钱罐,递到那旖眼前,期待地看着她。   那旖站在原地,不接也不说话。   聂余等了一会儿,见那旖不收,气呼呼把存钱罐怼在桌上,大佬抖腿:“这是我这个月的零花钱,比上个月的零花钱更多,我们一人一半分了吧,你拿去买糖,我拿去买玩具。”   自那大勇去世后,聂余每个月都会抱着存钱罐上那家敲门。   一开始把纪兰吓了一跳,后来次数多了,也没人再拦着他。   因为那旖根本不会接受他“分一分一起买糖吃”的要求。   这个月与往日无异。   那旖摇头,轻声道:“鲫鱼,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聂余气急,红着脸吼:“你就是课本里说的那根不能雕的什么木头,我都愿意和你分零花钱,你为什么不要!”   那旖提醒他:“是朽木不可雕也。”   聂余现学现用:“你就是朽木!”   那旖不承认自己是朽木:“我有零花钱,不要你的。”   聂余那张完美遗传了潘姿美名字的漂亮小脸气成怒放的玫瑰,虽稚嫩却艳丽,他生气道:“你骗我,你根本没有零花钱,赵奶奶才不会给你零花钱,我从来没见你买过零食。”在他心里,只有没有零花钱的小孩儿才会不买零食。   那旖:“我不喜欢吃零食了。”   聂余才不信她呢,只当她想偷偷穷,不让他知道:“你以前可爱吃糖了。”   那旖抱起存钱罐塞回他怀里,笑容如花绽放:“鲫鱼会给我糖吃,我知道的。”   聂余第N次分享零用钱失败,气得跑了。   他的想法一直很简单,以前和那旖分一个糖吃,现在就能和那旖分零花钱用。   都是分一半,有什么区别。   连爸爸都说大勇叔叔离开后,那旖家的日子过得要比以前困难。   有一次他想要游戏机,聂国兴不给他买,提起了那旖,他别的话也没太听见去,就记住了一句,聂国兴说那旖想要什么已经没有爸爸给她买了。   他回去后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想这句话,脑子里闪过的画面是灵堂那天那旖眼角的晶莹泪花。   好多人都说那旖是个小没心肝的冷心肠,爸爸去世了也不知道哭,聂余听了气得想打他们,那旖那天分明就哭了。   她哭得那么难过,那么伤心,他都想冲上去抱抱她,他们怎么就看不见呢。   左思右想好几天,最后他得出结论:那旖想要什么,他可以用自己的零花钱给她买。   于是他第二天就抱着存钱罐上门,想送给那旖买糖吃,让她别哭了。   但那旖没有要。   往后每个月他收到零花钱都会抱着存钱罐上门,但那旖一次都没有要过。   聂余单方面搞了一下冷战,在开学之前都没有再去找那旖。   他和费晓宇逮着暑假的尾巴疯玩,开学时人都黑了一圈。   九月一号,学校送走了一批六年级的学生,迎来了一群一年级的新生。   在这个重要的日子,纪兰特意请了一个小时的假,亲自送那旖去学校报到。   她骑着单车,那旖抱着她的腰,才到学校,母女俩就被眼前的热闹给惊住了。   学校门口人山人海,不放心的家长迭声嘱咐自家孩子在学校不要乱跑,要听老师的话。   面前全然陌生的学校,不同性格的孩子面对新环境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   有的小孩儿看着学校门口跃跃欲试,对家长的叮嘱满脸不耐烦,而有的小孩则是心生胆怯,紧紧抱着父母的大腿死活不松手。   这一副热闹场景,每年都要上演一次。   纪兰找地方停车,那旖背着新书包淡定地站在一旁等她,落在别的家长眼中又是另一番模样。   就听见有家长说自己孩子:“你看看人家,像你一样哭了吗?是让你上学又不是让你去杀猪,你嗷什么嗷。”   小学生哭闹:“我不管!你和我一起进去!”   家长不耐烦挥手:“老师不让我进,赶紧的,自己跟着同学一起进去。”   “我不我不我不。”   “再哭巴掌来了。”   报名时就已经分班,那旖在一班,座位号是16号。   她站在学校门口,安安静静听纪兰嘱咐:“要好好和同学相处,要听老师的话,班级和座位号都记住了吗,需要妈妈再说一遍吗?”   那旖摇头,轻声道:“一年级(一)班,座位号16。”   纪兰摸了摸她的脑袋:“对,要记住了。如果在学校遇到什么问题就问老师,不要害怕,要主动一些。”   那旖点头。   纪兰:“中午放学奶奶会来接你,如果没有看到奶奶,就在学校再等一等,千万不要自己回家,知道吗?”   那旖点头。   纪兰看着面前的女儿,眼睛蓦地一酸,轻声道:“那那不要害怕,学校很好,你会在里面学到很多知识,知识会帮助你认识这个世界。它也是一条路,你进去了就只管勇敢向前,路的尽头,就是爸爸说的‘登高望远’。你会站在比爸爸的肩膀还高的地方,看爸爸来不及看的繁华世界。”   那旖对她一笑,狠狠一点头:“嗯!”   纪兰在她面颊亲了一口,起身退后:“加油,爸爸妈妈都在。”   那旖头也不回进了学校,这条妈妈口中的路。   纪兰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眼角似有泪光,笑得分外温柔。   孩子面对陌生的世界胆怯害怕踌躇不前,但家长又何尝不是呢。   即想他们成长,又不敢放手。   狠心放手后,也是忧心不已,怕她跌倒,怕她受伤,恨不得以身代之。   但孩子总要长大,总要学会走自己的路。   他们能做的,唯有站在原地,鼓励他们勇往直前。 第17章 女孩子就应该三十岁再成……   那旖找到班级位置, 在门口贴着的分班表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让她吃惊的是,她名字后面就是聂余。   座位号16:那旖。   座位号17:聂余。   桑月月有一次说过,一年级的座位号是按报名顺序排的, 因为当初桑齐和桑乐一起报名, 开学后他们就成了同桌。   所以桑月月升学时是和自己玩得要好的小伙伴一起去报的名。   她还问那旖和聂余要不要一起。当然没有一起,因为那旖是赵春花带着去报的名。   她报名那天下午, 聂余还跑到她家抖腿炫耀, 说自己去肯德基啃了一早上的汉堡, 牙都啃崩了一颗。   她又看了一遍分班表。   确定是聂余, 不是啃崩了一颗牙的聂佘。   班上已经来了不少同学, 正在叽叽喳喳追逐打闹,其中吼得最大声的, 就是聂余。   聂余千算万算, 怎么都没算到自己居然和那旖不是同桌。   16的同桌不是17, 居然是15!   变了身的聂悟空当场就癫了。   15号小男生被他围着教室满屋子追。   小胖子眼角挂着泪珠, 边跑边叫:“呜呜呜别追我, 别追我了, 我跑不动了。”   聂余咆哮出了被截胡的愤怒:“15号是不是你, 你是不是15号。”   小胖子哽哽咽咽:“呜呜是我是我。”   聂余癫了:“追的就是你。”   周围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加油起哄, 其中几个小男生踩在椅子上吼得最起劲儿。   这热热闹闹的气氛让不少内向胆怯的小孩消弭了对新环境的陌生感, 脸上也挂上笑容,小声助威。   那旖的新同桌是个有些胖的男生,叫周昊。   周昊都要吓哭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是把书包放在课桌上,屁股都没挨着板凳,后座的男生就突然大吼一声, 噌一下起身开始追着他满教室跑。   周昊泪眼汪汪:“你别追我了,我不认识你,你追错人了。”   追到门口,聂余看见了那旖,立马停下脚步,原地踏步张牙舞爪凶道:“我来了我来了,我马上就追到你了。”   周昊吓得哇哇大叫,蒙头四处乱窜。   那旖看了聂余一眼,从他身旁走过,找到自己的座位号,放下书包。   聂余慢慢挪过去,在她课桌旁的走道上原地跑步,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夸张道:““那那,我们居然在一个班耶,好巧噢。”   那旖的身后,聂余的潮流黄新书包,曾两次背到她家炫耀,如今就丢在贴着17座位号的课桌上。   座位号是竖排,16和17虽然不是同桌,却是前后桌。   那旖盯着他的牙看:“好巧,鲫鱼是我的后桌呢。”   牙还在,聂佘的谎言不攻自破。   聂余脸皮一指厚,不好意思是什么不好意思他不知道啦。   他抖腿,得意道:“其实报名那天我就跟在你后面,是你自己没有看见,不能怪我。”   那旖看着他的嘴,想起上次他故意给她看的缺牙缝,问道:“上次你的牙是怎么弄的?”   聂余:“都跟你说啃汉堡啃崩的。”   那旖:“汉堡里没有骨头。”   聂余没想到她这么严谨,感觉谎话圆不动,但又觉得真相有损他的威风,凶巴巴道:“我要去和别人说话了。”   说完就跑,之间起哄得最起劲儿的几个男生,他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一种名为聂余小弟的气质。   那旖收回目光,开始好奇地打量四周。   教室里有许多女生和她一样,坐在座位上偷偷打量新同学,偶尔对上视线,也不敢主动讲话。   那旖也没有主动找别人说话,她扭头看了眼教室最后一排。不过片刻,聂余已经在一群男生中间称王称霸了。   无论身处什么样的陌生环境,他好像都能在第一时间熟悉,然后如鱼得水。   周昊慢腾腾挪了过来,半边屁股试探着挨椅子,见她没有反应,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另外半边屁股也挪了上去,坐实。   太难了,上学真的太难了,没忍住就叹了口实气。   听见一道若有似无的叹气声,那旖扭过头。   没想到新同桌长得这么好看,周昊脸一红,紧张到结巴:“你你你你你好,我我我叫周昊,是你你你的同桌。”   那旖看着他一脸的汗水,从书包里摸出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他:“我叫那旖。”   周昊一脸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接过:“谢、谢谢。”   那旖摇头:“不客气。”   周昊明显是个胆子比较小的男生,进入新学校的兴奋没有保持到十分钟,就被某聂姓新同学给追崩溃了,这会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平易近人的新同桌,感动得稀里哗啦,立马敞开心扉。   他从书包里摸出一包饼干,示好地放到那旖课桌上,胖手紧张得发抖:“请你吃我最喜欢的小饼干。”   那旖看了眼课桌上的小饼干,抬头看周昊,见他一脸不安。   她顿了顿,也从书包里拿了一颗水果糖,推到他课桌上:“谢谢你的饼干,我很喜欢。这个请你吃。”   同桌友谊初步建立成功。   互换了零食,周昊胆子要大了些,话也多了。   周昊趴在课桌上,声音特别小,就像怕被人听见似的,问道:“那旖,你认识那个……那个男生吗?”他扭头看了眼坐在后排和别人玩闹的凶兽,被聂余发现,凶巴巴一瞪,吓得赶紧缩回脑袋。   他怕得太真情实感了,那旖安慰他:“你别害怕,聂余跟你闹着玩儿呢,他不会欺负你的。”   他已经欺负我了。   周昊眼角含泪,无边的沉默是他对这句话的怀疑。   教室里的空位慢慢被填满,在一片叽叽喳喳中,雏鸟们等来了他们的班主任。   (一)班的班主任姓林,叫林梅,是个长得漂亮脾气很好的年轻女老师。   在自我介绍时,小朋友们知道了班主任是教他们语文的语文老师,兴奋的表情顿时变得萎靡不振。   林梅话音一窒,笑着道:“怎么了,老师教你们语文让你们很失望吗?”   聂余踊跃发言,代表全班说出卑微的真心话:“语文老师很凶,如果你是我们的音乐老师就好了。”   他的同桌卓一凡附和:“你是我们的美术老师也可以。”   引来一群焉哒哒的赞同声。   班主任是正科老师,无论是六年级的学生,还是初入学校的一年级学生,体感都是一样的绝望。   就算是开班会,从语文老师嘴里说出来的话,都像在上语文课。   小朋友们觉得很阔怕,一个个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   新学期的第一天不上课,主要任务是熟悉新环境新班级和新同学,然后领书,领校服,开校会,开班会,打扫班级卫生。   聂余性格活泼外向,很快和班上的男生打成一片,俨然成了男生头头。   那旖则性子安静,也不与人主动说话,一天下来只和同桌周昊熟悉一些。   周昊因为是全班最胖的,加上性格内向,也不敢主动和别的男生说话,只有和那旖相处时胆子会稍微大一点。   而聂余的同桌是个有些调皮的男生,叫卓一凡,因为坐在周昊后面,周昊体宽挡住他看黑板,就喜欢搞点小动作,戳戳他的腰窝,用手指在他后背画画。   周昊一整天下来眼睛都是泪汪汪的,只觉人生黑暗,两个后桌都是霸王。   整个校园都笼罩在一股欣欣向上的氛围里。   开学半个月,林梅对自己班上几十个孩子的性格有了大致了解。   其中最突出的尤属聂余和那旖。   聂余之所以成为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得益于他天生自带的刺头光环,短短半个月,已经让班上那群男生对他马首是瞻,不但在班上作威作福,还喜欢去高年级挑衅,想不关注都不行。   而那旖就比较简单了,单纯是因为成绩好。   其实在小学一年级,是很难看出一个孩子的成绩好坏,他们目前学习的知识并没有深奥到把同一个年龄段的同学划分为两个等级,大家都处于同一个水平线,即便是接受知识慢一点的孩子,两者之间的分数差距也不会过大。   林梅之所以注意到那旖,是因为她在上课时所表现出了她这个年纪难得的专注。   一节课四十分钟下来,再听话的孩子都会忍不住走神,开小差。只有那旖,任何时候看向她,她都目光专注看着黑板,抽她起来回答问题,没有一次是错误的。   而且难得的是,她还很有自制力。   下课时,别的同学都在玩儿,只有她在预习课本,看书做题。   这个年纪的孩子谁不贪玩?可在林梅的观察中,那旖就不贪玩,她只爱学习。   有这么一个积极正面的榜样,在委任班干部时,那旖被班主任钦点成了班长   而聂余则凭着自己的刺头实力,因为吼得住一群男生,管的住一众女生,不但当了纪律委员,还成了班上的体育委员。   一个人身兼两个职位,可把聂余牛逼坏了,直接化身螃蟹,在班上横着走。   放学后,一众班干部被留了堂。   林梅站在讲台上,和他们讲述班干部的重要性。   比如班长是老师的左膀右臂,比如学习委员要起到带头学习的作用,再比如纪律委员要管班上的纪律,纪律还关系到他们班的纪律分,非常重要,然后暗示纪律委员要起到带头作用。   别的同学都乖巧点头,只有聂余两只小手揣裤兜,酷酷走神。   林梅敲桌子,叫道:“聂余,老师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那旖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课桌。   聂余艰难回神,趴在桌上戳那旖的背,那旖把老师的话小声复述了一遍。   他坐直,仿佛刚才的走神只是一场梦,点头:“记住了,我是纪律委员和体育委员,我是双委员。”   林梅:“……”老师说的不是这个!   她捏了捏眉心,看了眼腕表,隐忍挥手:“算了,时间不早了,今天就说到这里,都回家吧。”   老师的脸仿佛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放学后的学校一片静谧,只有几个高年级的拿着扫把在操场慢悠悠打扰卫生。   聂余肩上斜斜挎着他的潮流书包,和那旖探讨女人那颗善变的心:“我妈也这样,经常动不动就变脸,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我和我爸都觉得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人。”   那旖攥着书包带,踢了一脚地面。   欧迈噶的,忘了那那也是女滴,聂余赶紧给自己找补:“我说的不是你,你现在还不是女人,我爸说只有三十岁的女性才叫女人,你还差得远呢。”   那旖扭头看他:“为什么要三十岁?女生明明十八岁就成年了。”   聂余理所当然:“我爸说女孩子就应该三十岁再成年,三十岁以下的都是小女生。”   那旖对他们聂家的成年制度好奇不已,问:“那男生呢?”   聂余抬起自己的小手臂,展示肌肉状:“我爸说男生就应该从出生那天直接成年,因为我们要保护女生,不能慢慢长大。”   那旖:“我们女生也不想慢慢长大。”   聂余:“你们女生就应该慢慢长大,不然我们怎么保护你们。”   两个十岁不到的孩子愉快地讨论着成熟话题。   聂余驻足,侧首看着那旖,笑眯眯地说:“所以那那,我从出生就要开始保护你,你在三十岁之前,都是小女生哦。”   风起,卷起一地落叶。   聂余身后是暖黄夕阳,他就像被框在一副名贵的画中,踩着满地的金子,犹如战士降临。 第18章 螃蟹余爪八个   聂余这个战士, 多半时候是不靠谱的。   因为战士尚未成年,还贪玩呢。   一年级的学习任务并不繁重,聂余又聪明, 属于上课不听讲突然被老师抽起来回答问题都能蒙对的伪学霸。   因为身兼两职, 他非常有包袱,自觉是全班最牛逼的班干部, 不但管上课的纪律, 还管下课的秩序, 若是有别班的男生欺负他们班的男生, 他就会带领自己班的男生去欺负回来, 现在已经是办公室罚站角落的常驻人员。   因为义气,男生们都爱跟他玩儿。   而且聂余还认识“高年级”的人, 无形中增加了他在同龄男生心中的逼格。   费晓宇和桑齐桑乐和他们一个学校, 前者读二年级, 后者读四年级, 聂余下课没事儿就爱往他们班跑, 因为爱闹腾的性格和那张长得绝无仅有的脸, 在学校里十分出名。   聂余的校园生活丰富多彩, 对他而言, 学校仿佛就是一座巨型游乐园, 不是用来学习的,而是拿来玩耍的。   和他截然相反,那旖的小学生活便要枯燥许多,属于万千普通小学生中的其中一人。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她比别的小学生要更加热爱学习,下课时间别的同学在玩闹,她不是在预习下节课的内容, 就是在复习上节课的课堂笔记。   她永远是班上第一个完成作业的,也是完成得最好的。   因为从不和老师打小报告,班上的同学都很喜欢她这个班长。   ……除了学习委员。   若说学校里有什么是让那旖苦恼的,那就只有收作业了。   按照收作业顺序——小组长收自己的组员,然后交给学习委员,学习委员统计后交给班长,班长最后交给班主任。   班长收作业本来最简单,找学习委员就可以了,但问题就出在学习委员不喜欢班长,处处要和班长对着干。   那旖要在第二节 上课之前把作业交去办公室,学习委员童馨就拖到第二节上课才把作业交给那旖,让她不能准时交去办公室。   每次那旖主动去找她要作业,她不是和同桌手挽手一起去厕所,就是推诿还有一个人没有交,拖拖拉拉不给她。   童馨不喜欢那旖,而且因为有个读五年级的哥哥,自认后台邦邦硬,班长做什么她都不配合。   她在班上横强霸道,非常受喜欢抱大腿儿的同学拥戴,在小女生群体中更是一呼百应。   和聂余并称螃蟹二人组,走路都是横着来。   今日如往常。   早读下课,童馨挽着同桌的手一溜烟跑出教室。   她的座位在那旖斜后方,因奔跑掀起的小旋风还带起了那旖的语文书页。   那旖把文具盒放到书上压着,翻开聂余丢给她的作业本仔细检查。   聂余写作业特别着急,似乎想着赶紧写完然后去玩,就练了一手把正确答案写错的技能,字迹潦草狂放,次次被扣卷面分。   数学全对,语文有几个字写着急了,乍一看是对的,仔细一看不是多了一笔就是少了一笔。那旖没有给他改过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写着聂余名字的新作业本,在空白处把那几个错字记下来。   在幼儿园时,聂余就喜欢把作业丢给那旖先检查,然后再交给老师检查,因为他觉得老师要排在那旖后面,老师只能检查那旖检查过的作业。   想法十分幼稚,却沿袭到了小学。   那旖每次检查出他哪里写错了,就给他记下来,然后告诉他,聂余下次就记住了。   因为习惯,聂余和那旖都习以为常,只有周昊,每天都顶着一张迷茫脸。   开学那天被聂余狂追的经历历历在目,在周昊心中留下了一片阴影,聂余在他心中就犹如大魔王般存在。   尤其是聂余还有个和他一样魔王的同桌卓一凡,阴影面积叠加再叠加。   无论两个后桌做什么,他们的任何行为都要被他添上一层黑暗色彩,时时刻刻用最阴暗的想法揣测他们。   那旖帮聂余检查作业?   不。   在他看来,那旖一定不是自愿的,她是被聂余胁迫的。   没看见吗,刚刚聂余嚣张地把作业本往那旖桌子上一丢,拍着她的桌桀桀大笑三声,威胁完就和卓一凡那群男生去操场玩儿了。   聂余去小卖部的路上,迈出了螃蟹的步伐。   他最近在家蹭了几集潘姿美看的偶像剧,在学校搞起了酷盖人设,走路必揣兜,笑声必邪魅,说话必简短。   螃蟹身后跟着一票小弟,十分拉轰。   早读下课,小卖部人很多。   有小弟开路,大哥连衣袖都没有被别人碰到,大哥对此很满意。   拿了两盒牛奶,两个面包,两包干脆面,付钱时,看见收银台上的糖罐子里,一颗颗亮晶晶的糖果散发出求买的气息。   聂余看着老板,不缺钱语气:“拿十颗糖。”   老板忙着收钱,随手抓了一把:“数数够不够。”   聂余嫌少不嫌多,老板则抓多不抓少,数是不用数,直接付钱。   聂余零花钱多,经常会请小伙伴们吃零食,但仅限于某个时段。   每到月初,他就会变得特别抠门,半包干脆面都不可能请他们吃。   等他上门和那旖分零花钱失败,他又会变得特别大方。   回教室的路上嘬完牛奶啃完面包,月初必抠门聂余捂着衣兜的糖果,踩着上课的铃声回到座位。   前桌的那旖坐姿端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聂余趴在课桌上,眼睛滴溜溜的转,伸脚踢了她椅子一下。   那旖笔尖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写。   椅子又被踢了一下。   她放下笔,回头:“怎么了?”   聂余看着她,神神秘秘道:“分钱吗?”   不知不觉,又是新的一月,又到了抱着小猪存钱罐上门的日子。   那旖攥紧铅笔,轻轻摇头,低声道:“我不要。”   聂余扁嘴,摸出藏在校服兜里的牛奶,从课桌下偷偷递过去:“那牛奶要不要?”   那旖看了眼教室门口,老师还没有来,她身体往后靠,手往后伸,在课桌下摸到一盒牛奶。   聂余手一松,她就拿到了手里。   那旖小声道:“谢谢鲫鱼。”   聂余两条腿在课桌下愉快地轻踢地面,道:“再伸手。”   那旖再次伸出手,在桌下拿到了一个面包。   聂余:“再伸。”   那旖这次拿到了一包干脆面。   老师走到了教室门口,聂余语速加快:“那那!”   那旖匆忙伸手,在桌下,两只手撞在了一起。   聂余抓住她暖呼呼的手心。   老师走到了讲台,把教科书放在了台面上,低头巡视。   那旖心中微慌,想要缩回来,被聂余抓得紧紧。   下一秒,她的手心里被塞了一颗糖。   那旖攥紧拳头,缩回手。她看向讲台,笔挺的坐姿透着小心虚。   聂余软趴趴伏在桌面,对上老师看过来的目光,咧嘴嘻嘻一笑。   早上第一节 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严师路线。   每次上他的课,除非有那么一两个不听话的被点名,否则聂余的课堂纪律小本本上谁的名字都不记,光明正大放水。   一堂课四十分钟,大概从十分钟左右开始,聂余就开始走神。   盯那旖的辫子能盯十五分钟,看卓一凡戳周昊的背窝能看五分钟,最后十分钟,五分钟拿来思考下课是去找桑乐还是去找费晓宇,四分钟用来瞪童馨。   嚯嚯嚯,又让他发现了,童馨这个不尽职的学习委员又在偷偷压作业。   要不要记她的名字呢,聂余用最后一分钟,在课堂纪律本上写上了童馨的名字。   要说班上有谁是聂余从来不和他/她玩的,除了一个周耗子,就还剩一个童馨。   周耗子是因为胆子小,整天不是哭唧唧,就是即将哭唧唧,不是他玩得来的类型。   而童馨就是纯粹的霸道,不是电影里花木兰女英雄那种王霸之气型霸道,是小气吧啦动不动就要把哥哥叫到班上镇压同学的不讲道理型霸道。   但凡班上有男生稍微微对她声音大了那么一丝丝,她哥下节课必然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   聂余直接间接目睹过好几次童馨哥哥把班上同学约到走廊谈话的一幕。   下课铃声响。   老师前脚走出教室,聂余后脚就冲过去堵童馨。   班上唯二的两只螃蟹狭路相逢,眼神对视中冒出呲呲火花。   童馨一脸防备,瞪着聂余:“你干嘛?”   聂余霸道挡路,语气很拽:“我先问你,你现在要去干什么?”   童馨眼珠一转,道:“我要去上厕所。你走开,别挡路。”   聂余给她让路,然后跟在她身后:“我也要去,一起。”   童馨脚步一顿,扭头瞪着他,小脸又羞又红:“谁要跟你一起上厕所!你是不是想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哥!”   聂余凶巴巴:“你每节下课都要别人陪你一起去厕所,这节课换我帮助你。”   童馨生气道:“你是男生我是女生,我不和你一起去!”   聂余能屈能伸:“从现在开始我是女生。”   从未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生,童馨气得小手直抖。   她的脸皮岂能和聂螃蟹相提并论,被他亦步亦趋跟得抓狂,伸手推他:“你到底要干嘛,我又没有惹你!”   聂余侧身躲开,终于露出他虚伪的真面目,无事生非道:“你惹我了,你想害我。”   童馨:“??”   聂余颠倒黑白的功夫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徒手扭曲事实:“你嫉妒我又是纪律委员又是体育委员,你只有一个学习委员,比不过我你就想害我。”   童馨:“???”   聂余捏着胸前并不存在的红色蝴蝶结,coser隔壁霓虹家死神少年,表情深沉:“你每次都骗班长,告诉她还有一个人没有交作业,你说的是不是我?”   他胸有成竹,自问自答道:“一定是我。你故意不交作业给班长,然后趁机陷害我,想让老师来骂我,这样就达到了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因为你——嫉妒我!”   他用已经掌握真相的语气,指着脸色大变的童馨:“不要狡辩,因为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童馨,本纪律委员兼体育委员和未来有可能成为新学习委员的多职班干部,现在代表正义投诉你。走,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第19章 你们一年级的警告倒是很……   童馨哭着跑到五年级告状。   她哥童飞第二节 下课就准时出现在一年级(一)班教室门口。   有一个喜欢告状的妹妹, 童飞已经是一年级的老熟人了。   一班的同学对他的态度呈现两极分化,童馨的小狗腿们哥哥长哥哥短疯狂疯狂捧他,聂余的兄弟们甩臂抖腿疯狂嘘他, 中立派如那旖和周昊等因为占比太小, 可以忽略不计。   五年级学长下凡,仿佛元婴来到一群筑基菜鸡面前, 那来自名为年龄的等级压制, 压得一众小萝卜头气血翻涌。   童飞站在教室门口, 目光巡视, 冷声道:“谁是聂余, 出来一下。”   聂余手指夹着棒棒糖棍,深沉抬头:“你找我们聂哥有什么事?”   童飞看见他的脸:“……”   一年级的螃蟹大佬聂余谁不认识, 他现在装什么座下小弟呢?   童飞指着他:“就你, 出来。”   聂余冷笑, 把棒棒糖往卓一凡桌上一丢, 双手插兜, 朝他走去。   今日阳光灿烂, 炫目的光投射在长长的走廊。   角落里, 一高一矮两个男生面对面而立, 气势相当。   没人先开口, 仿佛都觉得谁先说话谁就输。   聂余十分稳得住,后背靠墙,漂亮的眼眯着,侧耳倾听操场的热闹,装了个手到擒来的逼。   童飞身为四年级的下凡学长,比耐心居然没比过一年级的嚣张学弟,没忍住率先开口:“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儿吧?”   聂余换了个兜揣手, 掀眼皮:“知道,想打我。”   这么直接的吗,童飞有点点不自在:“倒也没有,只是想先警告你一下。”   聂余看着他,目光疑惑,道:“你们五年级都是这么警告人的吗?好直接哦。”   童飞:“……不然呢?”   聂余:“像我们一年级想警告人,都是先约他/她一起上个厕所。”   童馨告状时那是恨不得把标点符号都给加上,就怕聂余的罪孽不够深重。   童飞显然对面前这小子的厕所言论火冒三丈,顿时哥控上身:“你们一年级的警告倒是很委婉,但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聂余同款哥控上身,眯着眼,语气霸道:“行,说就说。回去告诉你妹,那旖是我聂余的妹妹,她以后要是再偷偷使坏害我妹妹被老师骂,就别怪我以小欺大带你们兄妹俩去厕所喝水。”   被威胁约厕所的哥:“……”   上课铃响。   聂余回教室,特意绕到童馨面前对她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   童馨一个激灵,攥紧了手中的自动铅笔,担心聂余恼羞成怒打她。   以前也不是没有被她哥哥警告过的男生想打她。   她显然是白担心了,聂余笑完就走。   他回到座位上,伸手拽那旖的小辫子。   那旖甩了甩脑袋,没甩开。   聂余拽着她的辫子当跳绳皮筋甩,粗声粗气像个小流氓:“叫哥。”   那是不可能的,那旖把自己的辫子抢回来,回头看着他:“童馨的哥哥找你做什么?”   聂余故作凶巴巴:“你一个小女生问这些干什么,这是我们男人的事。”   那旖:“你是不是欺负童馨了?”   聂余时刻不忘自己出生即成年的人设,大人般沉稳:“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女孩,以后不准打听我们大人的事,记住了吗?”   那旖:“……”就看着他不说话。   以前还没有什么感觉,刚刚在童飞面前装了一回哥,就更想当哥了。   聂余从书包里摸出一颗糖,诱哄语气:“如果你以后都叫我哥哥,那我就把这颗糖给你吃。”   那旖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聂余:“……这可不是一颗普通的糖!这是一颗被赋予了魔法的糖,吃了它你就能永葆青春,你知道多少小女生想拥有它吗?”   那旖头也不回:“我现在不需要永葆青春。”   聂余像个蛊惑别人买保险的推销员:“你可以提前永葆青春,这样你以后就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九十岁的漂亮小姑娘了。”   那旖从文具盒里拿出一支笔,翻开练习册。   聂余不放弃地戳她背窝窝:“我本来就是哥哥,我比你大。”   那旖卷起练习册,回身拍他的手:“只大三分钟。”   “大一分钟都是哥哥,何况我还大三分钟!”   “不叫。”   “你是不是不明白什么叫三分钟,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不听。”   “你是不是嫌三分钟少,那我比你大一百八十秒。”   “……”   “大很多了,叫哥哥!”   未成年那那是个不听话的小女孩。   伤透了成年男生聂余的心,他失去了兜里唯一的糖,却没有换来一句哥哥。   上午的课程结束,放学铃声一响,同学们一窝蜂冲出班级。   学校有食堂,每个月交生活费就可以领饭票吃饭,家长也可以送午饭到学校。   聂余和那旖都是家里送午饭,聂国兴是怕聂余在学校吃不好,每天让保姆准时送营养午餐。   而那旖家就比较简单了,为了省钱。   纪兰倒不克扣那旖,只是赵春花坚持学校的饭菜都是喂猪的大锅食,即难吃还不卫生又贵,那旖可是那大勇唯一的血脉,怎么能吃猪食?如果吃成了猪脑子,她百年后还有什么脸见她儿子。   赵春花现在对那旖有种变态的看重,谁都不敢反驳。   那旖一出校门就看见赵春花站在太阳底下,头发花白,脊背佝偻,连地上的影子都比别人要小上一圈。   周围还有不少家长模样的人三两聚集在一起说话,只有赵春花周围空出一大片。   正午的太阳火辣刺目,烘烤得大地滚烫,透过鞋底穿透脚心。   那旖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她小跑过去,站在赵春花面前,低声叫了声“奶奶”。   赵春花额头上都是汗,看样子等了许久,态度有些不好:“今天怎么这么晚放学,是不是被老师留堂了?”   那旖点头,然后又摇头:“上美术课的时候课堂纪律不好,放学被班主任留堂了。不是我一个人。”小声补充。   赵春花脸色稍霁,抬手抹了一把汗,把用碎花布包裹得还滚烫的午饭递给她,眼梢一吊,就是标准的刻薄脸:“你要好好学习知道吗,你爸就喜欢学习好的孩子,他可在上头看着你呢,你可得争点气。”   那旖默不作声点头。   赵春花皱眉:“别学你妈那套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是好是歹吱个声,又不是哑巴。”   那旖连忙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   赵春花满意地点头,见她晒得一脑门汗,又不耐烦摆手:“行了,天气热,赶紧回教室,放学我来接你。”   那旖抱着滚烫的午饭,轻声叮嘱:“奶奶过马路时小心点。”   赵春花鼻孔对着她,嗤笑一声:“小心什么小心,我躺马上路都没车敢撞我。”   说完摇着大蒲扇转身就走。   那旖见她过了马路,才转身往学校跑。   跑到校门口,见到聂余家的保姆阿姨站在门口探头探脑,旁边是正在吃盒饭的保安,眼不挪盯着她。   那旖脚尖一顿,转了个方向,走到她身边:“阿姨好。”   保姆阿姨听见声音回头,见是她,顿时松了一口,脸上挂上笑容:“是那旖啊,你们班什么时候放学的,看见聂余了吗?”   聂余正跟她生气呢,一放学就跑了。   她如实道:“他比我先出教室,我没有看见他。聂余还没有来拿午饭吗?”   保姆阿姨摇头,有点着急了:“没呢,我一直在这儿等着,还以为他被留堂了,这是跑哪儿去了。”   她手里提着一个三层保温盒,因为到时间没看见聂余,心里着急就想进学校找人,偏偏遇到一个冷酷无情的保安,说什么都不通融。   无法,保姆阿姨只能拜托那旖帮忙去学校找找聂余。   那旖在操场旁边的篮球场找到了聂余。   她去的时候,聂余和费晓宇,还有桑齐桑乐两兄弟正和以童飞为首的一群男生打球。   年龄和身高参差不齐的两队球员相互碰撞,打出了缩小版街头篮球既视感。   球场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小学生。   场上两方人员涵盖了1—6年纪的男生,堪比年级大混战。   要说技术,那是肯定没有的,一群小菜鸡就会拍篮球躲对手,顺便再默念一句幸运女神眷顾我,完了摩拳擦掌投篮。   十投十空,目前为止,场上比分0比0。   那旖还看见了桑月月和童馨。   桑月月因为双胞胎哥哥不听话跑去打篮球,在一旁生气担忧。   童馨则是双目含泪,看着和聂余惺惺相惜的童飞,感觉被全世界背叛。   男生一起打球,和女生一起结伴上厕所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都是感情好的证明。   他怎么能和聂余一起打球呢,童馨哭唧唧冲童飞吼:“童飞,你再也不是我哥哥了。”   场上的童飞脚一滑,运着球险些扑摔在地。   聂余趁机抢走他手里的篮球,拍着球一溜烟从那旖面前跑过,又退回来,举起胳膊,冲她比了个强壮的姿势。   聂余:酷盖是我,你哥哥,还是我。   那旖:“……” 第20章 生活不易   在这个正午, 一场并不惊心动魄的篮球比赛。   那旖亲眼见证了一段兄妹的决裂。   校门口的家长们迟迟等不来他们的孩子,最后聚众在保安室抗议,保安迫于压力, 最后找来了老师, 然后老师赶往篮球场,驱散了这群精力旺盛的小学生。   那旖, 聂余, 费晓宇, 还有桑家三兄妹, 六人找了个阴凉的地方, 一起共享午餐。   而他们对面不远处,是正在闹脾气的童家兄妹俩。   聂余的午饭是最丰盛的, 有大虾, 有捏成各种动物形状的饭团和时令蔬菜, 还有切成几段的鸡排, 和最下层是熬了几个小时的香浓鸡汤。   保姆阿姨是个体贴的阿姨, 她准备的午餐不但营养均衡, 还都是小孩子喜欢吃的炸物, 分量足够, 完全够小伙伴们分着吃。   聂余自己先夹了一个大虾在碗里, 满足了自己后,给那旖也夹了一个。   剩下的他就不管了,餐盒往中间一推,让其他人自己动手。   费晓宇的午餐同样丰盛,但摆盘精致,分量不多,不足以平分, 但也往中间推。   那旖的午餐比较简单,鸡蛋和青菜,鸡蛋是一个,对切两半。   她夹了一半给聂余,剩下的也往中间一推。   桑家三兄妹的分量最多,菜品中规中矩,普通人家桌上的菜肴该有的都有,比那旖的好点,比聂余的差一大截,他们同样往前一推。   对面的童飞童馨两兄妹一直在吵架抢食,为妹妹出头的好哥哥童飞在食物上展现出绝对霸道的一面,气得童馨又哭又叫。   就着对面的吵闹声,那旖几人吃了一个愉快的午饭。   午餐结束。   那旖要回班上睡午觉,费晓宇要去操场玩儿,兜里零花钱超多的聂余要去小卖部消费。   六人原地解散,分道扬镳。   午后的阳光晃得人昏昏欲睡,操场上喧嚣吵闹。   在小学生的世界里,一年没有四季,没有该不该玩的天气,只有能不能出门的忧虑。   那旖和桑月月穿过操场,进入教学楼。   桑月月小嘴没停过一直在说话,那旖偶尔附和两句。   因为中午桑齐和桑乐跑去打篮球,这对从小身体不好,一直禁止做剧烈运动的双胞胎兄弟而言是相当大胆的举动,被爸妈千叮咛万嘱咐要在学校看好两个哥哥的桑月月特别心惊胆战。   所以一向维护两个哥哥的桑月月开始抱怨他们:“我哥最近老和我抢电视,他们看的我都不喜欢,好烦呀。”   那旖抬手遮挡太阳,眯了眯被晒晃的眼:“他们看什么?”   桑月月喜欢被太阳晒,边走边踩影子:“二哥喜欢看灌篮高手,他喜欢流川枫,你看他刚刚打球都在模仿流川枫耍帅。”   那旖一愣,打球的时候,不是聂余在模仿流川枫吗?   “我二哥还好,我也很喜欢流川枫,我最怕我大哥抢遥控器了,他喜欢看柯南,你看过柯南吗?妈呀好吓人,我最害怕看了。”   她说的动画片那旖都看过,每周末聂余都要来找她写作业,写完作业就霸占她家的电视看动画片。   “柯南也没有很吓人,都是假的。”   “我也知道是假的,可假的我也害怕,难道你不怕吗?”   那旖摇头。   因为是电视,潜意识里已经认定是假的,无论剧情多么恐怖,氛围多么惊悚,那旖都没有害怕的情绪。   能让她害怕的,只有现实中真实发生,且无法规避,甚至无法挽回的事情。   比如当晚,原本说要加班的纪兰居然破天荒提前回了家。   当时才七点,那旖洗完澡正在房间里做作业,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让她第一时间听出是纪兰回家了。   她放下笔就跑了出去,像往常一样扑到纪兰怀里,抱着她的腰:“妈妈,你不是说今天要加班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纪兰这几年工作非常忙,就算是休息时间,为了加班工资,她也会经常帮同事顶班。   除非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像那旖的生日,还有那大勇的忌日,如非必要,她从来不会主动请假休息,更别提早退。   就连那旖开学,她也只是在早上请了一个小时的假,送完她就去上班了。像今天这样提前说好要加班,却这么早就回家是从来没有过的。   赵春花下楼遛弯消食去了,家里只有那旖一个人。   客厅的灯没有开,只有小区路灯的昏黄光芒微微照射进来,纪兰头发披散着,看不清表情。   她抬手抚摸着那旖的头发,慢慢蹲跪下身,声音哑涩:“作业写完了吗?”   因为妈妈提前下班,那旖满心欢喜,高兴点头:“嗯,家庭作业写完了,我在重温今天的课堂笔记,今天上数学课时老师还夸我了。”   纪兰嘴角微勾,温婉的脸上带着笑:“那那真棒。”   那旖有点害羞,嘴唇抿了抿。   她最喜欢从纪兰口中听到夸奖,因为妈妈是她最亲最爱的人。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院里都是热闹的。   七点钟,饭点早的已经下楼遛弯,饭点晚的现在才开火,家家户户的饭菜香都飘了进来,带来属于家的气息。   纪兰默默呼出一口浊气,感觉压在胸口的那股闷气消散不少。   她让那旖回屋继续写作业,看着她的房间门关上,才动了动僵硬的双腿,转身去厨房。   下了一碗面条,她坐在没开灯的客厅,看着电视机上方的全家福里那大勇那张永远定格的笑脸,一边吃,一边无声掉眼泪。   身后没有那双坚强的臂膀做支撑,无论纪兰那颗心有多强大,在深夜的时候依旧会露出深藏在心的脆弱。   一个成年男人在社会上生存尚且不易,何况是一个拖家带口的寡妇。   人人可以欺负你,谁都可以践踏你,因为没有人可以为你出头,没有人会为你出头。   想要生活,就只能选择忍让,因为有家要养,女儿还小,母亲已老,只能靠她顶着。   也只有她顶着。   那旖在深夜感觉口渴,抹黑去客厅找水喝,听到妈妈的房间传来奶奶的声音。   虽然刻意压低了,但夜深人静,些微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何况是怒气。   昏暗的灯光下,纪兰坐在床尾,赵春花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纪兰面带疲色,眼角微红,而赵春花那张脸更是沉得能滴水。   “你们老板呢?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员工被骚扰,他就不管?”   纪兰声音哑涩,又无奈又委屈:“怎么管,他是老板,顾客就是上帝,他要是插手就是砸自己生意,没人会管的,只有自己认倒霉。”   赵春花简直怒不可遏,声音尖利:“放他妈的鬼屁!自认倒霉,老娘明天就去教他什么才是自认倒霉!”   纪兰一惊,生怕老太太生气起来不管不顾,到时候不好收拾,连忙道:“妈,你别冲动。”   赵春花一巴掌排在扶手上:“我不冲动你不冲动,难道指望那旖那屁大点的孩子冲动吗?啊!咱们家现在就三个人了,剩下一个还是个不顶事的,你指望谁去冲动?!谁都不冲动,难道就只能吃哑巴亏?别人这次是摸你屁股,下次是不是就要摸你胸了?那再下次呢?啊!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就要带着那旖改嫁了?!”   纪兰脸色一白。   那旖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见了纪兰的背脊弯到了胸腹。   像一根钢筋被硬生生掰折,和记忆中那大勇扛着货物的背一模一样。   她的眼睛突然酸疼,不受控制来得又猛又烈,手指紧紧抓着墙面,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纪兰被骚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长得好,在当姑娘时就有一身好气质好身段,随便往人群中一站,就能让人一眼注意到。   那大勇稀罕她,心疼她,以前人在的时候,三天两头就往她上班的店里跑,不是给她带点稀罕水果吃,就是天冷给她送衣服,无论是老板还是同事,又或者是经常去吃饭的客人,都知道那个长相气质佳的女人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不是个能随便欺负的。   而且那会儿纪兰的工种是在厨房,也见不到什么外人,故而一直没惹出什么事。   但这几年不同了,那大勇没了,纪兰为了养家,经常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不但顾厨房,还做服务生上菜的活儿,露脸的机会多了,客人又鱼龙混杂,再一打听,得知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自然就被流氓盯上,言语轻薄。   纪兰被骚扰过好多次,一开始客人只是言语轻浮,她也没法子,脸皮又薄,又是给人打工的,不敢生气,也不敢下客人的面子,只是躲开。   大概是看她脾气软,一来二去人家胆子也大了,上升到动手动脚的地步。   纪兰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下子又惊又怕,反应过激就用送餐的餐盘把客人给打了,事情一闹大,老板为了和气生财出来和稀泥,还要纪兰给客人道歉。   纪兰实在没想到自己帮了几年的老板居然能这样颠倒是非,一气之下就走了。   这些事情她也不敢对那旖说,更不敢在她面前哭,还是赵春花回来后发现了异常,追问之下她才说出口。   赵春花对“纪兰被骚扰”的容忍度几乎为零。   她是个非常传统的老太太,纪兰嫁给她家那大勇,在她心中,纪兰这辈子就是她那家的人,就算那大勇死了,纪兰也是那大勇的人。   她这辈子最在乎,也是唯一在乎的人,只有儿子那大勇。   可那大勇没了,那那大勇留在世上的媳妇和女儿,她这个当妈的自然要给他守好。   她在那大勇去世后对那旖的变态保护欲,这一切都基于那旖是那大勇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而对纪兰,几乎同理。   如果有男人想染指纪兰,赵春花真的能提着刀把他捅了。   谁都不能欺负那旖,谁都不能觊觎纪兰,因为她们是那大勇留在这世上唯二最亲的人。   屋内传出压抑的泣声,纪兰低垂着头,赵春花面色阴晴不定。   片刻后。   沉默半晌的赵春花开了口:“你没道歉是对的,我们那家的人没做错事,就算天王老子压着肩膀让跪,我们也不跪。我不去找别人麻烦别人就要偷着笑了,没道理被人欺上门我还坐着不动的。明天我就去你店里一趟,让他们知道,就算我们家就剩些孤儿寡母,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老婆子我还没死呢!”   纪兰一惊:“妈!”   赵春花抬手拍了拍她的肩。   纪兰嫁过来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对她展现出慈和的一面:“你们那个老板是个没出息的,你给这种人打什么工,咱家又不是马上就要吃不起饭了,明天我去一趟,然后你把工作辞了吧。”   纪兰已经忍下去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赵春花的理解让她心里松了好大一截,她什么都不怕,就是怕得不到家人的理解。   她是带着辞职的心往下砸的客人脑袋,可出店门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后悔,怕自己冲动之下的行为会失去这份工作。   更怕回家把这件事告诉婆婆赵春花,她担心赵春花不理解,甚至怨怪她不懂忍让。   生活这么难,她哪里有底气冲动?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向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婆婆居然主动提出让她辞职,还安慰她,没有怪她。   生活的压力是很大,活着也很难,可这些她都不害怕,她不惧怕生活中的变故,也不担心自己抗不下,只要婆婆理解她,女儿能在她的保护下平安长大,她就能勇敢面对生活带来的疾风骤雨。   纪兰哭得有些收不住,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怕惊醒隔壁的那旖。   赵春花没好气道:“别哭了,这么大人了,你要是什么时候把我的脾气学个三分,都不至于被人这么欺负。”   想到婆婆那得理不饶人的脾气,纪兰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她眼中含泪,却也藏着别样光芒。 第21章 她在偷偷长大   第二天一大早。   早餐桌上, 整整齐齐摆着三碗粥,一碟包子,一碟酥花生, 两个鸡蛋。   赵春花喝了两碗粥便放下筷子, 看向那旖,拉着脸道:“今天你妈送你去学校。”   那旖咬着包子, 闻言轻轻点头:“好。”   纪兰给她剥了个鸡蛋, 递给她, 看着她的脸, 张了张嘴, 最后也没有说什么。   从早上那旖起床,洗漱, 到吃早餐, 纪兰一直有些下意识回避和她对视。   她担心那旖会问出“妈妈今天没有去上班吗”, 如果她说是, 又担心那旖问“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或者问她为什么。   纪兰不擅长说谎, 故而害怕那旖追问, 因为一旦那旖追问, 她肯定会告诉她妈妈辞职了, 但为什么辞职,她却无法对女儿提及辞职的原因。   那些充斥着成年世界的肮脏和恶心,无论是身为母亲,还是作为一个大人,她能做的都是管住自己的嘴巴,和捂住那旖的耳朵。   那旖又比一般孩子聪明敏感,对母亲的含糊其辞, 她必然会心生怀疑。   纪兰不愿那旖多想,这不是她这个年龄应该知道和要去面对的生活压力。   万幸的是,那旖并没有追问,只是比往日更加粘人,更加听话。   早上温度略低,晨雾还未完全消散,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藏在云层里,吝啬对大地的普照。   今天的天气预报,多云转小雨。   七点,老梧桐树下,一群老头老太太正在晨练,上班的年轻人嘴里叼着包子油条悠哉哉走出院门,背着书包的小孩嘻嘻哈哈边跑边闹。   每个人都在重复昨天,却又在创造完全不同的今天。   下楼的时候,那旖去敲了桑家的门,结果陈婆婆说桑月月他们已经去学校了。   往日里,因为是赵春花接送那旖,桑月月和她两个哥哥都不敢,也不愿意和那旖一起上上学。   因为赵春花和陈婆婆关系不是很好。或者说,赵春花和院里每个老邻居的关系通通止步于“战友”,而陈婆婆性格温和,从不与人红脸,在言语上就一直被赵春花欺负   自己奶奶被欺负,桑家三兄妹自然看赵春花左不顺眼右不顺眼。   纪兰骑着单车,那旖坐在后座抱着她的腰。   早晨的风有些凉,那旖贴着她的后背,感觉到温热的温度从她身体里传出,暖暖的,很舒服。   今天的那旖有些出乎意料的安静,骑了一段路,纪兰偏头看了她一眼,只看到一颗温顺的小脑袋。   她捏着单车把手,目视前方,晨风把她的声音送到那旖耳中。   “那那,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妈妈都有些不习惯。”   那旖两只小手攥着她的衣服,轻轻摇头:“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为什么不说话?”   “高兴。”   纪兰一笑,柔声问道:“高兴妈妈送你上学吗?”   那旖小声道:“嗯。”   纪兰脸上露出笑来,心里却有几分苦涩。   她自觉已经够关心女儿,只要有时间都陪在她身边,她尽力做好一个妈妈的责任,甚至想要帮大勇尽到当爸爸的责任,但因为工作时间长,属于她的个人时间实在不多,她想陪她长大,却也只能在每天晚上下班回家后,驻足在她床头,摸摸女儿那张被时光催熟的小脸。   她幼年那张软糯糯见人就笑的脸,还有那曾经让他们夫妻俩着急的慢吞吞性子,好像都随着岁月的流逝,不知不觉消失在成长的长河里。   那旖今年才六岁,但她好像在偷偷的,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让自己长大。   纪兰越想心里越难受,人人都爱懂事听话的孩子,她却希望自己的孩子任性一点。   她听话得让人心疼,懂事得让人心酸。   一路上,母女俩都没有再说话。   那旖的脸紧紧贴在妈妈后背,同样的温度,让她回忆起了被爸爸背在身上上班的日子。   一样的温度,不一样的宽厚,但都是她最爱的爸爸妈妈。   到了学校,纪兰把车停好,那旖乖乖站在一旁等她。   就像知道她今天不会着急着去上班,所以知道妈妈会陪她走到校门口。   果然,纪兰牵着她走到校门口,然后蹲了下来,看着她:“今天中午妈妈给你送午饭好不好?”   那旖攥着书包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点头道:“好!”   纪兰摸了摸她的头发,迟疑片刻后,缓声道:“那那,妈妈最近几天可能都不去上班了,这几天妈妈都送你上学,给你送午饭,接你放学,好吗?”   那旖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纪兰的手有薄茧,还有泡发的红肿,是一双常年在厨房劳碌的手,并不好看,但也不丑陋,只是很难让人相信这双手长在这样一个面容温婉的女人身上。   但那旖却很喜欢,抓着妈妈的手要保证:“真的吗?妈妈中午会来给我送午饭吗?”   纪兰笑着点头:“真的,妈妈不骗你。”   那旖攥着她的手指摇了摇,就当拉钩:“那中午我等妈妈。”   纪兰心里忍不住高兴,想给她做顿好吃的,问道:“那那有想吃的东西吗?妈妈待会儿就去菜市场给你买,什么都可以。”   那旖本想摇头,触及她的目光,改口道:“想吃妈妈做的番茄炒鸡蛋。”   纪兰点头:“好,还有别的吗?”   那旖笑得眉眼弯弯:“就要番茄炒蛋,只喜欢妈妈做的番茄炒鸡蛋,不要别的。”   不等纪兰说话,便挥挥手跑进了学校。   教室里。   数学老师拿着课本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朗读声从隔壁传来,显得一班今天格外安静。   聂余趴在课桌上,盯着那旖的后脑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今天的那旖比昨天的那旖更爱学习了。   具体表现在什么地方,他也说不清楚,因为他是个不爱学习的同学。   旁边,他同桌卓一凡正伸长胳膊去戳前桌周昊的腰窝,脸上挂着贼笑。   周昊胖乎乎的身体扭来扭,他往左边躲,卓一凡就往左边戳,他往右躲,卓一凡跟着换方向戳。   周昊不敢举手告状,又不敢回头瞪卓一凡,委屈得像个八十斤的胖子,虎目含泪,抖着右手记课堂笔记。   隔了一条走道,卓一凡的右上方,童馨一边瞪着那旖,一边瞪着讲台,较劲儿跟那旖比谁上课更认真,谁记的笔记更多。   然后还不忘抽空瞪两眼聂余,因为他,现在她和她哥都绝交了!   童馨的攀比和讨厌是单方向的,那旖从始至终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因为马上就要期中考试,她的目标是满分和第一名。   每节课老师都会提醒一遍考试将至,上课的内容更多的变成复习学过的重点知识。   紧张氛围让这群初入校园第一次面对集体考试的一年级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紧张和期待。   当然,紧张和期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是极少数的。   那旖是期待,周昊是紧张,童馨是又紧张又期待,而聂余……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眼中只有零食,心中只有玩耍。   和那旖的自我催熟不同,他的成长循规蹈矩,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纪兰如她所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每天都亲自接送那旖上学。   虽然纪兰没有说,赵春花也没有提,但家里最忙的一个人突然先闲了下来,那旖没有询问也没有好奇,让纪兰怪异的同时,心里也不自觉舒了一口气。   赵春花去了纪兰上班的店里,老太太虽然是去出气的,但也没有想跟老板结仇的意思,何况纪兰的工资还在人家手头握着呢。   她没有选择客人吃饭的高峰期,而是早上店门一开,只有老板和几个员工在,冲进去一屁股坐在大厅中央,在一群人震惊的目光中,哭天抢地一通诉委屈。   赵春花骂起人来没几个人受得住,她要是哭起来,那更是一个人都受不住。   做生意最怕遇到闹事儿的,纪兰的老板不但是个怕事儿的,还是个怕事儿闹得影响他生意的。   赵春花哭得又是拍大腿又是捶地:“我儿媳妇在你们这儿上了几年的班,她什么为人你这个当老板的难道不清楚吗,从来没有跟人红过脸,和谁都相处得好,哪个同事有事儿不是找她替班,她推诿过一次吗?这几年她哪天不是来的最早回去的最晚,事多事少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就她那个谁都能踩一脚的性格如果不是被人欺狠了,她会拿着餐盘子打人吗?啊?老板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事儿是我们纪兰的错吗?”   老板一张脸又红又绿,红是因为他心虚,因为赵春花说得没错,他这儿这么多员工,就纪兰最本分。绿当然是因为她再有理,也不能当着这么多员工的面儿说出来啊,就显得他这个当老板的更没理了。   赵春花就是要他没理,撕扯嗓子哭得悲怆:“我看那伙人其实就是跟你认识!你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不然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没道理!这么欺负我们纪兰!”   老板脸更绿了,向前一步:“老太太你这话可不能瞎说,什么叫和我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们?”   赵春花从地上挣扎着起来,一头白发哭得乱糟糟,形象像个疯婆子,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憷。   她冲过去抓起旁边餐桌上的茶壶,狠狠往地上一砸,凶恶得让人退避三舍:“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头明白!没道理看着自己员工被客人欺负,别的同事都要上前拦着了,你这个当老板的还拦着不让别人去!人都被欺负了,还要我们纪兰道歉,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是这么个法,我告诉你,这事儿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老板被震慑了,别说管赵春花赔茶壶,他就是上前一步,都觉得自己的头发会被她扑上来扯掉。   要说讲道理,这事儿他是真不占理。·   比浑,就赵春花这模样和状态,他浑得过?   老板尽力让脸上露出笑,只是因为心虚,显得有些外强中干:“老太太,你这就真的冤枉人了,纪兰在我这儿上了几年班,大家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同一个道理,她在这里上班几年,应该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虽然和别的老板比可能差了点,但也不是那种会叫人上门欺负自己员工的人吧。”   赵春花冷笑,阴阳怪气道:“得亏你还知道自己不是个好老板啊,真是可喜可贺。”   老板:“……”深吸两口气,想要为自己辩驳几句。   赵春花打断他,看向周围躲得远远的员工们,尖利道:“我不想听你嘴里的场面废话,说得再多都是虚的,我家纪兰被客人欺负是事实,你这个当老板的不帮自己员工解围还拦着别人上前阻拦也是事实,你事后逼纪兰给客人道歉更是事实。”   老板脸色难看。   赵春花佝偻的背脊挺直,宛若橘皮般的老手指着他:“既然都是事实,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家纪兰不可能再来你们这儿上班,你这个老板谁消受得起谁消受,我们家人是消受不起了。今天25号,还有五天就到月底,纪兰在你这儿上了几年的班,虽然是一分劳动换一分收获,但这几年她也算勤勤恳恳,完全值得上你付的那点工资,剩下那五天她就不来了,但那五天的钱你得给她算上。你现在就把钱结清,然后再给我写一封道歉信,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外面已经有人在探头探脑,老板示意了一眼,就有员工去关门。   赵春花没拦着。   门一关,老板的脸立马拉了下来。   他面色难看道:“钱可以结清,没问题,但是道歉信就没必要了吧?”   赵春花二话不说,转身朝门口走去。   老板吓了一跳,就怕她开门囔囔,那他还做不做生意了,连忙跑过去拦住:“行行行,都行都行,老太太你别再嚷嚷了。”   赵春花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   纪兰一个月两千六,加上帮别人代班和加班的工资,零零碎碎加起来三千左右。   钱结清,道歉信写了一页,内容是什么赵春花也没检查,她也就认识自己和那大勇的名字,其余一个字不认识。   信和钱一收,她转身就走。   她手中的东西,就是纪兰这几年的付出了。   一个月工资,是她努力的回报,该得的。   一张薄纸,几年的往来,是不值得的。 第22章 他们都在过着独属于自己……   赵春花把钱和道歉信拿回来丢给纪兰, 然后又出门了。   纪兰拿着道歉信,心里涌起百般滋味。   一方面是因为帮自己出头的婆婆,另一方面是这几年和老板同事的相处, 一时间对人心的变化唏嘘不已。   赵春花的刻薄和蛮不讲理是出了名的, 纪兰当年不顾父母的反对死活要嫁给那大勇,这么些年, 她一直没有从赵春花身上感受过维护。   甚至到今天, 她心里都明白, 赵春花对她态度转变很大原因也是因为那大勇。   但没关系, 这些她都不在乎, 只要婆婆和她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那旖能健康成长, 为了大勇能放心, 就可以了。   别的她不想, 也不奢求。   辞职了, 要说心里没有松一口气, 那是假的。   但同时, 纪兰心里也有些着急, 毕竟她还要养家, 根本没有放松的资格。   接送那旖上学这段时间, 感受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喜悦,她心里也有了一些想法。   她想找个能送那旖上学,或者能接她放学的工作,她不想再把时间压缩得那么紧张,她想陪伴孩子长大,不希望在她的童年记忆力,只有早出晚归的母亲。   她已经没有了父亲, 成长过程中不能再失去母亲的身影。   至于别的,工作内容辛苦一些没关系,工资少一点也能接受,她总不会委屈到孩子。   纪兰犹豫了几天,把这个想法跟赵春花提了一嘴。   当时一家人正在吃晚饭,那旖偷偷抬头看了眼妈妈,往嘴里放了一块藕片,耳朵竖了起来。   赵春花喝着稀饭,拉着脸没有说话。   纪兰在心里叹了口气,那旖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母女俩对着桌子上的菜,都感觉食欲骤降。   吃完饭,纪兰去洗碗,那旖去洗澡,赵春花则下楼遛弯。   晚上,夜幕上挂着繁星点点,阳台的风铃被晚风撞响,清脆悦耳。   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那旖洗完澡自觉回房间看书复习。   纪兰把厨房收拾干净,拿着睡衣也去洗了澡,洗完后把她们母女俩换下的衣服搓洗干净,在晾衣服时,赵春花就开门回来了。   她也没开灯,摇着大蒲扇坐到自己的专属躺椅上,看着阳台的纪兰。   过了一会,她缓缓开口:“有个卖早餐的活儿,你去不去?”   纪兰一顿,把衣架随手一挂,擦干净手,拖了张凳子到她面前坐下:“妈,你仔细说说。”   赵春花半眯着眼,因为年老皮肤松弛,即便是睁开也只露出半条缝:“那旖他们学校旁边不是有家早餐店,生意挺好那家,你想每天送她上学可能不行,每天中午给她送午饭,晚上接她放学倒是可以。”   纪兰眼睛一亮,她知道那家早餐店。   这段时间天天送那旖上学,他们学校门口生意最好的那家早餐店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因为生意实在太好,几乎每天都排成一条长龙。   学校门口的生意好做不假,但生意好成那样也实属少见,排队的人群里不止有学校的孩子和老师,其中不乏大老远开车过来的上班族,甚至还有附近几个工地上的工人,都是一篮篮装包子馒头回去,还自带大瓷盆盛豆浆。   那副场景太过热闹,让纪兰印象深刻,赵春花一说她就知道是哪家。   她顿了顿,道:“可没看见他家有招人的消息啊。”   赵春花扫了她一眼:“生意好的店工资能低吗?工资不低的活儿谁会往外面招人,哪个不是熟人介绍,不然你当好工作怎么这么不好找呢。”   纪兰默然。   虽然只是一家早餐店,听起来有些好笑,但事实就是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平平无奇的工作岗位,也多的是人抢破头,你没有路子就没有机会。   赵春花看着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   “前头街上卖衣服的那家老板,就是每天穿得花里胡哨那个,以前聊天时跟我提过一嘴,说那旖学校门口那家早餐店的老板是她亲舅爷,人家在那儿开了几十年店,因为手艺好,生意好,请人都不往外请。刚我去问了问她,她说你要是真想去,她就帮你介绍一下。”   不等纪兰说话,她继续道:“她舅爷那店生意好,所以忙,每天早上四点之前就要去店里帮忙,因为是早餐店,只忙上午,那阵头忙过去,你爱干什么人家都不拘着你,只是下午要在店里守到六点才能关门。上班时间长,但相对自由,工资比你原来那儿还高点,你要考虑清楚。”   纪兰想也不想道:“我想去。”   赵春花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点了头:“那明儿买点水果,跟我去人家店里一趟。”   纪兰点头应下。   随着期中考试的落幕,纪兰的新工作也落实了。   早餐店的老板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店里原本有个老员工,因为家里出了事儿,前几天正好辞职。   纪兰去的时间刚刚好,卖衣服的老板带她上门面试时,老夫妻俩见她不多言不多语,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就让她来试用半个月。   纪兰很珍惜这个机会,原本说的是每天四点到店,但她每天三点半就来,厨房的活儿她是做惯了的,故而手脚麻利,不到半天就上手。   早餐店的高峰期比在餐馆还忙,除了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外,其余时间都还好。   最重要的是,新的工作地点就在那旖的学校门口对面,她在忙碌中抽空看一眼校门,都像看见了那旖。   虽累,但心里满足。   老两口对纪兰的印象很好,几天相处下来,见她虽然柔柔弱弱,但细活做得细心重活也能抗,每天把店里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没过几天,就放心把店里的钥匙交给了她。   因为店里只请一个员工,工资开得还可以,三千三一个月,包早午两顿饭,全年无休,但有事可以请假。   因为年纪大了,每天忙过早上的高峰期,老夫妻俩就会去二楼休息,到中午在店里吃了午饭,准备好下午要卖的包子馒头,老两口就提前回家,然后纪兰下午守店,到六点准时关门。   这样的忙碌和在餐馆是不一样的,一般上午忙到九点半,高峰期一过,到十一点之前这段时间都是空闲的。   老两口慈和,知道她的孩子就在学校里读书,主动提出她可以使用店里的燃气设备给孩子准备午饭,纪兰就会把这段时间利用起来。   然后中午忙一段时间,两点后又彻底闲下来,直到那旖他们下午放学。   而放学后那旖就在店里写作业等她下班,然后母女俩一起回家。   因为纪兰在学校门口的早餐店上班,那旖不再跟着小伙伴们一起吃午饭,连带着聂余都爱提着午餐颠颠凑上去。   时间一长,聂家的保姆也不再每天等在学校门口,而是直接把聂余的午饭送到早餐店,然后一放学,聂余和那旖就会第一时间往早餐店跑。   再然后,一班的同学都知道那旖的妈妈在学校外面卖早餐了。   就和童馨在学校里有个高年级的哥哥,觉得后台邦邦硬,被人欺负就叫哥一样,那旖的妈妈在学校外面上班,那谁还敢欺负她啊。   这是绝大多数小朋友的想法,即单纯又可爱。   但也有童馨这种万年老二小朋友,期中考试成绩比那旖低了几分,再迫于聂螃蟹约上厕所的威胁,不敢再玩“还有一个同学没有交作业”的小把戏。   那旖的妈妈在学校门口卖早餐,让她找到了新的嘲笑点。   每天她都会趁聂余不在,去那旖面前嘚瑟:“你妈妈是卖早餐的啊,你知道我妈妈是干什么的吗?”   她自顾自骄傲:“我妈妈是老板,一天能赚很多钱,比你妈妈厉害多了。”   每每这个时候,那旖都能感觉到来自同学的天真恶意。   她不明白童馨的骄傲,也不明白她为何炫耀。   在她心中,她的妈妈自然是最好的,就如同童馨的妈妈在童馨心中一样。   妈妈没有可比性,那是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   面对童馨的挑衅,那旖的反应通常就是没有反应。   生活中并不是只有开心,同学中,也不是每个人都让人喜欢。   但总归,小孩子的世界虽有恶意,但更多的是天真无邪。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波澜不惊慢悠悠晃了过去。   在这个全班第一名和最后一名最多相差不过二十几分的年纪,那旖优秀得让人吃惊。   这世上,如果有人天生就是人群中的聚光点,或因长相,或因气质,那么那旖一定是因为另外一种原因——认真。   在周围的同学都对世界懵懵懂懂,不知明日,不懂未来,不明前路的时候。   她心中似乎已经有一个明确目标,并一往无前为之努力着。   聂余依旧是班长最调皮的双职班干部。   他就和无数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一般,天真无邪,对没有忧愁的日子充满热情和向往。   他们二人,一个在认真学习,一个在认真玩耍,都在过着独属于自己的童年时光。 第23章 兰阿姨终于要给那旖……   寒来暑往, 时光的齿轮飞速流转。   一年级的教室几次搬迁,从二楼搬到三楼,从三楼搬到四楼, 再从四楼搬到顶楼。   与日渐升高的教室楼层一般, 教室门牌几次更迭,从一到二, 最后定格为六。   草长莺飞, 岁月如梭。   曾经的一年级萝卜头们, 如今已经变成了当年他们口中的高年级。   上午的最后一节是英语课, 英语老师背对着教室在黑板上写单词。   她别在腰间的扩音器不时发出一声噪音, 尖利刺耳。、   临到放学,教室里一片躁动。   教室最后一排。   几个男生把英语书竖在桌上, 躲在自制围墙后小声讲话。   “前面新开了一家网吧, 中午吃完饭我们去看看?”   “不了吧, 要是被老师抓到……”   “老师中午都在办公室睡觉, 他们又不去网吧上网, 怎么会知道我们去网吧, 只要你别说就没人知道。”   “我肯定不会说, 我们是一伙的。”   “你胆子太小了, 你跟我们不是一伙的。是不是聂余?”卓一凡看向旁边的聂余。   聂余没骨头似的趴在桌上, 他那头不知道哪天早上醒来突然变卷的发丝坠在白皙的额头,懒洋洋打着哈欠。   六年级,他已经长出了不配坐在前排的身高,在四年级就和卓一凡一起被老师赶到后排。   后排的日子显然是自由的,上课偷偷讨论放学去网吧都不用担心被坐在前面的班长听见。   而没有班长在前镇压,他那随着年龄增长而日渐叛逆性格,对卓一凡这个坏学生提议放学去网吧的建议, 表示了他身为坏学生的赞同。   在书包里摸了摸,摸出一把零花钱,聂余抽出一张五十的揣裤兜里,剩下的零钱丢桌上,大方道;“都去,我请你们上网,再叫上费晓宇他们。”   卓一凡眼睛一亮,随即就是一恶。   每到月底聂余必穷,这个月他怎么还有钱!   既然他还有钱,那他前两天装什么穷!还骗他饮料喝!   卓一凡悲愤不已,立马讨伐他:“你怎么还有这么多零花钱?”   聂余不在意道:“我妈给的。”   卓一凡立马朝他投去羡慕的目光:“你妈对你真好,每个月都偷偷给你零花钱,不像我妈,每天都去我房间偷偷搜我的零花钱,我过年红包都被她搜走了,说帮我存着。”   存着存着就不见了。   “那你需要和你妈去做个亲子鉴定,”聂余打了个哈欠,“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在医院里抱错了孩子,对不是亲生的养子提不起母爱来。”   “我和我妈长得挺像的,我应该没有被抱错。”   “那你去和你爸做一个鉴定叭,你爸都不偷偷给你零花钱,应该是个假爸。”   卓一凡和他爸感情可好了,不接受他爸是假爸,生气回呛:“你才应该和你爸做个亲子鉴定,你爸头发不卷。”   聂余自信道:“那不用,我和我爸天下第一好,不可能抱错。”那旖长得可不像他妈,他也长的不像兰阿姨啊。   卓一凡:“……我羡慕的是你妈,我们能不能不说爸。”   都是可以接受妈不是亲生的,但爸不行。   关于各自的妈是好是坏这个话题,聂余也没有兴趣讨论。   潘姿美也不是每个月都这么好,会不会偷偷给零花钱得取决于她当月的收入情况,如果她当月手气上佳,问她要零花钱基本十拿九稳。   但多数时候,潘姿美并没有被赌神眷顾,她自己的零花钱都不够用,更别说给聂余了。   只是不知道这几个月潘姿美发了什么财,每天都是一副春风满面人比花娇模样,不但主动给聂余零花钱,还开始关心他的生活,简直就像换另外一个妈。   放学铃声响,英语老师布置完今天的作业,拿着教科书就离开了教室。   她前脚踏出教室,后脚一群人从后门冲出。   聂余趴在桌上没动弹,看着前面慢条斯理收拾课桌的那旖。   那旖还在原来的位置,教室中间第四排,老师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教室C位。   和聂余猛然拔高的身高不同,那旖的长势十分中规中矩,在班级里并不引人注目。   规规矩矩的校服,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还有沉静的气质,是一个学霸的标准模样。   那旖把签字笔收纳到文具盒里,把笔记本和英语书叠整齐放回书包,拉好拉链。   她缓缓起身,把椅子拉开,人出来后,又推进去摆放整齐。   接着才转身,走到聂余面前。   聂余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垂了下去。   已经是六年级下学期,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面临小升初。   因为升学的事,两人正在闹脾气。或者说,是聂余单方向在闹脾气。   聂国兴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聂家的生活质量越来越好,他们家赚钱就买房搬家的传统延续至今,去年聂国兴又在新区买了一栋别墅,还给聂余买了一套学区房。   虽然没有明说,但态聂国兴和潘姿美的态度很明白,等小学毕业,一家人就要搬去新区,而聂余也不能再在老城区这边读初中了。   上上周,他游说那旖和他一起去新区读初中,但被那旖毫不犹豫拒绝了。   因为这件事,聂余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和那旖说话。   那旖见他不动,敲了敲课桌,轻声道:“去吃午饭了。”   聂余把头扭向一边,粗声粗气道:“不饿,不吃。”   那旖盯着他的后脑勺,聂余的头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有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就卷了,毫无预兆,就像在睡梦里被施了魔法。   聂国兴和潘姿美都是直发,聂余跟他们出去吃饭,遇到聂国兴的生意伙伴,人家都调笑聂国兴儿子可真潮,小小年纪就开始烫发。   聂余有嘴说不清,最讨厌他这头一夜之间基因突变的卷发。   感觉到那旖认真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瞧,没忍住就生气地站起身,瞪着她:“看什么看,你不饿吗,吃饭去。”   说完就跑。   那旖把他的椅子摆好,才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下了楼。   走过操场,走出校门,走到早餐店门口,两人一直没说话。   中午吃包子馒头的人比较少,和隔壁几家的生意相比,早餐店十分冷清。   纪兰站在店门口,正在和隔壁面馆店的老板说话。   聂余雄赳赳气昂昂目不斜视越过他们走进早餐店,像头喷头龙。   那旖站在她跟前,纪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饭菜妈妈刚热好,在桌子上,去吃吧。”   那旖看着她,小声道:“你不一起吃吗?”   纪兰:“我和你陈叔叔聊会儿,你先去吃,妈妈待会儿就来。”   那旖闻言看了隔壁面馆的老板一眼,对方对她友好地笑了笑。她抿着唇默不作声,转身就进了店。   她这样是反应很少见,纪兰都惊了一瞬。   她虽然不是活泼的性子,但平时极为有礼貌。   纪兰看向面馆老板,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别介意,她今天可能心情不太好,都不爱说话。”   面馆老板笑着摇头:“嗨,说什么呢,你家那旖还不懂事那就没有懂事的孩子了,我隔壁邻居的小孩就在那旖他们隔壁班,每次考试回来都说年纪第一又是那旖。别说人家家长羡慕,就是我都羡慕,我要有这么个闺女,睡着都能笑醒。”   纪兰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实事求是可没有半句夸张话,你家那旖就是优秀。”   饭桌上有纪兰准备好的三菜一汤,还冒着热气。   聂余的午餐一年比一年丰盛,连吃的牛肉都是澳洲进口的,据说口感和国内的牛肉不一样。但那旖吃过觉得没什么区别。   今天他一个人的菜就霸占了半张桌,把纪兰那三个菜挤到角落。   那旖盛了饭,坐在他对面,夹了一筷子纪兰做的番茄炒鸡蛋。   聂余埋头狗刨饭,时不时偷偷看她两眼,见她一直在吃番茄炒鸡蛋,凶巴巴把桌上的油炸大虾往她面前一推。   餐盘相撞,声音清脆。   那旖抬头看他。   聂余翘起二郎腿,开口就想说话,那旖却只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皮,继续扒饭。   他不高兴地换了条腿继续翘,没话找话道:“隔壁那个老板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最近老找兰阿姨说话。”   那旖夹了一个大虾,低头吃饭不说话。   聂余撑着下巴,用筷子戳了个虾,一边啃一边看着外面:“卖面的和卖包子也不应该有共同语言呐,难道是技术交流?探讨揉面技巧?”   那旖没忍住抬头:“你还知道揉面?”   聂余半路出家的卷毛都炸了起来,不高兴道:“就允许你们当班长的知道,就不允许我们当体育委员的知道揉面吗。”   “揉面和当什么班干部有什么关联?”   “当然有。”聂余发出了来自伪学霸的叹息,“当官的,必须什么都懂。”   “……”六年级的体育委员,可真是,好大个官呢。   外面,不知道纪兰和陈老板聊到什么,两人笑得很开心。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暖而不烈。纪兰和陈老板站在店门外的阳光处,身上镀了一层光。   可真是郎才女貌啊。   聂余看着看着突然感慨,感慨完不到一秒,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   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呛口水,聂余偏头一阵儿咳嗽。   那旖连忙抽了一张面巾纸递给他:“你怎么了?”   聂余忙不迭摇头。把纸巾盖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那旖。   心说不会吧,不可能吧?   据他……不知道从谁大概是卓一凡的嘴里所知,校门口去年新开的这家面馆的老板,是个长得有点小帅的单、身、汉。   至于为什么连他单身都知道,自然是因为陈老板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和小学生都能天南地北一通侃,卓一凡就很喜欢去他店里吃面,很羡慕他年轻时候背包走天涯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   陈老板今年大概三十五,长得糙中有酷,酷中带点小帅,因为见识不凡谈吐幽默,很有成年男人的魅力,在附近这一片开店的老板中,属于非常受欢迎的那一类。   现在细细观察,和纪兰阿姨站在一起,居然有那么一点点视觉上的般配。   聂余暗暗叹气,作为一个在六年间蹭了潘姿美无数部偶像剧的男孩纸,他已经能很明白的搞清楚情情爱爱这种东西了。   别看他年纪小,但他看过的爱情比他爸聂国兴签过的单子还多。   那大勇叔叔去世快十年,纪兰阿姨也单身了快十年。   所以,现在,难道,兰阿姨终于要给那旖找新爸爸了?   聂余咬着筷子,偷偷观察那旖的表情。   如果纪兰阿姨真的要给那旖找新爸爸,那旖怎么办?   那旖吃完了一碗饭,又去添了半碗,都吃完了,聂余还在看她。   放下筷子,她抬头看着聂余,触不及防问道:“你一会儿要和卓一凡他们去哪里?”   聂余立马换上属于哥哥的威严表情:“你这个小女孩,都说多少遍了,不要管我们大人的事。”   那旖熟稔抬杠:“大一百八十秒的大人吗。”   聂余反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大一百八十秒的大人?你知道一百八十秒有多大吗,比你这个小一百八十秒的小女孩大多了。”   那旖:“三分钟真大啊。”   聂余:“……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大三分钟的人!”   那旖:“还看不起大一百八十秒的人。”   抬杠并不能破冰,因为升学的问题,聂余决定继续冷战,吃完饭他就跑了。   那旖看着他一溜烟跑没的身影,收回目光,坐在屋里等纪兰进来吃饭。   墙上的风扇呼呼摇着,纪兰的脸被太阳晒得微红,那旖给她倒了一杯开水。   等他们终于聊完,纪兰脸上带着笑进来。那旖把水推到她手边。   纪兰喝了一口,看着她问道:“今天不回教室睡午觉吗?”   那旖摇头:“不想睡。”   纪兰便从衣兜了拿出五块钱,递给她,“那去买支雪糕吃。”   那旖接过钱,去旁边的小商店买了两只老冰棍。放了一支在冰箱里冻着,把剩下的三块钱默不作声塞回她的衣服口袋里。   纪兰笑得有些无奈:“自己拿着吧,平时买点小东西。”   那旖摇头:“家里都有。”   纪兰便问:“笔和本子用完了吗?”   看着她小口啃着冰棍,没忍住又笑:“怎么和你奶奶一样喜欢吃老冰棍,我看别的孩子都喜欢吃甜筒和雪糕,就没见你吃过别的”   那旖晃动两只小脚,大热天吃冰棍,有些小愉悦:“这个好吃。”   纪兰担心她是想省钱,又看她像是真喜欢,一时之间也分不太清。   便道:“那晚上回家在楼下买几支回家冻着,你想吃的时候自己拿。”   桌上的菜有一半没有翻动过。   聂余和那旖在吃饭方面极为懂事,像是约定好一般,谁先夹第一筷,如果夹的右边,那另一个人就只夹右边,不会碰左边的菜。   纪兰因为有时要忙,来不及和他们一起吃,等她上桌时,吃到的菜都是干净没有被搅动过的。   今天也是如此。   那旖坐在旁边看她吃饭,小口咬着冰棍,也不说话。   等纪兰吃完放下筷子,她手里的冰棍也见了底。   帮着纪兰一起收拾好餐桌,然后母女俩就坐在风扇底下吹风。   两边的店生意极好,人流进进出出,衬得中间的他们极为萧条。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一个月,好像因为店里少了熟悉的老面孔,老顾客门也不约而同不再出现。   纪兰叹了口气,轻声道:“也不知道店还能开多久。”   那旖扭头看向她:“王奶奶的身体还没有好吗?”   纪兰摇头:“人老了,有些病是好不了的,只能熬一天算一天。”   那旖伸直双腿,看着自己的脚尖。   纪兰忽而道:“这个周末我带你去医院看看王奶奶吧?这几年她和王爷爷这么照顾我们母女俩,我们也该去看看她。到时候给她买点水果,她喜欢吃荔枝,我们给她买点。”   那旖点头,又道:“荔枝不是上火吗,王奶奶现在能吃吗?”   纪兰看着被太阳炙烤得反光的地面,轻声道:“现在没有人再拘着她了,都希望她多吃些。”   人生将要走到头,家人只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她眼前,又怎么会再约束她。   早餐店的两位老板都是很好的人,这几年纪兰在这里上班,没少受到老两口的照顾。   王奶奶在上个月的一天早上突然晕倒,当时正是上学的时段,救护车开到了学校门口。   那旖亲眼看着王奶奶被台上救护车,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店里过。   这些日子王爷爷一直在医院照顾她,店已经全部交给了纪兰在管。   那旖双手撑在凳子两侧,双腿在空中晃荡,垂着眼看着地面,情绪有些不佳。   纪兰扭头看她,突然问道:“你和聂余吵架了吗?”   那旖轻轻摇了摇脑袋:“没有吵架。”   纪兰温声问道:“那是闹脾气了?为什么,可以跟妈妈说说吗?”   那旖抿了抿唇,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后,才缓缓道:“他要搬家了,下学期不在这边读书了。”   纪兰一愣。   不在这边,那能在哪边?   还能在哪边呢,她片刻便回过神来,定然是去新区了。   新区的教学设施和师资力量都不是老城区的学校所能比的,聂国兴有钱有能力,自然不会让聂余一辈子待在这边。   纪兰沉默半晌后,问道:“聂余是去哪个初中?”   那旖低声说:“三中。”   三中,整个潼陵最好的学校。   它分为初中和高中部,前者为后者输送优秀学生,后者则为名牌大学培养人才。   每一年,三中的高中部都有老师带队出国参加国际竞赛,而获得的奖杯已经摆满了整个陈列柜,荣誉墙几度增加。   那是无数家长挤破头也想把自家孩子送去的地方,是一艘能开往梦想之地的巨轮。   便是纪兰再敢想,也从未想过要把那旖送去三中。   不是因为那旖不够优秀,是因为太难了,对他们家而言太遥不可及了。 第24章 偷偷拿自己的号和那旖的……   对那旖而言遥不可及的地方, 与聂余而言,不过是聂国兴几个酒桌就能谈下来的事儿。   因为太轻易得到,反而没有很珍惜的感觉。   马路旁边的公交站牌处, 六个男生偷偷摸摸汇合。   聂余姗姗来迟, 受到了众人的讨伐。   桑乐性子急,等得早不耐烦了:“你吃个饭怎么这么久, 我们等你二十分钟了。”   聂余左手揣兜, 右手指尖夹着棒棒糖, 站姿十分酷逼, 理所当然道:“我们校草吃饭都是细嚼慢咽, 你不知道吗?”   桑乐对校草俩子特别敏感,这让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我又不是校草, 我怎么会知道。”   聂余仔仔细细看了他的脸好几眼, 在桑乐炸毛之际, 点头:“明年你有机会体验一下, 不过你要先打败桑齐和费晓宇, 他们俩长得都还可以, 你想当校草还是有点困难。”   桑乐跳脚:“我才不想当什么校草, 都是女生们瞎选的, 一点依据也没有。”   聂余面色不动, 怒得毫无动静:“你是什么意思,是说我长得不像校草吗?”   “好好说话。”聂余威胁,“关系到你待会儿能不能上网。”   “……”   聂余摸了摸口袋,对一旁的费晓宇夸张道:“怎么办,突然想起零花钱可能不太够……”   桑乐:“你很校草!”   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了五十元大钞,聂余发出了有钱人的叹息:“突然想起零花钱很够。”   桑乐气得躲到哥哥桑齐背后。   去年,他们学校的女生们不知道看了哪本言情小说, 偷偷在私下里进行了一场投票活动,票选校草。   小学部和初中部联名竞选,入选人十个,费晓宇和桑齐桑均榜上有名,而桑乐因为新鲜,四处给自己拉票。   他付出了半个月的零花钱请同班女生吃零食,结果最后全部人临阵倒戈,聂余得票率99.9999%取得压倒性胜利,赢得毫无悬念。   桑乐当场气到自闭,更加衬托了聂余的春风得意。   而在三年级因为没有以身作则而剥夺了纪律委员职位的聂螃蟹,再次光环加身,从此有了更重的包袱,变得十分爱装逼,吃饭细嚼慢咽,一口嚼个六十下,以尽显自己的校草逼格。   新开的网吧就在前面两条街,五分钟就到了。   名字叫“缘来是你”,紧跟时代潮流,充满了杀马特非主流既视感。   门口蹲着两个抽烟的社会哥,裤裆快掉到地上,目光叼叼的看了他们一眼。   聂余目不斜视从他们身旁走过,漂亮的脸面无表情,很能威慑人。   桑齐和桑乐虽然已经是初中生了,但从来没有来过网吧这种地方,顿时就有点怂,紧紧跟在聂余身后。   和他们两个菜鸟初中生不同,聂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网吧。   以前他每个周末都会去那旖家写作业,现在他每个周末都会和费晓宇扯出去打篮球的借口,转道偷偷来网吧玩游戏。   推开门帘,一阵儿凉风扑面而来,驱散了热意。   网吧里一片热闹,电脑屏幕的荧光照射在众人脸上,惨白惨白的。   烟雾缭绕间,一群男生带着耳机,手指疯狂敲击键盘,嘴里溢出句句谩骂。   吧台的网管正在聊Q,聂余领着一群疑是小学生的进来,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未成年不能上网。”睁着熬夜熬出来熊猫眼,网管懒洋洋道。   “知道。”聂余从兜里摸出一沓零钱,数了数丢桌上,“包间,六台机,一个小时,谢谢。”   网管:“知道那还上?”   聂余:“我们早就成年了,只是长得比较显小。”   网管盯着他看,慢吞吞收了钱,递给他几个号:“二楼包厢,顺着楼梯上去右拐。真成年了?”   聂余接过机号:“看不出来吧,其实我都十八了,再随便虚个三岁,我就二十一了。可能你还得叫我哥。”   网管指着桑齐和桑乐两兄弟:“他俩怎么回事儿,穿着小学生校服,你一个二十一的哥和小学生玩?”   聂余面不改色:“他俩是我新收的小弟,看我玩儿。”   “那你开六台机?”   “我小号多,用两台挂机行不行。”   卓一凡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坏学生,和胆小鬼赵健两人已经提前在校服外面套了件黑色T恤,把自己伪装得完全不像一个小学生。   聂余也穿着外套,用没喝完的矿泉水胡乱抓了抓头发,加上被赶到后排的傲人身高,营造出一种成年气息。   费晓宇同样有经验。   于是就剩下桑家双胞胎毫无准备,还穿着校服。   小学和初中部的校服在外观上没有任何不同,只有大小号的区别。桑齐和桑乐从小身体不好,骨架比一般男孩子要小,和营养过甚的聂余和费晓宇相比反而还要矮一些,和他们站在一起,又穿着校服,就显得格外小学生。   网管表情一言难尽,但没有拦。   这年头虽然明面上说着不准未成年上网,但来网吧上网的基本都是附近的学生。   小学生上网不奇怪,小学生不上网才奇怪,没看大厅里就有一群没钱的小学生围着看别人玩游戏么,叫得特么比谁都凶。   他猜测这位二十一岁哥估计是附近哪个初中的,虚报了几岁,硬生生给自己艹了大学生的年龄。   一群人上楼,找到包厢,推门进去。   包厢的机子比大厅的机子要高级,玩游戏不卡,但价格贵了一半,胜在安静和干净。   给自己虚了十岁的二十一岁哥是个零花钱很多的小佬,上网从来不去大厅闻别人的二手烟,他是VIP包间选手。   开了机,大家都各玩各的。   聂余熟稔登上自己的游戏号,他最近迷上了一款网游,玩的角色类似于刺客,因为氪金堆装备,在他们服小有名气。   费晓宇玩儿的是另一款游戏,和卓一凡一个区,两人一上线就叫嚷着组队做任务。   只有乡巴佬桑家兄弟对网络世界一片好奇又一无所知,摸着键盘无从下手。   桑乐又紧张又兴奋,他和哥哥是第一次来网吧,还是背着老师和大人偷偷来的,激动的摸着键盘,又局促又好奇,看着旁边聂余的电脑屏幕:“我是应该先上Q对吧?你们都玩什么游戏,带我。”   聂余无情拒绝:“不带。”   桑乐:“???我又不会拖你后腿。”   聂余:“我可是大神,哪有大神带新手的,会降低我在我们服的威望。”   桑乐:“……你不是校草吗?”   “他说的是游戏里,”费晓宇抽空插话,“聂余在他们服花了很多钱把自己砸上名人榜,不信你让他把他的紫武给你看,全服就他打出来了。”   聂余装备上自己的紫武,给小乡巴佬瞅了一眼。   他傲然道:“看见了吗,这把刀整个服就我一个人有。”   桑乐目瞪口呆,看着那把闪耀耀的武器:“你花了多少钱啊?”   聂余谦虚道:“没多少,也就给我爸洗了半年的袜子。”   费晓宇在一旁补充:“洗一次袜子一千。”   有钱人的劳动报酬他们想象不到,他们在家帮老妈洗一次碗才一块钱!   卓一凡双眼流下了羡慕的泪水:“哥,不用做亲子鉴定了,就算聂叔叔头发不是卷的,你也是他亲儿子。”   聂余怒道:“谁是你哥,你才要和你爸做亲子鉴定。”   卓一凡也觉得自己应该回去和他爸做个亲子鉴定,上次给他爸洗臭袜子,非但没有报酬,还被骂了一顿没洗干净。   爸比爸得哭,妈比妈得嚎。   比来比去,他就是捡的。   网游小白桑乐对聂余玩的网游和名人榜很感兴趣,缠着聂余教他建号。在选择大区时,聂余唬他:“阳春白雪是新区,你去新区吧。”   桑乐觉得这区的名字挺好听,有点犹豫:“你是什么区?我跟你一个区。放心,我不给你拖后腿。”   怕的是你拖后腿吗,屁,怕的是你不小心暴露了大神的年纪,影响大神在玩家心目中的形象。   大神一本正经:“我在的是老区,你知道什么叫老区吗?”   不等桑乐回答,自顾自道:“老区就是开了很久的区,里面全都是大神,你们这样的菜鸟只能待在安全区,否则出来就会被杀。你还是去新区吧,新区里面都是菜鸟,就算有大神,也是伪大神。”   网游世界这么残忍吗。   桑乐有点退缩了,可又觉得他那把武器真的很好看,想去游戏里瞅瞅:“你就不能带带我吗?咱俩可是兄弟。”   “网游世界里没有兄弟,只有侠侣。”聂余无情拒绝,“你又不是我侠侣,我为什么要带你。”   费晓宇在一旁给桑乐解释什么叫侠侣:“就是女朋友。不过游戏里都叫老婆,懂了吧?”   桑乐瞪大眼看着聂余,拔高音量:“你在游戏里还有女朋友?!”   聂余暴躁发言:“我不带你,你自己去新区!”   他可是大神,大神没有侠侣像什么话。   他可是拥有全服唯一一把紫武的男人,多的是女玩家觊觎他,一上线就有一堆私信求结婚,在一群狂蜂浪蝶的包围下,他怎么可能扛得住!   当然要英年早婚。   桑乐满脸卧槽,连桑齐都没忍住偷偷看聂余。   “你别听他说,”费晓宇戳穿他,“他骗了那旖的QQ号在游戏里建了个奶妈号,专门奶他自己。他还瞒着那旖,偷偷拿自己的号和那旖的奶妈号结婚。”   桑乐:“???”   聂余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费晓宇胳膊上,“啪”一声特别清脆。   他恼羞成怒吼:“费晓宇你这个叛徒!谁准你说的!”   “反正那旖又不玩游戏,她不会知道的。”   这是她不上网的问题吗,这是桑乐和卓一凡这两个大嘴巴知道的问题,他们都知道了,离那旖知道还远吗。   聂余气得追着费晓宇一通打,包厢里一阵儿鸡飞狗跳。   外面,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要下楼,忽而听到了熟悉的骂咧声。他面露迟疑,慢慢退了回来,耳朵贴在包厢门上。   “费晓宇,今天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第25章 亲,这里有一个数学老师……   聂余拿着抱枕追着费晓宇打。   追到门口, 费晓宇没刹住车,肩膀撞在门上,力道之大, 直接把没关严实的门给撞开。   贴在门上侧耳偷听的数学老师一个躲闪不及, 挂在鼻梁上的眼镜被撞得歪歪斜斜。   门内外,费晓宇和数学老师震惊对视。   身后, 聂余一无所知, 冲过来把懵逼的费晓宇往前一推, 费晓宇步伐踉跄两下, 直直扑到了数学老师的身上。   “噗通”一声响, 两人摔在地上。   数学老师单手撑地,忍着尾椎骨钻心的疼, 嘶嘶嘶面色扭曲。他看着聂余和费晓宇, 抖着手, 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你, 你们……”   费晓宇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 脸上带着惊慌。聂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赶紧去扶数学老师起来。   他有点懵, 和站起来的数学老师大眼瞪小眼。   身后的卓一凡和桑乐就跟被掐住脖子的鸡, 半边身子吊在半空,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炸了起来。   数学老师今天来网吧查资料,三中去年参加省赛的数学卷子非常有意思,他托人想要一套,但那边一直没有回复,办公室新来的年轻老师知道后告诉他网上能找到,他中午吃完饭就急匆匆找了家网吧。   下载完卷子他就准备回学校, 结果路过这间包厢时忽然听到几道熟悉的声音。   数学老师从一年级就教聂余他们班数学,不但他,就连费晓宇他们班的数学他也教过!   他们俩,办公室罚站角落的常客,学校谁不认识他们?   数学老师瞪着聂余和费晓宇,食指疯狂抖动,都不知道该先指谁。   而且还不止他们两个,包厢里还有四个!   卓一凡,赵健,还有现在已经是初三生的桑齐桑乐双胞胎兄弟!   数学老师,数学老师气得鼻孔剧烈收缩,怒吼:“都给我过来,和我去找你们班主任!!!”   六人恹头耷脑。   关电脑时,聂余深情又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紫武。   网游世界瞬息万变,谁知道等他再次上线,全服会不会紫武满地捡,名人榜上还会不会有他的姓名。   情绪低落,一句话都不想说。   落在数学老师眼中,他觉得小霸王这是终于知道怕了,心又气又惋惜。   就不说桑齐了,他学习一直很刻苦认真。就说聂余,这孩子是真的聪明,上课从来不认真听讲,但他的数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别人付出十分才能得到的成果,他付出三分就能收获,逻辑思维既强又灵活,是个很好的苗子。   但可惜的是,他对学习从来不上心,虽然不属于是和老师故意对着干的刺头,但也属于从来不听老师话的调皮学生。   他和英语老师对他是又爱又恨,恨他不争气,又爱他聪明。   被抓到的六个人里,让他最生气的也只有聂余和桑齐。   一个六年级,一个初三,都是到了即将进去人生另一段重要历程的年龄,然而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在班上的同学都在努力学习,为去一个优秀的学校而努力拼搏时,他们却偷偷来网吧玩游戏。   如此玩物丧志,数学老师失望不已。   到了学校,数学老师让他们在办公室站着。   叫人去初中部通知了桑齐桑乐还有费晓宇的班主任。剩下三个更简单了,一个班的。   林梅老师在前年结了婚,去年生了宝宝,今天中午她不用值班,想着回家看一眼儿子,结真就只看了一眼,就接到了学校打来的电话。   急冲冲赶回学校,初中部那几个已经被领了回去,办公室的角落里就剩下她班上那三个。   林梅一张脸面无表情,当年的温柔性格,也在这几年间被这群小子给磨了个干净。   她看着明显是头子的聂余,表情愠怒:“你们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聂余还在为他那把紫武心伤,漂亮的脸都恹巴了,摇头。   林梅气笑了,看着旁边那俩:“卓一凡,赵健,你们两个呢,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卓一凡还好,赵健都要吓哭了,低着头抹眼泪。   卓一凡很义气,举手:“我有话说!”   林梅:“说!”   卓一凡代表赵健发言:“赵健是被我拽去的,他没上网,因为他没钱上网,他爸连早餐钱都不给他,哪会给他钱上网啊,他就是在旁边看我们玩儿,不行您问聂余。”   说着冲聂余抬下巴:“是吧聂余?”使了个只有他俩能看懂的眼色。   聂余眨了眨眼,义气点头:“对,赵健是被我们拽去的,老师你要骂就骂我和卓一凡。”   赵健把头埋到了胸口。他是真的怕老师叫家长,他回家会被他爸打死的。   为了透明他,聂余甚至开始给自己拉火力,校霸语气:“我和卓一凡最喜欢让赵健帮我们买水拿东西当跑腿,谁让他胆小好欺负。”   赵健狠狠一抹眼泪,哽咽。   虽然每次都要当跑腿,但是买来的零食聂余都会分他一份。   聂余和卓一凡口径一致,赵健是被他俩强行征收的跑腿小弟,他是被迫的,不是自愿的。   无形中给赵健营造出被强迫的小可怜人设,给自己披上了校霸外衣。   林梅冷着脸等他们表演完,直接打电话叫了家长。   赵健他爸率先赶到,看见赵健第一眼,怒得当场化身后爹,一巴掌狠狠抽在赵健脑袋上:“我让你上网,我让小小年纪不学好去网吧,你知道去网吧的都是些什么人吗?那都是社会里的渣滓,是混混!你以后是想当混混吗,你敢当混混老子打死你!”说完又是一巴掌。   林梅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拦住他:“冷静一点,赵健爸爸你冷静一点。”   赵健他爸被她拦着,气得鼻孔哼哧哼哧喘粗气,睁着铜铃般的双眼恶狠狠瞪着赵健。   赵健吓得后背死死贴着墙,肩膀发抖,脑袋死死埋着,眼泪哗啦啦流,却不敢哭出声儿。   聂余和卓一凡还是第一次见到赵健他爸,但对赵健他爸他俩一点都不陌生,因为他一直活在赵健的形容中。   在赵健的嘴里,他爸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人,动不动就打骂他,不但不给他零花钱,还不准他妈给他零花钱,说男孩子要穷养,否则未来没出息。   他不但打赵健,生气起来连赵健他妈都打。   以前只是听赵健说,现在亲眼见到,聂余和卓一凡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真的有这种爸,连自己儿子都打!   办公室里喧嚣吵闹,赵健他爸的怒骂声,老师的劝慰声,还有压抑的低泣声,引来一片围观。   不少同学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好奇驻足。   聂余眉心一拧,听不下去了,往前一站。   他看着赵健他爸,模样嚣张,像个十分正宗的不良少年:“您骂赵健干嘛啊,他是我和卓一凡硬拽去的。而且他就是想当混混还没资格呢,最多只能当个小弟。”   卓一凡双手揣在兜里,左腿往前一岔,坏学生语气附和道:“当小弟都要看我们愿不愿意,就他胆子这么小,想当混混小弟都要排队。”   赵健他爸气得瞪他俩,接着又扭头瞪赵健,吼问:“他们这话什么意思?他们一直在学校欺负你?你真是被他们拽去网吧的?你别给老子闷头耷脑,问你话赶紧说!”   赵健忙不迭摇头,泪珠惊恐滚落;“不是,没有,他们没有欺负我。”   他说的是实话,但他这幅怯怯模样落在他爸眼中那就是被欺负很了,当着校霸的面不敢承认。   他爸当即一怒,自己儿子自己怎么教育都不心疼,但在学校被同学欺负那就不行!听听那俩混球说了什么?他儿子就算想当混混还没资格?没这么看不起人的!   林梅也是脸色难看,狠狠瞪了聂余和卓一凡一眼。   聂余和卓一凡脸抬头盯着天花板,视线游移,嘴撅吹起心虚的口哨。   赵健他爸指着聂余和卓一凡,看着林梅,怒气翻涌:“林梅老师,你也听到了,我儿子不是自愿去网吧的。我让儿子来你们学校学习,是出于对你们学校全体老师的信任,相信你们能教好孩子,可你看看,你看看他们俩!”指着公然蔑视老师的俩校霸。   “他们不但强迫我儿子去网吧,当着你这个班主任的面,当着我这个家长的面,他们居然都能这么嚣张,那在私下呢?在你们老师和我们家长看不见的地方呢?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欺负赵健的!”   林梅试图解释:“不是,赵健家长,聂余和卓一凡平日里和赵健关系很好,他们……”   “哈,关系好?”赵健他爸简直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把扯过赵健,“你们看看,都吓成这样了,问他什么都不敢说,连头都不敢抬,这叫关系好?这是哪门子关系好?!”   聂国兴和卓一凡他妈姗姗来迟。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吵闹声。   从一群围在门口看热闹的学生中间挤进去,就见一个陌生的高大男人左手扯着聂余,右手拽着卓一凡,面目凶狠,像是要打他们。而班主任林梅面色焦急,和办公室其他老师一起上前拉人。   聂国兴脸色一变,几个大跨步上前。   聂余看见他,立马滑不溜秋从赵健他爸手里挣脱,躲到他身后来,告状:“爸你可来了,再不来你儿子都要被人打了。”   聂国兴把他护到身后,和赵健他爸面面相觑,彼此脸色都不太好。   这边认领了一个,那边卓一凡他妈声音尖利:“卓一凡,你给我过来!”   从她出现,卓一凡身上的嚣张气焰顿时就跟被戳破的皮球似的,恹巴了。   “妈,我爸呢……”   他妈冷笑:“指望你爸来救你呢?我告诉你,从你踏进网吧的那一刻起,你身上的皮注定就要疼了!”   卓一凡泪眼汪汪,现在就觉得身上的皮已经在疼了。   门口的学生被清空,办公室的气氛变得严肃。   林梅的办公桌前,坐着三个家长,聂余他爸,赵健他爸,卓一凡他妈。   原本,三个家长处于同一水平水线,都是因为孩子偷偷上网被老师抓到然后被请家长,谁也不比谁心虚,谁也不比谁有理。   但因为聂余和卓一凡那一番自爆校霸身份的操作,聂国兴和桌妈妈在赵健他爸面前,顿时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现在这幅架势,不像是自家孩子偷偷上网被抓,然后一起等着被老师挨训,更像两家孩子合伙欺负另一家的孩子,被欺负的那家来找老师讨公道的。   赵健他爸面沉如水,冷声道:“林梅老师,既然今天聂余的父亲和卓一凡的妈妈都在,那关于他们家的孩子欺负我家赵健这事儿,咱们今天是不是得说清楚,给我们当家长的一个交代?”   聂国兴:“是得说清楚,如果孩子真的受了委屈,我们当家长的肯定道歉。”   赵健他爸面色稍霁,正待开口,聂国兴话音一转:“但据我所知,聂余在学校有几个玩得好的同学,其中一个就是赵健。作为聂余的父亲,对儿子我虽然不说十分了解,但七八分肯定有的,聂余虽然调皮,但万万不可能做出欺负同学的事来。所以确实得说清楚,不能冤枉了孩子。”   赵健他爸情绪激动:“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还能冤枉你儿子吗,这可是他和卓一凡亲口说的!”   卓一凡他妈语气斩钉截铁:“不可能,我家卓一凡不可能会欺负同学!”   “卓一凡当着林老师的面亲口说的,是他硬拽着我家赵健去的网吧!”   “那怎么能说是卓一凡欺负同学?顶多就是同学之间一起贪玩。”   “聂余说我儿子连当混混的资格都没有!卓一凡说他想当混混小弟还得排队!听听,你们自己当家长的听听这是什么话,这是能对同学说出来的话?这明明是小混混才能说出来的话!”   聂国兴和卓妈妈同时扭头瞪向旁边罚站的儿子。   聂余和卓一凡一个看天花板,一个看地板,就是不看他们。   三位家长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互不相让。   林梅几次试图插话,都被打断,最后只能沉默地看着他们吵。   等他们吵完,安静下来,她才组织了下语言,看着三位家长,缓声道:“聂余和卓一凡是我从一年级一直带上来的,赵健是三年级转到我们班,平心而论,在学校里,我确实没有发现聂余和卓一凡有欺负同学的行为。相反,他们平日里来往甚密,这件事学校和其他老师和班上同学都可以作证,骗不了任何人。”   聂国兴和卓一凡他妈点头,显然他们对自己儿子在学校和谁交往密切有所耳闻,断然不能接受“欺负同学”这种污蔑。   赵健他爸就脸色难看了。   林梅双手垂放桌面,十指交叉,看着他道:“赵健爸爸,这件事其实很简单,直接把孩子们叫过来问一遍,是好是歹,相信也骗不了你们。”   聂余和卓一凡你看我我看你,疯狂使眼色。   卓一凡:怎么办怎么办,怎么说?   聂余:废话我怎么知道,反正我骗不了我爸,你妈好骗吗?   卓一凡:我妈贼精。   聂余:我爸比你妈还精。   俩人互瞪,借着小企鹅挪步,凑得紧紧的,在身后捅赵健的腰窝。   赵健哭唧唧抬头,看着他俩。   聂余眼角眉梢都在传递消息:你待会儿什么都别管,就哭。   赵健并没有他和卓一凡的默契,打了个迷茫的哭嗝:昂?   卓一凡:让你哭!   赵健:嗝儿。   那边,三个家长同意了老师的建议。   林梅看向他们三个,叫道:“聂余,卓一凡,赵健,你们三个过来。”   三人你推我,我推你,慢吞吞挪过去,站在各自的家长身边。   赵健最害怕,浑身都在抖。   林梅看着他们,直接越过聂余和卓一凡,看向赵健:“赵健,当着你爸和老师的面,我们想听你说实话,你是被聂余和卓一凡硬拽去网吧的吗?”   赵健低着脑袋摇头,哭腔道:“不、不是。”   他边哭边道:“是我自己跟着他们去的,在学校也没人欺负我。”   “……”   聂余不忍直视闭上眼。   让你哭就完事儿,疾风骤雨他俩扛。   现在他一摇头,一开口,就什么都完了。   就赵健他爸那脾气,赵健在学校不会被抽死,回家都得被抽去半条命。 第26章 推荐信   办公室里一阵安静。   赵健他爸脸色难看, 死死瞪着赵健。   赵健抖得像个鹌鹑,盯着地面,头都不敢抬。   聂国兴见赵健他爸垂在大腿上的双拳紧握, 手背青筋暴跳, 状态看起来十分不对,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几不可闻皱了皱眉。   侧头看了眼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赵健, 他沉吟片刻后, 不动声色道:“林老师, 今天这件事我很抱歉, 是我这个当家长的没有管教好孩子。我想今天的主要责任还是在聂余身上, 还请林老师不要姑息,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林梅每年都做家访, 不说对每个同学的家庭都熟记于心, 但比较特别的那几个她肯定上心, 比如聂余, 比如赵健。   聂余家境好, 父母都不错, 他爸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开明家长, 配合老师的工作, 对儿子也上心。而赵健他爸就正好相反, 对孩子约束过重,甚至在邻居的嘴里还有些家庭暴力倾向,这也是当初她接收转班的赵健时打听到的。   转班之初,赵健甚至有些自卑,在班上也不说话,是聂余和卓一凡主动和他交流,他的性格才渐渐开朗起来。   聂国兴主动把主要责任往聂余身上揽, 说实话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是因为出来一个顶替责任的,而是担心赵健他爸回家打赵健。   虽然看卓妈妈的脸色,卓一凡回家大概率也会挨揍,但两种“挨揍”在本质上就是有区别的。   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家长,实在让人难以安心。   作为班主任,林梅不说把他们班的孩子教育得多好,但在某些前提下,她确实非常维护他们。   只是这次的事件有些恶劣,无论是学校,还是最近出了事后有些风声鹤唳教育局,在明面上是绝对不允许小学生去网上上网的。   何况还被以严厉著称的数学老师亲手抓到,想要轻拿轻放都不可能。   林梅看向聂余,轻声问道:“这件事是谁起的头?”   聂余看了他爸一眼,垂下眼:“老师,是我。是我提出去上网的,主要责任在我。”   卓一凡有点急,想说话,被他妈瞪了一眼。   林梅又问:“那你为什么说赵健是被你硬拽去的?”   聂余乖乖巧巧:“因为我怕连累赵健,他本来不想去的,他觉得这样不好,我们不应该去网吧,但是我威胁他如果今天不和我们一起去网吧,我们就要和他绝交。”   赵健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愕。   聂余没看他,半真半假虚虚实实,演技贼拉棒呆:“老师,我们男生的友情就是这样,玩什么都要一起,必须合群,所以我和卓一凡也没说谎,赵健就是被我们硬拉去的,他要是不去我们以后就不和他玩了。他说是自愿跟我们去的,那是因为他把我们当朋友,不想出卖我们,诶,赵健太义气了。”   卓一凡插话:“就没有见过像赵健这么义气的朋友!”   聂余看向赵健他爸,真诚不已:“赵叔叔,您真的别怪赵健,这件事都是我们的错,责任在我和卓一凡,跟赵健没有任何关系。您别骂他,也别怪他,您要打要骂都冲我和卓一凡来。”   卓一凡:“……”都冲聂余一个人去吧,他的皮已经被他妈提前预定了。   赵健他爸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俩。   “真的是这样?”   聂余抢在赵健面前认罪:“我对我的罪行供认不讳,他们的一切辩驳,都是试图与我分担罪行。”   林梅:“……”   聂余豪情万丈,仿佛回到了他爆出紫武那天,站在他们服务器的巅峰,登顶武器榜第一名时,俯瞰众生:“我聂余,一人做事一人当,谁都不要和我抢罪。我,不需要!”   卓一凡被他浑身散发的中二气息震慑到失去语言。   聂国兴一脸严肃脸,看着林梅道:“林老师,既然事情是这样,你看着怎么罚,我都接受。”   林梅表情呐呐,显然也被聂余整得有点神情恍惚:“……既然聂余承认是他带的头,卓一凡算从犯,他们两个写五千字检讨,星期一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通报批评。”   聂国兴点头,表示接受。   卓妈妈有点不高兴:“既然我们卓一凡是从犯,通报批评就过了吧?”   林梅心里可是门清,这事儿就是聂余他爸主动给聂余揽责,但不真的代表主要责任就全在聂余,毕竟平日里,卓一凡可没比聂余省心,更多时候还是他挑头搞事。   林梅看向卓一凡:“你觉得老师的要求过了吗?”   卓一凡偷偷扯了扯他妈的衣服,摇头:“没过没过,我愿意被通报批评。”   卓妈妈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卓一凡缩了缩脖子,但没改口。   林梅点头,最后看向赵健,道:“虽然主要责任不在赵健,但现在你们正处于六年级,马上就要面临升学,这时候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赵健写两千字检讨,以示警戒。”   说完看着赵健他爸,暗示道:“赵健的学习成绩不错,未来好好培养,肯定能考上一个好大学,希望你们当家长对孩子的学习和生活环境能多上上心。”   三个家长,班主任独夸赵健,赵健他爸心里那点不高兴也跟着烟消云散,自觉倍儿有面。   他对赵健的成绩一向不怎么关心,甚至只想给他一个九年义务教育,但没想到他儿子在老师眼里居然这么有前途,还能考上一个好大学?   他看着老师,捻了捻手指,期待问道:“赵健能考上清华北大?”   林梅:“……好大学也不止这两所。”   赵健他爸顿时就有点失去兴趣。在他心里,只有清华北大才是“好大学”,其他的有什么意思。   林梅道:“万事皆有可能,学习这事主要还是看孩子,所谓三分天赋七分努力,赵健在学习上十分聪明,他是七分天赋,如果后面再努力三分,再上一个不错的高中,日后未尝不能考上清华北大。”   赵健他爸眼中迸射出灼热的光,扭头看着赵健,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听见你们老师说的了?你可得给老子多努力,上个什么清华北大,给你老子争争光”   赵健疼的眼泪直冒,一个字都不敢说,只能点头。   三个家长回去了,但犯事的三个还得在办公室罚站。   现成的反面教材,必须利用得淋漓尽致。   那旖是在第一节 上课,见后排三个位置空空,从周昊口中知道的聂余他们正在办公室罚站。   吃中饭时都好好的,怎么第一节 课就罚站了?   那旖一脸茫然:“他们为什么罚站?”   周昊这几年只长体重不长身高,故而还和那旖同桌,他小声道:“去网吧上网被数学老师抓到了。不止他们,初中部还有三个,一共六个人,全都被抓,还被请家长了。”   那旖想到中午聂余一溜烟跑没的背影,问道:“初中部的是不是费晓宇他们?”   周昊点头,有点兴奋,但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故意绷着脸:“是他们。上周开校会校长还说要重点抓去网吧的,这周聂余他们就被抓了,现在我们班肯定要出名了。”   他们班就被抓三个,可不得出名。   现在学校抓典型,聂余他们正撞枪口,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校规上虽然明令禁止不准学生去网吧,但这种事儿又岂是一条规矩就能框住的,除非真的被老师抓到现行,不然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原本一直是这样的,只是上个月十八中出了个大事,一个初三的学生去网吧上网正好被家长逮住,回家被打瘫了。   这事当时闹得很大,最后教育局连夜出通知,严抓学生上网。   上面十分重视,指令传达下来后,每周周一开校会,校长都要重审一遍学生不准去网吧上网。   聂余他们就属于极其倒霉的类型。   但他们又在某种程度上属于极其幸运的类型,因为赵健他爸,就属于回家可能会被赵健打瘫痪那种带着暴力倾向的家长。   林梅老师从各方面考虑,且聂余和卓一凡主动顶责,间接引走赵健他爸冲着赵健而去的部分怒火。所以林梅才说写五千字检讨,周一校会上通报批评。   在这样一个敏感时刻,已经算极轻的一个处罚了。   林梅之所以这么自信不用询问校长的意见,也是因为她有理由说服校长,毕竟如果任由这件事闹大,谁也说不准赵健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十八中的学生。   那可不是校长愿意看到的结果。   果然。   等送走三位长,林梅便去了一趟校长室,校长并没有对这个处罚有任何意见。   说完这件事,林梅没有急着走,想了想,还是问道:“上次说的那个推荐信的事,不知道校长是什么意见?那孩子学习成绩真的不错,留在这边实在可惜了。”   校长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扣上钢笔盖,慢条斯理道:“我记得三中的教导主任也姓林?”   林梅轻咳一声。   校长:“林老师要是真替那孩子可惜,还不如直接把成绩送去三中,他们若有意,直接招人不比我这推荐信好?”   林梅笑道:“这不还是想先征询一下您的意见么,我担心校长舍不得放人呢。”   校长把钢笔丢桌上,笑骂:“这种事是我舍不得人家就不走的吗?”   那还真不是,临江初中部若说好,肯定比十八中和十九中强。   但林梅说的可是三中的推荐信,就是在潼陵极为出名的二中和五中,在三中面前也是个弟弟。   每个学校的校长手中都有推荐信,这比直接考上三中要容易多了。   校长有些疑惑:“既然你对自己学生这么有自信,怎么不让她自己考三中,要推荐信来做什么?”   林梅有些无奈道:“那孩子家境不是很好。上次开家长会,我有试探着在她母亲面前提及,但她母亲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一直没能理会我的意思,我也不好再多说。”   有些好意如果是建立在加重别人负担的情况下,那就不再是单纯的好意了。   有一个推荐信,属于学校对孩子抱有期望。   在这种前提下,家长或许会试着去思考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便是会加重家庭的负担,至少证明孩子的成绩得到了学校的认可,她是有实力去往更好的学校接受教育的。   这和孩子自身想考,但不一定考得上,所要承受的风险要小得多。   所以这封推荐信,重要的不是信的本身,而是对家长释放一个信号。   ——你的孩子真的很优秀,值得去到更广阔的天空。   林梅是真的对自己班上的孩子上心,校长也有些感慨。   他轻笑道:“咱们初中部也没这么缺人,拔尖的虽然没有,成绩好的也不差那一个。”   林梅便试探道:“那推荐信?”   校长挥手赶人:“有那个实力还要什么推荐信,浪费不浪费!我还是那句话,推荐信比不过三中直招,反正你又不是没线子,私下找你叔递个成绩表的事儿,何必来找我。”   得到准确回复,林梅喜滋滋走了 第27章 就是可以亲嘴,我早恋了…… 第一节下课, 那旖抱着英语课上听写的听写本去办公室。   正是下课时间,办公室人进人出。   聂余和卓一凡站了一节课加一个中午,累得两腿发软, 散漫地靠在墙上。   赵健就比较有犯错的自觉, 他爸一走他就不哭了,站姿笔挺, 完全看不出先前哭唧唧的模样。   看见那旖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聂余手忙脚乱站直身体, 表情一收, 严肃地看着她。   去往英语老师的办公桌要路过他们身边, 那旖抱着本子,目不斜视从他们面前走过。   正抬手想打个招呼的聂余:“……喂!”   聂余一脸懵逼地看着那旖背影, 胳膊肘怼了怼身旁的卓一凡:“她是没看见我吗?”   卓一凡双手揣兜, 后背在墙上无聊撞着, 随口道:“可能班长近视了叭。”   聂余一拳揍在他身上, 愤怒:“你才近视了, 那那眼睛好着呢!”   卓一凡疼得面色扭曲, 嗷嗷揉肩:“班长没近视, 那就是你透明了!”   聂余愤愤盯着那旖的背影, 把手伸到赵振面前:“你打我一下。”   赵振:“?”   聂余催促道:“快点!打一下。”   赵振就打了他一下。   聂余收回手, 接着反手又是一拳揍在卓一凡身上,怒道:“你才透明了,疼死我了。”   卓一凡:“???”我何其无辜!   那旖是故意的,故意装作没看见他。   原本现在是聂余在单反向冷战,但是现在那旖一释放出要双向冷战的气息,他就慌了。   他盯着那旖的背影,见她交完作业, 然后和英语老师说话,然后转身准备走。   路过他们身边时,聂余一把伸手拽住她的校服,故作凶巴巴道:“放学等我,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那旖把自己的校服扯回来:“不帮写检讨,你提我就举报。”   聂余:“……我妹有。”   那旖拍开他的爪子,面无表情离开办公室。   ……完了,是真的生气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聂余焦躁的有点站不住。   卓一凡无知无觉拱火:“班长这是生气了吧?班长为什么生气啊,你难道真的想让班长帮你写检讨啊?”   聂余一巴掌抽在他身上,扭头怒目而视:“要你管,自己把皮绷紧回家找你妈吧。”   提到妈就心塞,卓一凡也生气,互瞪:“罚站就罚站,能不能不提回家的事!”   聂余:“不能!你妈让你回家给她等着。”   卓一凡气得鼻孔直喘粗气。啊啊啊啊,不想回家不想放学就想罚站到天荒地老。   那是不可能的。   下午放学铃响,林梅才大发慈悲让他们回教室。   “今天下午的课堂笔记找同学借来抄,还有家庭作业,明天我要检查。”   三人一片哀嚎。   林梅拍了两下桌子,表情严肃:“嚎什么嚎,不去网吧就没这些事,都是你们自找的。”   聂余垂着脑袋,无精打采:“老师,我还要写五千字检讨呢。”   卓一凡附和:“就是就是。”   林梅气笑了:“又没有让你明天交检讨。周一早上给我,周末两天够你们写了。”   聂余睁着小鹿斑比眼:“课堂笔记也周一交吧?”   林梅运了运气,指着门口,黑脸:“给我出去,现在不想再看见你们了!”   三人你推我,我推你,一溜烟跑了。   林梅捏了捏眉心,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气又笑。   教室里,今天值日的小组正在打扫卫生。   不巧,今天正好轮到聂余他们小组值日。   一回教室,他们就被人围了起来。聂余不太享受这样的瞩目,回座位拿了书包就跑。   卓一凡也想跑,被同学拽住:“别想跑!跟我们说说啊,老师是什么反应,你们被骂了吗,要不要写检讨?我看到你妈来学校了,你有没有被揍?”   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卓一凡气得揍他:“你妈才要揍你,滚滚滚。”   同学:“你凶什么凶,我就不信你回家不被揍,你妈这么凶,天天给你吃竹板炒肉。”   卓一凡:“你妈才凶!你才吃肉!”   同学:“我妈本来就不温柔。”   卓一凡跑不掉,气得抢过他手里的拖把,胡乱在地上刨了两下,溅他一脸灰。   夕阳诡谲,像火烧云般,染红了半边天。   聂余穿过操场,一路跑出学校,冲到学校门口面对的早餐店。   纪兰在厨房里面收拾卫生,不见人影。   那旖在写作业,不大的桌子上摆满了书和练习本,表情专注认真。   聂余走过去,拉了张凳子坐在她对面,唬脸凶巴巴:“不是让你放学等我吗,你为什么不等我!”   那旖从文具盒里换了一支笔,翻了一页本子,声音毫无起伏:“我要写作业。”   聂余:“我又不会耽误你写作业。”   那旖:“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罚站结束。”   聂余立马心虚气短:“……我也不想罚站的。”   那旖终于抬头,目光淡漠。   两人对视两秒。倏地,她垂下头,笔尖在纸上不做停顿。   聂余心头一凛,突然有些哽得慌,不喜欢那旖刚刚那个眼神。   他一脚踩在椅子上,胳膊肘搭在膝盖,像个小流氓,有些没事儿找事道:“老师让我写五千字检讨,我不想写。”   那旖头也不抬。   聂余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试探道:“你帮我写吧。”   那旖再次抬头,看着他的眼神比天上的火烧云还难以琢磨。   聂余如坐针毡,换了条膝盖搭胳膊,外强中干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哥哥,帮哥哥写一下检讨怎么了,又不让你白写,我给你买零食,再请你喝奶茶行不行。”   那旖握紧笔,声调低的让聂余心慌:“你是不是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聂余梗脖子,不服输道:“我哪有错,学校那么多人上网,我又不是第一个,我们就是倒霉被数学老师抓到了。”   那旖双唇紧抿,握着笔的指节突出,看着他小声道:“我们马上就要升初中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不是去网吧上网分心。”   聂余想也不想,看着她冲动开口:“反正我学不学都要去三中,那不学又有什么关系!”   那旖一愣,看着他。   聂余心里委屈,面上越凶:“你学习这么好都要留在这边,我学习再差都能去三中,我就不学,我就要去上网。”   他瞪着那旖,故意道:“上网可好玩了,我在游戏里还有一把紫武,全服只有我有,等明年去三中,我天天去网吧上网,看谁管我。”   他看着那旖,那双漂亮眼似会说话般,疯狂传递着“你快来管我”的讯息。   在他期待的注视下,那旖逃避般移开了目光。   她看着桌上的作业,愣怔两秒,随即慢慢收进书包,拉上了拉链。   聂余看着她的动作,又生气又难过,一拍桌子起身,大力踢开凳子,拿着书包就要跑。   那旖心里一紧,下意识叫道:“鲫鱼!”   聂余立马站住,回头看她,粗声粗气:“有话快说,我要去上网了!”   他仰着脖子,骄傲的像只开屏孔雀,然后用最粗的嗓门说最轻的悄悄话:“偷偷告诉你吧,游戏里还有个侠侣在等我,你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那旖不懂网络语言:“什么侠侣?”   聂余:“你知道卓一凡上学期偷偷摸隔壁班女生的手了吗?”   不知道,那旖盯着他。   聂余坏小子语气:“侠侣就是不但可以摸小手,还能摸小嘴的女生。”   换了个更直白的形容:“就是可以亲嘴,我早恋了!”   -   自爆早恋的聂余,被那旖追着打。   纪兰听见外面闹得凶,双手带着泡沫出来,见聂余抱着脑袋被打得哇哇大叫,吓了一跳。   她胡乱在围裙上擦干净手,连忙走过去:“那那,干嘛呢,你怎么打聂余。”   那旖往聂余手臂上甩了个清脆的小巴掌,丢开他,声音冷冷:“妈妈你别管。”   聂余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书包就跑,颤抖的声音远远传来:“兰姨你一定要听那那的话,千万别管。”   纪兰:“……”   那旖拿过桌上的书包,面无表情一张脸,对纪兰说:“妈妈,我先回家了。”   纪兰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俩孩子就跑没了影。   聂余没跑太远,那旖在前面路口把人追到。   他双手抱怀蹲在街边,身后是火红夕阳,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看着她。   那旖看了他一眼,抬步从他身边走过。   聂余身体不稳,啪叽一下摔在地上,又手忙脚乱爬起来,追过去。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谁都不理谁。   等红绿灯,过马路。   走到要分路的路口时,那旖头也不回往右边走,聂余头也不回往左边走。   走了大概十米,聂余停下脚步,回头。   那旖站在分路的路口,一动不动看着他。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默默对视。   聂余踢了一下地面,转过身,背对着那旖。   那旖垂下脑袋,攥紧书包带,抬步欲走,余光却看见聂余在缓慢挪动。   聂余盯着回家路,脚步却在后退,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往路口退。   他抬头看着天空,脸被夕阳染红,扭扭捏捏开口:“如果现在有谁愿意和我说句话,我就请她和奶茶。”   那旖盯着他的后背,好半晌后,慢慢张嘴吐出一个音节:“吱。”   聂余咧嘴,又赶紧崩住:“谁在吱声啊。”   那旖道:“我。”   聂余问:“你是谁?”   那旖答:“那旖。”   聂余:“那旖要喝奶茶吗,我请你喝。”   那旖:“要喝。”   聂余转过身,哇哇大叫着朝她跑去。 第28章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爱……   两人拐道去了步行街。   步行街前段时间新开了一家奶茶店, 无论是颜值还是味道,都甩了他们学校那家加料加水全看心情的奶茶店八条街。   聂余来过好几次,那旖是第一次来。   推门而入, 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一声脆响。   店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木质装修风格,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男女在收银台里面有条不紊忙碌着。   店里坐着不少人, 穿着校服的学生坐在落地窗前的高脚椅上, 沙发上放着购物袋的年轻男女则喜欢私密性尚可的小卡座, 桌上摆放着电脑的白领人士边喝着咖啡边忙碌。   聂余拽着那旖去往靠窗的位置, 霸占了最后两个高脚椅空位。   他一股脑把书包丢到桌上, 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递给她。   那旖抽了张面巾纸擦拭桌面,扭头看他:“干什么?”   “你去买奶茶。”聂余一脸理所当然, 催促, “快快快, 现在人不多。”   “不是你请我喝奶茶吗。”那旖摇头, “你去。”   “我不想排队吗, 那那你去买吧。”   “我也不想排队, 谁请客谁排队。”   “谁想喝奶茶谁去买。”   “那我不喝了。”   聂余气鼓鼓去排队。   他和那旖都不喜欢排队, 从小到大经常会为谁去排队而争吵不休。但他们目前刚刚破冰, 聂余暂时不想回到半个小时前谁也不理谁的状态, 于是愤愤认输。   排了十分钟队,买了两杯加料的珍珠奶茶。   落地窗正对繁华的步行街,火烧云比之半个小时前暗淡些许,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诡谲天空,仍旧给人一种心灵上的震撼和些微压抑。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那旖从书包里拿出今天的课堂笔记,见聂余过来, 把笔记本递给他。   把奶茶放到她手边,聂余爬上高脚椅,明知故问:“这是什么东西?”   那旖轻声道:“课堂笔记。”   聂余装作没听懂,抱着奶茶嘬了一口,趴在桌上,盯着步行街:“今天的天空好漂亮啊,像不像一团燃着火的棉花糖?咬在嘴里会不会很甜。”   那旖斩钉截铁:“不会。”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吃棉花糖。”聂余记得她以前很喜欢吃甜食的,“那那,为什么你现在不喜欢吃棉花糖了?”   那旖移开目光,看着空气中不知名处:“笔记本,你要不要?”   聂余眼巴巴看着她,避无可避:“我再给你买一杯奶茶吧,你帮我写课堂笔记好不好。”   那旖看着他,聂余也看着她。   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旖眼中经常会带着让聂余看不懂的东西。   就像爬山,原本两人起点相同,但那旖从一开始就走得很快,好似路途没有任何风景值得她停留,也没有任何人值得她等待,她的心中眼中只有登顶。   而她身后的聂余,因为路上的风景太美,这里停留一会儿,那里逗留一下,等他回过神来想去找那旖时,才发现她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和他中间隔了好长一段距离。   他喜欢的,她不懂。   她追求的,他不明白。   然后就谁都无法理解谁,互不相懂了。   聂余率先移开目光,自暴自弃地趴在桌面上。   那旖抱着奶茶,咬着吸管,轻轻抿了一口,甜甜的奶茶瞬间弥漫口腔。   “那那,我不想写课堂笔记。”   “鲫鱼,来和我争第一吧。”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同时一愣。   那旖咬着吸管,看着窗外,道:“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都很喜欢你,林老师也喜欢你。鲫鱼,老师们都说你聪明,你从来不认真学习,但你每次考试都能考得很好,如果你能认真对待学习,你会考得更好。”   校草包袱很重:“我不想当第二名。”   那旖便道:“那你来和我争第一。”   聂余拒绝:“我和谁争都不和你争。”   那旖挑衅:“你不敢和我争。”   聂余成功被激:“谁说我不敢和你争!你这个未成年小女孩,在成年哥哥面前不要太嚣张,不然我怕抢了你的第一你会哭。”   瞬间被激后,他当场表演瞬间泄气:“算了,我不想和你抢第一,我才不喜欢整天背课文写作业,我还是更喜欢紫武。”   那旖咬吸管,留下几个深刻的牙印:“还有你的侠侣。”   大神心虚气短:“……那个还行叭,没有很喜欢。”   一杯奶茶的破冰,破到一半,有再次凝结的架势。   聂余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说侠侣了。因为面子,又不好意思解释那是假滴。   一解释,就要暴露自己擅自用了那旖的QQ建游戏小号的事实,那四舍五入侠侣其实是那旖?   那旖会抽死他。   一杯奶茶见底,聂余唉声叹气八百次。   他趴在桌上,手指戳着玻璃窗,百无聊赖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人来车往间,对面街上走过一个一男一女,聊天聊的很是投入。   女人身着红裙,脸上带着动人笑意,仰着头看男人的面容仿佛一朵怒放的玫瑰,美得让天空也逊色。   她身旁的高大男人穿着黑色风衣,扎着小辫,侧脸又美又颓。   两人的面容一闪而逝,眨眼后便消失在人群里。   聂余趴在桌上的动作一滑,下巴磕在桌子上,瞪眼。   那旖迟疑片刻,有些不确定道:“刚刚那个是……潘阿姨吗?”   聂余捂着下巴疼的嘶嘶,目光同样迟疑:“有点像,又不太像,到底是不是啊。”   那旖又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那是你妈,你问我。”   聂余两只手捏成望远镜,极目四望:“我跟我妈也不太熟啊,我对她的背影不敏感。”   那旖:“她是你亲妈吗?”   聂余:“是吧?不然她就是你亲妈。”   两人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候的同一个产房出生,潘姿美不是聂余亲妈,那肯定就是那旖亲妈。   那旖道:“那她是你亲妈。”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没再看到疑是潘姿美的女人。   这个时间潘姿美应该在打牌,逛街的可能性比较小。而且潘姿美逛街从来都是一个人,她看不上她那群牌友们的品味,嫌弃她们不够时尚。   她喜欢Chanel,但她的牌友会用买一件Chanel的钱去买好几件平价商品,她每次逛街回家都会吐槽她的牌友选量不选质,有钱都白搭,聂余都听腻了。   “我妈现在应该在打牌。”聂余说,“我们看错了。她没有小辫朋友,只有大波浪和奶奶卷。”   那旖点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拿起一旁的书包:“我要回家了。”   聂余顿时把潘姿美抛到脑后,不高兴道:“怎么这么早,我再请你喝一杯奶茶啊。”   那旖摇头,背上书包,从高脚椅上滑下来:“不喝了,晚了我妈回家没看见我会担心。”   她攥着笔记本,往他面前递了递,认真道:“鲫鱼,你下学期就要去三中了,三中和我们学校不一样,那里管得严,周围都是学习好的同学,你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了。”   这是聂余目前最不想听到的话题,他两只手攥成拳头揣在兜里,死活不接。   那旖便把笔记本塞到他书包里。聂余怒目而视。   去三中,意味着他们要分开了。   得知要搬家时,聂余曾跑去那旖家,让那旖和他一起去三中,但那旖拒绝了。   聂余不明白那旖为什么拒绝,明明她成绩那么好,而且听到他要搬走,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舍和挽留。   这段时间他们其实一直没有怎么说话,聂余心里不舒坦,赌气不想理她,那旖也没有哄他。   那种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怪异气氛,其实谁都能感觉出来。   充斥着别扭与难受。   那旖攥着书包两侧的带子,转身就走。   走到之前分路的路口,她回头往后看。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再次看到跟在身后的聂余。   聂余见她看过来,立马蹲在地上。   那旖顿了顿,转过身,迈步就走。   聂余在身后吼:“你就不能和我一起去三中吗!”   见那旖没有停,聂余又气又急:“你那么优秀,你比我优秀,为什么我都可以去,你不能去!”   忽视两侧路人的打量,聂余脸红脖子粗咆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不是烦我了,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好了!”   那旖忽地站定,她猛然扭头,拔高音量,冲他道:“我不能去,我去不了!”   夕阳已经彻底沉入地平线,天空微暗。   那旖一开口,聂余就愣住。   软软糯糯的那旖早八百年就消失不见,但就是现在这个那旖,也没有大声吼过他。   聂余心里涌起无限难受,像被抛弃的小狗,垂下了脑袋。   那旖攥紧书包,她看着聂余,用他能听到的音量平静道:“我没有烦你,也没有讨厌你。鲫鱼,我舍不得你。”   搬家就意味着分开,这是从小根植在他们心中的认知。   聂余第一次搬家,就差点搬离了那旖的世界。   现在他又要搬家了,这次是从老城区彻底搬去新区,他们会上不一样的两个学校,差距会越来越大,就如同当年纪兰所言,他们都会遇到不一样的新朋友,会过不一样的人生。   没有什么感情是时间不能消耗的,没有。   聂余耷拉着脑袋,盯着地面,难过的无以复加。   那旖没有说舍不得他时,他难过。   那旖现在说舍不得他了,他好像更难过了。   成长好烦啊,总是要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还小,他就对他爸撒泼打滚,但现在显然行不通了。   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一个爱面子的校草了。 第29章 红裙子   那旖和聂余拥有的不同, 所能得到和付出的也截然不同。   聂余初中去三中,对他而言是不需要努力就能办到的事。   但对那旖而言,那是她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做到的事。   何况, 她即便全力以赴了, 她也去不了。   三中的初中部是走读生,学校没有住宿, 新老城区相隔甚远, 纪兰和赵春花都不会同意那旖一个人走读。   这不是聂余求他爸, 聂国兴也答应帮忙就能办到的事。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家庭, 在同一件事上, 所面临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现实状态。   那旖从未在纪兰面前提及过自己想去三中,因为她明白, 这句话会带给妈妈压力。   他们家没有条件让她去三中, 即便她自信自己能凭借实力考去那所让人向往的学校。   晚上, 聂国兴谈完生意回来。   客厅里开着一盏落地灯, 聂余盘膝坐在沙发上 , 双手抱胸, 面色严肃。   聂国兴手腕上搭着西装外套, 因为日渐增多的应酬而长出来的啤酒肚撑着衬衣, 脸色微红, 眉宇间都是醉态。   聂余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等聂国兴换上拖鞋转身时,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这么晚不睡觉你干嘛呢,等爸爸回来收拾你吗。”聂国兴晃悠悠站稳,眯着双目看了他一眼。   聂余盘膝坐在落地灯旁,灯光照着他半天脸:“爸,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聂国兴走到他身旁坐下, 靠在沙发椅背上,闭着眼捏了捏眉心,满脸倦意:“谈生意哪有不喝酒的。”   “你不是有助理吗?”   “助理也喝啊。”   聂余从沙发下来,拿着水杯去饮水机接了一杯温开水,递给他:“你现在不是大老板了么,为什么大老板还要应酬?”   聂国兴笑了笑,端起来喝了一口,舒服地喟叹一声:“我儿子真贴心。老爸再努力努力,争取在你成年之前当个不用再应酬的大老板。”   聂余在他身旁坐下,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脸色:“你儿子本来就贴心,现在有没有觉得你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儿子?”   聂国兴闭眼假寐,声音低沉道;“当然,我儿子不但是世界上最贴心的儿子,还是世界上最调皮的儿子。下午去网吧的事儿,你想好怎么跟我解释了吗?”   聂余一窒。   “在学校爸爸不好说,也不想问,但不代表爸爸真的不生气。”聂国兴侧首,看着他那张神似妻子的脸,“鱼儿,爸爸对你的学习成绩从未有过硬性要求,也不过问你在学校的交友情况,那是因为爸爸相信你,相信你就算调皮,也不是一个坏孩子。但爸爸还是有点失望。”   聂余有点慌:“爸……”   聂国兴面无异色,目光平静看着他:“周末时间你怎么玩,去哪玩,爸爸都不约束你,也不过多参与,因为那是你的休闲时间,你自己有资格去做任何安排,也因为爸爸放心你。”   聂余垂着脑袋任训。   “但是今天不同。”聂国兴伸出大掌,拍了拍他耷拉的脑袋,“你现在已经是六年级的学生了,马上就要面临升学,爸爸不要求你和那旖一样成绩好,但你起码要有一个良好的学习态度,学校给你们中午时间午休,不是让你去网吧上网的。你太放纵自己了。”   聂余脑袋快埋到沙发里。   聂国兴一句“失望”,比任何激烈言语都要让聂余失落。   爸爸是他最敬重和崇拜的人,就像人生偶像,聂余不敢从他眼中看到一丁点的失望和厌烦。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带给他的情绪。   聂国兴见他整个人都恹了,无精打采。   他叹了口气,揉着他那一头卷发:“爸爸这么说你,是不是心里不高兴了?”   聂余抬头,眼神幽怨:“没有不高兴。”   完全不像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聂国兴无奈一笑,缓声道:“鱼儿,爸爸不自诩在你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但在你对一件事有足够的自我判断之前,你的每一个行为和决定,爸爸都会为你甄别对错。你做对了,爸爸就鼓励你,你做错了,爸爸就批评你。可能你会因为批评而不高兴,甚至会怪爸爸管得太多,但爸爸的责任就是教导你如何正确成长,你可以有脾气,但是不能任性。”   聂余愣愣地看着他,迟疑问道:“那我……有很让你失望吗?”   聂国兴摇头,看着他的双眼,道:“到目前为止,鱼儿都是让爸爸骄傲的儿子,尤其是你今天下午在办公室的表现。”   聂余双眼一亮,心情立马飞扬起来。   相比犯错,聂国兴更欣慰于聂余懂得承担。   所以他虽然生气,但并不愤怒。   聂余一直是让他骄傲的儿子,从小到大,他教他谦逊、诚实、懂得友爱互助,去唯独没有教他义气。   在他这个年纪,他必须要学会诚实,但义气的表达太过广泛,太过难以界定。比如今天,几个孩子去网吧上网被老师抓住,如果彼此互相打掩护,或者这在他们看来是一种非常义气的表现,但在聂国兴心中,这种夹杂着谎言的“义气”太过可笑,他不希望聂余是这样的孩子。   今天下午在办公室,聂余的表现就让聂国兴很欣慰。   他不是希望聂余做一个喜欢揽责的人,他只是希望聂余应该懂得,在某些时候面对某些人时,在顾虑到后果的前提下,能成为那个主动站出来的人。   那是让他欣赏的“义气”,也是他儿子必须具备的勇敢。   聂国兴的心情还算不错,喝光了他倒的开水,便准备上楼洗澡睡觉。   他站起身,忽然被聂余叫住:“那个,爸,三中……”   聂国兴回头:“怎么了?”   聂余低头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聂国兴点点头,正准备走,忽然想到什么,又扭头看着他:“哦对,既然做错了事,惩罚还是要有的。这个月的零花钱扣半,在暑假之前,周末都不准再去娱乐场所,比如网吧和游戏厅。”   说着继续补充:“再给我洗一个月的袜子。免费的。”   聂余顿时炸了,从沙发上跳起来:“我不洗!”   聂国兴边扯领带边上楼:“零花钱全扣。”   聂余卑微改口:“您现在脱袜子吗,儿子去给您搓干净。”   大晚上的,聂余顶着一双熊猫眼去给他爸搓了三双袜子。   三双!   鬼知道他堂堂一个大老板,怎么会有一天换三双臭袜子的癖好,简直人神共愤!   搓完袜子,聂余去阳台晾好,出来就遇到带着一身香风回家的潘姿美。   潘姿美穿着碎花裙,踩着高跟鞋,腰扭得像水蛇,嘴里哼着小曲子,心情好得不得了。   聂余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下午在步行街上看见的背影,看着她:“妈,你下午有没有去步行街?”   潘姿美把包往沙发上一丢,声音柔美:“你下午去步行街了?”   聂余点头:“去喝奶茶。”   潘姿美去倒了一杯开水,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就是新开的那家吧?我也去喝过,味道还行就是太甜了,你也少喝点。哦对了,你爸打电话给我说下午他去你们学校了?”   这事儿在聂国兴那里翻篇了,对聂余而言就是彻底的翻篇了,不太爱搭理他妈,繁衍点头:“嗯。”   潘姿美拿过自己的Chanel新包,从钱包里抽出五张一百,递给他:“你爸又扣你零花钱了吧?喏,拿去,别说妈妈不心疼你。”   聂余和潘姿美只有在金钱诱哄时才会体现出他们之间珍贵的母子情。   聂余感动得把钱塞兜里,激动到用上敬称:“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吗?”   潘姿美看了眼他红通通的手:“吃了。你爸又让你给他洗臭袜子?”   聂余忙不迭点头:“三双呐,他公文包到底是放钱还是放臭袜子的,居然能从里面摸出两双臭袜子。”   真让鱼防不胜防,以为最多就洗一双。·   潘姿美秀眉微蹙,语气有些不满:“家里又不是没保姆,哪有大晚上让儿子给他洗袜子的,是当爸的做的事吗。我上楼找他说说,以后你别给他洗了。”   聂余满不在乎摆手:“没事儿,我都洗完了。我睡觉了,妈,你早点睡啊。”   潘姿美回到房间,聂国兴刚洗完澡出来,躺在床上看书。   见她身上穿着的碎花裙子,挑眉:“买的新裙子?”   潘姿美挽发准备洗澡,闻言淡淡道:“怎么样,好看吗?”   聂国兴点头,想去抱她,被她转了个身躲开。   潘姿美俏眼一瞪:“这几天都别碰我。”   聂国兴去撩她的长发,香香的:“月事提前了?我记得还要一周啊。”   潘姿美推开他:“你羞不羞,哪有男人张口闭口提月事的,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两口子说悄悄话怎么了,又没有外人。”   “走开,我要去洗澡了。”   说完,潘姿美就进了浴室。   聂国兴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看来又要开始戒荤了。   这败家媳妇,买条新裙子就把旧的扔了,他记得她早上穿的是条红色的吧? 第30章 你有没有考虑过去三中……   第二天。   回家被以各种方式修理了一顿的六年级三人组在校门口相遇。   卓一凡的走姿比赵健还别扭, 显然回家被修理的不轻。   聂余和他们俩打了个招呼,一脸冷酷:“早上好。”   卓一凡盯着他的腿看了两秒,顿时流下了羡慕的泪水:“同样是去网上被逮到, 为什么你完好无损。”   在四周都是女生的情况下, 聂余非常有校草包袱,冷漠道;“可能你是捡来的吧。”   卓一凡也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昨晚他爸丝毫没有为他说情, 全程围观他被他妈激情单打:“我们这些捡来的就好羡慕你们亲生的。”   赵健只算半个亲生的, 安慰他:“我也被打了。”   卓一凡:“我是被打瘸了!你现在可是清华北大预备役, 你爸指望你光宗耀祖, 怎么会舍得打你。”   赵健:“……”宁愿被打一顿,回家后他爸突然铁汉柔情起来, 好可怕。   三人慢吞吞往教室走。   四周都是打打闹闹的学生, 他们却无法参与进这种快落。   其中两人身上压着一座五千字检讨的大山, 另外一个更绝, 压着一座珠穆朗玛峰。   卓一凡看着赵健, 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嫉妒:“林老师也太偏心了, 怎么不说我也有清华北大的潜力, 如果她这么跟我妈说, 我妈肯定舍不得打我。”   聂余:“还会把你供起来。”   卓一凡小鸡嘬米点头:“是滴是滴, 说不定我还会享受到每周一百块钱零花钱的尊贵待遇。”   他愉快做梦,没有人打断他。   聂余揣着自己的五百块巨款,走出了高处不胜寒的脚步。   教室里,热闹喧嚣。   后排的男生拿出了生死时速,正在疯狂抄前排的作业。   聂余双手揣兜,从那旖课桌旁路过,面无表情朝她桌上丢了一个笔记本。   那旖抬头, 只看到他趾高气扬的精致下巴。   聂余凶巴巴道:“看什么看,别以为你强迫我写课堂笔记我就会写,我是不可能写的,还给你。”   说完就走。   后排响起“嘎吱”声,聂余把椅子拉出了全班都能听见的噪音。   那旖盯着课桌上的笔记本,垂下眼皮。   周昊偷偷回头看了后排一眼,触及到聂余凶恶的眼神,吓得赶紧扭过头。   他胳膊肘碰了碰那旖的手臂,轻声道:“你惹他了吗?”   那旖把笔记本放回书包,摇了摇头,问道:“你爸妈决定好了吗,你初中在哪里读?”   周昊立马就不关心聂余了,高兴道:“我妈让我去二中,二中有住宿,我每周回家一次。”   他目露向往,期待道:“在学校住宿很方便吧?我可以睡到早上七点再起床,不知道学校是怎么安排室友的,能不能和自己喜欢的同学一个宿舍?”   那旖摇头,疑惑道:“二中可以住宿吗?”   周昊点头:“听我妈说好像是因为二中有几栋宿舍楼,高中部的住不满,如果离家比较远的,初中部的可以和老师申请宿舍。”   他唯一的担忧就是有可能会分去和高中的学长一个宿舍,社恐如他那就惨了。   那旖低头看着英语单词,心思有些恍惚。   二中和三中隔得不远,而且作为潼陵两所十分出名的高校,一直被人拿来比较。   两所学校也是剑拔弩张,无论是教学资源,还是每年的升学率和录取率,一直在明里暗里的较劲儿,互不相让。   “那你呢?”周昊看着她,“是去二中还是三中?”   那旖摇头:“我不去三中。”   周昊眼睛一亮,激动道:“那你去二中?我们又是一个学校,不知道还能不能分到一个班,如果能分到一个座位那就更好了。”   那旖还没说话,早读铃声便响了。   她拿起语文书走到讲台上,等教室里的同学坐回自己的位置,才翻开课文领读。   那旖在上面带读,聂余就趴在桌上盯着她,她读一句,他就故意读错一句。   那旖有次读到“hero”,聂余就故意读“clown”。   他满脸桀骜,在这一刻尤其不像个有包袱的校草。   中午放学去吃午饭,两人也是各走各的,谁也不理谁。   连纪兰都发现他们俩之间的气氛比昨天还要别扭。   聂余三两下刨完饭,丢下筷子就跑回学校,等都不等一下那旖。   “你们这是怎么了,”纪兰满脸疑惑,“昨天下午不是去喝奶茶了吗,怎么又吵架了?”   那旖摇头,偷偷看她,小心翼翼开口:“妈妈,我初中……”   话没说完,隔壁面馆的陈老板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笑道:“吃饭呢?”   纪兰对他笑了笑,扭头小声对那旖道:“那那你先吃,妈妈待会儿就回来。”   那旖下意识咬紧筷头。   纪兰和陈老板站在门口低声说话,那旖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今天中午纪兰做了她最喜欢吃的番茄炒鸡蛋,还做了糖醋排骨,加上聂余家的保姆阿姨送来的午饭,十分丰盛。   但她却有些食不知味,轻轻放下了筷子。   起身把自己和碗筷和聂余丢到桌上的收拾进厨房,洗了洗手,她走到纪兰面前,轻声道:“我回学校了。”   纪兰一愣,扭头看了眼饭桌:“你不吃了?”   那旖摇头:“我吃饱了。”   不等纪兰再说什么,她转身就朝学校门口走去。   “这孩子,今天怎么吃这么少……”   “不好意思啊,是我打扰你们吃饭了。”   “说什么呢,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事情就这样,我们说好了啊。”   “嗯,我知道,谢谢你啊。”   “这么客气做什么。”   那旖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着跑进学校。   午休时间,学校一片静谧。   操场旁边的建材区和旁边的树荫里坐着一群在吃午饭的同学,那旖疾步从他们面前走过。   穿过走廊,进入教学楼,上楼梯。   教室里,摇头风扇呼呼吹着,桌上的书页被吹得“飒飒”作响。   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吃午饭,不知道聊到什么有趣的话题,偶尔发出一声轻笑。   聂余卓一凡他们坐在后排聊天,见那旖进教室,聂余“噌”一下起身。   他一拍卓一凡:“走,去厕所。”   卓一凡趴在桌上:“不去,我屁股疼。”   “你妈打你屁股又没打你弟弟,不影响你去厕所。”   “我屁股疼,我弟弟就很难受,很影响发挥。”   这个不给面子的兄弟让聂余很是恼怒,一把拽过赵健,决定不去厕所了,去小卖部请赵健吃东西。   “……”   是个人都看出来了,聂余和那旖吵架了。   卓一凡不敢看班长的脸色,捂着屁股嗷嗷地跟着他们跑了。   那几个正在吃饭的女生偷偷看了那旖一眼。   那旖回到自己座位,拿出练习本,从文具盒里找了一支用惯的笔,埋头做题。   女生们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想和那旖说话,被另外一个拽住,狠狠摇头。   虽然童馨在上学期转学了,但经过她五年的不懈努力,班上的女生都不是很喜欢和那旖玩。   她人虽然走了,但留下来的习惯依旧深深影响着她们。   六年级的女生,虽然仍旧抱团玩耍,但相比一年级谁给零食和谁玩的无知年纪,她们已经开始会下意识关注男生了。   哪个班的男生长得好看,哪个班的男生学习好,哪个班的男生打球最厉害。   而无论是他们班,还是他们学校,聂余无疑是最招眼的存在。   那旖是聂余在学校唯一玩得好的女生,她学习好,老师喜欢,身上几乎聚集了一切让同性排斥的要素。   即便没有童馨在中间挑刺,女生们也会下意识把她排除在外。   -   周五的下午只有两节课,最后一节课还是班主任的语文课。她留下半节课开了个小型班会,着重批评了昨天聂余他们的行为,让全班同学引以为戒。   林梅心气不太顺,留堂十分钟,把聂余从一个充满包袱的校草骂成一个鹌鹑。   教室门口和窗户外有学生在探头探脑,整栋教学楼都发出放假的喜悦,楼上楼下走廊都是奔跑声。   只有一班,气氛凝滞。   批评完,林梅收好教科书,看向那旖:“那旖跟我来一趟办公室。其他同学该大扫除的大扫除,该回家的回家,都少在路上逗留,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林梅前脚踏出教室,后脚教室里就响起一阵儿欢呼声。   那旖跟着她去到办公室。   林梅把教科书放在办公桌上,拉了一张椅子让那旖坐下,自己则坐在她对面。   那旖小声道:“谢谢老师。”   林梅笑了笑,看着她:“别担心,没什么事,老师就是想问问你和你妈妈商量的怎么样了,下学期是想去哪个学校?还是就留在我们初中部?”   那旖经常来办公室交作业,面对老师单独谈话倒没有多么忐忑,只是每次说起升学这个话题,她都有些沉默。   今天也是一样。   林梅其实不止一次在私下问过她这个问题,但都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她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放柔了面部,轻声道:“那旖,你的学习成绩很好,老师个人是建议你去更好的学校。当然,如果你有其他的想法,你也可以和老师说。”   那旖垂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手指。   林梅笑了笑,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语重心长道:“小学时,你和周围的同学是处于同一个起点,即便领先,也是有距离的,努力一下就能追上去。但是在初中,一个好的学校和一个师资较差的学校,那就是一个并不明显、但却又真实存在的距离,这个距离会被无限放大,直到不可忽略。”   “一个优秀人,去到一个优秀的地方,她会变成一个更加优秀的人。一个好的初中,能帮助你进入一个好的高中,继而你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那旖,要认真对待这个选择,这关乎到你的一生。”   那旖抬起头:“我……”   林梅笑着打断她,迟疑片刻后,试探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去三中?” 第31章 “吱”   那旖一愣   林梅见她的表情, 就懂了。   她笑得有些无奈,道:“你应该想想,相信老师, 你的成绩完全能进入三中。”   那旖睫毛轻颤, 抬头:“老师,我……”   林梅起身, 从办公桌上拿了一个文件夹, 递给她看。   那旖迟疑接过。   林梅:“翻开看看。”   那旖看了她一眼, 翻开。里面全是写着她名字的试卷。   她疑惑抬头:“老师?”   旁边的三班班主任正在教育他们班的男生, 声音嘈杂, 压盖了林梅温柔的嗓音:“这是你从四年级到六年级的试卷,我还请校长写了一张评语, 明天周六, 我准备拿去给三中的教导主任看看。”   那旖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林梅怕她误会, 笑着解释:“我认识三中的教导主任, 你这么好的苗子, 留在这边真的可惜了, 老师不希望你在这个关键时刻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三中和二中这几年抢学生抢得厉害, 老师相信你能凭借自己的实力考去三中, 但我还是想先给他看看你的成绩。老师现在就问你, 想要你一句实话,如果三中那边真的愿意招收你,那旖,你愿意努力吗,你想去吗?”   那旖心头一颤,指尖微微发抖,她下意识两手紧紧相握。   半晌后, 她抬头看向林梅,声音哑涩:“老师……”   林梅摇头,止住她的话:“如果现在还无法告诉老师答案,那就等周一。”   她越过办公桌抓住那旖的手,紧紧握住,看着她的眼睛:“那旖,有些困难是一定要去克服的,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家人。人生只有一次,每个选择都关乎未来,老师只希望你在面前这件事上一定要多多思考,就像你考试一样,写上一个正确答案,那你的人生才能得到高分。”   林梅的目光和殷切叮嘱,让那旖眼睛干涩,她轻轻点头。   林梅拍了拍她的肩,起身:“回家好好和你妈妈商量。”   那旖跟着起身,点头:“嗯。”   林梅轻笑:“回班上吧。”   那旖冲她鞠了一躬,不等她反应过来,转身小跑离开办公室。   全校都在大扫除,那旖他们组这周打扫操场。   她回到班上,周昊手里拿着两把扫把,见她回来,塞了一把到她手里。   “班主任找你说什么事儿啊?”   “说升学的事。”   那旖避开正在教室里洒水玩耍的男生,回到座位,见自己放在桌上的课堂笔记本上被溅了好几滴水,字迹晕开,皱成一团。   她顿了顿,扭头看向正在和一群男生打闹的聂余。   周昊也看见了,看着他们,用最凶的气势说最怂的话:“你们小心一点,都弄到那旖本子上了。”   卓一凡在班上跑来跑去洒水,整个人犹如脱缰的野马已经玩疯了,闻言非但没停,还鞠起一捧水朝周昊洒去:“哈哈哈哈,周耗子来来来,一起玩儿。”   周昊被当头一顿泼,站在原地,浑身肉肉抖得犹如秋风里的落叶:“你,你……”   卓一凡哈哈大笑,提着半桶水满教室跑:“我我我我怎么了,小结巴耗子,你来追我呀。”   周昊眼睛发红,瞪着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旖皱了皱眉,把笔记本塞进书包里,然后伸手,用扫把拦住疯跑的卓一凡。   卓一凡差点撞到扫把上,一个急刹车,停在那旖面前,呐呐看着她。   他有点怂:“班、班长。”   那旖从书包里拿出一包面巾纸递给周昊,周昊的头发被卓一凡用水泼成一缕,湿哒哒黏在额头,此时还滴着水珠。   他低着头,眼睛红红,小心翼翼接过。   那旖看着卓一凡,冷声道:“给周昊道歉。”   卓一凡瞪眼,下意识道:“我不。”   周昊眼睛顿时更红了,抽了一张面巾纸,低头擦脑袋上的水。   周围打闹的同学也安静下来,看着他们。   那旖无视周围,声音平静道:“卓一凡,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你的玩笑,不是每个人都觉得这样很好玩,不是每个人被你泼了一身水都会觉得开心。”   卓一凡愣愣看着她。   那旖:“和不是朋友的同学,希望你的行为就止步于同学,不要越界。现在,请你对周昊道歉,他并不喜欢你这样的行为。”   周昊胆子一向小,那旖为他出头,他又惶恐又欣喜。   他看着卓一凡,从小学一年级被他欺负至今,第一次鼓起勇气道:“卓一凡,我不喜欢你那样,希望你以后别再那样了。”   卓一凡和他正好相反,性格大咧咧,以为和谁都是朋友。   他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多过分,见周昊好像真的很讨厌,班长也一脸严肃,他有些受伤道:“我的行为让你很不舒服吗?”   周昊鼓足勇气点头:“你,你以后别这样了。”   卓一凡:“你不和我做朋友了吗?”   “……”本来就和你不是朋友。   无边是沉默是周昊的回答。   卓一凡满脸受伤:“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既然这样,我们就绝交吧。”   两个并不是朋友的同学在无数个同学的见证下世纪绝交。   那旖绕开众人,拿着扫把就去操场。   围观全程的聂余单手插兜,迈着螃蟹的步伐跟上去。   聂螃蟹有八条腿,走得非常快,眨眼睛就凑到那旖身后。他轻轻撞了她一下,粗声粗气道:“老师找你什么事?”   那旖:“不关你的事。”   校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震惊极了:“你这个未成年小女孩是怎么回事,谁教你用这种语气和你的长辈哥哥说话!”   那旖今天是个叛逆的小女孩:“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你离我远点。”   这个以下犯上的不听话小辈,激起了长辈哥哥的怒火:“你再这样和我说话我就要闹了。”   那旖:“你闹啊。”   聂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聂余闹得很凶,围着操场跑了两圈。   顺道抢了周昊的扫把,冲他留下一个威胁的眼神,凶巴巴道:“你敢和班长告状,我就让卓一凡和你恢复朋友关系。”   周昊双目含泪,他才不想和卓一凡做朋友,忙不迭点头。   聂余很满意,磨磨蹭蹭挪到那旖身边儿。   他对着空气讲话:“如果现在有谁愿意和我说句话,我就请她喝奶茶。”   安静等“吱”。   过了五分钟,无人吱声。   怀揣五百巨款,居然没有人善解人意想要帮他消费一下,聂余有点郁闷。   他瞪着那旖的侧脸,故意挑事般,握着扫把虎虎生风,胡乱在地上挥扫一通。   灰尘袭面,那旖往右边躲,聂余就往右边挥,她往左躲,聂余就往左边挥。   你躲我追几分钟,那旖不堪其扰,攥着扫把杆,扭头怒视:“你到底想干嘛?”   聂余粗声粗气:“我扫地!”   指着去器材区方向道:“你去那个方向。”   聂余扛着扫把,聂悟空附身,桀骜不驯道:“不,我就要在这儿。”   那旖转身就往器材区方向走,聂余偷偷跟着挪过去。   站定,扭头瞪他。   “我笔记本上面的水渍是不是你弄的。”   聂余一脸心虚,眼神躲闪。   “鲫鱼,你从小就不喜欢别人动你的玩具,你也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别人动我的文具,我们应该尊重各自的喜好。”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带着几分疏离,聂余一脸难过:“那那,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暖风拂面,地上是夕阳洒下的金子,他们的影子被拉得斜长。   聂余的发丝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他看着那旖,长睫轻颤:“我不想你忘记我。”   他说:“如果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了,你是不是就要忘记我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时间也是最好的毒药。   如果他们的生活不再重叠,没有了交际,那他们会越走越远,直到渐渐走出彼此的生活里。   他那些别扭,通通都是源于不想和那旖分开。   他们从出生就在一起,他们就不应该中途分开。   那旖的半边脸被夕阳染红,她眼眸低垂。静默半晌后,抬头望着眼前这个似乎眼睛都红了的聂余。   “鲫鱼,我和你不一样,你能去三中,但我不行。我家里有奶奶和妈妈,三中离我家太远了,坐公交车要坐两个小时,妈妈和奶奶不会放心,也不会同意,我也不想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往返的途中,我想多看两本书,多做几道题,我想考一个好大学,我想做让爸爸骄傲的那旖。”   她的声音比风还轻,嘴角的笑比夕阳还耀眼,却带着几分涩意:“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路上,老城区开往新区的两侧的街景,爸爸带我看过千百次,我不想走只有一个人的归途。”   聂余看着她的笑脸,眼睛红了。   那旖笑得眉眼弯弯,像小时候一样:“如果我爸爸还在,我就能去任何地方,他都会接我回家。”   聂余在这一刻,似乎体会了那旖的心情。   如果大勇叔叔还在,那旖就可以不用这么努力。   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就算是两个小时的车程,爸爸也会接她回家。   而没有了爸爸的那旖,像被剪断了一只翅膀的小鸟,只能被迫成长,被迫飞翔。   便是飞翔,都不敢远了,因为背后还有让她牵挂的家人。   没了爸爸的孩子,便丧失了怯弱的资格。   隔着几步的距离,聂余难过地看着她。   “那如果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了,你会忘记我吗?”   “不会。   “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吗?”   那旖轻轻“吱”了一声,以此做答。 第32章 可以给自己的未来留一点……   那旖释放出和好的信号, 聂余立马屁颠颠冲上去接住。   大扫除结束,聂余请那旖去昨天的店里喝了两杯奶茶,最后两人撑着圆溜溜的肚子回家。   在即将分路时, 他们遇到了桑月月的费晓宇。   桑月月和费晓宇在初中分到了一个班, 平时一起出来玩时,桑月月都不爱和她两个哥哥待在一起了, 她现在和费晓宇更能玩得来。   桑月月正扯着她自己剪的狗啃短发问费晓宇:“真的不好看么?我妈妈追着我满院子打, 我哥他们也笑我。”   费晓宇在女生面前特别绅士, 闭着眼夸:“好看, 很有型, 你知道韩国那个组合吗?”   桑月月问:“哪个啊,我知道的组合有点多。”   “H.O.T啊。”费晓宇诚实发言, “你这个发型很像他们队长, 又潮又酷。”   桑月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她后退三步, 怒视他, 生气道;“我真的知道很多组合, 我没有骗你!”   费晓宇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迷茫道:“我知道, 你说过了。”   “那你说我像他们的队长!”   “就是像啊。”   “……”   桑月月气红了眼。她的头发哪里像文熙俊, 就算像,她可是女生   她瞪了费晓宇一眼,转身就想跑,余光却看到那旖和聂余从不远处走来。   聂余和那旖奶茶喝多了,撑得慌,走路慢吞吞的。   聂余远远的也看见了他们,觉得气氛不太对:“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那旖点头:“嗯。”   聂余转口又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吵架了?”   那旖道:“因为现在的桑月月很像昨天的你。”   “……”   就很后悔, 早知道不问了。   那旖没有放过他,认真道:“鲫鱼,如果你以后还要和我冷战,我就要当真了。”   聂余很心虚:“我才没有要和你冷战,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大度得超乎你的想象。”   那旖不听他胡扯,认真道:“如果下次你再把水珠故意洒在我的笔记本上,我就去买一个新的本子,让你把我的笔记从第一页抄到最后一页,字迹要写得工整好看,错一个字都不行。”   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惊心动魄,聂余惊恐不已。   不想再继续这个可怕的话题,他立马道:“我们换条路走,桑月月现在是六耳猕猴,野得很,你是个乖巧的小女孩,小女孩不要和野猴子玩儿。”   被他说野猴子的桑月月跑了过来,第一时间挽住了那旖的手。   聂余看着她,简直如临大敌。   桑月月两分钟前被费晓宇言语伤害,如今十分敏感,聂余的眼神让她很不高兴。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头发像文熙俊。”   “你不要侮辱文熙俊,”聂余在别的女生面前很校草,冷酷道,“人家很酷的。”   “你什么意思!”   “你很土的意思。”   “……”   桑月月气得脸红,拽着那旖就跑:“你和费晓宇一样讨厌!”   跑出了他们的视线范围,桑月月松开那旖的手。   两人踩着天边最后的微光,慢慢往那座老旧破败的大院走去。   一路走来,不少人都在打量桑月月的头发,目光丝毫不加掩饰,眼中尽是惊奇。   昨天半夜,桑月月趁全家睡着,自己拿着一把大剪刀去厕所把长发剪了,早上起来被她妈满大院追着打,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早上在院里受了一场注目礼,去学校又被行了一天的注目礼,回来还要被人盯着瞧,她感觉自己像猴子。   桑月月心情低落:“我真的不喜欢长头发,我妈妈非要我留长发,还不准我和男生玩,让我在学校里像个女生,还让我哥哥盯着我。那旖,为什么我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那旖想了想,问她:“你喜欢的是什么?”   桑月月一脸烦恼,小声道:“我喜欢短发,我喜欢运动,我喜欢和男生玩,因为他们不矫情,还愿意和我一起打球。我不喜欢和我们班的女生玩,她们每天聊的都是我两个哥哥和费晓宇他们这些男生,我和她们说不到一起。可我妈妈要我像个女孩子,不准跑不准跳,不准和男生来往,还要像你一样爱学习。”   好像只要长大,就会衍生出许多烦恼。   小时候,她妈妈不会管她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不会管她是和男生玩还是和女生玩。现在她什么都要管,她约束她所有的喜好,让她日渐心生抵触和叛逆。   “你喜欢的和你想要,你都可以记在心里,等你以后能够自己选择喜好时,再一一完成它。”那旖轻声道,“我们现在还小,不用急着把所有喜欢的东西都实现,可以给自己的未来留一点惊喜。”   桑月月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怔怔看着她。   “你喜欢打球,在学校你可以和费晓宇他们玩,你和女生没有共同话题,你可以离她们远一点,选择自己聊得来的朋友。”那旖看着她,“你本身就是女孩子,谁也没有规定女生必须留长头发,你只需要在自己高兴的同时,不要让你妈妈难过生气就可以了。”   桑月月抓了抓自己那头乱糟糟的短发,呐呐道:“那我……是不是不该偷偷把头发剪了?我妈妈真的很生气,我都有点害怕回家。”   不然也不会在路上拖拖拉拉,遇到灌了两杯奶茶的那旖和聂余。   那旖摇头,又点头:“我也不知道是应该还是不应该。因为你喜欢,喜欢的本身是没有错的。”   桑月月一脸纠结,问道:“那如果换成是你呢?”   那旖不假思索道:“我不会偷偷剪头发让妈妈生气,如果我真的很喜欢短发,长大后,我会去剪的。”   家长不会永远约束你,因为你不会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   桑月月本来就有点后悔,听她这么说,心里更后悔了。   因为她妈妈真的很生气,气到连她两个哥哥去网吧被叫家长她都分不出心神来骂他们。   桑月月垂头丧气站在家门口。   那旖从她身旁走过,鼓励地拍了拍她的书包,迈步上楼。   -   那旖拿着钥匙钻开门孔,便听到一阵“刺啦刺啦”声传来。   家里电视没开,只开着信号不是很好的收音机。   赵春花今天难得在家,坐在她的专属躺椅上,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那旖开门换鞋,轻轻叫了她一声:“奶奶。”   赵春花回头看了她一眼,满是皱纹的脸皮拉了下来:“没和你妈一起回来?”   那旖摇头,轻声道:“我和妈妈说了,我先回来。”   赵春花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六点四十:“你们周五下午就两节课,大扫除用得了这么久?”   那旖攥紧书包,没有隐瞒:“我和聂余去喝奶茶了,明天周末可以写家庭作业。”   赵春花冷嘲热讽:“行啊,不愧是母女,和你妈一样行,在外面一样混得开,你有人请喝奶茶,不知道你妈有人请她喝什么。”   那旖低头一言不发。   平日里,那旖都是等纪兰关门下班,然后母女俩一起回家。   基本在六点半到家之前还能绕路去一趟菜市场,今天都六点四十了,纪兰还没回来。   赵春花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家里人说过话。   自从那大勇去世,她就把浑身的刺对准了外人,把那点为数不多的和颜悦色留给了他留在世上最亲的两个人。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看谁都不顺眼。   那旖背着书包准备回房间,赵春花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隔壁栋那个姓韩的老太婆你知道吧?前段时间偷偷找你妈想给她做媒,今天话没包住,在我面前露了声儿,你妈给你说过这事儿没?”   那旖脚步一顿,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赵春花顿时阴阳怪气道:“那你妈可真是能藏住事儿啊,连你都没告诉。”   “……”   那旖把书包放到书桌上,站在床头,看了眼枕头旁的熊猫娃娃。   随着小主人的成长,当年崭新的熊猫娃娃也变得老旧,身上带着时光留下的痕迹。   人会长大,熊猫娃娃会老旧,但记忆永远不会褪色。   她永远记得,爸爸给她套住娃娃时,她心中的喜悦和高兴。   那旖驻足半晌,随即转身出了房间。她去厨房洗干净手,淘米,然后把米饭蒸出来。   赵春花双眼落在她的后背,跟着她移动而移动。   她似乎有些不满意她的冷静和反应,拉高音量:“既然你现在知道了,奶奶问你,你是什么意见?”   那旖擦干净手,又去烧开水:“看妈妈自己的。”   赵春花立马怒了:“看她的,你妈心里当然乐意了!有人给她介绍男人,她有拒绝的道理吗!我看你读书把脑子都读傻了吧,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妈要给你找后爸,她不要你了!”   那旖转身就进了屋,把门关严实。   纪兰回到家后感觉家里气氛不太对,客厅的灯关着,老太太和那旖的房间门也都关着。   她把手里提着的排骨放到桌上,叫了那旖和赵春花一声,没人应,就去厨房做饭。   那旖从房间出来,站在厨房门口看她。   纪兰回头看了她一眼,手中切着番茄:“妈妈还以为你不在家呢,肚子饿了吗?今天给你做番茄炖排骨汤喝,再炒两盘蔬菜好不好?”   那旖点头。   纪兰拍了一个姜丢锅里,给排骨焯水:“奶奶不在家吗?”   那旖:“在房间里睡觉。”   纪兰皱了皱眉,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就要去看她:“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平日也没睡这么早。”   走过那旖旁边时,那旖抓住了她的衣服。   纪兰一愣。   那旖仰头看着她,想问她,是不是真的有人给她介绍对象。   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妈妈,明天我们要去医院看王奶奶吗?”   纪兰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点头:“嗯,明天下午去吧,下午的生意没有上午好,我可以早点关门。”   那旖攥着她的围裙没松手,轻声问:“妈妈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纪兰:“关门的时候卷帘门卡住了,坏了拉不下来,是隔壁陈老板过来帮忙弄了好半天,万幸最后弄好了,不然妈妈可能现在还在店里守着呢。”   那旖低头不语,垂着脑袋。   纪兰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叹了口气:“今天真的麻烦他了,明天也顺道买点水果感谢一下他。” 第33章 那那,你想去三中吗?……   第二天, 纪兰带那旖去医院看王奶奶。   王奶奶已经病得很严重,瘦了二十多斤的老人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的病服空荡荡, 露出干瘦的四肢。   王爷爷在病床前陪她, 时不时用棉签沾一点水润她的双唇。   见她们来,还提着王奶奶最喜欢吃的荔枝, 王爷爷笑了笑, 给她们让出位置。   那旖叫了一声王爷爷, 然后就乖乖待在纪兰身边。   王奶奶睡着了, 面容有些痛苦, 紧紧皱着眉。纪兰没有打扰她,给她掖了掖被子, 便跟着王爷爷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小纪破费了, 还带那旖来看她, 你们真的有心了。”   纪兰摇头, 看了眼病床, 面含担忧:“王婶现在情况怎么样?人瘦了好多。”   王爷爷也看向病床上的老妻, 搓着一双粗糙的手, 声音低沉:“人老了, 得了病都这样, 只能熬了。”   王奶奶这病是好不了了,他们心里都明白,纪兰怕他伤心,便转移了话题。   聊了一下店里现在的情况,王爷爷一直点头,表示心里有数。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纪兰便带着那旖提出告辞。   王爷爷把她们送到病房门口, 迟疑片刻后,看着纪兰,低声道:“等你王婶这事儿过去后,店可能要关了。”   纪兰心里其实早有预感,只是现在亲耳听到,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我年纪大了,一个人做事也不比两个人有劲儿,以前每天早上起来,身边有个人,做什么都不感觉累,也热闹,等以后可能就不行咯。”   纪兰牵着那旖的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旖的掌心,点头表示理解:“王叔,这个我明白。”   王爷爷面含歉意:“可能也就这个月底的事。小纪,我知道这个决定很仓促,让你没有准备,这段时间店里只有你一个人,让你辛苦了。月底我多结一个月的工资给你,你看着有适合的工作也留意一下吧。”   纪兰连忙摇头:“不用多结,王叔,是多少就是多少。”   王爷爷摇头,不愿在这个事上多说。他看向那旖,转移话题道:“那旖马上就要升学了吧,初中去哪个学校读?”   那旖看着眼前的老人,轻声道:“我们学校的初中部挺好的。”   王爷爷扭头看向纪兰,笑着摇头:“临江的初中部虽然比十八中好些,但和二中三中比就差远了,那旖成绩好,留在这边可惜了。”   -   从医院出来,纪兰一直没说话。   那旖抬头看她,见她眉心紧蹙,心中似乎有思不完的烦恼。   她晃了晃纪兰的手,引来她的注视。轻声道:“妈妈,我们学校的初中部真的挺好的,桑月月和桑齐桑乐都在。”   纪兰笑容苦涩,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没说话。   她虽然不是一个多么有文化的人,但好与坏还是分得清的,临江的初中部和二中三中比,差得不是一大截。   那旖上次说聂余初中去三中,她自己的女儿,她比谁都了解,即便她再如何掩饰,她藏在眼底的向往和羡慕依旧无所遁形。   那是对一个好学校的渴望,但是现实却让她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她从来都这么懂事,怕给家人带来压力。   老城区的街道坑坑洼洼,烟头和纸巾随处乱丢,入眼尽是脏乱无序。   难怪所有人都向往新区,不但因为那里有这里没有的繁华,还有这个被人遗忘的街道所没有的干净……和缺失的文明。   母女俩一路沉默。   到了家,纪兰去洗手做饭,切菜的时候,她有些心思恍惚,一个没注意切到了食指。   那旖第一时间发现,连忙丢下笔,拿着创可贴就去厨房。   纪兰任那旖给她贴好创可贴,看着已经不知不觉长到自己胸口的女儿,忽然开口:“那那,你想去三中吗?”   那旖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纪兰就知道了。   她从小就是这样,不争不抢,想要什么都不说。那大勇去世后,她就更不说了。   就像当年在游乐场,问她想不想要棉花糖,她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   但纪兰知道,她是想要的。   那旖想去三中,她想去。   纪兰揉了揉她的脑袋,苦笑一声:“那那想要什么都可以和妈妈说,你不说,妈妈怎么知道呢?”   那旖抬头,眼睛有些红:“可是……”   纪兰打断她,柔声道:“那些都是我们大人需要考虑的事,你还小,你现在只需要专心学习,思考什么是对你学习有帮助的事。其他的,都有妈妈呢。”   那旖只有在纪兰面前才像个小女孩,可以说出自己的喜欢和担忧,她带着哭腔道:“可是三中没有宿舍,妈妈,三中离家太远了。”   纪兰摸摸她的眼睛,感觉到指尖微微湿润:“但是你想去,对吗?”   那旖点头,有些哽咽:“我想去。”   纪兰表情沉着,声音坚定道:“那就去。你想去,妈妈就陪你去,我们在新区租房子,妈妈在那边找工作,你想去任何学校,只要你能考得上,你就只管去,妈妈永远在身后陪着你,你不用担心离家太远回不去。”   纪兰如今即将面临失业,做出去新区陪读这个决定,可想而知压力多大。   但事关那旖,她却从不懂何为退缩。   一旦做下决定,她就不再迟疑,让那旖回房间复习功课,自己则去衣柜里找出银行卡,出门去银行查了一下余额。   这几年除了日常开销的生活费和那旖四季一套新衣花费的钱,其余花钱的地方几乎没有。   那旖学习用的学习用品全是她每学期期末考试第一名学校颁发的奖品,而她和婆婆赵春花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每年顶多在过年的时候买一套新衣服。   早餐店的工资不低,加上赵春花有自己的养老退休金,她每个月基本能存两千五,再加上以前那大勇还在时夫妻俩存的钱,也能在新区租个一般的房子了。   看着手里的钱,纪兰心中稍安。   她对那旖很有信心,对女儿能不能考上三中丝毫不担心。那旖既然想去,她就一定考得上。   唯一让她忧心的是这件事该怎么和婆婆说。   赵春花最近心情不太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经常说着说着甩脸,晚上也睡得比以前早,都不爱下楼遛弯了。   纪兰想着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毕竟年纪大了,应该找个时间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一路琢磨去新区租房子的事该怎么和赵春花说,又担心她是不是身体不好,心里藏着事就有点走神,一进大院,纪兰就被一个老太太拽到僻静无人处。   纪兰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   韩老太太连忙道:“是我是我,你韩婶。”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兰这才松了口气:“韩婶,您这是干嘛啊?”   韩婶跟赵春花差不多年纪,不过比赵春花保养的好,看起来要比赵春花年轻十几岁,她笑了声,看着梧桐树下那群人,扬眉:“这不是怕被人看见吗,到时候传到赵春花那浑人耳朵里,她可不得打上我家门。”   纪兰有些无奈,婆婆的名声在院里都成什么样了,明明她这些年都没再和谁闹过矛盾。   既定印象改不了,在院里这些老邻居眼中,赵春花一天是刻薄老太太,一辈子就都是刻薄老太太。   韩婶拽着纪兰的手腕,不准她躲:“兰儿啊,上次婶儿给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我跟你说,婶儿真不骗你,人家条件挺好的,工作是单位的,家里两个老的都有退休金,唯一的不好就是带着一个儿子,但是他儿子年龄也不小了,明年就上高中,也用不着你操心什么。”   “谢谢韩婶儿了,不过我真的没有这个想法。”   “我说你是不是傻。”韩婶儿气得拍她胳膊,“这么好的条件你都没想法,难道你真想守着你家那旖过一辈子啊!”   纪兰点头,认真道:“韩婶儿,我真没说笑,我这辈子就想看着那旖长大,看着她找一个好工作,然后成家生子,其他的我都不想了。”   “你找一个也不影响你看着那旖长大成家啊,你一个女人生活容易吗,多一个人给你分担难道不好吗?”   “我不想找了,我这辈子就大勇一个。”   赵婶儿就没见过这么倔的人,扯着她胳膊还想劝,没忍住就拉高了音量。   两人推攘着,旁边就窜出来一个人,一把拽过纪兰,指着韩婶儿鼻子就骂:“滚,你滚,要找你自己找,我家纪兰才不找!”   韩婶儿和纪兰同时被吓了一跳,赵春花已经不知道在后面躲了多久了,她黑着一张脸,满脸刻薄相:“老娘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比你这个老东西更喜欢使坏的,不把人家家庭拆算你心里不乐意是不是!我今天就告诉你,你要是再来找我家纪兰,我就把你儿媳妇的照片和电话号码贴满大街小巷给她征二婚!”   韩婶儿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指着她:“你……你敢!”   赵春花怒吼:“你看我敢不敢!!”   当初纪兰被客人摸了一下赵春花都气得想提刀上门,现在有人敢来给纪兰做媒,和在她身上捅刀有什么区别。   韩婶儿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气得脸通红:“你家那大勇都死了多少年了,难道你还想纪兰给你儿子守一辈子不成!”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赵春花还是不能听到任何一个跟那大勇沾边的死字,她扑上去想打她:“关你屁事!!”   纪兰连忙拉住她:“妈,妈你冷静点。”   “你别拦我,今天我非打死这个老东西!”   韩婶儿吓了一跳,边骂边跑:“你这个老太婆简直太没有道理了,纪兰是嫁给你家当儿媳妇,不是卖到你家,她男人都死了快十年了,对你们家已经仁至义尽,你还想绑着不放人,那你也得问问人家自己心里愿不愿意!”   赵春花疯了般挣扎,瞪着韩婶儿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纪兰连忙抱住她的肩膀,费劲儿往家的方向拖:“妈,你别冲动,你别听韩婶儿说,我不找,我真的不找,我这辈子真的只有大勇一个。”   赵春花不相信她。   她越老,力气越小,那旖越大,她就越不相信她们。   她怕纪兰再嫁,她怕那旖叫别人爸爸,她怕属于她家那大勇的位置,被别人占了。   她怕那大勇真的变成了客厅照片里那个随着时间的流逝,连笑容都渐渐褪色的人。 第34章 我们和好没有?   尽管纪兰再三保证自己真的不会再嫁, 赵春花也不相信她。   她其实已经没有前几年那么凶狠刻薄,佝偻的脊背是年龄加注在她身上的重量,她的身体一年比一年矮小, 脸上的皱纹也一年比一年多, 脾气也一年比一年温和。   她还是凶,但那都是对外人, 对纪兰和那旖, 她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活得像个长辈。   纪兰拉了张凳子坐在她面前, 摆出一副谈心的架势。她觉得事情还是得说清楚, 免得家人误会, 引起不必要的争执。   赵春花面无表情,眼皮耷拉着, 看着没什么精神气。   纪兰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 缓声道:“韩婶儿一共来找过我两次, 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同一个人, 第一次我就拒绝了, 刚才我也拒绝了。”   赵春花冷冷地看着她。   纪兰:“妈, 你相信我, 我真的不想再找, 我心里只有大勇一个,我这辈子只想看着那那长大成人,别的什么想法都没有。”   她面目诚恳,完全不作假,赵春花还是有一丝怀疑,眼皮终于动了动:“你真要给大勇守一辈子?”   纪兰笑着叹了口气:“如果这是守,那就是守吧。一个人心脏就那么大点, 能装下多少人呢,我也就只能装下他一个。”   如果对他人不能全心全意,何必害人害己。   赵春花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嘴硬道:“你没听那老东西说吗,找个人能帮你分担,你也不用过得这么苦。”   “我抗的下来的事我都不觉得苦。”纪兰笑着摇头,“而且我还得给您养老,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赵春花瞪着她:“我稀罕你给我养老?有那旖在,你想给我养老还得往后排!”   纪兰难得和她调笑:“是是是,您有孙女养老,不需要我这个当儿媳妇的。”   赵春花心里没疙瘩那是不可能的,尽管纪兰话说得好听,她觉得自己以后还是要多注意一下。   韩老太婆那句话没说对,但也没多错。纪兰不是卖到他们家,但从她嫁进那家那一天开始,她这辈子就是那家的人。   生死都是。   纪兰原本还想找个时间和她说说去新区的事儿,经过这么一闹,她干脆也不想等了。   “妈,我今天带那那一起去医院看了王婶,王婶的身体情况不是很好,王叔的意思是这个月做过去,店可能要关了。”   赵春花一惊,连忙坐直了身体,再顾不得别的:“这么严重了?”   纪兰点头:“我心里其实早有准备,今天王叔也是把话给我说明了,让我有适合的工作可以留意着。”   赵春花皱眉:“现在的工作不好找啊,那旖明年就上初中了,你要是在学校门口上班她中午吃饭也方便点。”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这段时间也问了隔壁面馆的陈老板,他店里一直是他一个人,中午那段时间忙不过来,他有意想招一个人,答应位置给我留着。”说到这里,纪兰一顿,“但是我仔细想了想,那那学习成绩好,连王叔都说留在临江上初中可惜了。我想让她去三中读书,以后初升高也在三中读。”   赵春花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房间里写作业的那旖。   她压低声音:“你闺女能去三中?你怕是不知道三中是什么学校吧?那可是潼陵最好的中学,我们这片有哪个孩子能考去三中的?你能不能别做梦!”   别说这一片,赵春花活了几十年,她身边就没一个孩子能考去三中。   在潼陵人心里,初高中能进三中,那和大学考进清北差不多。   那旖成绩是好,但能好到那个地步?   “林梅老师都说那旖能去三中,她这周把那那的成绩单给一个三中的老师看,等周一就知道三中的老师是什么看法了。”   赵春花闻言,又扭头看了一眼那旖的房间。她孙女学习成绩真的这么好?   她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呐呐:“如果她真的可以 ,那就去吧。”   纪兰没想到这么顺利,脸上的吃惊藏都藏不住,她还以为老太太会拦着,都准备长期抗战的准备了:“妈,你真的答应了??”   赵春花觉得她大惊小怪:“我为什么不答应?那旖出息,那是给她爸争光。”   纪兰心里高兴,不想去深究她答应的原因是因为那旖还是那大勇:“三中离我们家有点远,来回不方便,正好早餐店做到月底就要关门,我的意思是想去新区租个房子,然后在那边找工作。”   那旖在房间里偷偷竖起了耳朵。   她攥着笔,好半天没有写一个字。   赵春花沉吟半晌。   纪兰心里一阵紧张,她担心老太太听到要租房,心里有别的想法。   那旖也担心,从妈妈和奶奶回来,她就一直竖起耳朵在偷偷听她们说话。   赵春花把手里的大蒲扇丢到一旁,起身进屋。悉悉索索一通翻找后,拿着一个存钱本出来。   她把本子丢在茶几上,声音沉沉道:“房子不用租太好的,但还是要有三个房间,我和你们一起搬过去。”   纪兰这下是真的吃惊了:“妈?”   赵春花瞪着她:“明天看林老师怎么说,如果人家三中的老师都觉得那旖可以考进去,那她就给我去考!她不但初中要在三中读,高中也必须给我在三中读,然后考个好大学,给她爷爷和她爸那两个没福气的看看,给那家的祖宗看看,我们家也不是没一个读书好的孩子!”   她把自己的老本从茶几上捞过来,丢到纪兰怀里:“我再老也还动得了,别的本事没有,但我能活,只要我活一天我就有工资,这钱你是想拿去租房还是当生活费都随便你,我不管。”   纪兰手忙脚乱把工资本接住,低头看。   赵春花一辈子只有往别人身上捞钱的份,工资本就是她的棺材老本,她看得比命还重。   她现在不但拿出来了,还交给了纪兰。   住在大院里的老一辈,到了这个年纪谁还愿意搬家,谁还愿意奔波,纪兰从来没想到赵春花会愿意和她们去新区租房,她一开始最坏的打算是赵春花不同意,然后她带着那旖去新区,然后每周回来看她。   纪兰攥紧了手里的工资本,犹如一墙之隔的里面,那旖攥紧了手中的笔。   -   周一。   安静了两天的临江小学再次热闹起来,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的学生打打闹闹跑进校园。   那旖拿着两个包子,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和纪兰挥别。   聂余和卓一凡靠在校门口旁边的石柱上,站姿又拽又酷,路过的女生们都会偷偷看他们。   卓一凡很得意,小声道:“那是三班的班花韦松雨,她在看我,你看见没有。”   聂余校草语气,冷酷道:“我又没看她,怎么知道她在看你。而且她可能是在看我,你长得没我好看。”   卓一凡气:“你怎么知道她在看你,你都说你没看她。”   聂余自信道:“因为我是校草,而你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野草。”   “……”   如果他不是著名的零食提供者,聂一凡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发硬的拳头了。   他俩从经过的哪个女生更好看交流到彼此写的检讨,惊奇的发现他们的检讨居然惊奇相似,都从“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开头,和“我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结尾。   聂余维持不住校草的风度,脸一垮,愤怒道:“你抄袭我!”   卓一凡也怒:“明明是你抄袭我!”   他补呛:“你往我家安监控。”   聂余回呛:“你往我脑子里安监控。”   那旖目不斜视从他们俩面前经过,听着幼稚互呛,沉默不语啃包子。   聂余见到她,立马丢下抄袭他的卓一凡,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单手插兜,酷酷跟上。   “你这个吃独食的小女孩,看到哥哥在校门口等你都不打招呼的吗。”   “早上好。”   “你在吃什么?”   那旖把剩下那个包子递给他:“喏,给你。”   聂余接过就叼嘴里。   虽然昨天喝了两杯甜甜的奶茶,聂余也为自己在她笔记本上洒水而道歉,但他一个人别扭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不是他们心照不宣偷偷和好,关系就能瞬间恢复如初的。   中间还有一个别扭的过渡期。   经过五千字检讨的洗礼,聂余更爱面子了,想夸夸包子馅儿真好吃,又拉不下自己身为长辈哥哥的脸。   一个包子,两人从校门口啃到班上。   那旖把书包放桌上,拉开椅子坐下。   聂余从她身边走过,脚步不停,却没有往前挪动半米。   他原地踏步了半天,把最后一口包子皮丢嘴里,鼓着腮帮子:“哎呀,今天的包子真好吃,不知道你那个好不好吃?”   那旖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偏头看他,见他耳尖红通通。她点头:“一屉出来的,味道应该都一样。你的那个是什么味道?”   聂余严肃脸:“顾着吃了,没注意,就是香的味道。”   那旖道:“我的那个也是。”   聂余:“我还想吃。”   那旖:“那我明天再给你带。”   聂余点头。   那旖也点头。   聂余继续原地踏步,没话找话。   他道:“卓一凡抄袭我的检讨,他的开头和结尾都和我一样。”   那旖:“中间也一样吗?”   聂余:“有一点点相似,我们的标点符号都是一样的。”   那旖便道:“那没有抄袭,纯属雷同。”   聂余就点头认同了她的说法。   又过了一会儿。   聂余一脸严肃:“我们和好没有?”   那旖严肃点头:“和好了。”   聂余雄赳赳回到自己的座位,那旖翻开今天要早读的课文。   两人宣布彻底和好。 第35章 还有可以亲嘴的侠侣   每周一都要开校会, 校会的内容是总结上一周的突发事件和各类情况。   而这周的校会尤为热闹,因为上周有几个小学部和初中部的学生去网吧上网被老师亲手抓到。   这件事在上周就传遍了学校各大角落,今天只是例行批评。   小学部和初中部在两个校区, 隔了两条街, 故而今天站在升旗台下接受全校目光洗礼的只有聂余和卓一凡两个人。   升国旗奏国歌,接着到校长例行讲话环节。   校长手里拿着话筒, 回顾了一下上周学校发生的大小事, 着重重申了一遍网吧事件的始末, 并严厉地对此表示了强烈不满:“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 是让你们学习的地方, 不是让你们玩耍取乐的地方!有些同学,需知来到学校, 不但老师要对你们负责, 你们也要对老师负责!上网好玩吗?游戏好耍吗?要知道你们现在的每一次放纵, 都是未来你们流的每一场泪!”   全校安静, 无数道目光下意识落在六年级(一)班所在的位置。   林梅站在自己的班级前方, 面色严肃。   校长引经据典, 拉扯前事, 再回顾当前。   比如前段时间因为上网回家被家长打瘫的学生, 他骂了一通网吧这种不该存在的邪恶地方, 接着又骂了一通被邪恶地方引诱的同学。   骂完后,语气忽地一转,又语重心长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六年级的你们即将面临升学,不要以为只有高考才值得认真对待,从你们进入学校那一天开始,每一场考试都值得你们全力以赴, 每一场考试都是你们成功路上的基石,只有踩着它们,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你们才能走得更稳,走得更高。也只有站得越高,你们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风景,才知道这世界到底有多么精彩和繁华。”   “学习固然枯燥,但风景同样美丽,你现在所付出多少,未来就能收获多少。”   “不要对不起你们的未来,你们的人生值得精彩。”   聂余和卓一凡面对全校而站,两人的态度从漫不经心到渐渐认真。   虽然校长每周都会给他们灌心灵鸡汤,但这周的心灵鸡汤不知为何,竟然格外美味。   美味到聂余都有些不是很遗憾他那把逝去的紫武了。   他下意识把目光落到他们班所在的位置。那旖站在第一排,似有所感,抬头望向他。   聂余原本是想找她,但看到她了,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头低下。   一种说不上来的羞耻感侵袭心脏,比被校长当着全校的面点名批评,比站在升旗台下面对各种目光的打量还要让人难受。   就怕从那旖眼中看到失望的情绪,他们才刚刚和好。   因为情绪低落,在当着全校的面念检讨时,聂余都是低垂着脑袋。   他站姿懒散,语调拉长,无精打采的模样落在全校师生的眼中就是认错态度极差。   耳边是四面八方传来的窃窃私语,有人轻笑,有人说他酷,有人说他拽。   那旖抬眼,看着聂余被太阳照得发光的头发,忽而心都明亮了。   她知道的,聂余有在悔改。   旁人所有的猜想都是错误的,他之所有垂着脑袋,只是在害怕。   因为他每次不敢看她的眼睛,都是因为害怕。   -   校会结束后,所有班级有条不紊依次回班。   那旖走在班级队伍的最后。   聂余慢吞吞挪到她身边,他垂着脑袋盯着地面,微微卷的刘海在半空晃荡,时儿轻抚漂亮的脸颊。   身前身后都是人,两人挤在中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手轻轻撞了一下,随即分开。   聂余攥紧了掌心的糖,偷偷扭头看她。   那旖头也不回,轻声道:“听起来也没有很像。”   聂余歪头,发丝卷出一个愉快的弧度,好比他此刻上扬的心情:“昂?”   那旖右手遮挡在唇边,脑袋朝他的方向歪了歪,说悄悄话:“你和卓一凡的检讨一点都不像,你写的比他好。”   聂余同样歪头,轻声问:“真的吗?我写了两天呢,手都写酸了。”   那旖扭头看他:“你周末没有去和费晓宇玩吗?”   聂余骄傲语气:“我是个很认真的人,写检讨的时候从来不会三心二意,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能写出这么情真意切的检讨?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如果你不信,中午我把费晓宇和桑齐桑乐的检讨拿来给你对比,我一定是最认真的那一个。”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我真的很认真。”   那旖不想看他们的检讨,只关心:“那你以后还去网吧吗?”   说检讨就检讨,说什么网吧。   聂余十分心虚,他还是有点舍不得他的大神游戏号,毕竟和校草一样充满光环,让螃蟹余十分得意。   他的悔改只能保持三分钟,懊悔是认真的,犯错同样也是认真的:“游戏里还有我的巨额财产……”   “还有可以亲嘴的侠侣。”   “……嗯。”   那旖伸手就去抓他的手,抠他掌心里的糖。   聂余吓了一跳,哇哇大叫着挤开人群跑上楼。   周围的同学看他元气满满的样子,心说校草果然是坠吊的,不愧是他们六年级最叛逆的级霸,对校长的批评丝毫不放在眼里,转个身就生龙活虎了。   聂余跑回班里,脸上的惊慌瞬间被淡定取代,迈着深沉的步伐回到自己的座位。   后排的男生叽叽喳喳和他讲话,问他此刻是什么心情。   聂余翘着二郎腿,嚼着糖,指点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演讲,说实话心情很一般,就很淡定,没有紧张。”   男生一:“你们真的写了五千字检讨吗?”   聂余叹气:“加上标点符号,何止一五千字呢,我不是那种偷工减料的人。卓一凡我就不知道了,这个是我不代表他回答,因为事实有可能会损坏他的名誉。”   男生二:“当时你在台上念检讨,林老师在台下表情不是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聂余愧疚道:“是我的错,是我给班主任丢脸了,让她在同行面前抬不起头来,我检讨,我深刻检讨。”   男生三:“你以后真的不会再去网吧了吗?”   聂余坐直身体,握拳:“是男生就不要退缩,要用于面对一切疾风骤雨和来自社会的毒打,我们不要害怕失败,不要退缩,我们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潜意思:下次我还敢。   采访结束,那旖还没有回教室。   聂余左等右等等不到人,起身走到周昊面前,一巴掌拍在他的课桌上,桀骜询问:“你看见班长了吗?”   周昊吓了一跳,笔都掉了,哆哆嗦嗦:“被被被被班主任叫去办办办公室了。”   聂余点头,粗声粗气:“谢谢。”   周昊眼角泛红:“不不不客气。”   聂余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个女生叫住。   女生五官白净漂亮,穿着一身改良版的校服,卷大的裤筒变成小脚裤,衬托她高挑的身材。   长的有点眼熟,但是聂余一下子没认出来,他在学校女生面前一向很校草,语气冷淡:“你叫我?”   韦松雨点头,脸有点红,小声道:“我有点事想和你说,可以吗?”   聂余:“什么事?”   韦松雨偷偷看了他一眼,又猛地低下头:“这里人有点多,我们能去旁边吗?”   聂余已经很有被搭讪的经验,他酷酷道:“可我还有事。”   韦松雨双手合十,连忙道:“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两分钟就好。”   周围已经有人在偷偷看他们,聂余看了眼楼梯,表情有些挣扎。   片刻后,他抓了抓头发,转身朝着走廊角落走去。韦松雨连忙跟上。   -   办公室。   林梅双手交叉垂在桌上,看着面前的女孩儿,面目柔和。   她温声道:“上周老师和你说的事,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了吗?”   那旖轻轻点头,手指攥着校服衣角,小声道:“老师,我真的可以吗?”   即便对自己无比自信,但当全家人都开始对她抱有期待时,她反而开始怀疑自己。   说到底,那旖今年也才十一岁,再故作成熟,想要长大,她也还是个小孩。年龄限制了她的经历,在班主任林梅面前,她还是一个需要被得到认可的孩子。   办公室人来人往,周一的早上格外热闹。   林梅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环境里,依旧能准确地把自己的期待传达到自己的学生耳中。   “那旖,一个人的人生会面临各种各样的怀疑,别人对你的怀疑,还有你自己对自己的怀疑。在面对这些怀疑时,相较于别人给你肯定,老师更希望你能自己给自己肯定,问问你自己,你可以吗?你觉得你自己可以吗?”   那旖愣愣看着她。   “同一件事,你问两个人,你或许会得到两个不同的答案,你无法分辨到底哪个答案是真的,哪个答案是假的。所以,能永远给你正确答案的人,唯有你自己。”   “老师在这一刻能回答你,你行。但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给自己的回答,你觉得你可不可以,行不行?”   师生两个隔着一张办公桌对视。   在林梅期待的目光中,那旖坚定点头,铿锵有力道:“老师,我可以,我行。”   林梅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练习册,递给她:“暑假如果有机会就去报个奥数班,这是三中初一的数学题,有点难,你没事可以翻开看看。那边的学习进度很快,同年级分为快班和平行班,每学期都会根据成绩调班,和我们这边不一样,成绩的划分尤为明确,但也更能突出优秀的学生。”   她知道那旖的家庭情况不好,家里能做出让她去三中读书的决定肯定不容易。   林梅看着她,认真道:“那旖,好好学习,一个好的学校有更完善的制度,当你变得足够优秀时,所有人都能看到。如果你的成绩能进入年级前十,学校不但会给你免除一切费用,还有一定的奖学金可以拿,如果你能被老师选中代表学校去各省市、甚至国外参加比赛并获得名次,所得到的奖金也足够你为家庭减轻负担。”   那旖眼睛忽地发亮,一向无甚表情的五官在这一刻散发出夺目光彩。   第一次有人直面告诉她,她在这个年纪也能有机会凭借自己的努力为家庭减轻负担。   她那么急切想要长大,无非就是想为妈妈分担肩上的生活重担,让她不再那么辛苦。   林梅是一个非常关注学生心理的老师,她关注了那旖六年,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完全不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稳重。   她的迫切成长,林梅全都看在眼里。   她没有说出“学习能改变未来”这句普通到无味的话,她只想告诉那旖,在没有改变未来之前,学习一样能回馈她想要得到的东西,只要她足够优秀。 第36章 我可是早恋的男生,花钱……   那旖从办公室出来。   她站在走廊上, 看着碧蓝如洗的天,还有操场上奔跑的同学,手里拿着一本练习册, 心情前所未有的欢悦。   天空如此广阔, 原来她也可以在阳光下尽情奔跑。   上课铃声响,操场上的同学鱼贯而入涌进教学楼。   那旖收回目光, 随着人流慢慢上楼。   四周一片拥挤, 而她的心却被释放, 再也不用呼吸逼仄的空气。   回到教室, 她下意识看了坐在后排的聂余一眼, 聂余正在和卓一凡说话,好看的脸上挂着生动表情, 满脸笑意。   卓一凡看见了她, 胳膊肘轻轻撞了撞聂余:“班长在看你。”   聂余扭头, 和那旖的目光隔着教室和无数个同学交汇。   那旖嘴角微微向两侧咧开, 她张嘴, 无声叫道:鲫鱼。   聂余歪头, 一脸茫然:昂?   那那被骗了糖, 心情还这么好吗?   那旖叫了他一声就回了座位。   她趴在桌上, 脸颊埋在双臂间, 好半天没有反应。   直到英语老师拿着教科书进入教室,她听见高跟鞋踩在地面上清脆声,才理了理刘海,拿出英语书,坐姿端正看着讲台。   整整一节课,周昊好几次偏头偷偷看她。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那旖好像很高兴, 整个人都在发光。   那旖本就长得好,如今慢慢长开的五官就像一朵摇曳风中的白雏菊,淡雅清新,是她这个年龄独有的青涩美丽。   她坐在那里,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周昊看愣了,耳根发红尤不知。   讲台上的英语老师一顿,屈指轻叩黑板,道:“周昊,你来读一遍这段话,”   周昊还盯着那旖的侧脸看,看着看着,发现那旖突然转过头来。   他还来不及躲开目光,就猛地听到老师在叫他的名字。   年轻的英语老师看着他,重复道:“周昊,这段对话,你来读一遍。”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间椅子在地上摩挲出一声巨大的噪音。   全班同学下意识抬头看向他。   周昊的脸又红又白,胖乎乎的手指攥着书本,翻来翻去,根本不知道老师说的是那一句。   那旖小声提醒:“试卷。”   周昊连忙丢下英语书,手忙脚乱翻开试卷,脑子里一团浆糊。   那旖看着讲台,轻声道:“第三页最后一题。”   周昊连忙翻到背页,可整个人已经紧张到快要哭出来,本来认识的字母突然间全变成了陌生的蚯蚓体,一个都不认识了。   他本就胆小,在班上不但毫无存在感,还属于老师抽同学起来回答问题时都要把身体蜷成一团把自己藏起来的性格。现在全班都看着他,他还回答不上老师的问题,双眼倏地就红了。   英语老师顿了顿,手往下压:“坐下吧,上课要认真听讲。下课把这道题抄三遍,下午放学之前拿到办公室交给我。”   周昊小幅度点头,小心翼翼坐下,偷偷抹了抹眼泪。   那旖从书包里摸出一包纸巾,偷偷从桌下递给他。   周昊不敢看她,也不敢接。那旖便塞到他手心里。   教室里,一时之间只有英语老师的讲课声。   那旖偏头看了眼周昊,见他整个人都快缩成了一团,眼睛红红的。   她想了想,从练习本上撕下一张纸条,拿起桌上的笔写了几个字,塞到他的英语书下。   周昊看着黑板,偶尔抹一下眼睛,余光却没忍住落在纸条上。   最终还是没忍住,偷偷展开。   那旖的字迹清秀,干净利落又整洁。   【没关系,加油。】   周昊看了好几遍,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就被这几个字安抚下来。   他小心翼翼把纸条叠好,偷偷看了那旖一眼,趁她不注意,把纸条夹到英语书里。   -   纪兰行动力很强,说要去新区租房,第二天就开始打听新区的房子。   潼陵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因有一处古代遗留下来的名胜古迹而闻名于世,政府这几年着重规划旅游项目,间接让潼陵走上了经济飞速发展的道路,俨然成为一座享誉盛名的国际旅游大都市。   自然而然的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主城区就不说了,四五十平的房子价格贵的离谱,就算是偏远一点的老小区,价格也高得让纪兰咂舌。   在他们老城区,五百块钱就能租个挺不错的三室一厅的房子,但到了新区,同样的老小区,房租都是一千起价,更不谈主城区的房子和学区房。   尤其是三中附近,纪兰只是稍微一打听,便打消了在学校附近租房的想法。   贵,实在是太贵了,如果在三中附近租房,那她起码要找一个能月收入六千的工作才能维持家庭开销,而这显然是妄想。   越是繁华的地区,对务工人员的要求就越高,即便是一般的餐馆也要求员工有不低于初中的文凭,而一般的餐馆工资顶多也就三千,除去每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和一应其他费用,在家里只有一个经济来源的情况下来,真的不够用。   今天早餐店的生意还行,纪兰忙碌了一早上,等客人们一走,她脸上的笑意褪去,露出愁容来。   早餐店这边做到月底就会关门,而新区那边租房子又贵,虽然赵春花把自己的棺材老本都拿了出来,但她总归不可能真的去动她的钱。   那是她一辈子存下来的,如果有一天真的要用,也是用在她自己身上。   纪兰从未想过要动赵春花的钱。   思来想去,还是得赶紧找新工作,不管工资多少,总要有个收入才行,不然她心里没有安全感。   想到工作,她就想起了隔壁陈老板,连忙起身去隔壁。   陈老板这会儿正闲着,见她在门口张望,连忙起身,笑道:“忙完了吗,进来坐会儿?”   纪兰笑着摇了摇头,没进去:“你现在有空吗?”   陈老板知道她的性子,不喜欢被人传闲话,便走出店:“我看你们店今天生意还行,还想过去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呢。”   纪兰摇头,两人站在两间门店的中间,面朝校门方向。   她轻声道:“有件事想和你说一下。”   因为心中早有预感早餐店可能要做不长久,恰好听陈老板说有意要招个员工,纪兰上次便问了问,陈老板也答应如果到时候她想来,就请她来店里帮忙。   她一直以来的打算是那旖在临江这边读初中,初中虽然和小学隔了两条街,但相隔不远,那旖中午同样可以来店里吃饭,如果嫌学校吵,店里也有地方给她午休。   但如今计划有变,她既然打算去新区租房,自然就不能再留在这边找工作了。   纪兰看着陈老板,面含歉意,有些不好意思道:“上次说的那个事,我可来不了了。”   陈老板闻言有些惊讶,下意识抓了抓脖子,看着她:“是王叔要回来了吗?”   他突然想起什么,笑得有点无奈:“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客气,随手帮个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还买什么水果,待会儿提回去,放学给那旖吃。”   纪兰摇头,不愿说这个事:“我昨天去医院看了王婶儿,王叔的意思是他以后一个人可能没有心思再开店,大概月底之前他会回来一趟把门面租出去,然后就一心在医院陪王婶儿了。”   涉及到生老病死的话题,无论是谁,心情都有些沉重。   过了好一会儿,陈老板才道:“如果店要关,那不是正好吗,我这里缺一个人,你过来就是。工资我们都说好的,和你现在的一样,有事儿请假我也不扣你的钱,活儿还比你现在的轻松,你每天也不用这么早起来。”   他是真的很有诚意,纪兰却摇了摇头,秀美的脸上带着一抹坚定的笑容,低声道:“我打算去新区找工作。”   陈老板转瞬便明白了。   “那旖下学期要去新区读初中?是三中还是二中?”   “三中。”   纪兰笑得有些骄傲,又因性格原因,含蓄地垂下头。   陈老板笑得有些无奈,看着她的笑脸,心情有些怅然若失。   但他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把早上纪兰塞给他就跑的水果提了一半回去,让她留着给那旖吃。   离开之前,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回头:“那个,需要我帮你看看房子吗?我在新区有几个认识的朋友,他们路子挺广的,能留意一下适合的房子。”   纪兰正为房子的事发愁呢,正要感谢他,然而触及到他的目光,心中一滞。她顿了顿,笑着拒绝:“还有一个暑假的时间呢,我慢慢找就行了,不着急。谢谢陈老板。”   陈老板笑了笑,说了句有事需要帮忙就打电话给他,然后就走了。   纪兰看着店门口,视线慢慢上移,看了眼天空,狠狠地呼出一口气。   -   聂余和那旖在校门口站了五分钟了。   他们看见隔壁陈老板拎着一袋水果去隔壁,还依依不舍的站在门口扭头和纪兰说话,那模样看得聂余直咬手背。   他担心地看了那旖一眼,绕到她身后,双手捂住她的眼睛,语气沉痛:“那那别看。”   那旖拍他的手:“你不是要请我吃冰淇淋吗,怎么站着不动了。”   她故作不在乎的语气让成年男生聂余哥哥心疼坏了,捂着她的眼睛,带着她倒退回操场:“我突然想起来我最近的零花钱不够用了,下周再给你买冰淇淋,现在我们回去继续上体育课吧。”   这伤人的画面,那那幼小的心灵怎么承受得住。   换位思考,如果他妈想给他找个后爸,他会当场给她表演一个发疯。   那旖力气没他大,被他强行捂着眼睛拽回操场。   看不见地面,每一脚都仿佛踩在空气上,让人心中尤为不安。   那旖扒拉他的手指:“你上周不是还有五百块,怎么就不够用了。”   聂余严肃脸:“你这个小女生是怎么回事儿,居然对哥哥的零花钱如此熟稔于心,你是不是偷偷在我的钱包里装监控了?”   那旖:“我没有在你的里装监控,是你自己在你的嘴上装了大喇叭。”   聂余不承认:“我没有。”   那旖帮他回忆:“奶茶店,排队付款,你自己说的。”   聂余是一个正直的人,不喜欢藏着掖着,比如他有多少零花钱,从来都要拿出来让别人知道一下。   上周他身怀巨款请那旖喝奶茶,排队的时候就掏出了潘姿美给他的五百块,在她面前炫耀并扭曲事实,说是他爸这个月第二次给他发零花钱。   周末两天在家写检讨,根本没有出去花钱的机会。   于是那旖笃定道:“你应该还有四百。”   聂余不捂她眼睛,改捂自己荷包,谨慎地看着她。   那旖双手环臂而抱:“我说对了。”   自动炫和被动看破是两码事,男人天生害怕被人看穿私房钱。   聂余恼羞成怒,癫儿道:“是是是,就是就是就是,我就是故意骗你出来的,我才不给你买冰淇淋,我要留着钱去游戏里给我的侠侣买时装!”   “我还要给我的紫武镶钻!”   “等放暑假,我要天天去网吧上网!”   “我可是早恋的男生,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说完哼哧哼哧瞪着她。   “……”   “有一件事,我本来想告诉你的。”   那旖轻轻磨牙,说了句聂余听不懂的话,转身就走:“现在不告诉你了。”   如果问两个月后的聂余,后悔今天吗?   聂余会仰天流泪,回答非常悔。   但他现在只是单手揣兜,岔着腿,看着她的背影,抖出了螃蟹余的威风。 第37章 怦然心动   潼陵今年的小学毕业考试定在六月中旬, 考试时间下来后,除了六年级的学生,其他年级的同学并没有期末将至的紧张感。   即便是六年级, 也只有少部分对初中有所要求的同学会紧张复习, 寄希望于考出一个好成绩达到二、三中的录取线。   但更多的还是选择直升临江初中部,比如卓一凡等人, 就完全没有即将期末考的自觉, 每天该玩玩, 该闹闹。   五月底, 学校对面那家开了几十年的早餐店关门了, 那两个在这条街忙碌了一辈子的老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卷帘门上只留下一张出租广告。   几天后, 早餐店的旧招牌被拆掉, 换上了新的店牌。   那条街少了一家早餐店, 多了一家蛋糕店, 除此之外, 似乎别无变化。   只是几来几往, 客人还是那些人, 老板却已经换了。   期末考试那天天气很好, 晴空万里无云。   在或紧张或淡定的氛围里, 那旖看着周围穿插而坐的各个年级的学生。巧的是,聂余居然和她分在一个考场。   整个考场,他们班不足五人。   聂余在中间,那旖在第二排,一个态度散漫,一个沉着认真。   聂余左手托着下巴,右手转着铅笔, 眼睛盯着窗外的操场,全然没有把考试放在心上。   或许就如他前几天给那旖传的纸条里说的,暑假他要出国去玩儿。   他的脑袋里,此刻装着的应该是那架能御风飞翔的大鸟,那是能带给他假日幻想的巨型玩具,而不是枯燥乏味的考试。   那旖收回目光,看向讲台上开始细讲考试规则的老师。   她握着笔,就像初入战场的小勇士握着自己的武器,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两天的考试转瞬即逝。   当最后一道交卷提示铃响起,仿佛是宣誓小学六年时光的结束。   无数道小小的身影慢慢走出考场,头顶的阳光照射在他们喜悦的脸上,全校迎来了暑假将至狂欢声。   -   考试结束,几天后成绩便出来了。   那旖的成绩非常优秀,总分296分,除了语文被扣了作文分,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   林梅亲自打电话给纪兰,告诉她那旖这个成绩完全可以进三中,言语中暗示她在暑假给那旖报个暑假班。三中人才济济,在开学之前有个摸底考试,届时根据成绩分班,筛选更优秀的学生。而三中的摸底考比小学期末考要难得多,如果那旖不能在摸底考试拿到一个优秀的成绩,那就只能去平行班。   而三中的快班和平行班,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纪兰对林梅老师感念不已,在林梅老师的介绍下,在新区的少年宫给那旖报了一个奥数班。   就在那家开始找房子搬家,那旖的暑假生活被补习与卷子占据时,聂余已经在父母的陪伴下乘上那架巨鸟,去往西方的某个国度。   整整一个暑假,两人几乎都没有联系。   一个埋头学习,一个尽情玩耍,隔着一片海洋,过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假日时光。   开学前夕,疯玩了一个多月的聂余终于回国。   那天下午,夕阳余晖洒满大地,为世界铺上一层金黄。那旖背着书包从公交车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了蹲在大院门口的聂余。   两个月时间,聂余不知道在国外吃了什么,身高猛蹿,他脑袋上带着一款鸭舌帽,反扣在脑袋上,卷而翘的刘海搭在额头,露出那张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的漂亮脸庞。   感觉到目光打量,正在玩手机的聂余抬起头,金色夕阳打在他的脸上,深邃又迷蒙。   那是第一次,那旖真切体会到为何所有人都说聂余好看。   相识漫长时光,让她能清晰分辨出聂余和其他男生的不同。却也因为时光漫长,模糊了聂余与其他男生的区别。   她记忆中的聂余就是调皮捣蛋的鲫鱼,可鲫鱼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成了让所有人心动的模样。   聂余还是聂余,但不一定再是鲫鱼了。   聂余看见她,懒洋洋抬了抬手,慢吞吞起身。   “那那,你好慢呀。”   他略带小抱怨,提起旁边的书包朝她走来。   站起来后,那旖才发现,她都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了。   聂余走到她面前,第一件事就是伸手举在在她的脑袋顶,然后慢慢向自己平移。   移到锁骨位置才停止,然后满意点头。   “你这个小女生,暑假都不吃东西的吗,你看哥哥长多高了?再看看你自己,简直像个小矮子。”   “……”   他把书包拎到手臂上,拉开拉链,给她看里面装满一整个书包的零食。   “我去了好几个国家,我觉得好吃的零食我都给你买了,这个比利时的巧克力就很好吃,还有这个糖果,看包装是不是很粉粉?哈哈哈哈其实味道很怪哦,可以整蛊别人,刚刚桑乐就被我整了。”   他拉着那旖走到旁边,把书包里的零食全部倒出来,哗啦啦堆了个小山包,各个包装精美,一看便价值不菲。   他弯下腰,与那旖平视,嘴角微勾,笑得比斜挂在天边的夕阳还好看。   “那那,你喜欢吗?”   那旖眨了眨眼,愣愣看着面前这张脸。   聂余见她表情呆呆,疑惑地歪了歪头,软塌塌扣在脑袋上的鸭舌帽缓缓坠在地上,藏在帽下那头越发卷长的头发就露了出来。   那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的脑袋,道:“你的头发怎么越来越卷了?”   聂余捡起帽子,抓了抓头发,漂亮的脸带着烦躁,拉长音调:“我也不知道啊……”   聂余的头发是个迷,突然卷,然后再突然变得很卷,与他那张愈显精致的五官搭配起来其实分外惊艳。   散漫时模样慵懒,生气时戾气横生。   但聂余却并不喜欢他那头莫名其妙的卷发,为此他开始往脑袋上扣鸭舌帽,因为懒得梳理头发。   他把书包拉链拉好,塞到那旖怀里。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那旖手臂一沉。   那旖需要仰头才能看见聂余的脸,而聂余只需低头就能看见她卷翘的睫毛。   不过是一个暑假没见,两人看着对方的模样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小陌生感,各自心里都有些别扭。   这种感觉十几年来从未有过,明明连闭着眼都能描绘出对方的模样,如今却有些不敢对视。   真是……奇怪。   聂余率先移开目光,右手抓着后脑勺的卷毛,余光却还是没忍住落在那旖脸上。   那旖也长高了,头发比放假时要长,刘海有些放肆地遮住了她的双眼,她身上穿着淡黄色及膝裙几乎与夕阳洒下的金黄融为一体。   就……真好看。   俩人的目光在半空撞上,又同时移开,然后再若无其事的扭回来。   那旖有些不习惯突然仰头看他,往后退了两步,站在提坎上,勉强平视:“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聂余强忍得意,装作不在乎道:“这个谁知道呢,说长就长了,我再长一年都要比我爸高了。”   那旖便道:“那你要认真长才行,聂叔叔很高的。”   聂余单手揣兜。因为身高上去了,他现在揣兜的姿势已经比放假前要酷许多,是个真正的校草。   他酷酷道:“我爸就一米八多点吧,我现在都一米七八了,可能用不着一年我就能长得比我爸还高。”   他们一个站在平地,一个站在提坎上,聊暑假的经历。   聂余的国外经历自然是丰富多彩,他去滑雪,攀岩,游历了仿佛童话世界般的小镇,品尝了许多和中国截然不同的美食,最后他说他原本想去玩跳伞,但是因为年龄限制,并未如愿。   而与他正相反,那旖的暑假除了在家复习就是去奥数班,去过的最远的距离就是新区的少年宫,枯燥又乏味。   分享完彼此的暑假经历,他们就盯着对方。   盯着盯着,又再次移开了目光。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   那旖看了眼天色,率先打破沉默:“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谢谢你的零食。”   聂余觉得一个暑假不见,她变得好客气,但这么久没见面,他不愿意闹脾气。   “你不要跟我谢谢,我也不是只给你一个人买了,桑齐桑乐桑月月费晓宇卓一凡赵健都有。”他一连说出好多名字,似乎是想证明他很博爱。   那旖点头:“噢。”   聂余就补充:“但你的是最多的。”   那旖继续点头:“噢。”   聂余再次补充:“他们的我瞎买的,也没有尝过好不好吃。你这个是我吃过觉得好才给你买的。”   那旖抱紧怀里的零食书包。   聂余还想说什么,脚步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开口:“我看到老师发给我爸的成绩单了,你又考了第一,那那你真厉害。”   那旖轻声道:“你也很厉害,英语和数学都考的很好。”   聂余数学和英语都考了九十几,被扣的分都是粗心大意分。本该对的,但他都错了。   聂余把鸭舌帽扣到脑袋上,帽檐遮住双眼。   他声音低低,藏着很多情绪:“那那,我已经搬家了,你初中要好好学习,等高中……等大学我们再上同一个学校。”   他往前一步,拍了拍那旖的脑袋瓜:“每周末我都会来看你,如果学校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或者让卓一凡通知我,我带他/她去厕所喝水,我对初中部的厕所很熟悉。”   “……”   那旖后知后觉才想起来她似乎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告诉聂余。   她抬头:“那个……”   聂余拍了拍她怀里的零食书包:“零食你先吃,吃完了再告诉我,我的零花钱很多,可以给你买好多东西。”   那旖张了张嘴:“我其实……”   聂余怜爱地看着她:“那那,你长大了,要学会离开哥哥了。”   就看着他不说话。   聂余沉浸在哥哥这个角色里无法自拔,还准备把卓一凡委派给她当贴身保镖。   那旖拒绝了卓一凡这个保镖,问他:“你明天要去学校摸底考吗?”   聂余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们学校明天要摸底考?”   那旖轻哼一声。   她抱着书包退后几步,背朝着大院门口缓步后退。   看着站在夕阳下的聂余,她小声道:“好好考试,如果你再瞎考,我就不理你了。”   聂余看着她,愣愣点头:“噢。”   那旖对他扬臂轻挥,踩着满地的金子小跑回了家。   她的长发被风拂起,在半空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发丝在起伏间不知在空气中勾到何物,引得有些人心神晃动。   今天的夕阳很美,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要美。· 第38章 搬家   那旖抱着一书包的零食跑回家。   拿出钥匙打门, 把零食放在玄关,弯腰换鞋。   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的纪兰听见开门声,探出头来:“那那?”   那旖连忙应声:“妈妈, 我回来了。”   “饿了吗?先吃饭吧, 妈妈已经把饭做好了。我给你收拾了几套衣服,你的书我没有动, 你看看还有哪些东西是要带过去的, 待会儿都收拾起来, 我们晚上拿过去。”   纪兰说着话走出来, 手里还拿着一个大箱子, 抬眼就看见了那鼓囊囊的大书包,一愣:“这是什么?”   那旖换好拖鞋, 抱着装满零食的书包放到沙发上:“聂余回来了。”   纪兰便明白了, 笑道:“怎么给你带这么多东西, 谢谢人家没有?”   那旖点头, 低声道:“他们搬家了。”   纪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也要搬家了。”   是的, 她们也要搬家了。   纪兰找了一个暑假的房子, 终于在八月尾找到一间性价比和地段都不错的房子。   虽然房子有些年头了, 但收拾得很干净, 住家气息浓郁。最重要的是离三中很近, 坐公交车只有七八站的距离,骑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赵春花已经提前两天搬了过去,而且是静悄悄的,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老太太在大院耀武扬威一辈子,到了老,反而有些喜欢藏事儿了。   换作以往,那旖要去三中读书, 她们家要搬去新区,按她的性子是恨不得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   但整整一个暑假,从决定搬家到房子落实,她一点口风都没露。前两天还悄无声息拎着装着那大勇遗像的破箱子,离开了她住了一辈子的大院。   吃完饭,那旖去屋里收拾需要带走的东西。   衣柜里的衣服,许多明明前几天才穿过,改天再拿出来时,莫名就觉得小了。   只有这个时候,那旖才会意识到,她在长大。   无论是突然变小的衣服,还是穿不上的鞋,亦或晚上睡着会下意识蹬腿的习惯,还有慢慢鼓起来开始发育的身体。   这些变化,无时无刻不再告诉她,她在长大。   就像聂余,只是短短一个暑假未见,就变得快要让她认不出来一样。   小时候总是渴望长大,但真的开始长大了,才发现无论是自己,还是最亲近的人,都在时间跃动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不知不觉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那旖带走的东西很少,一个书包就装满。   但挂在墙上的全家福被她取下来带走了。   纪兰手里拖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和那旖一起看向生活了许多年的家。   她摸了摸那旖的脑袋,那旖抬头看向她。   纪兰轻轻笑了笑:“走吧,奶奶还等着我们呢。”   那旖点头,抱紧了怀里那个装满零食的书包。   客厅的灯熄灭,大门“咔嚓”一声,彻底落锁。   -   夜色深沉,城市的霓虹照亮了黑夜。   聂余缩在副驾驶,食指转动着鸭舌帽,百无聊赖盯着车窗外急退的夜景。   等红绿灯的间隙,聂国兴扭头看了眼他的脑袋:“鱼儿,明天就要去学校了,你头发要不要去剪剪?”   聂余懒洋洋摊着:“剪成什么样啊。”   聂国兴伸手抓了抓他的卷毛:“剪短点。三中很注意学生的仪容仪表,你头发忒长了,都遮眼睛了。”   聂余歪了歪脑袋,不准他摸自己的头发。   自从他的头发一夜之间变卷,还有越来越卷的趋势后,聂余就最讨厌别人摸他头发。   聂国兴却最喜欢摸他那头小卷毛,乐道:“也不知道你这遗传了谁,你妈和我头发都好好的。”   一辆公交车停在他们车旁,因为高,聂余只能看见窗户以下轮子以上。   他耷拉着眼皮,无甚精神:“我基因突变。”   聂国兴握着方向盘,故意道:“那你的基因有点任性啊,都不经过你爸的同意就变了。”   聂余没忍住笑出声,扭头看他:“那要怎么的,难道还要打个打电话通知您一声?”   搬家后他心情一直很低落,聂国兴见他终于笑了,心情也跟着愉悦,十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点头表示赞同:“那肯定的,谁让你是我儿子,你的事都得通知你老爸我。”   “您管这么宽吗?”   “想管你还分管窄?”   聂余乐得不行,把帽子都笑掉了。   他弯腰去捡,抬头时,余光扫到旁边的公交车上靠窗而坐的娇小侧影。   暖黄的路灯照在车窗上,有几分朦胧模糊。   聂余使劲儿眨了眨眼,还待仔细看。   红绿灯更迭,聂国兴一脚踩在油门上,小轿车压过斑马线,把公交车远远甩在身后。   那旖低头从怀里的零食书包里拿了一颗包装粉粉的糖,是聂余说可以整蛊别人的。   她剥开糖,被粉色包装纸包裹着的糖果透彻宛若白水晶,漂亮炫目。   她顿了顿,才慢慢把糖果放到嘴里。   一秒,两秒……   带着清香的甜味席卷口腔,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整蛊的话才是骗人的吧?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公交车忽地一停,她抱着书包撞在前面的椅背上。   撞击间,牙齿下意识一使劲儿,含在中间的糖果被咬碎,一股铺天盖地的酸味霎时席卷口腔,酸得那旖生理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含着糖,双手捂着嘴,担心自己会吐出来。   红绿灯忽闪交替,旁边一辆小轿车留下一个嚣张的尾灯,把身后的车甩在身后。   十几秒的酸劲儿过去,口腔再次被清甜的甜味取代,那旖才直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纪兰后背被撞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却见她在抹眼泪。   她一愣,轻声问:“怎么了那那,舍不得家里吗?”   那旖张嘴,残留的酸涩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噙着眼泪摇头。   纪兰叹了一口气,侧首望着窗外急退的街道,心中也有一丝即将面对陌生世界的忐忑茫然。   租的房子在环城区,小区外面就是公交站,进出都方便。   这间房子的户主是一个老太太,前几年搬去和儿子住,这间老房子就空了下来。   原本说要拆迁,一家人等拆迁款,结果后来因为政策变化,他们这片被划除在拆迁范围里,就没有拆成。   纪兰找到这里也是机缘巧合,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最后好歹也把房子租了下来。   小区虽然有些年头,但家里收拾的很干净,三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不是很大的阳台,比之他们在大院的房子,面积还要宽敞些,唯一的不好就是楼层偏低,光线不好。   但九百块的房租能在这个路段租个三室一厅的房子实属不易,连赵春花都很满意。   到了新家已经快十点,纪兰让那旖去洗澡,洗完早点睡觉。   明天三中有摸底分班考试,考完试后就要去军训,军训后便要开学了。   纪兰对此比那旖还紧张,她一大早就起床,熬好粥,在楼下小区外面的早餐店买了包子油条,回来时那旖已经穿戴整齐,拿着碗在盛粥。   纪兰连忙道:“小心点烫,刚熬好。”   那旖点头,把碗筷摆好:“妈妈,你今天要去找工作吗?”   纪兰笑着点了点头:“先送你去学校,然后出去逛逛看有没有适合的工作。”   赵春花年纪大了,睡眠状态琢磨不定,有时起得最早,有时起的最晚。   纪兰没打扰她,那餐盘把包子油条倒进去,放到餐桌上:“快吃吧,吃完妈妈送你去学校。”   那旖拉开椅子坐下,轻声道:“妈妈,我可以一个人去学校。”   一来一回太麻烦,那旖不想她那么辛苦。   纪兰给她夹了一个包子,笑得温柔:“可妈妈想送你啊。”   每学期的开学,纪兰都会亲自把那旖送到学校。   她不希望在这种重要的节日里,那旖只能看着同学都有父母接送,而她没有。   她是个没有多少能力的妈妈,已经在生活条件下亏待了孩子,不能再亏待她的心灵。   那是一颗应该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心,即便父亲不在,也还有妈妈。   那旖咬了一口包子,心中雀跃,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她笑得有些腼腆,小声道:“没有妈妈做的包子好吃。”   纪兰便笑:“那改天妈妈给你做。”   那旖高兴地点点头。   -   三中的学校门口今天格外热闹,两条街都停满了车。   纪兰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人群里,到了学校门口,那旖从后座跳下来。   这幅画面尤为熟悉,仿佛当年初入学校那天,临江小学的校门口也是这么热闹。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曾经会拽着家长哭泣的孩子和家长调换了角色,变成家长拽着他们舍不得放开,殷切叮嘱。   纪兰还是如往年那般,来回重复询问记得住考试的地方吗,座位号记住了吗,如果有不明白的一定要开口询问老师,不要害怕。   无论是上一年级,还是上初中,在纪兰心里,那旖永远都是那个需要被叮嘱的孩子,即便她从未让人操心过。   那旖安静听着,时儿点头,时儿应声。   纪兰摸了摸她的脑袋。   以前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小脑袋,如今已经要抬起手臂才行了。   她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纪兰的心里有微微酸涩,以前孩子小,舍不得放手,害怕放手。   如今却只觉得孩子长得太快,怎么就在不知不觉间这么高了。   看着那旖的背影消失在学校门口,纪兰才收回目光。   她骑上自行车转了个方向。   马路拥挤,学校门口禁止车鸣。   她骑自行车准备拐弯时,差点撞上一辆正在后退的小轿车。小轿车急刹车,她也急刹车。   刺耳的刹车声引来一片注视,纪兰捏着车柄,心脏狂跳。   她抬头,和急忙开门下车的聂国兴视线撞上。   “……”   “?” 第39章 来,叫声哥哥我听听……   找到考场。   那旖站在门口找座位号, 在倒数第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看了两遍,名单上没有聂余,两人没有分在同一个考场。   进教室,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 拉来椅子坐下,安静等待人齐。   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 彼此互相打量, 但谁都没有说话。   等人到齐, 老师在讲台上讲考试细则, 然后便开始发试卷。   早上考语文和数学, 第一科是语文。   那旖拿到试卷先看了一遍,题目明显比六年级的期末考要难, 不过有的题她在林老师给的练习册里做过。   那旖五年级时就在做六年级的题, 她六年级时就已经在学初一的内容了。   但临江小学的师资力量比之新区这边的学校始终要差些, 在考第二科数学时, 那旖明显感觉到了学校与学校之间的差距。   她不知道这是三中的普卷, 还是为了摸底考特意增加的难度, 但如果她没有提前学过初一的知识, 没有上暑假班, 可能今天真的会漏题交卷。   三中的摸底考试不但融合了六年级所学的所有内容, 最后两道大题还涉及了初一的知识,那旖解题虽慢但稳。   她周围的同学有些眉心紧锁,有的面露自信,百人百态。   写完后又检查了两遍,那旖举手示意要交卷。   监考老师看了眼腕间的时间,点头同意。   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在种种目光的打量下, 那旖第一个交卷离开考场。   与此同时,隔壁考场也有人提前交卷。   聂余一出考场,正准备深吸一口气,余光就看见隔壁考场有人出来。   他心说谁啊,居然跟他一样牛逼,第一个交卷。下意识扭头准备看看这个牛逼人物长什么样。   然后他就愣了。   那旖扭头,也看到了他。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看了十几秒,聂余脑袋上的帽子都震惊掉了,指着她,脸色骤变:“你你你你你……”   那旖食指竖在唇上:“嘘,安静。”   聂余头发都炸了起来,捡起地上的鸭舌帽,冲过去拽着她的手腕就往楼下跑。   安静的楼道里,一时只有聂余激动的奔跑声。   三中的橡胶操场很大,足足比临江初中部的操场了大三圈。   聂余拽着那旖跑到空旷的操场,四周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   聂余瞪着眼,狠狠揉她的脑袋,弯腰低头看她,惊奇道:“那那,你是那那吧?你是小女生那那吧?你为什么在这里!”   那旖跑得小脸通红,双手撑着膝盖喘气:“我为什么就不,不能在这里。”   聂余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是震惊是喜悦还带着那么一点被欺骗隐瞒的生气,但最终还是高兴占据高位,压倒了其他情绪。   他高兴地狠狠揉她脑袋,笑得颠颠儿。   嘴角没忍住往两边咧,又怕被她发现,故意唬脸:“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旖跑得泛红的脸蛋像水蜜桃般,白中透粉,青涩诱人。   她抬头看着他,双眼透亮,笑得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灿烂:“谁让你宁愿给侠侣买时装都不给我买冰淇淋。”   小声嘟囔:“就不告诉你。”   聂余呆呆看着她。   那旖被他盯着,下意识移开目光。   聂余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盯着天空。   余光却偷偷看她,见她小脸红扑扑的,低垂着脑袋,盯着地面。   屈指挠了挠脸颊,他张嘴就开始磕巴:“这下不不不不需要卓一凡了,以后我我我罩你。”   那旖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我才不要你罩。”   聂余耳朵一红,有些气急败坏地把鸭舌帽扣脑袋上:“你笑什么笑,你从小到大都是我罩着的,我是你哥哥。来,叫声哥哥我听听。”   “不叫。”   “你真是个不听话的小女孩。”   那旖敷衍点头,往校门口方向走去:“嗯嗯,我不听话。”   聂余看着她的背影,手背在脸上贴了贴。烫。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眼蓝蓝的天空,觉得出了一趟国回来,他好像变得有点不对了。   想不通哪里不对,他把帽子转了个圈,帽檐反扣后脑勺,拔腿就朝那旖追去。   “你等等我啊。”   -   三中很大,占地面积极广。   和临江不同,三中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在一个校区,只是教学楼不同。   今年来参加摸底考的都是初一新生,因还未正式开学,学校很安静。   那旖和聂余把新学校逛了一圈。   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聂余指着一处低矮围墙,给那旖科普:“这里是最佳的翻墙地点,你看上面的砖头光滑圆润,不知道被多少双鞋子踩过,这些年一定饱经风雨。那那,如果你想逃课就来这里,踩在上面一翻就过去了。”   那旖转身就走。   聂余喂喂喂好几声,看着她的背影,拉高音量:“你走什么啊,你要是对这里不满意,那我再给你找别的地方。”   那旖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你逛半天就是想找哪块墙比较矮吗?”   聂余理直气壮:“这叫踩点你懂不懂。”   那旖:“你踩点准备干吗?”   聂余立马眼神躲闪。废话,当然是为了逃课啊。   但他不能说啊。   可他不说那旖也懂啊。   那旖看着他,问:“你这么早交卷,你写完了吗?”   聂余支支吾吾:“我当然写完了,都挺简单的。”   那旖:“我觉得挺难的。”   聂余立马改口:“其实我也觉得挺难的。”   就看着他不说话。   聂余再次改口,凶巴巴道:“难!难死了!我随便写的!出题的老师是不是故意的,那根本不是六年级的题!”   聂余不但没有写完,还写的一塌糊涂。   他又不像那旖对学习充满热情,六年级就在学初一的知识,他连六年级的课本都不想学,何况初一。   看不懂就瞎写,写完就交卷,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考场。   他完全没有把那旖的话放在心里。好好考,他一点都不想好好考。   但这一切都是基于不知道那旖也来三中的前提下,和谁一个班,分到哪个班,他完全不在意。   但那旖居然来三中了,还被她问考得怎么样。他考得很不怎么样,但不敢说。   因为他心虚。   聂余不知道那旖明明说的不来三中,最后为什么又来了。   明明他跟她冷战,闹情绪,她都坚定拒绝了和他一起来三中的建议。   但她最后还是来了,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一丝丝因为他的关系,但即便只是一丝丝和他有关,没有认真对待摸底考,聂余都又心虚又失落。   因为考试的题真的都好难。   而他可能不能再和那旖一个班了。   带着这种可能上午不止他一个人没有发挥好的侥幸心态,下午的英语考试,聂余摩拳擦掌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来。   试卷上的每一道题聂余都写完了,他觉得很简单,并且自信的第一个交卷。   他交完卷第一时间就去隔壁找那旖,结果她所在的位置空空如也,人早交卷走了。   聂余继续侥幸,他觉得自己有80%的可能分去重点班。   气势汹汹回了家,自信等待成绩。   考完试就是分班,分班后就要开始军训。   那旖和聂余的摸底成绩都在意料之中,一个被分去了快班,一个被分去了平行班。   聂余彻底恹了。   直到去学校集合参加军训,在茫茫迷彩人群中看到那旖,他都全程仰着脑袋看天,见到她就躲。   初中部的军训和高中部是一起的,学校组织开车去了军训基地。   军训共七天,每天都是高强度训练。   第一天他们连最简单的站军姿都做不好,被教官劈头盖脸一通骂,有人受不住小声哭,越哭被骂得越凶。   严厉的教官让这群第一次面临这种高强度训练的小菜鸡们又惊又惧,每天咬着牙坚持,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但经常没等他们哭出个所以然来,外面又在喊集合。   几天下来,所有人都黑了一圈,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   当然万事总有例外,比如聂余,他来到训练基地简直混得如鱼得水。   比教练还要高的身高,和比同龄男生强了不止一个等级的运动神经,让他第一天就在初中部出了名。   那旖他们班和聂余他们班相隔甚远,她经常会从附近几个班的女生口中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十七班那个男生好拽啊,居然挑衅教官。   ——十七班的聂余你们知道吗,他长得好帅啊啊。   ——十七班那个头发卷卷的男生是不是叫聂余啊?你们谁有他的QQ?   ——十七班……   十七班的聂余,一改临江校草的冷淡人设,在新的学校变得十分张扬。   他挑衅教官赛跑那张被人偷拍的照片,被人发到三中的贴吧,即便是多年后,依旧长存于无数届学妹们的手机相册里。   七天军训,两个班没有任何交集。   偶尔那旖会在训练的时候看见聂余,他不是和一群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教官混在一起,就是和一群男生勾肩搭背聊天。   军训基地里的各项项目,对别人而言苦不堪言,他越仿佛越玩越有劲儿,那张怎么也晒不黑的脸上永远挂着肆意张扬的笑容。   男生们的喝彩,女生们的欢呼,那旖他们班,总能听见远处的热闹。   有的人天生带光,比如聂余。   -   军训结束那天,基地门口停着好几辆大巴车。   虽然经常在私下偷偷骂教官铁面阎王,但真的到了离开的时候,不少人都哭了。   这段特别的经历虽然承载着逼迫与汗水,但其中也不乏单纯和快乐。   相聚总有离别,离别后未尝不能再相聚,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合与分,分与合的漫长旅程。   那旖站在他们班的班级队伍里,和新交的朋友聊天时,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远处的聂余。   他站在十七班所在的位置,被一群男生围在中间,眉眼飞扬,笑得比阳光还要晃眼。   有的女生红了脸。   那旖的耳边,尽是关于他的窃窃私语。   在那旖看向聂余时,高中部的人群中,也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骆嘉瑞神情恍惚,他愣愣看着初中部所在的方向,连同学叫他都没有听到。   “嘉瑞?骆嘉瑞!”周飞撞了他一下,“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骆嘉瑞温润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恍惚,指着前方,声音比风还轻:“那是今年的初一新生吗?”   周飞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点头:“是啊,怎么了?”   骆嘉瑞轻轻摇头,睫毛轻颤,垂下了眼。   老师在吹哨喊集合。   在上车前,骆嘉瑞没忍住再次回头。   直到身后的同学在催,他才收回目光,迈步上了车。   没有认错,是她。   那个小女孩。 第40章 青春期   九月一号, 学校正式开学。   那旖所在的初一(三)班楼层在五楼,和一二四班挨着,而十七班则在三楼靠楼梯的位置。   开校会时, 那旖跟着人群下楼往十七班瞄了一眼, 聂余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伸腿便能碰后门。   他的身边围绕着一群男生女生, 氛围和谐, 聊得十分投机。   校长致辞, 然后新生演讲。   橡胶操场上每个班依次排队, 在普遍还在缓慢发育的初中部里, 只有一个男生鹤立鸡群,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   本就在军训时出尽了风头的聂余, 在开学的第一天, 就和高中部的骆学长并列第一, 成为了女生口中每日必聊的话题人物。   三中学风严谨, 女生们虽然不会在私下搞什么票选校草的活动, 但三中贴吧盖起的两栋高楼已经说明了一切。   快班的教学进度很快, 每一个知识点老师最多讲两遍, 和临江的教学方式截然不同。   那旖用了一周的时间才慢慢习惯, 然后便是全心投入。   而习惯了这种进度的她就像一块海绵, 疯狂从老师身上汲取知识,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意味。   周围都是同样优秀的同学,时时刻刻的逼迫感,让那旖无心去关注其他。   开学一个月后的月测考试,那旖考了全班第三,年级十五的成绩。   那旖高兴但并不满意,只有身处这样的学习环境, 四周都是在疯狂追赶你的优秀同学,她才知道时间的紧迫。   不进则退。   你不努力,总有人努力。   你努力,但有人比你更努力。   你只有付出更多的时间与精力,才有可能追赶上比你更优秀的人。   那旖的同桌是一个女生,叫宁丹丹。   宁丹丹性格很活泼,她上课比谁都认真,下课却比谁都八卦。   下课也没见她出去,但学校发生什么事她都知道,那旖就是从她嘴里知道他们初中部的校草叫聂余,人气贼高,好多女生都加他QQ。   但校草本人十分冷漠,谁都不通过。   一个多月的相处,那旖在宁丹丹心中定位十分明确,是个对男生不敢兴趣的怪物。   因为她从来不参与女生之间的话题,大概男生在她心中还没有一个知识点来的有吸引力。   她笃定那旖不知道聂余是谁,带着科普的心思道:“十七班的,坐在最后排最高最帅头发卷卷的那个男生,我手机里存了他的军训照,你要看吗?”   那旖没有手机,她听班上的女生私下讨论过贴吧那栋突然拔地而起的高楼的镇楼照,但没有亲眼见过。   军训时大家穿的都是一样的迷彩服,聂余长得是招眼,但也没她们说的那么夸张吧?   有点好奇,她放下笔,看着宁丹丹:“可以吗?”   宁丹丹爽快点头:“当然!”   初中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的,但规矩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打破的,只要不被老师发现就好了。   宁丹丹从书包里摸出手机,点开相册,递给她:“看,我们初中部的校草,帅吧?”   那旖好奇地接过手机,一张全屏照霎时映入眼帘。   背景是她熟悉的军训基地的操场,入境的不止聂余一人,还有四周没有聚焦的围观群众。   与沦为背景物的人群不同,聂余整个人上到翘起来的发丝,下到鞋尖都拍得清清楚楚,说是偷拍,却偷拍得极有水准。   那是他刚挑衅完教官,而年轻气盛的教官迎战后,他站在起跑线拉伸的照片。   很简单的姿势,他单手压在后脑勺,脖颈高扬,眼皮慵懒低垂,以俯视的视角不但拍出他那两条大长腿,漂亮优越的五官配上散漫的表情,还有恰到好处的光线,是这张照片从普通变得不再普通的因素。   ……确实,好看。   那旖乍一见,都有种快要不认识照片上的男生是谁的错觉。   就,真的很耀眼。   和那个四处找低矮围墙踩点逃课的男生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指尖摩挲着手机边沿,那旖有些呆愣。   透过手机屏幕,她似乎都能想象当时他有多张扬自信。   少年耀眼犹如炙阳。   宁丹丹见她呆呆看着照片,嘿嘿直乐。   她笑嘻嘻撞了下她的胳膊,眼带揶揄:“是不是很帅?我就说,没有人能抵挡住聂余的颜值攻击。诶,小说里的校草脸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那旖看了她一眼,坚决杜绝被聂余知道她在背后偷偷夸他的可能性。   她淡淡道:“还行吧。”   宁丹丹瞪眼,伸手把手机抢回来护怀里:“就这还叫‘还行吧’?那什么样才叫‘很行啊’,是不是骆学长那样的?”   那旖拿起笔,翻开练习册,随口道:“谁?”   宁丹丹这下确定她是真的对男生一点兴趣都无了,连骆嘉瑞学长都不知道。   哎,不想和她聊关于男生的话题,聊不动,撩不动。   “骆学长啊,就另一款校草脸。”   写了两道题,那旖有点走神,扭头看着窗外。   操场永远热闹,总有人不知疲倦在阳光下肆意奔跑。   她的座位能隐约看到被无限缩小的篮球场。作为以拉伸照闻名三中的初中部新晋校草,篮球场是课间时间聂余最喜欢去的地方。   三班在五楼,十七班在三楼。   五楼的走廊尽头有个卫生间,除了上体育课和做早操,从早上上学到下午放学,那旖几乎没有离开过五楼。   聂余倒是有几次课间时间来到五楼,周围簇拥着好些同学,目不斜视从她们教室门口走过。   从摸底考试那天过后,他们再没说过话。   从小到大,他们会因为各种千奇百怪的原因生气,擅自冷战,然后再擅自和好。   但这次似乎有那么一点微妙的不同,没有吵架,更没有冷战,就是莫名其妙的,中间好像有了一点点距离。   距离因何存在,却没人说得明白。   他们似乎默认了这种距离,谁都害怕先认输。   -   月测过后,那旖再次投入到了紧张的学习氛围里。   而聂余则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一群人围着。   有时那旖被宁丹丹拽去小卖部买水喝,路过篮球场时,看见聂余和一群男生在里面打球。   那个奔跑在球场上的身影,在不知不觉中再次悄然拔高,少年身量修长挺拔,长成了让无数人心悦的模样。   在这个对性别有了认知的早到青春期里,他就像一个发光体,出现在所有女生的梦想中。   十七班这节是体育课,列队,点名,然后围着操场跑八百米。   八百米跑完,体育老师就宣布解散,自由活动。   聂余踢了踢腿,他一条校服裤卷膝盖弯,一条只卷到脚踝,抓了抓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拨弄,抬步就往教学楼方向走。   钟杰看见,连忙叫他:“打球啊聂余,你干嘛去?”   聂余头也不回:“你们先打,我待会儿来。”   钟杰脚尖一转,丢下一群男生,跟上他:“那我等你一起,跟他们打球太没意思了,菜得一比。”   “你不菜?”   “跟你比菜了点,跟他们比简直高手好吗。”   两人上楼,空旷的楼梯只有他们的脚步声。钟杰以为聂余是回教室,结果到了三楼,他居然脚步不停继续往上走。   钟杰有点懵逼,指着他们班教室后门:“那个……我们班到了。”   聂余不停抓着自己那头湿漉漉的小卷毛:“我去五楼。”   钟杰下意识问:“你去五楼干嘛?”   聂余:“洗手。”   整栋教学楼有两个卫生间,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五楼。   他们教室在三楼,平时都习惯去一楼的卫生间,方便他们直接去操场和篮球场。   就洗个手,你还专程去五楼洗?   走廊一片安静,只有各科老师的声音或近或远从教室里传出。   五楼的卫生间在走廊尽头,要经过四个班。   聂余一路不停走过四班,在即将走到三班后门时,原本散漫的走姿突然严肃起来,昂首挺胸。   他放慢了脚步,双眼目视前方,慢吞吞走过三班教室后门。   余光偷偷落在三班的教室里,飞快扫过那旖的座位。   那旖握着笔,正埋头记笔记,侧脸专注又认真。   她的座位在最里排靠窗的位置,外面就是操场。窗户微开,细碎的阳光照射进来,攀爬上她的半边脸颊。   周围同时埋头奋笔疾书的同学,她穿着古板的校服,坐在教室里,却是唯一明亮光源。   三秒迈一步,聂余突然放慢的脚步让钟杰毫无防备,他均速前进的脚步没刹住车,直接撞在聂余身上。   聂余被撞得触不及防,脚步趔趄向前扑的瞬间,身子比脑子先有反应,第一时间蹲下身。   鞋底在地板上摩擦的噪音分外刺耳。   钟杰一个人站着,懵逼对着空气。   外面的动静让老师的讲课声一顿,他扭头看向走廊外。   低头记笔记的三班同学也顿住,抬头看了眼老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走廊。   那旖同样扭头,认出了站在走廊上发呆的钟杰,是经常跟在聂余身后的男生。   她眨了眨眼,视线下意识落在窗户位置。   两秒后,一颗脑袋在窗户一闪而逝。紧接着,她们教室前门飞快闪过一道身影,快得只有她发现。   聂余单手撑在地上,因为紧张,手臂拐了一下。   三班的前门紧挨着二班的后门,坐在后排的二班同学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男生。   聂余蹲在门口,龇牙咧嘴揉手掌。   揉了两下,感觉有人在看他,他顿了顿,站起身。表情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迈着翻车的沉重步伐,加快脚步朝卫生间走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最后冲进卫生间。   四下无人。   聂余对着墙,突然抱着脑袋抓头发。   钟杰迈着惊慌的脚步追上来,做贼似的压低声音:“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啊!”   聂余扭头瞪着他,咬牙切齿:“你干嘛突然撞我。”   钟杰被凶得莫名又委屈:“是你先停下的啊,我走着呢,你突然就停了,我没刹住。”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聂余磨牙,“楼下明明有厕所。”   “对啊。”钟杰看着他,“楼下明明有厕所,你来五楼干嘛?”   “……”   聂余移开目光,理了理头发,迈着淡定的而步伐走到洗手台。   拧开水龙头,把手伸过去,任由水流冲刷五指。   慢吞吞洗了一分钟,关掉水龙头。   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聂余越过还在发呆的钟杰,看着五楼那条长长的走廊,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深吸一口气。   然后,跨出脚步。   “喂,喂……”   钟杰看着他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眼洗手台,一脸懵逼:“你特意绕到五楼就为了洗个手??”   五楼的厕所是比一楼的香吗? 第41章 【刚才走过去那个男生,……   教室里一片安静。   数学老师背对教室, 捏着一根掰断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公式。   那旖握着笔,突然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笔记本上的内容还停留在上一道题,笔尖悬停纸张半空, 许久没有动过。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走廊, 心有所感般,空旷的走廊上忽而想起一阵儿轻快的脚步声。   一道高瘦的身影单手插兜, 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 他踩着投射在走廊上的阳光碎末, 表情冷淡地从他们教室门口走过。   短短数秒, 便消失在视线里。   那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扭头看着窗外的操场。   ……原来他们这节是体育课。   胳膊忽然被撞了一下,那旖收回目光, 扭头。   宁丹丹面朝讲台, 却在老师背过身的时候, 迅速塞了一张纸条给她。   那旖一顿, 五指压住那张纸条, 朝宁丹丹投去一个疑惑眼神。   宁丹丹眉毛挑起, 用眼神暗示她看纸条。   在数学老师转头的瞬间, 那旖把纸条夹在教科书里, 移开五指, 露出纸条上的清秀字体。   【刚才走过去那个男生,就是聂余】   那旖睫毛微颤,指尖摩着纸条边沿。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笔,回了一个字。   【哦】   给她塞回去。   过了几分钟,宁丹丹再次塞回来。   她这次一连写了好几行,每一行都带着激动的情绪。   【就一个哦吗?】   【真人是不是比照片要帅?】   【我滴玉帝爸爸哟, 他真的好帅】   【你怎么这么淡定,你还是女生吗?】   宁丹丹发出了灵魂质问,充斥着不解与疑惑。   十几岁,这个对性别有了明确认知,男生和女生壁垒分明的年纪,异性中出现一个十分耀眼的人,几乎就好比头上的太阳,下意识会引来瞩目。   在小学还能看见男生女生一起玩的场景,但在初中,女生几乎只和女生玩,男生也只和男生混在一起。   而他们在私下的话题,也开始从幼稚的玩闹变成对异性的关注。   或小心翼翼,或大胆直白。   若人群中出现一对关系极好的男女生,便会招来许多玩笑和打趣。   好比,你和谁谁谁玩得这么好,你是不是喜欢她/他?   那个谁谁谁对你好好,他/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在这个对好感一知半解的年纪,他们对异性充满好奇,却又耻与和对方联系到一起。   相较于过分关注,完全漠视才更让人不解。   宁丹丹就对那旖很不解,因为她在同龄女生群体中就仿佛一个异类。   上体育课,所有人都往篮球场跑,她点完名就回教室。偶尔被她强行拽着,她也只是坐在球场旁边的树荫下,默然地看着在场上尽情奔跑挥洒汗水的男生。   没有欢呼,更不参与。   哪个男生长得帅,哪个男生最受欢迎,哪个男生打球最酷,在她心中或许还不如一道数学题来得有吸引力。   比如他们初中部最招眼的校草,在她口中也就是一个“哦”。   宁丹丹不由侧头偷偷看了那旖一眼,五官漂亮,眉眼疏淡。   真是,这么好一张脸,就该拿来早恋的嘛。   -   下了楼,聂余脸上的表情就绷不住了。   他站在阳光下,眯着眼看着碧蓝的天,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看见了吗?没看见吧,他蹲得这么快。   ……就算看见也没什么,他就是去五楼洗个手。   没人规定他们三楼的就必须去一楼的卫生间,他们去五楼也是很正常的!   啊!   该死的钟杰!!   干嘛突然撞我!!!   钟杰抱着脑袋,在他身后要死不活道:“三班那些人的眼神好犀利,就是打断了一下下他们上课,感觉他们就想鲨我。”   说完补充:“尤其是宁丹丹。”   “打扰别人上课,你就是很欠鲨。”聂余说完猛地一顿,扭头看着他,眯眼,“你说谁?”   钟杰“啊”了一声,迷茫道:“什么谁?”   “什么丹丹,”聂余盯着他,“你认识?”   “宁丹丹啊。”钟杰点头,“她是我小学班长,可爱管我们了,怎么了?”   聂余眼睛闪着光,十分鬼畜。   钟杰心里直突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谴责一下你。”   “?”   “你这个没良心的同学,如果不是小学班长不辞辛劳管束你,你能考来三中吗?”聂余勾他肩,“走,我们去小卖部买点东西,下节课去三班感谢一下你小学班长。”   钟杰:“???”   即便是课间时间,快班的同学大多也在自己的座位,或和熟悉的朋友围成一圈聊天做题。   偶尔也有别班的同学过来,但很少数。   就像班级领地,他们不太欢迎别班的人,别班的人也不习惯去别人的班。   窜班的基本都是在年级里非常活跃的同学,或和班上某个玩得十分要好的。   聂余和一群男生出现在三班门口时,第一时间引来一片关注。   那旖原本正在做题,胳膊肘突然被宁丹丹狠狠撞了一下。她没预防,笔尖在纸上划处一道狰狞的痕迹。   听着教室里忽地吵闹起来的动静,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然后就看见他们班教室门口,站着几个高大的男生。   其中一个背靠门框,犹如鹤立鸡群,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人时眼皮耷拉着,正在和一群男生聊天。   宁丹丹很激动,眼睛盯着教室门口,小声道:“妈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聂余怎么会来我们班,他认识我们班的人吗?”   那旖被她抓着胳膊,写不了字,干脆丢了笔。   宁丹丹说着,忽然小声嘟囔:“钟杰居然也在。”   虽然同级,但因为不在一层楼,三班和十七班平时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大概也只有每次考试前后开班会时,从各自的班主任里能听到对方的名字,拿来互相做对比。   快班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而平行班就是被指着鼻子骂看看别人家的孩子的孩子。   课间时间,在操场,篮球场、小卖部,你都有可能看见聂余他们那群男生。   但他们突然出现在五楼的三班门口,这就很怪异了。   四周交头接耳,低语声阵阵,其中还不乏男生。他们对在军训上战胜魔鬼教官的同级男生很是好奇,还有点慕强般心思的隐隐崇拜。   “聂余诶,真的是他。”   “十七班的啊,他怎么窜班窜到五楼来了,他认识我们班的人吗?”   “你们谁有他的QQ号?”   “我有啊,我加过,但没通过。”   “校草诶,加他的人很多吧,应该都不会轻易通过。”   “加了试试呀,假如通过了呢。”   那旖抬头看向靠在教室门口的聂余。恰时,他换了个站姿,眼神似乎不经意间往教室里扫了一眼。   他比同龄男生高出一大截的身高在人群中极为惹眼,长得又好看,不过是换了个站姿,都让教室里的女生一阵儿骚动。   或好奇,或羞怯,或小心翼翼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余光扫到那旖在看他,聂余眼神一荡。   借着桌椅的遮挡,他装作不经意狠狠踩了钟杰一脚。   钟杰疼的龇牙咧嘴,原地转了一圈,整个人趴在墙上,压低声音做最后的挣扎:“其实我和她真的不熟,我们在班上都没说过几句话。真的要送吗……好奇怪啊。”   聂余双眼一眯,目光危险:“不然你想贪污我的零食?”   钟杰左手拿着一包薯片,右手拿着一包大白兔奶糖,左右看了看:“你买的只有大白兔,薯片是我买的。”   你又指定送宁丹丹薯片,大白兔送给她的同桌,感谢她对宁丹丹的“关照”。   这哪门子关照啊!   就算要感谢关照,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他真的和小学班长没有很熟啊啊啊。   宁丹丹正趴在桌上和那旖说悄悄话。   忽然,余光中看见有人走了过来,似乎,大概,是她这个方向。   她下意识坐直身体,定睛看过去。   钟杰长得有点小帅,篮球打得也不错,又经常和聂余一起玩,在初中部小有名气。   大家只见他和聂余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拿着零食朝着三班的一个女生走去。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眼中带着兴味和打趣。   钟杰同手同脚走到宁丹丹她们座位旁,不动了。   宁丹丹盯着他,目光直白,带着询问。   钟杰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脸色发烫,憋红了一张脸。半晌后,他慢吞吞把左手拿着的薯片递给她:“那,那个,我,我请你吃。”   “……”   “噢噢噢噢。”周围有男生起哄。   钟杰的脸顿时更红了,原本没什么,被噢得莫名其妙更紧张。   宁丹丹看了眼他手里的薯片,是她经常吃的那个牌子,味道正好也是她喜欢的原味。   她大方接过,道谢:“谢谢你哦,终结者。”   “噢噢噢噢。”起哄声加剧,伴随着兴奋拍桌。   钟杰面色通红,紧张到结巴:“不,不用谢。”   宁丹丹睁着圆溜的眼看着他,歪头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薯片?原味是我喜欢的味道。”   钟杰:“……我猜的。”不,我闭着眼瞎拿的。   宁丹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也很茫然好吗,跟钟杰并不是很熟,突然给她送零食,她也很慌张呀。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钟杰没有走,仿佛一座石雕,通红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   宁丹丹被周围起哄的有点耳朵发烫,见他还站着,便试探开口:“谢谢你的薯片,终结者?”   钟杰呐呐:“你可以不叫我这个名字吗,我好尴尬。”   谁还不呢,你突然送我零食,送完还不走,我也很尴尬啊。   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宁丹丹头皮发麻,只能没话找话:“我听大家都是这么叫你的,我冒犯到你了吗?对不起哦。”   钟杰摇头:“没关系,没有冒犯,这个小名只是朋友叫着玩的。”   不是朋友的宁丹丹,只能继续道歉:“对不起。”   钟杰继续摇头,下意识道:“你想这么叫也可以,我们可以……做朋友。”   宁丹丹:“……”   原来这就是你送零食的目的。   想和我做朋友。   手中的零食突然就拿得心安理得起来。宁丹丹点头,同意了和他做朋友。   周围的起嚎叫更大了。   男生们你撞我我撞你,眼神交流间都是戏。女生们也在偷偷看宁丹丹和钟杰,脸色绯红。   聂余靠在教室门上,侧头打量他们,嘴角挂着玩味笑容。   有点坏,又坏得让人讨厌不起来。   钟杰被他们起哄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想抓脑袋。   一抬手,才发现手里还有一包糖。   他恍然大悟,红着一张脸,把大白兔奶糖递给宁丹丹……旁边的那旖。   围观群众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突然哑声。   宁丹丹的视线以非常缓慢的速度,顺着他的手,落在那旖桌上的大白兔奶糖上。   然后再顺着他的手,缓慢落在他的脸上。   钟杰脸爆红,他看着那旖,脑子一团乱,快嘴道:“那个,请你吃糖,谢谢你对宁丹丹的关照。”   那旖:“?”   宁丹丹:“???”   吃瓜群众们一愣,随即疯狂拍桌狼叫。 第42章 不巧,我遇见了   钟杰简直是落荒而逃。   都顾不上别的, 推开那群挡路的围观群众,从三班教室后门跑了。   正巧上课铃声响,周围起哄的人推攘着散去。   那旖攥着一包大白兔奶糖, 下意识扭头看向聂余。   聂余被一群男生簇拥着, 慢慢往楼道方向走。在走到教室后门时,他忽然扭头看向那旖所在的方向。   那旖躲闪不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旁边的男生撞了聂余一下:“怎么样, 放学去吗?”   聂余心不在焉点头:“去吧。”   “那家游戏厅还可以, 我听说……”   宁丹丹抓着那旖的手臂摇晃:“啊啊啊, 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居然给我送零食,还给你送。”   那旖心神恍然摇头:“不知道。”   “好奇怪呀, 我跟他也没有很熟……”   第二道铃声响。   聂余被人推着, 彻底淹没在人群里。   那旖收回目光, 低头看着课桌上的大白兔奶糖。   宁丹丹也在看她手里的奶糖, 忽然道:“我怎么觉得奶糖要比薯片贵?”   那旖扭头看她手里的薯片, 哑声。   宁丹丹越想越不对劲儿, 小声嘟囔:“薯片是中包的, 奶糖是大包的。这是正确的送礼姿势吗, 到底感谢谁关照啊。”   “……”   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旖的唇角十分缓慢地勾起,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   她扬起手里的大白兔奶糖,一本正经道:“托你的福,谢谢。”   “……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还是感觉好奇怪噢,宁丹丹挠头。   -   早上的课程结束,钟杰把课本往书包里胡乱一塞,跟着聂余出教室门。   下楼梯时, 他越想越不对劲儿。   侧身让身后的人先走,他贴着墙,压低声音凑到聂余耳边:“我觉得我被你套路了。”   这话刚说完,就有五楼下来的一个男生笑嘻嘻拍他肩道:“终结者,放学你都不等宁丹丹吗,我刚看见她下来了。”   钟杰脸一巴掌呼开他的手,恼羞成怒:“你别瞎说,我干嘛要等她。”   男生笑嘻嘻从他面前走过:“你害什么羞啊,都给人家送零食了,敢做不敢当哦。”   “……”   “你再等等,你家丹丹马上就下来了,嘻嘻嘻。”   “……你闭嘴!”   钟杰就想冲上去打他,男生一溜烟跑了。   楼梯上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原本就是龟速行走的聂余,仿佛被按了2倍慢速度。钟杰听见声儿就想跑,但被聂余堵着,想跑跑不了。   宁丹丹挽着那旖的手,两人慢吞吞下楼。   “我仔细想了一下,他可能是想给你送薯片,给我送奶糖。”宁丹丹一脸认真,“但由于操作不当,他最后送错了。”   那旖:“你喜欢吃奶糖吗?”   宁丹丹诚实摇头:“我不喜欢甜食,我喜欢吃辣的,比如辣条。当然,薯片我也喜欢吃,尤其是原味的。”   “那应该没有送错。”那旖慢吞吞说,“送东西都是送喜欢的,不会送讨厌的。”   宁丹丹没有被安慰到,反而一脸惊悚,捂住自己开始发烫的脸:“不会吧,终结者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薯片?难道他一直在偷偷关注我?妈呀,难道他真的喜欢我?那我要不要答应和他早恋?”   “……”   宁丹丹忙不迭摇头,语气坚定:“不行不行,虽然我很向往小说中的校园恋,但这个也太早恋了叭,我可是学霸呀,一定要忍住诱惑,做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嗯。”   校园文里的,每到这种剧情,下一个转角必然偶遇你。   宁丹丹还捂着脸,就在楼梯转角遇到了那个被她在心中坚定拒绝的男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见了她的拒绝,脑袋死死埋在胸口,看起来伤心极了。   突然就很不好意思。   宁丹丹哑了声,害羞地低垂着小脑袋,小碎步躲到那旖身后。   钟杰也低着头,躲在聂余身后。   那旖衣角被宁丹丹拽着,被动接受来自初中部校草的火热注视。   有同学急着下楼,火急火燎从他们面前走过。   聂余收回目光,那旖也移开了眼。   两个小女生慢吞吞下楼梯,避无可避走到他们面前。   聂余单手揣兜,在半空悬了快两分钟的右腿,终于落下去。   那旖睫毛微颤,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低声说了句:“谢谢你的糖。”   聂余正要酷酷开口,他身后的钟杰红着脸抬头,手忙脚乱摆手:“不用不用,不用谢。”   聂余:“……”   扭头狠狠瞪他。   宁丹丹拽着那旖的衣角,脑袋埋在她的肩上,路过钟杰身边时,她鼓起勇气抬起头,两只眼睛湿漉漉看着他:“谢谢你的薯片,很好吃。”   钟杰有点受宠若惊,抬起头飞快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小学时被班长智商碾压的阴影顿时席卷脑海,宁丹丹现在对他说谢谢,无异于有种大佬对他底下高贵的头颅的既视感。   卑微又惊喜。   宁丹丹:“虽然薯片很好吃,但是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   钟杰抬头:“?”   宁丹丹看着他那张有点小帅的脸,害羞又认真道:“我们现在还小呢,应该以学习为重,希望你能好好学习,下学期分班能被分到三班,这样……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学习了。”   钟杰:“???”   宁丹丹最后看了他一眼,脸蛋红扑扑推着那旖就跑,把他们丢到身后。   钟杰一脸茫然加恐惧,抱着脑袋看向聂余。   “她什么意思,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分去三班??”   “就是嫌你太小,拒绝了你。”聂余反扣鸭舌帽,迈步下楼,“但是又觉得你很有潜力,未来应该会长大。”   钟杰感觉受到了侮辱,惊怒:“我什么小!我一点都不小!我巨无霸大!”   聂余扫了眼他的身高,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不屑道:“你年龄是挺小的,就算现在谈恋爱,你都不配被划分到早恋区域,只会被发配到变态专区。”   ……原来是这个小吗,对不起,我误会了。   不对。   钟杰:“我根本就没想早恋,是你让我给她送薯片的!”   “……”   聂余对楼梯没有一丝留恋,大跨步下了楼,把钟杰的哀嚎抛在脑后。   -   三中有食堂,菜品丰富,色香味俱全。虽然如此,聂余基本也不会在食堂吃饭,因为人太多,太挤太吵。   钟杰也不喜欢食堂,两人中午经常会去校外的店吃饭。   今天中午吃干锅鸡,火辣入味,很符合他们今天的心情。   刺激。   他们去时有点晚了,干锅店坐得满满当当,其中有不少高中部的学姐学长。   聂余一进店门,就有好几道目光若有似无落在他身上。   聂余眼皮微掀,在大堂内扫了一眼,迈步朝着左靠窗那边唯一的空位走去。   而另一半边,有两个男生也朝着的那个位置走去。   “嘉瑞这边,这儿还有一个空位。”   “你慢点,别撞到人。”   周飞拽着骆嘉瑞的胳膊,正准备把手中的矿泉水放到桌上先占着位,水瓶还没放下去,旁边突然伸过来一条大长腿,当着他的面,直接坐到了位置上。   聂余两手揣兜,背靠椅背,抬头看着他们。   “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   周飞一愣,然后就炸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不带这么抢位的吧?明明是我们先过来的。”   “抢?”   “你抢没抢心里没点数?”   聂余嗤笑:“还真没。我先坐下来。”   骆嘉瑞看到聂余,脸上微讶。   周飞还想据理力争,但奈何聂余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不但自己坐在椅子上,还伸出一条腿从桌下穿过,落在对面的椅子上。   他朝吧台点菜的钟杰抬了抬下巴,语调拉长,散漫慵懒:“不好意思啊学长,对面也有人了——”   周飞顿时就怒了:“明明就是我们先来。”   聂余扯了扯唇角,笑得十分欠揍:“你们先来,那怎么是我坐在这儿呢。说明还是我先来。”   “你!”   周飞还想说什么,被骆嘉瑞拽住。   骆嘉瑞看了眼周围,不远处有两个人起身正准备离开。   他对周飞笑了笑,温声道:“我们去那边吧。”   周飞还有点不爽,看了聂余好几眼。聂余朝他露出一个并没有笑意的微笑。   成功被挑衅,周飞咬牙切齿:“你小子挺嚣张啊,以前怎么没看见过你,初几的?”   聂余翘起二郎腿,扬下巴:“怎么,约放学?”   周飞经不起激,挣开骆嘉瑞的手,上前一步:“约就约,我怕你?”   聂余缓慢起身,比周飞还高出半个头,弯腰靠近他,目光不驯,低声道:“来啊,一拳就能把你捶地上。”   周飞狠狠骂了一声“操”,就要揪他衣领,骆嘉瑞赶紧抓住他,往旁边拖。   他们这边的动静引来周围关注,尤其是看见起冲突的居然是初中部和高中部最出名的两个男生,立马有人开始摸出手机偷拍,准备发贴吧。   骆嘉瑞看着聂余,皱了皱眉。   聂余直视他,目光平静,眼中毫无情绪。   他们身高齐平,长相均不凡,但气质却截然相反。   一个温和平静,一个张扬桀骜。   如果忽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单单就画面而言,实在是美好又养眼。   骆嘉瑞率先移开目光,一言未发,把周飞拉走。   聂余缓缓坐下,轻轻扭动脖子,似舒展筋骨。   钟杰端着餐盘走过来,嘴里叼着一瓶水,用脚勾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他扭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骆嘉瑞和周飞,趴在桌上,低声道:“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和他俩起冲突了?”   聂余不在意道:“他们谁?”   钟杰明显比他要了解高中部:“高个那个是骆嘉瑞,矮个的叫周飞,两人都是高一的,在高中部特别有名。你别跟他们起冲突,周飞他哥在外面开酒吧的,认识的人特别多。骆学长……就更别招惹了。”   聂余扫了他一眼:“惹了会怎样?”   钟杰被他这个眼神看着心慌慌,呐呐:“前者,可能会打一架吧。后者,只要不是做出违法行为,好像也……确实不能怎么样?”   聂余点头。   他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筷子,掰开:“那就惹惹吧。”   “……”   钟杰一脸纠结:“不惹不行吗?他们可是高中部的学长啊。”   聂余眉眼淡漠,转了转帽檐:“你遇见过这种人吗,看他出口气,你都浑身不舒坦。”   视线一转,他看向不远处的骆嘉瑞:“不巧,我遇见了。” 第43章 男生的心思是很难猜   钟杰遇见过, 但不是看她出口气都不舒坦,而是看她出口气,自己就要窒息了。   吃完饭, 他们刚出店门, 就看到对面奶茶店走出的宁丹丹和那旖,钟杰险些当场去世。   宁丹丹显然也看见了他们, 嘬了一口奶茶, 抬起手臂大方地冲钟杰挥了挥。   钟杰被聂余撞了一下, 苦着一张脸, 伸手晃了晃。   宁丹丹抿唇, 脸颊小酒窝若隐若现。她扭头小声问那旖:“他是很不想和我打招呼吗,看起来很勉强的样子呀。”   那旖两只手握着奶茶杯底部, 往街对面扫了一眼, 然后移开目光:“有吗?”   宁丹丹对自己的判断一向很自信:“有, 我感觉到了, 他很不乐意。”   又往对街瞥了一眼, 她小声嘟囔:“男生怎么这么奇怪, 送薯片的是他, 不想打招呼的也是他。诶, 心思真是比海底针还海底针呐。”   “男生的心思是很难猜。”那旖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宁丹丹挽住她的手臂, 高傲扭头,也不想理会心思像海底针的钟杰了,“真是的,不过就是拒绝了一次,他怎么就这样,都说让他努力学习了,又不是不给他机会。早上送薯片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讨厌。”   宁丹丹挽着那旖的胳膊,转身就走。   钟杰迈出去的步伐一收,几乎是喜极而泣道:“她们走了。”   聂余挥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肩上。   拖后腿,没出息。   -   下午的课程忙中有序,时间犹如天边的云朵,转瞬即逝。   那旖一出校门,就看见了推着自行车的纪兰。   放学时间,校门口车来人往。   来接孩子的家长大多穿着光鲜亮丽,开着小轿车。而纪兰衣着朴素,站在离学校门口有些远的一处花坛旁,在一众家长中毫不惹眼。   看见那旖,她脸上立马露出笑容,抬手招了招。   那旖一眼就看见了她,和宁丹丹告别,攥着书包小跑过去,满脸惊喜。   “妈妈,你怎么来了?”   纪兰推着车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想要接她的书包。   那旖笑着躲开:“不重。”   纪兰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强求,轻声道:“妈妈今天辞职了,顺便来接你。”   那旖小心翼翼打量她的脸色,见没有异常,心里几不可闻松了口气。   大概是当年纪兰辞职的事让那旖记忆深刻,如今乍一听到她说辞职,她第一反应就是观察妈妈的脸色。   还好,没有别的不好的反应。   纪兰骑上车,那旖坐在后座,抱着她的腰。   正是放学高峰期,校门口这条路有些堵,不过自行车小巧,倒是比堵在路上进退两难的小轿车率先离开。   骆嘉瑞坐在后座,他家司机脑袋探出窗,正和旁边占道的司机理论。   他膝盖上放着一本书,翻了两页,被吵得有些看不进去。   侧首往外打量时,车窗外,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女人从堵在一起的两辆车中间穿行而过,载着放学的小姑娘远去。   骆嘉瑞目光一顿,愣愣看着自行车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手中的书何时掉了都没有发觉。   占道的车终于开走,骆家司机长吁一口气。   启动车离开。一路上,后座的骆嘉瑞都没有说话,车内有些安静的过分。   司机觉得奇怪,看了眼车内后视镜。   骆嘉瑞一直偏头看着窗外,眉宇间似乎藏着说不完的情绪,怔怔看着窗外的街景。   有些记忆深入骨髓,轻轻一回忆,就是鲜血淋漓,满身疼痛。   母女俩回到租来的家,家里空无一人。   赵春花捡起了她的老业务,但意料之外的是,新区的街道十分干净,别说水瓶,就是烟头都没有一根。以前在老城区,她一条街走下来能捡到十个矿泉水瓶,而她现在只有翻垃圾桶才能捞着一个。   周围的商铺老板也不如老城区的好相处,有些甚至十分冷漠,不问来意就驱赶。   生意不好做,赵春花就把范围拉大,活动的区域十分广阔,不到天黑她基本不落家。   回家的路上顺便去菜市场买了菜,纪兰洗手去做饭,那旖回房间里写作业。   夜幕降临,天边一片深沉的黑,那旖才听见钥匙钻孔的声音。   赵春花穿着汗衫,满头白发乱糟糟,布满皱纹的脸拉着,刻薄非常。   她手里提着一袋橘子,进屋换鞋,把橘子往桌上一丢,也不打声招呼,进屋关上门。   纪兰听见声音,探出头:“妈,你回来了吗?”   无人应声。   那旖放下笔,扭头扬声回:“妈妈,奶奶回来了,她洗澡去了。”   纪兰点点头,又回了厨房。   赵春花每天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澡。   大概因为房子是租来的,不是自己的,房租还挺贵,她心理上有种害怕把别人东西弄脏弄坏的意识。   因为要赔钱。   不像家里的老房子,心情不好踹两脚,把墙壁踹掉一块都不会心疼。   别人的东西,就是墙上多了一道灰色印记,都害怕被房东纠缠找麻烦。   压在房东手里的三个月房租钱,就是桎梏在赵春花身上的枷锁,禁锢了她的随心所欲。   那旖写完作业,赵春花也洗好澡出来,纪兰恰时把饭菜端上桌。   三菜一汤,两盘炒时蔬,一盘红烧肉,一盆番茄鸡蛋汤。   小方桌,赵春花的右手边空着。那是属于那大勇的位置。   电视机开着,本地新闻台主持人的声音传遍客厅。   纪兰给那旖夹了一筷子肉,想给赵春花夹时,被老太太抬头瞪了一眼。   赵春花:“我没手还是怎么着,自己吃自己的。”   纪兰筷子一转,把肉放到自己碗里。那旖抬头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她碗里。   赵春花筷子一顿,到也没给她夹回去。   纪兰抬头看了那旖一眼,那旖弯了眼睛。   母女俩相视一笑。   气氛尚可,纪兰顿了顿,缓声道:“妈,我把工作辞了。”   赵春花闻言一顿,抬头扫了她一眼:“不是做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辞了?”   纪兰闷声道:“工资太低了,原本说好的两千,今天发工资老板只给了一千八,找各种理由扣钱。”   搬来新区后,纪兰四处找工作,但她一没文凭,二没手艺,最后只找到一份在餐馆后厨帮忙的工作。   应聘时老板说得好好的,一个月两千,每月休息两天。纪兰虽然觉得工资有点低,但因为自身条件,便也应了。可上班后才发现事实跟老板一开始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她不但要在后厨帮忙,还要做其他杂七杂八的事,这些纪兰都不在意,终归也算店里的事,做多做少她不计较,但今天发工资时老板四处挑刺找借口扣钱,连厨师长打碎的盘子也算在她头上,纪兰和老板争辩了几句,老板就让她走人。   在那旖面前她说的是辞职,但其实算是被辞的。   那旖如今已经在慢慢长大,家里的大小事,纪兰已经不会再刻意避着她。   餐桌上一时之间有些沉默。   纪兰没有工作,与他们家而言,相当于没有了顶梁柱,一场狂风暴雨就能击碎。   赵春花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有心也无力,她就是想去找工作,都没有人要她。而那旖又还小,所能做的不过就是握紧手中的笔,多写几道题,多看几页书,做到不让家里人为她操心。   新区的工作比想象中更难找,这个工作丢了,不知道下一个又要去哪里找了。   赵春花放下手中的筷子,忽然道:“你不是会做包子馒头那些东西,卖了几年早餐,看你做的还挺顺手。”   纪兰没反应过来,看着她:“啊?”   赵春花看她的眼神似乎很嫌弃,觉得她笨:“楼下那家早餐店的包子做的还没有你正宗,偷工减料生意还这么好,别人能做,为什么你不能做?你去支个早餐摊买早餐试试。”   纪兰一脸吃惊,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   她脸一红,忙不迭摆手:“我哪儿行啊,我就是给别人打工的人,我不行我不行。”   “怎么不行,谁不是从打工过来的。”   “妈,这个我真不行,我……”   那旖握着筷子,适时插话:“我也觉得妈妈做的包子比楼下的好吃,和王爷爷做的一个味儿。”   王爷爷可是开了几十年早餐店的老师傅,那馅儿调的比别人家好吃,揉的面都比别人家好,味道比别人正宗。王奶奶住院后那一个月,店里就纪兰一个人守,从始至终就没有老顾客对味道提出过质疑,显然纪兰做的东西和王爷爷做的就是一个味儿。   “试试怎么了,反正工作不好找。”赵春花说着,嫌弃地看了眼纪兰,“我看你就是天生跟老板不对付,找的这几个工作也就老王家的还可以,偏偏人家做了几十年没关门,你去帮了几年就关门了。”   纪兰:“……”   那旖也鼓励她:“妈妈,你可以的。”   纪兰还是觉得自己不行,她就是个打工的,怎么能自己当老板呢。虽然是个芝麻大点的小老板。   心里这关过不太去,纪兰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眉心紧蹙。·   就这样过了几天,纪兰出门应聘了好几个工作,次次碰壁。   人家不是嫌她年龄大,就是嫌她没文化,就是餐馆端盘,别人也觉得她没有年龄人手脚麻利。   最后实在没法子,她终于开始认真思考卖早餐这个事的可行性。   如果她自己卖早餐,赵春花就可以在家给她帮忙,不用再每天出门。   她一直不放心老太太天天在外晃悠,尤其是大热天,就担心她在外出个什么意外,或者晕倒了没人发现。   心里一旦有了想法,就跟泄洪的水一般,挡也挡不住。   去楼下观察了几天,又把附近早餐店的东西买回来吃了个遍,纪兰有些脸红又自傲的表示,她做的包子馒头确实比别人的好吃。   现在的人图方便,连揉面都是用机器,那种馒头即不好吃,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儿。   馅儿就更别说了,每家都有每家的味儿,但她很自信的觉得,还是她从王叔手里学的馅儿调得最有特色。   王叔的店能做几十年,老顾客无数,不是没有原因。   她……有点想试试。   试试行不行,反正本钱也不需多少,就算卖不出去,她们家自己还能吃。   一旦下定决心,纪兰就开始思考该去哪里支摊。   在楼下和别人抢生意肯定不可取,做生意也要讲究先来后到,她若是开个门市还好,单单只是支摊,还支在人家旁边抢生意,那就是结仇了。   菜市场那么多每天早上为了抢摊位打架的例子她不是没有听过。   他们家经不住一点风吹雨打,万事皆要小心翼翼。   晚饭后,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剥桔子吃。   赵春花显然比纪兰要有主意,提出了好几个地方,但都被否决了。她说的几个地方不是太远,就是属于城市管理比较严格的主城区。   热闹是热闹,但那些属于市中心,城市面貌方面管控尤为严格,不但不允许商贩摆摊,每天还有城管巡逻。   果盘里的桔子都吃完了,还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地方。   那旖捏着橘瓣,一下一下抠着。   她抬头看了纪兰一眼,突然小声提议:“妈妈,我们学校门口怎么样?”   纪兰闻言一顿,二话不说便否决:“不行。”   赵春花也摇头:“换个地儿。”   那旖满手橘油,食指和大拇指紧张地摩挲着。   没想到她们拒绝的这么斩钉截铁,轻声道:“我们学校门口没有人卖包子馒头,人流量也大,两边的店生意都很好,也不会抢别人生意。”   纪兰摇头,还是不同意。   那旖伸手抓住纪兰的衣角,她觉得真的可以,争取道:“妈妈,我们学校真的可以,每天放学都有人卖关东煮和烧烤,也没有城管来驱赶,学校也不管。真的可以。”   那旖抓着她的衣摆直晃,纪兰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那那,我们换个地儿,再想想别处。”   那旖轻摇她的手臂:“为什么不行?妈妈,我们学校真的很适合。”   她连番追问,目光执着,似乎不想放弃。   纪兰无奈之下,才看着她的双眼,小声道:“那里是你的学校呀,那那,妈妈怎么能去那里推着摊车卖东西。”   虽然工作不分贵贱,靠自己的努力赚钱并不可耻,但纪兰事事以那旖为先,自然下意识以她的立场思考问题。   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正一脚迈入青春期,心思若说简单,确实简单。说复杂,也真的复杂。   集体生活中,总是免不了攀比。攀比朋友,攀比零花钱,攀比外貌,攀比家庭。   一个班上的同学,都会比较成绩,何况别的。   纪兰自知他们家比不上别人,无论是物质还是生活,都无法给予那旖太多东西。   但即便如此,她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倾尽所有,不愿让那旖感受到自己和别人的区别。   物质上无法满足的东西,纪兰必须在她的心灵上不留一丝缝隙。   她不愿因为她的原因,让那旖在同龄孩子中成为那个“不一样”的存在。   比如,她的妈妈在学校门口摆摊。   不卑贱,但有些人却会觉得丢脸。   而那些还未到来的闲言碎语和异样眼光,只是想想,就已经开始让纪兰退缩。   她不怕刀锋箭雨,她只怕那滴裹夹着恶意的口水,溅在那旖身上。 第44章 如今看那旖一眼,他都紧……   为什么她的学校, 妈妈就不能去卖东西?   那旖一开始不明白,触及到纪兰双温柔的眼睛,从里面看到许多情绪后, 瞬间就明了。   这让她不受控制想到了曾经的小学同学童馨。   童馨给她最深刻的记忆, 是她最喜欢挂着得意洋洋的笑脸,在她面前说“你妈妈是卖早餐的啊”“我妈妈是老板, 一天能赚很多钱”。   那旖那时不懂这种事有什么值得炫耀, 明明每个人的妈妈都是独一无二, 不管她从事什么行业, 做什么工作。   而长大后, 很多事情自不而然就明白了。   你心中独一无二的妈妈,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平凡到不起眼的人, 他们会因为她从事什么行业, 做什么工作, 而选择给她什么眼神。这个眼神是带着尊敬还是轻视, 这一切说到底都取决于她的社会地位。   并非人人都带着恶意, 但有些攀比与虚荣心和优越感无可避免。   这是写在人类基因里的东西, 亘古不变。   客厅只开着一盏小灯, 纪兰的脸被橘黄色的灯光照得分外温柔。   那旖下意识抱住了她的手臂, 脸颊贴近她, 汲取她身上的温度。   “我们学校的食堂里有一个勤工俭学的学长,他家境不好,但是成绩很好,他每天中午都帮食堂的阿姨打扫卫生,洗碗,报酬就是中午吃饭不用饭票。”那旖轻声说,“学校里没有人嘲笑他, 大家都会在私下帮助他。”   纪兰低头,摩挲着手指。   “我们只是在努力的生活着,是值得骄傲的事。”那旖仰着小脑袋,长而卷的睫毛轻颤,她抱着纪兰的手臂,表情认真道,“就像妈妈为我骄傲一样,我也因为有妈妈,在心里偷偷骄傲着。”   纪兰看着她那双肖似那大勇的眼,心中涌上酸意。   她再一次,真正的感受到女儿长大了。不单单是身高,还有心灵的成长。   无论多大的年纪,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要是人都会脆弱,都需要得到肯定。   她也一样。   “那那真的也为妈妈感到骄傲吗?”   那旖点头,笑弯了眼:“一直骄傲着。”   赵春花在一旁撕扯着橘子皮,那张一向刻薄的脸在此刻竟然显现出几分温情来。   纪兰扭头看向赵春花,有些欲言又止。   赵春花开口就是她一贯的刻薄语气:“看我干什么,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连个主都做不了?还没你女儿有主意。”   纪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的性格是有些瞻前顾后,恨不得事事无碍。   “那我们就去试试?”她试探般看向那旖。   那旖抱紧了她的手臂,笑眯眯点头。   虽然说是试试,但纪兰却投入了十二分的认真来对待。   这种感觉和去找工作不同,多了一份热血和激情,心里也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纪兰干劲十足,没两天就把一切装备工作做好。   她做了几年的早餐,在店里事事亲为,王叔老两口一开始还有点藏私,后来熟悉了,他们做什么都不再避着她,甚至还会主动提点,纪兰说句深得真传也不为过。   准备出摊那天,她三点不到就起床,因为是第一天,不知道行情如何,不敢大手大脚的来,只做了一百多个的馒头和包子,还有自己熬的豆浆,用一个大桶装着,掀开盖就闻到一股香浓的味儿,丝毫不掺假。   因为要赶早,纪兰比那旖要先出门。   -   聂余叼着面包从车上下来,书包往肩上一甩。   “在学校别惹事啊,老爸这次出差可能要一周左右才回来。”聂国兴从驾驶座探出头,“你零花钱够不够,要不要再给你点?”   “够了够了,你都问几遍了。”不耐烦听他叨叨个没完,聂余甩上车门。   “那边海产丰富,我回来带点,到时候给你和你妈做海鲜大餐。”   “嗯嗯。”聂余敷衍点头。   聂国兴笑骂了句臭小子。   聂余勾着书包带,白皙的面颊有一丝压痕没有消散,半眯的双眼泄出几分惺忪睡意。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抬起手和聂国兴拜拜。   清晨薄雾微散,空气清冷。   他们学校门口不远处靠近花坛的位置,与往日不同,那片空地多出了一个早餐摊。   叠垒起来的蒸笼盖泛着丝丝热气,热气蒸腾间,一丝豆香味顺着晨间的空气传来。   雾气消散后,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第一天来,也或许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纪兰有些拘束和放不开,一个人站在寒风中,看着来往的学生,只觉得浑身僵硬。   路过的学生也会下意识打量她,眼中好奇有之,平淡有之,就像对待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聂余原本正往校门口走,在看见纪兰的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转身,拔腿就往聂国兴停车的方向跑。   聂国兴正准备开车离开,忽然见他跑过来,吓了一跳。   “你干嘛呢?”   聂余弯腰,做贼似的躲在车后面。   “爸你小声点。”他边说边往早餐摊瞅,“别让人听见。”   聂国兴顺着他的视线打眼一望,眯了眯眼睛,右臂搭在驾驶座的车窗上,探出脑袋:“鱼儿,那是你兰阿姨?”   聂余扒拉着驾驶座扯车窗,只露出一双眼睛:“嗯!”   聂国兴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那你还站着干什么,不过去和你兰阿姨打声招呼?正好我没吃东西,你去帮我买几个包子。”   聂余拒绝:“我不去,你自己去、”   聂国兴骂:“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小时候你兰阿姨对你多好,人家第一天做生意,你去照顾一下怎么了。”   聂余:“我也想去,但我不能去。”   聂国兴下意识道:“你是不是又和那旖闹脾气了?”   聂余瞪眼,卷毛微炸:“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闹脾气,但比闹脾气还严重。   莫名其妙就陌生上了,在学校那旖都当不认识他这个人,看见都不打招呼的。   已经没有小时候那种偷偷冷战,然后再偷偷和好的感觉了。   如今看那旖一眼,他都紧张的要死。他大概是病了叭。   聂国兴对他多了解,一看就知道是闹别扭了。   “你还男生,应该大度一点,如果做错了事,就要主动道歉。”   “你不懂。”聂余像个叛逆期少年,表情桀骜,“这是我们年轻人的事,你不要参与。”   “……”   从副驾驶捞起自己的鸭舌帽,狠狠压在脑袋上。   聂余扭头四处张望,看到了慢吞吞仿佛乌龟行走的钟杰。   钟杰正和同学聊天,聊游戏聊女明星,最后聊到女同学。   八卦之风席卷校园,十七班的钟杰给三班的宁丹丹送零食已经不是秘,一群青春期躁动小男女们对这种事情尤为热衷。   探讨热度居高不下,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同学一路都在试图从男主角口中挖掘第一手八卦:“宁丹丹挺漂亮的,她到底答应你没有?”   钟杰第八百次解释:“都说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同学敷衍点头:“知道知道,你别害羞啊,反正我们又不可能告诉老师。”   “……你才害羞。”钟杰脸一红,“真的不是那样,你们别乱说话。”   “不是那样你给别人送什么薯片,你是不是男生啊,敢做不但当。”同学鄙视他,“就比如我,我就觉得宁丹丹的同桌很好看,你下次再给宁丹丹送薯片就通知我一声,我也给她同桌送薯片试试。”   聂余声音阴恻恻:“你想给谁送薯片试试?”   同学抬头,看到了面沉如水的初中部霸王。   眼神很凶,仿佛被侵占了领地的兽,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人。   “……”   不知道哪里惹到霸王了,但不妨碍他第一时间认怂,丢下钟杰就跑。   聂余收回危险的目光,冷哼一声。   下一秒,他扭头看向钟杰,表情一变,突然关心:“钟杰同学,你还没吃早餐吧?”   “?”最怕他突如其来的关心,钟杰下意识攥紧书包,“我,我在家喝了一碗粥。”   “粥能顶饿吗?不能。”聂余拍了拍他的肩,“走,我请你吃包子。”   “我真的饱了。”   “你马上就要饿了。”   从兜里摸出五十块钱,递给钟杰,指着花坛旁的早点摊:“看到了吗,前面那个卖早餐的阿姨,长特漂亮那个,她做的包子特别好吃,还有豆浆,你快去买点回来。”   钟杰被他推着,认输道:“我买我买,你别推我。买多少啊?”   “给你多少钱你买多少,一毛钱都不准给我剩下。”聂余找个了完美的借口,“快点啊,我爸还等着吃呢。”   你爸等着吃,你怎么不自己去买!   钟杰:“叔叔这么能吃的吗。”   聂余一巴掌呼在他书包上:“你管我爸能不能吃。”   校门口人来人往,纪兰的早餐摊却无人问津。   虽然知道做生意起步难,但经历过王叔早餐店忙得脚不沾地的热闹,她看着自己几乎没有卖出去多少的包子馒头,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低头看了眼时间,琢磨着那旖应该要来学校了,她打起精神来,给那旖拿了两个包子和豆浆温着。   “那个……”   纪兰手中动作一停,脸上下意识挂上笑容,抬起头来。   她五官柔和,看着眼前的男生,轻声问道:“同学,要买点什么吗?”   钟杰揉了揉鼻子,把手中的五十块钱递给她:“我买包子和豆浆。”   纪兰笑着打开蒸笼,雾气扑了她一脸:“好,要几个包子?”   “多少钱一个?”   “鲜肉和酱肉包都是一块钱一个,菜包五毛钱一个。”   “那……拿四杯豆浆,包子您随便给我拿,比着五十块钱就可以了。”   纪兰以为自己听错了吗,动作一顿,盖上蒸笼,看向他:“……要多少?”   “五十快的。”钟杰下意识低头,小声催促,“阿姨您快点,我们待会儿就要早读了。”   纪兰不敢耽误他上学,虽然心里有点疑惑,但还是连忙拿了个大袋子,手脚麻利给他装了两大袋包子。   因为买的多,还赠送他两个大馒头。   钟杰拎着两包热腾腾的包子馒头豆浆,感觉自己像个早餐批发户。   聂余藏在车子死角,见他走过来,探了下头。   钟杰把早餐拎过去,礼貌地给聂国兴打了个招呼,然后把东西丢给他。   “给,五十块钱的,还送了两个馒头。”   聂余接过,顺手就丢到他爸怀里,烫得聂国兴差点没跳起来。   聂余有点不爽:“你怎么能拿人家馒头呢,就买五十块钱也配拿赠品吗。”   “不要白不要。”   “小气吧啦你这人。”   “……”   聂余从他爸怀里抢过一袋,丢回钟杰怀里:“给,请你吃早餐。”   “太多了。”钟杰谦让,“我只要两个就可以了,谢谢。”   聂余压了压帽檐,声音低沉:“吃不完你送同学啊,蠢。”   钟杰:“送谁?”   聂余眼神中都是戏:“啧,你少装了。”   “……”钟杰要哭了,“我和她真的不熟!”   因为批发户钟杰做了一个很好的表率,渐渐有同学去早餐摊买早餐。   而趁着纪兰忙碌,没注意周围,聂余按着鸭舌帽,拎起书包就跑进学校。   -   骆嘉瑞在车里待了快半个小时,司机不知道怎么了,也不敢催。   半晌后,骆嘉瑞从书包里拿出一百块,递给司机:“你去帮我买杯豆浆,再买点馒头……别的也看着买点。”   司机下意识接过:“好。”   骆嘉瑞几乎不会吃小摊上的东西,家里担心不卫生,他自己也不怎么喜欢吃。   这个要求突兀又莫名,但司机不敢问,打开车门就准备下车。   “多买点。”骆嘉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缓了缓,又改口,“全部买了吧。”   司机:“……全部?”   骆嘉瑞从书包里拿出钱包,看也没看,抽出几张一百,递给他。   司机伸手刚准备接过,他又猛地缩回去。   骆嘉瑞看向已经慢慢热闹起来的早点摊,眼帘低垂,睫毛微颤。   太过刻意反而不好。   “就……随便买点吧,我拿去班上给同学吃。”   司机拿着一百块钱下了车。   关门声沉闷,似乎撞击在若嘉瑞的心上。   他抬头,目光透过车窗,看着那个正在忙碌的身影,指甲不知不觉在掌心掐出了印痕,痛感深入心脏。   噗通,噗通,清晰入耳。 第45章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   今天路上有点堵车, 那旖到学校时,纪兰已经在收摊了。   从无人问津到生意红火,纪兰整个人还有些迷糊。   那旖来不及多说, 接过纪兰的递给她的早餐就往学校跑。   刚跑进教学楼, 早读铃声便响了。   到三楼时,那旖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十七班所在的位置。   三楼的走廊上, 一群男生正趴在阳台上看着操场, 歪歪斜斜站着, 不知道聊什么话题, 笑得东倒西歪。   聂余站在中间, 嘴角带着笑。   初升的晨光暖而不烈,细碎的阳光温柔地落在他身上。   那旖脚步一顿, 攥着书包带, 片刻后收回目光, 抬步上楼。   -   今天早读读英语, 英语课代表拿着英语书站在讲台上。   班上的同学已经来齐了, 那旖连忙小跑回座位。   宁丹丹正埋头在啃包子, 见她来了, 抬头打了个招呼:“那旖早上好, 你吃早饭了吗?”   “早上好。”那旖看了眼她手中的包子, 拉开椅子坐下,“还没有吃。”   宁丹丹立马护食般把包子往回怀里缩了缩,小声道:“对不起,这个不能给你吃。虽然钟杰是个善变的男生,但我不能辜负他的好意。”   那旖扭头:“他送你的?”   宁丹丹忙不迭点头:“嗯嗯。”   那旖一顿,表情忽然严肃:“好吃吗?”   “……”   宁丹丹轻咳一声,身子坐直, 矜持点头:“挺好吃的,虽然钟杰是个善变的男生,但他买的包子还挺好吃。嗯,就在我们学校门买的。”   那旖嘴角微抿,乌梅般的眼泛着小光彩:“那是我妈妈。”   “?”   “包子是我妈妈做的,和高兴你喜欢。”   静默两秒。   宁丹丹忽然一巴掌拍在她肩上,一脸羡慕:“你妈妈真厉害,我妈妈都不会做包子。不对,我妈妈连饭都不会做,她进厨房就是冲着炸厨房去的。”   那旖眼睛微弯:“嗯,我妈妈很厉害。”   宁丹丹:“我妈妈虽然不会做包子,但她算账很厉害。”   “会计呀?”   “哇喔,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英语课代表在讲台上拍了两下,闹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不但初中部,今天高中部也迎来了一番分早餐的热潮。   周飞觉得稀罕,尤其是这个批发早餐的还是骆嘉瑞,就更奇怪了。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骆嘉瑞就是个外热心冷的货,对谁都温和,心却比谁都冷。   请同学吃早餐?可得了吧。   “今天是什么需要日行一善的好日子么,你一个从来不在学校吃早餐的人居然买了这么多馒头。”周飞坐在骆嘉瑞前桌的课桌上,脚踢了踢他桌子,“嘉瑞,你今天很怪啊。”   骆嘉瑞没理他,低头整齐自己初中的笔记本和书:“吃就吃,话真多。”   周飞吊儿郎当:“这不是稀罕吗?对你批发户的新身份兄弟我很好奇呗,说说?”   骆嘉瑞整理好笔记,然后规整地放在桌上,没有搭理他。   周飞找了个没趣,只能换话题:“你整理初中笔记干嘛?”   骆嘉瑞淡声道:“送人。”   “?”   骆嘉瑞是今年从初中部直升高,对于初中部,他并不比任何人陌生。   毕竟那是他待了三年的地方。   那栋教学楼,每一块光滑的地板他都曾踩踏过,但却是第一次,还未迈开脚步,他就已经升腾起退缩的情绪。   手里拿着笔记本,被风吹开的页面,能看到里面记录的清隽字体。   秘密麻麻,全是重点。   周围有人在偷偷看他,骆嘉瑞视而不见,感觉胸腔的空气被无限压缩,他才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   仿佛奔赴战场般,迎接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上节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有些难,那旖和宁丹丹凑在一起讨论一道题,两人在草稿本上解了好几遍,也没解出正确答案。   “那旖,骆学长找你。”   班长的声音突然响起,无数道目光下意识转向教室门口。   骆嘉瑞站在三班教室前门,面容俊秀,身姿挺拔。他看起来有点紧张,双唇崩成一条线,目光直直地看着教室某个方向。   那旖抬头望去,然后便是一愣。   就算过去这么多年,有的面容也宛若昨日再现,清晰地印刻在脑海深处。   只一见,便喷涌而出。   那张躲在母亲怀里的脸,那张跪在他们家门口的脸,即便已经长成少年模样,那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他。   那个爸爸用生命换回来的男孩儿。   那旖的心跳都停了一瞬,就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般,握着笔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深埋在脑海最深处的记忆张牙舞爪侵袭脑海,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记忆被拉扯,一帧帧血色情景仿佛在眼前重现。   白色的病床,鲜艳的红,奶奶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还有妈妈灰败的脸。   和……那双永远也不可能再睁开的眼。   骆嘉瑞看着她,在无数道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中,轻声道:“那旖,可以出来一下吗?”   那旖手中的笔不堪重负般掉在了桌面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四周一片骚动声,惊疑不定。   “真的找那旖诶。”   “那旖居然认识骆学长,怎么从来没听她说过?”   “你看宁丹丹也不知道。”   宁丹丹差点没晕过去,抓着那旖的胳膊:“我的妈呀,现在是什么情况?那旖,你认识骆学长吗?”   那旖的指甲掐着掌心,一言不发。   骆嘉瑞攥紧手中的笔记本,对教室里和走廊外的低语声充耳不闻,他目光执拗地看着她。   他想过那旖会对他视而不见,会满脸厌恶,对他表现出极大的排斥和恶感,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下次再来的准备。   但那旖起身了。   那旖脸上看不出其他情绪,和往常别无二致。   她缓缓起身,在教室里几十道目光的注视下,慢慢走到骆嘉瑞面前,声音轻淡:“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这么平静,反倒让骆嘉瑞更紧张了,想对她笑,扯扯嘴角,但效果不佳。周围人越来越多,他轻声道:“可以去旁边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那旖稍顿,然后轻轻点头。   两人走到五楼上天台的拐角处,四周安静,无人打扰。   多年不见再相遇,本该有几句寒暄,但他们之间别说寒暄,就是面对面站在一起都极为不易。   骆嘉瑞手心都是汗,他低着头,把手里的笔记本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初一的笔记,数学、物理、化学、还有英语,上面记了很多重点内容,用红笔标注的你可以看看,你们应该还没有学到。”   笔记本上的红色标注他熬夜标出来的,推算了一下她们目前的学习进度,他标的范围应该差距不大。   那旖闻言抬头,目光中不带任何情绪。没有厌恶,也没有仇恨,就像平静无波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骆嘉瑞攥紧笔记本,力道之大,骨节突出。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那旖:“内疚吗?”   骆嘉瑞眼睫低颤,垂下了头。   那旖轻声说:“我不怪你,你不用内疚。”   “对不起。”   骆嘉瑞当年因为害怕,面对状若癫狂的赵春花和面容灰白的纪兰,他像个胆小鬼一样躲在妈妈怀里,脑中全是那一滩滚烫的血,害怕得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在军训基地看见那旖的那一刻,他的记忆仿佛瞬间抽离回多年前。站在门口的小女生攥着妈妈的衣摆,面容淡漠,眼中犹如一潭死水。   那张脸,和面前女生渐渐重合。   就连眼中的情绪,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骆嘉瑞的手伸在半空,久久没有动作。   他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学习成绩很好,但快班的学习进度很快,笔记……”   “不用了。”那旖摇头。   骆嘉瑞的双眼瞬间颓丧下来,伸在半空的手无力垂下。   虽然被她拒绝在预料之中,但他依旧失落不已。   上课预备铃响了一声,楼下传来阵阵脚步声。   那旖一顿,抬头看着他,认真道:“你真的不用内疚,我和妈妈都没有怪你。我相信你当时……也很害怕。”   说完,没有看他的反应,那旖转身下楼。   没有哪个六岁的孩子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时能不害怕。何况,那场意外,并非骆嘉瑞带来。   那旖要怪,也是怪那个酒驾司机。那个在发生意外后,仓皇逃离,最后也未能幸免的人。   -   回到教室,那旖忽视四周打量的目光,从书包里拿着语文书。   宁丹丹好几次想开口,但见她情绪不佳,似乎并不想说话,只能挠挠头,发出一声没能八卦到的幽怨叹息。   学校这种地方,八卦传的比什么都快。   不过一节课的时间,高中部的骆学长来初中部找学妹的消息就传遍了。   连聂余都知道了。   钟杰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看见:“叫出去了,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去小角落说悄悄话。”   聂余脸色有点臭,取下脑袋上的鸭舌帽,下意识转了个方向,再扣上去:“他们怎么会认识?”   钟杰摇头:“不知道啊。”后悔了吧,让你送人家奶糖,结果她居然和你讨厌的人认识。   他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觉得聂余中不会再让他去给宁丹丹送薯片和包子了。宁丹丹同桌现在疑似和骆嘉瑞认识,按照他的猜想,宁丹丹也会被他顺手拉进黑名单。   啊,太好惹,以后都不用再去三班了。   钟杰泪眼汪汪。   聂余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忽然一脚踩在钟杰脚上:“你不是还有两个包子没吃完?下课给宁丹丹送去,顺便打听一下。”   “?”钟杰嗷叫出声,“打听什么??”   “当然是打听宁丹丹同桌和骆嘉瑞的关系。”   哎不是,人家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聂余的心情显然不美妙,他的头发印证了这一点,卷毛都炸了,鸭舌帽都压不住。   “等我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我就去撬墙角。”   钟杰:“……”   整得跟多大仇似的,就抢个位置,关键你还抢赢了。   聂余心情贼差,连带着脸色也不好看。   整整一节课,连老师都难得没挑他刺,任他趴在桌上发呆。   旁边有人偷偷给他塞小纸条,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垂了下去。   满脑子都是,那旖怎么会认识骆嘉瑞。   有种自家藏着的小宝贝在自己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别人发现了的不爽感。   还是被一个那么讨厌的男生。真是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一个人,能长得处处碍眼,哪哪都觉得讨厌。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翻了一个面儿继续趴着,叹了老长一个气。   下了课,钟杰第一时间被聂余踹去了五楼。   钟杰拎着两个包子,红着一张脸出现在三班教室门口。   三班的人看见他,头也不回直接喊道:“宁丹丹,有人找你。”   宁丹丹闻言抬头,见是他,立马扭头看向那旖:“他又来给我送你妈妈做的包子了,他怎么这么喜欢包子,他不会明天还要给我送包子吧?”   她有点担心道:“虽然你妈妈做的包子很好吃,但是我还是更喜欢薯片呀。”   “……”   说归说,起身的动作却十分的麻利。 第46章 “不关你的事。”……   钟杰被四周八卦的目光看得脸红。   宁丹丹走到他面前, 扫了眼他手中的包子,仰头看着他:“你今天到底买了多少包子啊?”   钟仰头看着教室里的风扇,眼睛转来转去:“五、五十块钱的。”   “……”   完了,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包子。   宁丹丹觉得头疼, 接过他手里的包子,不想伤害他, 于是口不对心道:“谢谢, 我很喜欢那旖妈妈做的包子。”   “?”钟杰盯着她手里他亲自买的包子, “你说谁做的??”   宁丹丹眨眼, 语气无辜:“哦对你不知道, 这是那旖妈妈做的包子,特别好吃。”   担心他明天还要买包子, 她一脸纠结, 偷偷暗示:“我其实对面食的喜爱程度一般般, 如果你很喜欢吃包子, 那我……我也可以将就你。但是我只能将就那旖妈妈做的包子, 别的不行, 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钟杰不知道听懂没有, 脚步踉跄, 表情深受打击。   “在我们学校门口卖早餐的阿姨真的是你同桌的妈妈??”   “是啊, 怎么了,不行吗?”   钟杰含泪摇头。行,当然行。   原来他就是个靶子。   聂余自己不想去送糖,让他去送。聂余不去买早餐,让他去买。还买五十块钱的包子,因为那是那旖家的包子!赠送两个馒头他还不高兴。   现在全部人都打趣他和宁丹丹,以为他明天还要给宁丹丹送早餐, 那他明天到底是送还是不送。   他不想送啊,他零花钱不够用呜呜。   再说,他凭什么要给宁丹丹送早餐,他们又不熟!   钟杰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我,我明天不给你……”   宁丹丹睁着圆溜溜的眼,看着他:“嗯?”   “……明天你想吃几个包子?”   “最多两个,多了我吃不下。”   “好的。”   两人转身,各自含泪,各回各班。   好惨,零花钱要缩水了。   好惨,不是很想啃包子。   钟杰回去就找聂余说理。   聂余趴在阳台,边上有几个女生围着他要QQ。   他那头卷毛被风吹起,漂亮的脸暴露在阳光下,睫毛卷长,唇珠微翘,声音懒洋洋,语调拉老长:“都给你们了啊……”   女生不满意,语气娇软:“那你现在通过呀。”   聂余眨了眨眼,看见了钟杰,直起身体,敷衍道:“没带手机,回去通过。”   “说话算话呀,不然明天还来找你哦。”   聂余摆摆手,迈着喝醉的步伐歪歪斜斜得朝钟杰走去,一只手勾住他的肩,埋头低问:“问出来了吗?”   钟杰:“问出来了,今天早上在学校门口卖早餐的是那旖的妈妈。”   这事我不比你清楚?   “谁让你问这个了,我问的是高中部那个碍眼鬼,那个碍眼鬼为什么去找那旖。”   那我不问还不知道我就是个靶子呢。   钟杰愤怒:“你是不是喜欢那旖?”   “???”   聂余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脸上交织着不敢置信和你这是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几乎是恼羞成怒,暴躁发言:“你在说什么废话!是不是想被打?”   “那不然你拐着弯让我去送糖,还让我去买包子,让我打听骆学长。”钟杰为自己朝不保夕的零花钱难过,“你就是喜欢那旖,不然你为什么这么关注她。”   聂余炸毛:“她是我妹妹!”   一巴掌抽在他身上,作为他亵渎自己和那旖纯洁关系的惩罚。   “妹妹!”他头发都炸起来了,“比亲的还亲,懂吗?!”   他怎么可能喜欢那旖!   那旖可是他妹妹,要保护一辈子的小女生。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班上那群男生因为突然和哪个女生说话,被一群人追着取笑打闹一般,脸上交织着红意和别扭,连抽了钟杰几巴掌。   “你闭嘴,不准乱说!”   “那她怎么好像不认识你。”钟杰疼的嗷嗷叫,连忙躲,“上次去三班她也像没有看见你一样。”   “我们兄妹之间的事,你这个外人不懂。”   “我不信!”   管你信不信,聂余心情忽地直线下降,语气恶劣:“问出来了吗,高中部那个碍眼鬼是怎么认识我妹妹的。”   “真是你妹啊?”   “不是我妹妹难道是你妹妹?”聂余眼神凶恶。   钟杰嘀咕了一声,挠头:“我忘记问了。”   聂余瞬间暴怒,把他踹出三米远:“那你上去干什么了?要你何用。”   上去送馒头了啊,但送着送着就什么都忘了。宁丹丹有毒,致人失忆。   钟杰:“那旖不是你妹妹吗,你可以自己问啊。”   聂余怒气一窒,脸上的表情忽地变换莫测。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啊。   关心险些被坏人蛊惑而误入歧途的妹妹,本身就是他这个当哥哥应该做的事。   理由有理有据,如此的正直,不带一丝私心。   但,有点紧张。   聂余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和那旖怎么生气,怎么冷战,他们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   明明没有吵架,更没有冷战,就是莫名其妙的,突然变得不跟对方说话。   你看见我,当空气。我看见你,也仿佛看见空气。   但莫名又很想偷偷看。   像做贼一样,有种隐秘的高兴。   -   中午在校外吃完午饭,聂余犹豫了下,去奶茶店买了一杯奶茶。   在奶茶店,聂余又被那几个女生缠着加Q。   黄清丽是初三的学姐,自从在军训基地看见聂余,她就三天两头去十七班找他要社交号和手机号。   但至今为止,Q号是要到了,但和没要到几乎没有区别,聂余根本就不通过。   因为马上就要过生日,她想邀请聂余出去玩,这几天缠得格外紧。   她长相甜美,长长的头发微微卷,身材在一众平板面前十分的凹凸有致,把三中的校服改的像要去参加时装周。   她拦住聂余,声音又甜又霸道:“好呀你,看见学姐都不打招呼的吗?”   聂余单臂撑在收银台,站姿懒散,敷衍语气打招呼:“学姐好。”   黄清丽的视角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垂在眼皮的卷发,与半阖的眼珠。   他整个人就跟吃了懒药,说话时声调像是被人拽住似的拉长,配上他那张仿佛从漫画里出来的脸,简直让人心动。   黄清丽还是第一次这么追着一年级的学弟要联系方式。   而且这个一年级的学弟还各种敷衍她。   “你买奶茶呢?”黄清丽凑近他,带来一阵香风,“哇呜,多糖的,你喜欢吃甜食?”   聂余靠在收银台上,身体往后仰:“还行。”   黄清丽意有所指:“我也喜欢喝奶茶,学弟~”   聂余:“噢。”   黄清丽俏眼一瞪,逼近他:“你是真的听不明白还是装听不明白?还有你到底什么时候通过我的Q。”   “都说没带手机啊。”聂余接过店长打包好奶茶,对她说,“学姐慢慢喝,我先回学校了。”   说完转身就走。   黄清丽瞪着他的背影,狠狠一挥拳,冲他背影喊:“今天晚上你要是再不通过,明天我就去你们班找你了。”   她那几个小姐妹在旁边乐:“太难接近了吧。”   “比骆学长还难接近。”   “好拽啊。”   奶茶是冰的,冰块浮在上面,晶莹剔透。   那旖嗜凉,但却不喜欢冬天。她喜欢在夏天的时候啃冰棍和冰镇西瓜,喜欢太阳,却不喜欢被晒。   午后的校园就像长途跋涉的旅人停下脚步休息,连时间都变慢了。   操场两侧的树荫下,有不少人坐在下面聊天。   树影斑驳,聂余踩着细碎的阳光穿过操场,进入教学楼。   五楼的走廊上一片安静。   三班的教室门大开,零星几人趴在桌上午休。   课桌上的课本被风扇吹开,在半空伸了个懒腰,又坠了回去。   那旖坐姿笔挺,认真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题,翻开草稿本,在上面列公式。   午后阳光炙热,明亮的光落在她的课桌上。   她半边胳膊时不时融入到光圈里,眉心时儿微蹙,时儿舒展,一切的情绪都和笔下的题目有关。   聂余站在教室后门,身体靠在门栏上。   等她做完题,抬头活动脖子时,才屈指轻叩门。   听见声音,那旖下意识回头。   聂余看着她,慢慢的,抬手朝她勾了勾食指。   那旖下意识扭头看了眼教室里正在午休的同学。   半晌后,她慢慢起身,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缓步走到他面前,那旖抬头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不止的聂余。   有的人一天不见一个样,有的人却是一眼不见就一个样。   楼梯口传来脚步,伴随着低语轻笑。   聂余突然一把拽住那旖手腕,拉着她从另一个方向上了楼。   隔壁班有没午休的同学,余光只看见有一高一矮两道人影从教室门口跑过,转瞬便不见了身影。   -   手腕上的手抓的紧紧的,白皙的手背上能看见清晰的血管。   是少年人手,却比少年要多了一分不能拒绝的力度和霸道。   还是五楼靠近天台的角落,聂余放开了那旖。   那旖揉了揉手腕,因为这个地方,她的心情有些沉闷,不是很想说话。   聂余盯着她的发旋,看了两秒,把视线转到墙上。   谁都没有先开口,气愤沉默又尴尬。   聂余有些局促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她。   他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那旖:“给。”   那旖看着伸在半空的手,熟悉的动作几乎和早上交叠在一起。   一个笔记本,一个是奶茶。   那旖的心情仿佛被泼了墨,熟悉的环境和举动让她的身体和心理都有些下意识的抗拒。   她微微侧身,眼睛从奶茶上面移开,低声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我就回去了,还有题没有做。”   聂余的表情有点受伤,似乎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耐烦,鼓着脸:“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吗。”   “平时也没见你找我。”   “那也没见你找我啊。”   两人同时闭嘴。   聂余伸的手酸,一把抓住她的右手,就想把奶茶塞她手里,手指相触的瞬间,那旖却一惊,下意识就甩开了他。   力道之大,聂余的手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旖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声音微颤:“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聂余怔住,低头呆呆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双眼爬上惊愕,拿着奶茶的手甚至有些抖。   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羞耻,愤然,退缩,不安。   还有几分无人察觉的难以启齿。   “那你就是有意的。”   “我……”   聂余脸色忽然涨红,手里的奶茶突然变成烫手山芋,似乎代表他的某种心思,让他觉得丢人。   他突然把手里的奶茶狠狠丢到地上。   “啪嗒”一声闷响,伴随着四溅而开的、那杯加满糖的奶茶,和尚未化开的晶莹冰块。   两人的鞋面被瞬间打湿,向着四周缓慢晕染而开。   聂余呼吸加重,漂亮的脸染着生气而上涌的红。   故意有意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旖甩开他。那旖以前从来不会甩开他,但是她现在却在躲他?   为什么?   那旖和他生疏了吗?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因为不在一个班了,没有整天见面了,她就认识了他不认识的人,现在都开始躲他了?   心里又酸又涩又难过,聂余故作凶狠瞪着她,双手攥成拳,隐忍地背到身后。   因心中悲愤,语气有些恶劣和步步紧逼:“高中部那个男生,他找你干什么!”   如果,如果那旖告诉他,那他就不计较她推开他了。   那旖瞳孔微缩,右手下意识抓着左手腕,似克制般地不让情绪泄露。   骆嘉瑞的存在就像一道陈年旧疤,撕开就是一片血色记忆,一触就疼。   她看着地上流开的奶茶,那婉转的细小水流在眼中逐渐变了颜色,与记忆中那滩刺目的红交叠,慢慢融为一体。   眼中的情绪一点一点,慢慢化开,那旖双唇微张,无意识吐出冷淡字语。   “不关你的事。”   安静了几秒。聂余一脚踢开地上的奶茶杯,转身下楼。 第47章 “聂余呢,他今年回来吗……   沉重的脚步声裹挟着怒意, 每一脚都踩在那旖心上。   像绝交的战鼓,也像再不来往的宣誓。   半晌后,楼道恢复安静。   那旖慢慢蹲下身, 伸手把被砸坏的奶茶捡起来, 从校服衣兜里摸出一包纸巾,去擦地上的水渍。   纯白的纸巾吸附着水, 瞬间就变了颜色。   青春期的到来, 除了衍生出各种陌生的情绪, 还有未知的小心翼翼。   和……一些有别于幼年的距离感。   -   纪兰开始在三中门口卖早餐。   虽然每天早上很早就要起床, 但她却干劲十足, 每天都精神奕奕,充满斗志。   习惯了半个月, 她渐渐摸清楚了学校孩子的口味, 开始试着增加早餐品种, 不再单单局限于馒头包子和豆浆, 她增加了现炸香酥油条, 茶叶蛋, 麻团和鸡蛋饼, 偶尔忙不过来, 赵春花会来帮她收钱。   时间一久, 那旖班上的同学都知道学校门口卖早餐的阿姨是她妈妈了。   虽然偶尔也会有那么一两道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但总归是少数。人人都忙着学习,谁有时间去关注谁的妈妈在干什么。   只有无所事事的人才会把目光落在别人身上,事事挑刺。   这是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所带来的安静,让那旖尤为珍惜。   随着早餐摊生意的稳定,那家在搬来新区后一直不□□稳的心也得到了一丝抚慰。   虽然每天都很辛苦,但纪兰和赵春花都很满足, 收入最能带给贫穷的家庭安全感,钱比其他什么都要实在。   赵春花也不再每天去街上晃悠,她每天六点起床,拿着她的老年公交卡慢悠悠去三中帮纪兰收钱,等早上那阵儿忙过去,她又慢悠悠去菜市场买菜,等买完菜回到家,纪兰基本就收摊回来了。   然后婆媳俩就坐在沙发上数钱。   这往往就是她们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刻,连一个钢镚儿都能让她们开心好久。   第二次月测成绩下来,那旖的班级名次没有增加,但年纪名次落后了一位。   唯一能体现劳动成果的是收入,那么唯一能体现学习成果的只有考试成绩。而倒退的名次给了那旖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当四周都是埋头苦学的同学,人人谁在追赶你时,你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再去想其他东西。   学习的日子是枯燥且乏味的,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等她从海量的知识和做不完的题目中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时间的流逝,快的让人心惊。   有时,她会在课堂上走神,看向远处永远热闹的操场和在阳光下奔跑的少年少女,还有那些离她近在咫尺,却又十分遥远的欢声笑语。   她也会在学校的各个地方遇到聂余,或星期一的校会,或课间时间的小卖部,或者午休后的篮球场。   而无论是什么时间段,地点在哪儿,他的身边永远围绕着一群人,有他们班的男生,也别班的女生。   聂余在学校有多张扬,就连隔着两层楼,那旖都听说了许多关于他的八卦。   有人说他最近和初三的学姐走的很近,说他认识了校外的人,也有人在游戏厅看见了他和一群男生打架,还有人说看见他在网吧抽烟,像个不良少年。   每一件事都传的十分逼真,仿佛确有其事。   但似乎真的确有其事。   有一次那旖去校外的文具店买笔记本,就看见聂余靠在小卖部的门栏上,和一群校外男生谈笑。他指尖捏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站姿懒散,模样张扬。   几个初三的学姐站在他旁边,笑得宛若夜昙绽放,漂亮惹眼。   看见她,聂余也只是扫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偏开脑袋。   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十几步,却每一步,都隔着遥远的距离。   曾经亲密无间,如今形同陌路。   -   一月中旬后,期末考试将至。   今年潼陵下了好几场午夜小雪,早上起来只感觉到寒冷,却不见一点纯白。   天气尤为寒冷,轻轻哈口气都是久不散的白雾。   就连一直坚持穿薄外套,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宁丹丹都换上了冬衣,裹得像个蝉蛹。   为期两天的考试,那旖甚至感觉不到紧张。   和四周的同学一样,她冷到连握笔都是煎熬,连试卷的难度都被寒冷遗忘。   考完后就是放假,然后迎接春节的到来。   今年的春节,她们家原本是要在新区这边过的,但纪兰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回大院。   赵春花虽然没有说,但看得出来她也是想回大院的。   毕竟是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像春节这种全国人民都在期待的重要节日,还是在熟悉的环境里更能感到喜悦自在。   租的房子,始终是别人的房子,就开喜悦都会沾上陌生的气息,大打折扣。   回大院的前一天,纪兰带着那旖去超市买了不少年货。   春联,福字,零食瓜果,纪兰还买了两罐价格不便宜的奶粉,准备年后带那旖去给林梅老师拜年。   若不是林老师,那旖可能也不会去三中,纪兰心中一直很感念林老师对那旖的看重和付出。   从超市出来,母女俩顺便又去了步行街。   纪兰给那旖买了两套新衣服,给赵春花也买了一套冬衣,在那旖的强烈要求下,给自己也买了一套羽绒服。   给那旖和赵春花付钱时纪兰都不见心痛,给自己付款时,心痛得都差点当场把衣服退了。   那旖好说歹说,她才控制住没把衣服退回去。   从服装店出来后,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雪。   那旖这几个月身量拔高,已经长成少女模样。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倒最顶端,比雪还白的娇嫩小脸藏在围巾下,只露出一双乌梅般的眼。   雪花缓缓落下,坠在她的鼻尖,转瞬消融。   街对面,一家三口从一家高奢服装店出来。   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双手揣兜,身姿修长挺拔,他卷卷的头发暴露在空气中,面容懒散,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   似乎有些意外居然下雪了,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却在看到对街驻足的人时,目光一顿。   隔着一条马路,那旖和聂余的视线在穿行的车水马龙间相撞。   打着伞的路人行色匆匆,街灯闪烁,车鸣不止。   视线一触即分,随即同时移开。   一人朝左,走向公交车。一人向右,走向停车位。   雪花飘扬,没有人注意到两个背道而驰的身影。   -   拿着一张满意的成绩单,那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们当初搬家没有告诉任何人,走得悄无声息,回去后自然引起一片骚动。   赵春花在大院本来就是个人物,以泼辣刻薄行走大院一辈子,她前脚刚踏进大院门,后脚就被一群老头老太太围住。   这几个月早餐店的生意不错,赵春花每天数钱数得容光焕发,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那旖又在潼陵最好的三中读书,期末考成绩更是排名全班第二,在一众学霸中脱颖而出。   那旖的成绩单就是她吹牛的资本,还有学校发给她的奖学金,虽然只有几百,但够她吹到正月十五了。   梧桐树下惊呼阵阵。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就像当年聂国兴发达后一样,这群一辈子住在院里没挪步的老人,对走出去的邻居发出羡慕嫉妒的感叹。   唯一的不同在于,那家没发达,但赵春花却爱炫耀。   “奶奶很高兴呢。”上楼的时候,纪兰没忍住轻笑道。   “嗯。”那旖想起她非要把成绩单带回来的行为,也轻笑出声。   纪兰抽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道:“那那真棒。”   那旖笑得有些腼腆。   家里大半年没住人,四处落灰。   纪兰和那旖放下东西就开始打扫。   电视机打开,听着本地台主持人带着喜意的播报新年将至,在一片喜气洋洋中,那旖把全家福挂回原来的位置,把春联和福字贴上,瓜果蔬菜放冰箱,果盘里装满糖果,才停下来。   纪兰在厨房准备整理食材,那旖抓了一把糖果塞兜里,和她说了一声,就下楼去找桑月月。   桑月月还在临江读初中,今年读初二。   一学期没见,桑月月变化很大,她那头短短的发茬长到了齐肩,穿着一条小冬裙,脚上踩着雪地靴,站姿文静,说话细声细语。   如果她身后不是跟着桑齐和桑乐,那旖都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桑月月看到她很吃惊,随即就是一喜,脸上的文静表情破裂,然后又猛地崩住。   “那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那旖从兜里摸出糖果,递给他们,“要吃吗?”   “要!”桑月月一把抓过她掌心摊着的糖,往她哥哥们怀里一人丢了一颗。   一学期没见,那旖和桑月月感情没有生疏,嘀嘀咕咕站在门口聊天。   桑乐进屋也抓了一把糖塞兜里,看了眼屋里的爸妈,撞了妹妹一下,兄妹俩贼兮兮对视一眼,然后拽着桑齐,几人偷偷摸摸关门下楼。   院里很热闹,大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很是喜庆。   几人小跑出大院,一口气跑到不远处的公园。   因为天气冷,公园里有些冷清,破败的篮球场空荡萧瑟,连秋千上都落了一层灰。   那旖从包里拿出一包面巾纸,把秋千擦干净,和桑月月一人坐一个晃荡双腿。   桑家三兄妹对三中很感兴趣,问了一下三中好不好玩。   那旖不太能理解他们口中的好不好玩,但她觉得三中很好,教学进度很快,周围都是埋头学习、会为每月的月测排名争破头的同学,那样的紧张氛围和临江松散的学习态度截然不同,她很喜欢。   那旖点头:“三中挺好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   桑月月轻轻晃荡双腿,眼中带着羡慕:“真好呀,我也想去三中。”   “那你好好考,高中来三中。”   桑月月抿抿唇没说话。   桑齐桑乐两兄弟靠在秋千两侧的栏杆上,朝天叹了一口雾气。   不是谁都像那旖一样成绩这么好,桑月月考不进三中的。   就连他们家成绩最好的桑齐,高中也就去了二中。   天色有些暗沉,看着像是要下雪。   四人聊了聊近况,因为久未相见,能说的话题有很多。   桑齐和桑乐高中去了不同的学校,而桑月月也为高中要考哪个学校而苦恼。   那旖一直没怎么说话,双手攥着秋千的两侧绳子,安静听他们说。   她藏在围巾里的小脸被吹得通红,乌梅般的双眼像浸了水般透亮,偶尔抬头看一眼昏沉的天。   寒风冷冽,刮在脸上生疼。   桑月月歪头看着她,忽然道:“费晓宇下学期也要去三中了。”   那旖眨了眨眼,心中微讶:“真的吗?”   桑月月点头,抬眸望着天空。这个视角,把她眼中上涌的情绪通通倒流回心底深处,别人窥探不了。   “他拿了校长的推荐信。”   桑月月和费晓宇的关系最好,甚至一度好过两个哥哥。   费晓宇要去三中,她心里比谁都失落。   那种感觉和那旖当初知道聂余要搬家时一模一样。   在这个最害怕分别的年纪,却时时刻刻都在上演着渐行渐远。   没有人例外。   天空不知不觉飘起了小雪,往年吝啬现身的雪花,今年尤为活跃。   他们藏在围巾里,在凛冽寒风中,在公园里待了一下午。   那旖从他们嘴里知道了以前同学的近况。   比如卓一凡和赵健,前者让桑月月非常鄙视。   “卓一凡在五班,跟我一层楼。”桑月月坐在秋千上,双腿并拢,坐姿文静,然而双眼却在翻白眼,“他可烦了,天天来我们班逗女生,还拉人家的手。”   “……”   “赵建转学了,听说他爸换了工作,一家人搬去了别的城市。”   “你那个小胖同桌好像去了二中,我上次去我哥学校看见他了。他胆子变大了很多,还瘦了,变得挺好看的。”   说到以前的同学,尤其是卓一凡,自然免不了提起以前和他关系最好的聂余。   而自从聂余搬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他似乎已经把曾经的一切都遗忘,包括以前的同学,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桑乐搓了搓红彤彤的手,捂在嘴边哈热气,看向和聂余关系最好的那旖。   “聂余呢,他今年回来吗?” 第48章 “那旖。”   聂余不但今年没有回来, 第二年第三年也没有回来。   那旖每年都会回大院过年,一开始桑月月还会问聂余,后来就不问了。   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就像费晓宇转学后, 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一样。   成长好像总是和距离息息相关,无论曾经有多要好, 一旦不再往来, 再浓烈的感情说淡也就淡了。   初二时, 学校又进行了一次分班。   那旖和宁丹丹都被分去了特优班, 特优班的学制类似于2+4, 初一初二学习初中知识,而初三便开始学习高中的知识。分到特优班的同学不会在中考上浪费太多时间, 直升高中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初三下学期, 那旖报名参加了潼陵高校联合举办的市内中学生数学竞赛, 在十几所高校几十名选手中杀出重围, 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   那旖这个名字, 在这一年频繁出现在学校的各个地方, 表彰大会、荣誉墙上、和每一次考试的年级前十名单。   各个角落, 各个时段, 各种场景, 总有她的名字。   她就像一颗并不起眼却又强势的星星,以一往无前的姿态,闪耀在星空上。   时光犹如一只迈着蹄的小马驹,晃悠悠踩在时针上,推动着时间的流逝。   在看不完的课本和做不完的题目中,今天的高考悄然到来。   与高中部浓厚的学习氛围不同,初中部虽也面临着中考, 但没有那种想把一天时间掰成两半来用的紧迫感。   每年的这几天,初中部的体育课一律改为自习课,一方面是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准备即将到来的期末考,另一方面是预防他们在操场玩嗨了吵到高三的高考生。   整个三中都笼罩在一股肃穆的学习氛围里,在全校都在为今年高考的学长学姐们让路,6月初,随着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从1变成0,今年的高考终于来临。   有时上着课,那旖也会失神地看向窗外。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看见什么,是在阳光下奔跑的少年,还是连走路都捧着书在背诵的学姐。   那种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面临着一面是阳光大道,另一面不知道前路为何的战斗,便是想想,都让人即紧张又期待。   而她离此战斗,还有三年。   为期两天的高考在全国人民的高度关注下开始,也是关注中结束。   结束那天,那旖他们班正在上语文课,语文老师正在讲课的声音忽然被一声声从高中部教学楼里传来的尖叫咆哮声打断。   伴随着如雪花般往下洒落的纸末从高空缓缓飘下,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抹明了的笑容。   有些人的青春从今天宣告结束,而有些人的青春从今天悄然来临。   -   “那旖,骆学长找你。”   正是下课时间,一群人正热火朝天讨论今年的高考,在一片喧闹声中,班长尖细的声音突兀响起。   班上同学下意识往教师门口看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移开,继续聊。   那旖笔尖一顿,还没什么反应,胳膊肘就被宁丹丹撞了一下。   “我去,骆学长又来找你了。”宁丹丹趴在桌子上,眼睛瞄着教师门口,以手挡唇小声道,“骆学长到底是不是在追你啊?”   “你别乱说。”那旖秀眉轻蹙。   “怎么就乱说了,骆学长一周找你好几次,这才高考完呢,第一时间就跑来我们班。”宁丹丹两只眼睛里闪动着八卦的光芒,“他一定是在追你,你赶紧的快答应,再不答应等骆学长去大学就成别人家的了!错过了一个骆学长,鬼知道下一个优秀的校园恋爱对象要去哪里找。我跟你说,像骆学长这么优秀的男生,就算是去了大学,也是一群女生追着跑的对象。”   “真的没有,你别乱猜了。”那旖扒拉开她的手臂,丢掉手中的笔,顿了顿后,伸手从书包里摸出两张卡质东西揣到口袋里。   刚高考完,骆嘉瑞脸上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笑,他站姿笔挺,五官俊秀,气质温润,整个人就像一颗青松,坚韧高贵。   触及到那旖的目光,他垂在两侧的手指不自觉卷了卷。   这两年,骆嘉瑞经常会往初中部跑,一开始是送笔记本,后来送零食送奶茶,次次不空手。   一开始初中部的学弟学妹还觉得稀罕,后来慢慢都习惯了。   也理所应当的,校园八卦从比有了骆嘉瑞和那旖的名字。   关于骆学长和初中部学妹那旖的早恋传闻一直经久不衰,虽然从未见过他们有过亲密的相处和对话,但八卦这种事就是捕风捉影,图的就是个猜测。   而有些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单单只是猜测,都让人充满兴味。   骆嘉瑞背着单肩包,看样子像是刚开完班会。   那旖走到他跟前,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看她,微微侧了侧头。   “学长,找我有事吗?”那旖看着他,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马上就要离校了,离开之前我想请你吃点东西,可以吗?”因为紧张,尾音有些颤。   那旖握着校服口袋里的东西,在骆嘉瑞的注视下,缓缓点了下头。   骆嘉瑞没想到她会答应,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由双眼一亮,有些结巴道:“你,你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说。”   那旖轻声道:“奶茶吧。”   骆嘉瑞忙不迭道:“好。”   他十次来找那旖,九次都没能把东西送出去,偶有一次,都是他鼓足了勇气强行塞给她。   那旖从来没有对他冷过脸,但也从来不接受他的示好,骆嘉瑞有些难以形容现在的心情,比高考结束还轻松,还有一丝隐秘的雀跃。   今天高考结束,高中部一改严肃的学习氛围,教学楼纸花飞扬,随处可见满脸带笑的学长学姐,入耳尽是欢声笑语。   骆嘉瑞嘴角一直带着笑,脚步轻快,他偶尔侧头看一眼走在身旁的那旖,有心想说些什么,但因为紧张,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开口   眼看着就走到校门口,他绞尽脑汁找出话题:“你喜欢喝奶茶吗?”   那旖点头:“还可以。”   终于打开了话匣子,骆嘉瑞忙道:“我知道一家奶茶店,味道很不错,可惜离学校有点远……”   “学校门口这家就很好,听我同桌说开了很多年了。”   “嗯,听我朋友说他哥读书的时候就开着了,都快十年了。”   “难怪生意这么好。”   “是啊。”   话题到这终止。   骆嘉瑞暗自懊恼,但他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性格,与别人相处从来都是对方挑起话题,他偶尔应和,像这样绞尽脑汁想要找话题和女生聊天还是第一次。   显然,那旖也不是一个会主动找话题聊天的人。   一路沉默走到奶茶店。   奶茶店生意很好,骆嘉瑞推开大门,侧身让那旖进去。   门上悬挂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坐在靠近大门小卡座的一群人下意识往他们方向扫了一眼。   费晓宇率先看见那旖,胳膊肘下意识就撞了旁边的聂余一下:“喂,抬头。”   聂余靠在沙发椅背上,右脚踝搭在左腿膝盖,手中玩着一根烟,一头蓬松的卷发长到遮住双眼,他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无甚精神地听坐在对面的黄清丽她们讨论周末去哪玩儿。   被费晓宇一撞,他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不爽的表情,余光就率先落在了吧台那俩人身上。   黄丽清几人说话的声音也一顿,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哇呜,那不是骆学长和他的小学妹吗?”有个女生戏谑道。   “特优班的,叫什么来着?”黄丽清也笑了,兴味地看着吧台。   “那什么来着,后来那字还挺难别扭。”   “旖。你个文盲。”   “滚。”   “哈哈哈哈。”   她们以为聂余是在看骆嘉瑞,毕竟经常一起玩儿的都知道聂余看不惯骆嘉瑞,甚至到了闻声色变的地步。   聂余的脸色果然很难看,盯着骆嘉瑞的眼神仿佛要打人。   指尖捏着的烟被无意识掐断,烟草撒了一桌。   骆嘉瑞在和收银员说话,那旖有些无聊,视线往店内一扫而过,不经意就对上费晓宇带笑的脸。她顿了顿,看见了他旁边的聂余。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接,然后同时扭头。   付完钱,骆嘉瑞环视了一圈,看到角落还有一个空位。   “那边有一个位置。”他偏头对那旖说,“有点偏,可能不好吹空调。”   那旖看了眼那个方向,过去要经过聂余他们桌,她顿了顿,摇头:“我不热,没关系。”   骆嘉瑞见她不像勉强的样子,心里一松。   “我见你喝奶茶喜欢加冰,不过女生吃太多冰不好,我点了少冰,可以吗?”   “嗯。”   路过聂余他们桌时,骆嘉瑞还在偏头和那旖说话,声音轻柔,像是在对待需要小心呵护的人。   那旖垂着眼皮,偶尔点头,目不斜视从聂余桌面前走过。   “那旖。”   就在和聂余擦肩而过的下一秒,他突然叫她名字。   扭头看着她的背影,聂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不是不喝奶茶吗。”   黄丽清和那几个女生一愣,骆嘉瑞也停下了脚步。   那旖回头。   聂余耷着眼皮:“其实还是喝的,但要看是谁给你买?”   这句话实在有点不妥,连费晓宇听着都觉得一阵儿别扭。   他撞了聂余一下,提示他好好说话。   聂余半边脸都被头发遮住,有些看不清表情,他垂在桌上的指尖还捏着一撮撕开的烟草,骨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泛白。   十指修长,藏着隐忍和克制。   在好几道晦涩目光的注视下,那旖轻轻点头,眉眼淡漠。   “对。”她说,“就是你说的那样,所以以后不要随便给别人买奶茶了。”   聂余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 第49章 哟,这不是特优班的那旖……   奶茶店放着一首舒缓的钢琴乐, 悠扬悦耳。   那旖和骆嘉瑞坐在角落的位置。   那旖捧着浸着冰凉水珠的奶茶杯沿,白皙的指尖被凉的有些僵掉。   骆嘉瑞看了眼不远处的聂余,有心想问问, 几次张嘴, 又没能问出口。就像很多人疑惑他为什么会去初中部找那旖,他也从来不知道那旖和聂余居然认识。   他们之前的怪异对话, 还有那种若有似无般针锋对决的气氛, 明显就是认识的。   心中微紧, 骆嘉瑞掩饰般捏着吸管抿了一口奶茶。   和他们这桌安静的气氛截然不同, 聂余他们那桌时不时传来低低笑声, 话题五花八门,什么都聊。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聂余的声音尤为清晰。   “你怎么会认识她?从来没听你说过呀。”黄丽清的声音和她的名字一般清脆悦耳, 带着少女的娇嗔。   “谁说我认识。”聂余语调慵懒, 一如既往拖的很长。   “你少来哦, 我可不是好唬的, 不认识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话, 赶紧老实招来!”   “不认识。”   窗外的阳光有些晃眼, 光晕刺目。   骆嘉瑞抬眼看向那旖, 见她表情淡漠, 对不远处的对话充耳不闻。   从坐下到半杯奶茶见底,那旖只字未说,他也不能从她无甚表情的脸色分辨她现在的心情。   顿了顿,骆嘉瑞拿过一旁的背包,从里面抽出一沓资料放到桌上,慢慢朝她的方向推去:“那个……”   那旖抬头。   那旖的目光不在他身上时,骆嘉瑞会偷偷看她。   但那旖终于把目光投向他身上后, 他又不敢直视,垂眸回避。   无论在外人眼中有多优秀,骆嘉瑞在那旖面前永远丧失勇气,连直视都要耗尽浑身力气。   “这是我高中三年的学习资料。”骆嘉瑞微微垂目,盯着她的指尖,“我知道你不想要我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想要,这些资料不是我用过的,是我……另外抄的,很干净。”   那旖握着杯沿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低的像风:“学长,你真的不用这样。”   骆嘉瑞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触及到她平静的目光,又猛地垂下脑袋。   他微拧的眉心似乎昭示着他的真实内心,带着一丝惶恐,还有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恳求:“真的没用过,很干净。”   这两年,骆嘉瑞虽然经常去初中部找那旖,那旖也没有对他表示过厌恶,但也从来不接受他的任何好意。   这世上在没有能比那旖和她母亲更温柔的人,她们的理解和大度,让他那些小心翼翼的接触和示好,都显得那么苍白和无力。   他知道这些东西对那旖而言可有可无,她聪明好学又努力,就算没有这些东西,她依旧能在考试中取得一个好成绩,能成为老师们心中最优秀的学生。   她总是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   想要帮助她,但有时想想,他的好意很自以为是。   那旖坚韧到根本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   她就像一颗幼小却又生命力顽强的幼苗,经历疾风骤雨日晒雨淋,却依旧顽强又向阳地生长着。   很……吸引人。   骆嘉瑞一颗心七上八下,他害怕那旖拒绝,但那旖的拒绝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店内的音乐忽地一变,从钢琴换成了二胡,悠扬的乐曲转瞬哀怨。   沉默良久的那旖忽然伸手,五指按在桌上那一沓学习资料上,慢慢往自己的方向拉,最终停留在手边。   “谢谢学长。”她轻声道,接受了他的好意。   骆嘉瑞十指来回交握,因为完全出乎意料,他显得有几分无措:“不用谢,我很高兴你能接受。”   他双眼明亮,俊秀的五官都泛着光,现在的模样倒有些像学校那群女生口中的“骆学长”了。   那旖在心里几不可闻微微深呼出一口气。   她对骆嘉瑞的观感很复杂,他是父亲用生命救回来的人,她不恨骆嘉瑞,也不怨怼,但面对他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些难过。   看到他,就会想起躺在病床上再也无能睁眼的爸爸。   骆嘉瑞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那大勇的死亡,即便过去十多年,伤口也早已愈合成疤,不会感觉到疼痛,但也很难去直面那段血淋淋的伤害。   因为这种微妙的关联,面对骆嘉瑞时,她总是不知道因为如何面对。   但骆嘉瑞又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他一直没有掩饰想要帮助她的想法,尽管只有一点点,他也很高兴。   她看得出来他的好意,不管是为了减轻心理的罪恶感,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她,她能拒绝一次拒绝,拒绝两次,却拒绝不了他一而再再而三不顾她的冷脸,依旧笑脸相迎。   就像纪兰不愿意让那旖心怀仇恨活着,那旖也不希望骆嘉瑞永远心有愧疚。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年骆嘉瑞经常往初中部跑,那旖虽然不接受他的给予,但也没有把他拒之门外。   不知道失去父亲的痛苦,和日复一日心怀愧疚相比哪一个更难受。   但总归,都是难受的。   而人活着,就该往前看,而不是止步不前。   且那件事,也本就不是他的错。   那旖接过了骆嘉瑞的学习资料,但她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张银行卡和名片,像骆嘉瑞给她学习资料一样,把卡推到他手边。   “学长,这个还请转交给你的父亲。”   银行卡和名片都保存的很好,岁月并没有在那两张没有生命的卡质上留下任何痕迹,就连边沿都没有泛黄。   和当初一模一样。   名片上大大的“骆铭”两字几乎在瞬间就灼伤了骆嘉瑞的眼。   他的指尖像燃了火一般,忽地卷缩,紧紧藏在手心里。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桌上的名片和银行卡是当年去那旖家时父亲骆铭塞给那家的“补偿”。   这些年,骆铭的手机一次都没有响过,那家没有人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寻求帮助,卡里的钱也没有动过。   在骆嘉瑞几乎已经忘记这件事,在他为成功送出去学习资料而偷偷喜悦的下一秒,那旖就把银行卡和名片悉数奉还。   他上扬的嘴角就这么僵住,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就丧失了精神气。   哀怨婉转的二胡曲压盖了那旖的声音,细细低语只有她对面的骆嘉瑞能听见:“谢谢学长的学习资料,也祝愿学长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我和我的家人这些年都过的很好,真的不需要帮助,希望学长也能忘了以前的事,以后好好的生活。”   “没有人怪你,你也不要再怪自己了。”   她的声音比一切音符都要轻柔,带着抚平一切伤痛的力量。   说完,那旖没有再多留,拿着骆嘉瑞在无数个深夜抄下来的学习资料起身离开。   她没有回头,所以也就没看见骆嘉瑞挺拔的脊背弯曲,那张挂满愧疚的脸上深埋在双掌之间,肩膀微颤,久久没有抬头。   奶茶店外阳光正好,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那旖抬头望向蓝天,深呼出一口气。   是希望他人释然,也是自己释然。   -   这年的高考,三中再次一绝骑尘。   潼陵今年的理科状元是他们学校的高三学长骆嘉瑞,横幅在校门口挂了整整一个暑假,昭示着学校的荣耀。   那旖是在暑假才打开的骆嘉瑞给的学习资料,如他所言,笔记本很新,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整洁的字体记录着从高一到高三整整三年的重点笔记,十分用心。   只是在扉页,写着两串数字,一个是手机号,一个是社交号。   是骆嘉瑞的联系方式。   那旖看了两眼,便合上了笔记本,没有再打开。   早餐摊这几年的生意还可以,纪兰在这个暑假给那旖买了一部手机,两千多,是时下很流行的一个手机牌子。   对那旖,纪兰从来不会苛刻,总想在能力范围内给她最好的。   就连她自己的,都是用的几百块的老年机。   赵春花知道后骂了她一顿,觉得她浪费,但听到那旖他们老师要在群里发学习资料后,火气也就消了。   她这辈子也没别的指望了,就指望那旖考个好大学,给她爸争光。   虽然有了手机,那旖却没什么可以联系的人,除了宁丹丹,就只剩下桑月月他们。   去年的中考,桑月月还是没能考到三中,甚至五中都没考去,她去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普高,从和她偶尔的通话里,那旖知道了卓一凡今年中考也考去了和她同一所高中。   那个曾经被桑月月嫌弃到尘埃的卓一凡,现在是和桑月月关系最好的男生,那旖已经很久没从她口中听到费晓宇的名字了。   费晓宇和聂余,这两个名字,成为了她们之间绝口不提的存在。   桑齐和桑乐今年高考,桑齐考了个一本,桑乐考了二本,两兄弟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却分别选了不同城市的大学。   曾经一起长大的一群人,如今各奔东西,走在过着独属于自己的人生。   -   八月,骄阳当空。   中午吃完饭,那旖背着书包,换了球鞋便出了门。   在小区外的公交站等了一会儿,去往市图书馆的车缓缓到来。那旖刷卡上车,午后的车次不拥挤,甚至有些空,只有几个男生坐在后门下车处的位置,聊着天,声音有些大。   那旖越过他们,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   公交车晃悠悠前行,期间偶尔有那么一两道目光落在那旖身上。   已经完全长成少女模样的女生靠窗而坐,望着窗外的侧脸白皙漂亮,与绯红的唇正相反,她眉眼冷淡,整个人气质有些冷冽。   十分吸引人。   几个少年你撞我我撞你,时不时偷偷看她,却没有人敢去搭话。   明明下一站就是目的地,他们硬是没有一个人下车,跟着坐到了市图书馆。   暑假期间,图书馆人满为患。   那旖拿了两本参考书在书架之间逛了一圈,走到阅读区时,运气很好的遇到一对小情侣正准备起身离开,那旖趁机把书包放到桌上,拉开椅子刚准备坐下,手臂就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紧接着,一只有力的胳膊在她之前拉开另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去。   一股有些冷冽的清香忽地侵入鼻腔,霸占了唯二座位的男生微微喘着气,胳膊搭在桌面上,十分霸道。   那旖一顿。   旁边抢位置的那位还在微微喘着气,仿佛前一秒刚跑了八百米。   余光中,那旖能看见对方穿着黑t,头发蓬松,身高挺拔,压迫感十足。   因为拉开椅子的声音有些刺耳,在安静的环境中十分突兀,不少正在看书的人下意识往他们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眼,有些人就黏住了,没舍得挪开。   那旖整个人一顿,然后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扭过头,入眼就是一张额间带着细汗,漂亮张扬的脸。   有一点陌生,但更多的是熟悉。   聂余单臂撑在桌面上,被卷发遮住的眼睛上挑,挑衅意味十足:“哟,这不是特优班的那旖同学吗,你也来看书啊,好巧哦。”   “……”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 0 t x t . c o m 第50章 “你明天还来图书馆么?……   聂余一脑门汗, 卷卷的刘海黏在额头,看模样完全不像是来图书馆看书的,更像是从哪个地方突然跑过来的。   嗯, 他其实就是从游戏厅跑来的。   万恶的游戏厅就开在神圣的图书馆前一站的位置, 大门口正对着公交站,公交车停靠在站台的瞬间, 聂余就看见了最后一排靠窗而坐那旖。   虽然隔着一条马路, 甚至看不清那旖的五官,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知道是什么冲动, 他丢下一群人, 在烈日下跟着公交车跑了整整一站,见她下了车, 径直进了图书馆, 双腿不听使唤地就跟了上去。   图书馆里开着空调, 凉凉的冷风驱散了外面带来的热意。   藏在左胸腔的心脏还在激烈地跳动着, 不知是因为剧烈的奔跑, 还是因为安静坐在旁边的女生。   “可真巧。”半晌后, 那旖才说出一句。   就完, 她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 拧开笔盖, 翻开参考书,埋头准备抄写昨天没写完的那页。   即便隔着一掌的距离,都感觉到一股热意从身旁袭来,滚烫,灼热,烧得人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书上的字突然就变得飘忽起来,笔尖停在纸面上, 久久没有写下一个字。   似乎觉得这样下去有些怪异,那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清明。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悬停良久的笔尖终于在纸上写上了一行行清秀字体。   座位四周不时有人走过,脚步轻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旖抄满一页,正准备翻页时,桌下的腿被撞了一下。她手腕一顿,没有管,继续写。   过了一会儿,胳膊又被撞了一下。   今天有人就不乐意让她安静学习,桌下的大长腿不是“不下心”撞到她,就是桌上的胳膊肘“不经意”推了她一下。   几次三番下来,那旖的笔尖已经在笔记本上劈了好几回叉。   翻页,翻页,翻页。   在又一次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条大大的横杠,又废了一张纸后,那旖五指攥着笔,忍无可忍扭头,压低声音:“同学,你能安静一点吗?”   聂余满脸无辜,歪头:“昂?”   “……你到底想怎样?”   聂余上半身完全伏趴在桌上,桌下两条长腿不羁地岔开,脑袋压在胳膊上,看着她,懒洋洋拖长声调:“对不起啊那同学,我不是故意的——”   那旖怕打扰到别人,几乎是用气音道:“你是有意的。”   聂余咧嘴一笑:“哎呀,被你发现了。”   “……”   那旖抬头环顾四周,可惜周围依旧人满为患,没有换位置的机会。   她收起桌上的笔记本往书包里一塞,起身就想走,被聂余拽着后衣领给按了回来:“你干嘛去?”   那旖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疼的她眉心皱起,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聂余手背上:“关你什么事!”   清脆一声,惹来旁人的瞩目。   聂余盯着自己被抽的手,愣怔了两秒,但脸上却没有第一次被甩开时的难受,甚至满不在乎甩了甩,扬起眼尾,像个碰瓷的不良少年:“那同学你怎么·回事儿,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了呢?也就是我了,你换个人试试,今天不把你小手打红。”   那旖:“是谁先动手的?”   不止先动手,还动了腿的聂余装作听不懂,指着她的书包:“你抄完了吗就想走。”   “跟你没关系。”那旖不想和他说话,想起身,聂余就伸手罩在她肩膀上空,做出一副你起身我就压的动作。   “怎么就没有关系了。”聂余像个无赖,“我们不是同学吗?”   “你同学这么多,各个都跟你有关系?”   “别的不一定有关系,你有点关系。”   “不认识的同学也跟你有关系?”   聂余一怔,悬停在她肩头的手指卷了卷。   “我以为你不在乎呢。”   那旖表情淡淡:“嗯,我不在乎。”   聂余立马竖眉,生气道:“不行。”   两人无声对峙。   过了一会儿,聂余缓缓伸手,修长的五指轻轻拽住那旖的衣角,轻轻摇了摇。   那旖看着他,聂余卷卷的头发耷拉在额间,眼神湿漉漉的,看着有那么几分可怜。   一句话都没有多说,但横跨了整个初中三年的冷战,那些漠视,互不打扰,就在这一瞬间,冰封的表面破了一道痕迹。   咔嚓一声,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   她移开目光,低头看着被他拽着的衣袖,扯回来的同时,顺便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聂余被拍得微微痒,他收回手,歪着脑袋趴在桌上,看着她从书包里拿出之前塞回去的笔记本放回桌上,继续抄写。   图书馆一片静谧,身旁偶尔有人起身,空位很快就被他人填满。   人群几来几往,旁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外面的太阳也移了方向,只有角落位置的两个人一直没有变。   一个坐姿端正,一趴懒散趴着。   身旁安静的不像话,那旖笔尖稍顿,眼珠微微转动,偷偷朝旁边扫了一眼。   这一眼,却久久没有移开。   少年的下巴垫在胳膊弯,双眸微阖,睡得放松又香甜。   因为闭着眼,鸦羽般卷而长的睫毛搭在眼皮下,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鼻梁挺拔,唇珠微翘,那张从小被人称赞追捧到大的精致面容白皙到能看见小绒毛。   小升初那年的暑假,聂余不过是出了一趟国,整个人就悄然拔高,疯狂成长。   而初中整整三年,他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长成了这幅让她熟悉,却又陌生的模样。   聂余还是聂余,却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会和她抢玩具的幼稚鲫鱼了。   他们都长大了。   会感觉到心脏的频率,会在某些时候,会因为某些人而微微加速的年纪了。   聂余睫毛忽地轻颤,那旖猛地扭过头,握着笔的手指收紧,似有些紧张。   聂余一无所觉,他揉了揉眼睛,见她还在写,半眯着眸子看了眼腕间的表,已经五点了。   没有打扰她,他从兜里摸出手机,调了静音。   回了费晓宇两条消息,看见黄丽清发的那一长串消息直接选择了删除。   刚删完,费晓宇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费晓宇:【几个意思啊,突然跑了。】   聂余:【嗯。】   费晓宇:【嗯的意思是?】   聂余:【突然跑了。】   费晓宇:【……他妈算你狠。】   聂余准备结束对话,对话框又蹦出来一条消息。   费晓宇:【实不相瞒,今天黄丽清想给你表白,奈何你跑了。】   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聂余下意识扭头看了旁边的那旖一眼。   那旖触不及防回头,看着他:“睡醒了?”   聂余不动声色捂住手机屏幕,轻轻点头:“嗯。”   “哦。”说完不再看他。   聂余心里一松,虽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欸。   聂余:【跑得好。】   聂余:【还好跑了。】   费晓宇:【吱吱吱吱,还好学姐没看到,不然心都要被你这个渣男伤透了。】   聂余:【闭嘴,不准吱。】   聂余:【谁渣男?再说一遍?】   费晓宇:【啧啧啧啧啧,打错了谢谢。我说你是不是吱控,你对这个字是不是爱的有点霸道深沉了?】   聂余的余光扫了眼隔壁认真写字的那同学,捧着手机愉快打字。   聂余:【想申请专利的爱,懂?】   费晓宇:【懂。】   聂余:【退下吧,渣男。】   费晓宇:【……】   费晓宇:【淦!】   聂余收起手机,没骨头似的又趴了回去,下巴垫在桌面,卷卷的头发耷在眼皮上,扭头看着那旖。   那旖学习的时候一向很认真,从来不会分出一丝心神给别人。   小时候她就是看图画书都入迷,长大后面对再枯燥的学习内容,似乎都觉得有趣。   肉嘟嘟的小脸早在不知不觉间长开,五官变得漂亮,变得无害……个鬼。   变得脾气大大,一言不合就甩手背抽手背,抽完还冷战,一冷战就是好几年。   你不动,她就不动。   你动一下,她还怼你,怼得你不敢动。   欸,小女生脾气真的大。   他灼热的目光犹如实质,看得人心跳如鼓,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那旖看了眼自己的笔记本,从不知道哪一行开始,就是一通瞎写,她连忙盖住本子,遮住自己的心思。   聂余眨了眨眼,慢慢靠近她,小声问:“写完了?”   那旖低着头,扣好笔盖,抓着本子胡乱往书包里一塞:“嗯。”   聂余:“要回家了吗?”   那旖:“嗯。”   拉好书包拉链,那旖起身。   她把书放回书架原位,又在那里停了大概十分钟,才往电梯口走去。   聂余站在电梯出口,视线落在她身上,明显是在等她。   之前坐着还没有多少感觉,现在聂余站在那里,身高上的优势才完完全全体现出来。   他身量修长挺拔,上身穿着一件简单的黑t,宽松的牛仔裤卷到脚踝,脚下踩着一双AJ,本就长得招眼,站在人群中就更招了。   那旖顶着四周各种目光,慢慢走了过去。   “你好慢哦。”聂余小声抱怨。   “……”   一路沉默走出图书馆,热意袭面,在空调下待了几个小时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不习惯,好几秒才缓过来。   街上人来人往,图书馆靠近商业街,十分热闹。   聂余把鸭舌帽扣在脑袋上,单手揣兜,似不经意般开口:“好热啊。”   那旖双手攥着两侧的书包带,轻轻点头:“嗯。”   “要不要去喝点东西?”聂余小心翼翼发出邀请,“旁边有家冷饮店,可以吹空调。”   那旖摇头,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   聂余脚尖在地面踢了一下:“你坐什么车回去?”   “公交车。”   “哦。”   “嗯。”   “嗯。”   又走到公交车站,聂余靠在站牌上,和她一起等车。   等车人不少,那旖站在边沿都被撞来撞去,聂余伸手把她拉到旁边,身体微微换了个方向,用后背抵着人群。   那旖比他矮了一个头,视线所及处就是他的锁骨。   聂余今天穿的黑t领口有些大,因为微微弯着腰,漂亮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弧度清晰。   那旖移开目光,这个距离有些让人不安,她往后靠,后背抵在冰凉的站牌上。   聂余垂下眼皮,入眼就是比小刷子还浓密的卷翘睫毛,一眨一眨的,跟扫在心头似的,挠得他心间痒痒。   他移开目光,没两秒,又挪回来。   “那旖同学,”刚过变声期的声音带着几分少年的清凉,“你明天还来图书馆么?”   那旖前进不了,后退不能,如今所处的世界只有少年圈起来的臂弯。   她低垂着脑袋,只留给他一个发旋:“来吧。”   “哦。”聂余眼也不眨地看着她,“有点巧,明天我也来。”   两颗心脏在同一时间忽地加快。   噗通噗通,在拥挤吵闹的人群里,隔着胸腔亲密打招呼。   嗨,你好。   你、你也好。   你跳动的声音有点好听噢。   是吗?你也是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好听呀?   因为、因为我们在为彼此而跳呀。 第51章 聂余喜欢的女生。   整个暑假, 那旖都在图书馆度过。   而聂余每天都非常“巧”的出现在她旁边的座位上,不是玩手机就是睡觉。   九月开学那天,他们搬去了高中部的教学楼, 那旖还是在重点班, 聂余还是在平行班。   偶尔再学校遇到,他们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 一个抬头望天, 一地低头看地, 看谁都不看对方。   聂余经常会去那旖他们教室那层楼, 在和隔壁班男生聊天时, 眼睛却盯着教室里的那旖。   而在课间时间,那旖偶尔也会和宁丹丹一起去篮球场看男生们打球, 她的视线永远追随着那个奔跑的身影, 看他张扬的笑脸, 看他撩起衣服擦汗时因为露出来腰腹而引来的声声尖叫。   这种感觉, 有别于初一开学时的装不识, 更不同于初二初三冷战那两年, 虽然在学校还是没有说话, 但每次眼神碰撞间, 都似火星撞气球般, 摩擦出只有他们知道的隐秘花火。   每周末,那旖都会去图书馆。   无论去早去晚,角落永远有两个位置是被人占着的。   -   这周末,那旖比聂余先到图书馆。   看了一会儿书,旁边的椅子被拉开,聂余坐了下来。   那旖扭头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把手中刚抄完的蓝色笔记本推到他面前:“给。”   “什么……哦, 笔记本啊。”聂余目光顺着她的手指慢慢挪到她脸上,挑眉,“要我帮你抄呐?”   不等那旖说话,他就把手机丢桌上,迭声道:“抄抄抄,帮你抄,帮那同学抄。”   “不是让你给我抄。”那旖微微侧首,因为侧身的动作,长发从肩头坠下,垂在胸口,“是我抄完了,这是给你的。”   “啊?”   聂余随手翻开笔记本,那旖的字一直写的很好看,整洁干净,堪比教科书般的模板。字当然是好看的,但……   他反手立马盖上,给她推回去,身子往桌上一软,“我不想看。”   桌上放着两本笔记本,一本粉色,一本蓝色。   粉色的那本磨损略旧,蓝色那本显然是新的,就连边角都平平整整。   一旧一新,里面的内容却是一模一样。   重点班的教学一如既往快,上周那旖偶然看到聂余记的课堂笔记,简直一塌糊涂。   开学都快一个月了,聂余的课本崭新的仿佛刚刚拆封,显然完全没有在认真听课。   蓝色和粉色的笔记本是上学期学校发的奖励,她每天晚上写完了作业就抄笔记,熬夜整整一周才把重点知识抄完。   那旖揉了揉手腕,也不强迫,把笔记本拿回来:“好吧,那我给别人。”   原本趴着的聂余立马伸出手把蓝色笔记本抢回来,压在手臂下,扭头瞪她。   那旖平静对视:“毕竟熬夜抄出来的,不能浪费了,还给我。”   聂余闻言,额间的一缕刘海都高兴的翘了起来,他抬手按了按:“我要,我要行了吧。”   “倒也不必这么勉强。”那旖伸手去拽,“与其在你书包里落灰,还不如给有需要的人。”   “需要!我就很需要!”   “你说你不要。”   “我逗你呢。”聂余把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看着她,眯出一双笑眼,“谁说要在书包里落灰了,我一天看三十遍,看到学会模仿你的字迹为止。”   他声音有些低:“不是谁给我笔记本我都要的。”   “……”   “只要你给的。”   那旖耳根忽地一热,瞪着她。   聂余抱着笔记本,在椅子上缩成一团,见她不说话了,忽地凑近她。   面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无数倍的脸,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那旖下意识往后仰。   她往后退,聂余就前进。   聂余眨了眨眼,眼尾上挑,语调戏谑:“那旖同学,你干嘛后退?”   那旖柔韧的上半身弯出一道弧形,下颚绷紧,这个角度无限拉长了她的脖颈,显得又白又长犹如天鹅舒颈。   而因为后仰,垂在肩头的一头长发散落在后,藏在发下的红润耳尖暴露在聂余的视线里。   红得像个精致的小珊瑚,小巧漂亮。   聂余心神晃动,鬼迷心窍伸出右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   “那那,你的耳朵好软。”   “!!!”   那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红珊瑚,她瞪着聂余,忽然伸手一把推开他,胡乱把桌上的东西塞到书包里,抓着书包起身就跑。   聂余的后背重重撞在椅背上,疼的“嘶”了一声,他盯着自己捏了那旖耳垂的手指,下意识捻了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余温。   软乎乎的,真可爱。   他白皙的脸忽地涌上一股红,来的又急又猛。   怔了怔,他弯腰一把抓起掉到地上的蓝色笔记本,起身就追了上去。   聂余跑出图书馆,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十字路口的那旖。   红灯忽地闪了一下,随即绿灯亮起。   等候在斑马线两端的路人行色匆匆,与对面走来的擦肩而过。   那旖背着书包,站在斑马线的一端,背对着图书馆大门方向,没有动。   十五秒的绿灯转瞬即逝。   不知道谁扔在马路上的一张糖纸被车轮碾过,在空中飘了一瞬,又被紧接而至的车流淹没。   那旖垂着脑袋,盯着自己干净的白球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很久,也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旁边出现了一双比她的脚大了不知道几号的男款球鞋。   一只纯白和一只穿着花里胡哨袜子和搭配着花里胡哨潮鞋的脚并肩而立。   花里胡哨男球鞋歪了歪脑袋,轻轻撞了撞旁边的小白鞋脑袋。   小白球鞋被撞地脑袋弯了弯,随即不甘示弱地撞回去。   花里胡哨男球鞋十分的坚韧,不但没有被撞歪,还十分嚣张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小白球鞋气呼呼地拱了拱,憋足了劲儿,狠狠朝着花里胡哨男球鞋撞去。   花里胡哨男球鞋似乎是为了哄小白球鞋开心,脑袋脖子故意拧成一个扭曲的角度,吐舌头装死。   “噗嗤。”   那旖盯着他的脚尖,没忍住笑出了声。   聂余双手揣兜,右腿伸在在半空,脊背弯出一个慵懒弧度。   见她笑了,他的球鞋尖又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歪了歪,做了个磕头的动作。   一磕,他拟声道:“我错了。”   二磕,他继续道:“小白鞋,你别生气了。”   三磕,他继续哄:“你如果还生气,我就再给你表演一个歪脖子吐舌头。”   聂余扭头看着他,眼神专注,里面藏着不知名的心欢。   “那那,不生气了,好吗?”   那旖抿了抿唇,伸出脚,轻轻撞了他一下。   碰撞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就像……剧烈跳动的心跳。   从来,就没有和你生气过呀。   -   高一的课程比初三还紧,第一次月测成绩下来后,那旖课间时间再也没去过篮球场。   就连宁丹丹都没有再嚷着要去篮球场看校草打球,甚至对校草身边那个送了几天包子就沉寂了、却被她念叨了两年的渣男钟杰也没了兴趣。   用宁丹丹的话说就是“早恋诚可贵,学习价更高”,等她考上一个好大学,再去大学里找一个完美无缺的帅哥谈恋爱。   钟杰?哪位?   撩几天就跑的渣男,滚呐。   宁丹丹沉迷学习,她不但自己学,还拽着那旖学,两人在学校的一天几乎就黏在了椅子上。   那旖不再下楼,聂余上楼的次数就多了,有那么一两周,几乎每节课间都能在走廊看见聂余的身影。   因为他在学校的超高人气,就算是闲的趴在阳台上,都有一群人凑上去和他说话。   没有人疑惑过他跑楼上来有什么不对,倒是因为走廊上有一道漂亮的风景线,而让这层楼的女同学们心情愉悦。   宁丹丹虽然彻底放弃了早恋的心思,但她的早恋雷达依旧精准,在聂余第无数次出现在他们班外面的走廊外,她就拽着那旖小声道:“我怀疑聂余喜欢我们楼不知道哪个班的女生。”   “……啊?”   “不然他干嘛经常来我们班?按照他出现在我们班的频率,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他喜欢的女生是……”   那旖攥着笔,心头莫名一紧。   宁丹丹捏着下巴,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折射出一抹机智的亮光:“隔壁班的女生。”   那旖:“……为什么?”   宁丹丹拍了她一下:“你傻呀,当然是因为不能把目标暴露出来而选择的迂回战术!”   她有理有据道:“如果我喜欢一个男生,那我绝对不要出现在他们班门口,只要能偷偷看到他,我当然会站在他们隔壁班咯,这样就谁都不知道我在看他了。”   “……”   ……好有道理的样子。   那旖抬头看了眼站在他们班走廊上和费晓宇他们说话的聂余。   一群男生本就招眼,何况中间还站着一个颜值张扬的校草,十分的引人注目了。   宁丹丹对聂余喜欢的女生在他们这层楼的猜测很感兴趣,但对那个女生是谁却没有太多兴趣。   现在连渣男钟杰都不能在她心中留有姓名,何况是别的不知道谁谁谁女生。   和那旖八卦完,她就开始捧着课本啃,反而留下那旖一颗心在胸腔里装来撞去,不得安宁。   聂余喜欢的女生。   喜欢的女生。   喜欢,的,女生。   她单手撑额头,盯着桌面上的课文,藏在头发里的耳朵却已经绯红一片。   走廊外,费晓宇狠狠撞了聂余胳膊一下,压低声音:“我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聂余看着教室里的那旖,有些目不转,心不在焉道:“什么?”   费晓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太明显了吧,每节课都往她教室门口跑,小心被传八卦啊。”   聂余舌尖顶了顶上颚,口腔里的硬糖撞在牙齿上,发出一声闷响:“传啊,求之不得。”   “吱吱吱。”   “闭嘴。”   “啧啧啧啧。”费晓宇啧得很大声,“好酸哦。”   聂余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咔嚓”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让你,闭嘴。”   费晓宇肩膀耸动,笑得停不下来。   太酸了。   酸破天了都。   从“骆学长和初中部学妹”的八卦之风席卷三中那天开始,他在聂余身边嗅到的每一丝空气都是酸的。   没准他还巴不得来个人看出他天天站在那旖他们班门口,是因为他对他们班的班花心怀不轨呢。   要怪就怪没谁生个火眼金睛啊。   “滚。”聂余拧眉骂了声。   费晓宇笑得更大声了。 第52章 往前走是酒店,往后退是……   临近十一月, 天气渐渐转凉。   图书馆里开着恒温空调,工作人员穿梭于书架之间,正在整理书籍。   角落位置, 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笔直,一个懒散。   那旖今天穿着一件米色的短款卫衣, 拉链拉到下巴尖, 半张小脸藏在衣服里, 只露出秀气的鼻子和沉静的双眼。   不知是巧合还是无意, 她旁边的聂余穿着一件短款黑卫衣, 额间绑着一条束发带,卷卷的发丝被压住。   远远看去, 一黑一白, 就像一对小情侣。   小女生安静学习, 坏小子则被小女生压着学习, 两人时儿凑近, 发出声声低语。   “还没写完吗?”   “这道题好难啊——”   “不要耍赖, 我知道你会写。”   “我不会呀。”   “那笔记本还我。”   “不还。”   “你不看就还我, 我送给其他有需要的同学。”   “谁说我没看, 我一天看三百遍, 本子都要被我翻烂了。”   “那你还说不会,公式我都写在笔记本里了,还有对应的题目,就是改了一下数字。”   “……”   聂余反手把卫衣帽子扣头上,往桌上一趴,看着那旖:“你确定今天可以不用那么早回家的,对吧?”   那旖转动着手中的笔, 笔尖轻点练习本上的数学题:“我今天可以八点之前回家。”   聂余眼睛一亮。   “但是,”那旖一脸认真,笔尖继续戳他面前的题,“如果你一直拖着不写,我们就一直写到七点半,写完我就回家了。”   聂余笑不出来了,瞪着桌上的数学题,一脸苦大仇深。   虽然他们每周都默契地相约图书馆,但是那旖每周都在六点半准时回家,聂余好几次想留人,她都一声不吱,到点就走。   这周那旖好不容易松口,结果给他扔了一本数学练习册,意思不要太明白——写完一切好商量。   聂余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做过题,他玩烟的频率都要比握笔的次数高。   “高二就要分科了。”那旖看着他,声音低缓,“你选理科还是文科?”   文理两栋教学楼,相当于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区别。   即便每天进出同一个校门,一学期都不一定能见一次面。   世界很小,也可以很大。   四周略显嘈杂,正在整理书架的图书馆工作人员正在喊同事传递书籍,周围的看书的人都塞上了耳机,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少年少女正在低声说着青春话题。   聂余眼睑微敛,谈及关于距离的话题他就情绪不佳:“你呢,你选什么?”   那旖反问:“你选什么?”   “如果我……”聂余看着她,试探开口,“选理科呢?”   “我文科理科都可以。”那旖轻轻移开目光,低头看着掌心握着的笔,语调一派淡然自信,“文理都没有区别。”   心里上涌起一股热意,聂余垂放在桌上的手指虚虚握着拳,又松开,又握紧。他其实很想问问,如果他选文科呢?   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太直白了,这么问,还不如直接问她:是不是我选什么,你就选什么?   如果那旖回答是,他可能会忍不住想说一些会让人害羞的冲动话了。   心里高兴,做题都变得快乐了。   聂余的数学和英语本就好,他在小学就属于这两科不怎么认真学都能考得很好的那种,那旖给他的笔记本里面全是重点班的重点内容,虽然学习进度相比平行班要快,但聂余很宝贝那旖的送的任何东西,笔记本虽然没有每天看三百遍,一百五十遍还是有的。   上课没事儿就翻翻,下课闲得慌也翻,偶尔连睡前都要翻翻,有些题他闭着眼都会做。   之前不想动,纯粹是因为懒。   现在突然有了动力,进度那是唰唰唰的。   给他出几道文言文指不定还能难住他,数学题么,那就不好意思了嗷。   那旖扭头偷偷看他,就见他眼角眉梢都张扬着自信,修长白皙的五指握着笔,笔尖在练习本上宛若游龙行走。   她抿了抿唇,试图压抑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最后干脆手掌托着下巴,指尖捂住嘴唇,不让脸上的笑意泄露一丝一毫。   -   从图书馆出来,天边已经落满了彩霞。   六半,时间还很早,聂余用生死时速不但争取来了一起喝冷饮的时间,如果冷饮喝快点,他们还能一起吃个晚饭。   图书馆附近就有一家冷饮店,全国连锁,味道一级棒,店内装修也是十分的有逼格,唯一的不好就是人太多。   而那旖和聂余都不喜欢排队。   “要不我们点外卖吧。”聂余看到排成长龙的队伍就打退堂鼓,他摸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先找个地方吃东西,等骑手送。”   那旖也有点望而生畏,她是一个很讨厌把时间用在等待上的人,点头:“好。”   “想吃什么,我找店。”聂余问她。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那旖说。   聂余扬眉,握紧手机,俯身靠近她:“我没听错吧?那同学要请我吃东西?”   那旖不由伸手按住他的肩,轻轻往后推,微微侧头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道:“说话就说话,别凑这么近。”   “这就近了,我们小时候还抢一个枕头呢。”聂余说得脸不红心不跳,“那时候你没说近。”   “……”那时候她都还不会说话!   “以前近,”聂余继续凑近,呼吸都攀上了那旖的脸,低声问,“还是现在近?”   那旖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瞳孔一点点放大:“你,住嘴!”   聂余眨了眨眼,一丝得逞的笑意一闪而过,他直起身,无比乖巧:“好的。”   聂余点了冷饮外卖,带那旖去了附近蛮出名的一家韩国烤肉店。   那旖很少在外面吃东西,零花钱不允许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习惯,纪兰和赵春花都觉得外面的东西不卫生,尤其是赵春花,坚决杜绝外面的垃圾食品危害在那旖聪明的脑子。   在老太太眼里,外面的东西全是用地沟油做的,垃圾不卫生,危害健康,吃了就会变成傻子。   聂余就正好相反,他几乎每餐都在外面吃,家里虽然有保姆,但聂国兴和潘姿美几乎都不在家里,他一个人也就习惯在外面解决一日三餐。   想到他爸,聂余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   聂国兴上周去宣城出差了,说明天回来,聂余问了他几点的飞机。   但是直到骑手把冷饮送来,他拖着时间慢慢给那旖烤肉,拖到最后拖无可拖了,聂国兴都没有回他消息。   “这么忙啊。”聂余啧了声。   那旖抬头:“啊?”   聂余摇头,把手机放一旁。   那旖答应纪兰八点之前回家,到了七点半,她就有些着急了。   “最后一片。”聂余把手头烤着的肉夹到她碗里,抽了张面巾纸擦手纸,“看,擦手了,真的是最后一片。”   那旖盯着碗里那不知道是多少个“最后一片”的最后一片,夹起来吃掉。   聂余满意起身,准备去吧台付款,那旖见此连忙抱着书包追上去:“你别,我付。”还没忘记之前说要请他吃东西的话。   聂余停下脚步,等她追上来后,弯腰凑近她,小声道:“那同学,你见哪个男生和女生一起吃饭,会让女生付钱的?”   那旖抱着书包,她的双唇被辣椒刺激的泛红,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十分……可人。   “不知道,我又没和别的男生一起吃过饭。”   聂余盯着她的唇角,不受控制伸出右手,食指凑到她唇角,轻轻把那点酱汁抹掉。   指尖微凉,唇角却是热的。   一冷一热的触碰,感觉格外明显。   那旖瞪大双眼,被吓得往后急退两步。   几个小孩在大堂里追逐着奔跑,正好跑到那旖身后,眼看着就要撞上,聂余连忙伸手抓住她手腕把她拽回来,避开她身后冒失玩耍险些撞上的小孩儿。   “小心。”   被他抓住的手腕跟着了火似的,火烧火燎。   那旖扭头,见三个小男孩拿着玩具,排排站在她身后,齐齐仰头望着她。   “……”   聂余看着他们,直接唬脸:“跑什么跑,撞到姐姐,小心我揍你们。”   三个小男孩愣了两秒,哇哇大叫着就跑。   聂余继续威胁:“跑快点,再快点,哥哥的拳头快要控制不住了。”   “哇哇哇,妈妈救命,有坏人要打我!”   “……”   那旖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拽住的手腕,轻轻扭了扭,却没有挣开。   聂余威胁完小朋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拉着她去收银台报了一串会员数字,片刻后,接过收银员的扣费小票,顺手在吧台抽了一张面巾纸,拉着那旖往大门走去。   街边霓虹闪烁,夜晚的城市如梦似幻。   穿行的车流像一条漫长的彩带,闪着不熄的斑斓光芒。   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和白色卫衣的少女藏在被夜色掩盖的人群里,并不起眼。   修长有力的手指箍着细瘦白嫩的手腕,掌心滚烫的温度紧紧贴着掌下的肌肤,势要把那灼人的触感透过皮肤传递给对方。   那旖垂着脑袋,只感觉手腕被烫得似要融化掉。   两人闷头往前走,谁都没有说话。   商业街热闹非凡,有一家大超市正在做活动,穿着玩偶的工作人员在外面发荧光气球,周围簇拥着一群嗷嗷伸手要气球的小孩。   穿过热闹的步行街,公交站就在眼前,聂余却脚下一转,牵着那旖走向商业街的另一个方向。   那旖卷着手指,脚步只稍顿了那么一瞬,就顺着他的步伐走向和公交站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一个光明正大绕路,一个缄默不言装作不知道。   商业街的背面是另一片繁华区域,几栋高耸入云的高端写字楼并立而建,是潼陵的白领们每天进出工作的地方。   而在这片区域的另一侧,还坐落着另一种纸醉金迷,五星级酒店和酒吧一条街。   随处可见的豪车停靠在马路两旁,香车与美人,酒醉和迷离,夜晚游走在这条街上猎艳成功的男女从酒吧出来,转头就走向对面的酒店。   聂余闷头走也没注意方向,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居然把那旖带来了这种地方。   往前走是酒店,往后退是酒吧。   “……”   他停下脚步,身体简直是瞬间僵掉。 第53章 绿帽子   聂余忽地停下, 游神走路的那旖没有注意,脑袋撞到了他的后背。   这一撞把聂余撞回了神,他回头, 见那旖在揉额头。   他下意识伸出手, 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面巾纸。他顿了顿, 递给她:“喏, 擦擦。”   那旖揉着被撞疼的额头, 嘀咕:“什么?”   “擦嘴角。”   “……”那旖条件反射伸手碰了碰嘴唇, 对上聂余认真的脸, 一把从他手里抓着面巾纸按压住唇角,低头瞪着被路灯照亮的地面。   聂余揉了揉鼻子, 轻咳一声:“不好意思, 之前忘了。”   “你怎么这样。”那旖盯着地面上被拉长的两道斜长影子, 声音闷闷的。   “怎样了嘛。”   那旖抬头瞪着她, 眼尾都红了, 不知道是羞还是愤:“一路上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聂余一头卷毛被晚风吹得东倒西歪, 发带都箍不住, 他弯下腰与那旖平视, 盯着她被纸巾挡住的唇角:“看见什么了?”   他故意的。   那旖心里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鼓着脸甩他的手。聂余紧紧抓着不放。   “酱汁!”他不放,那旖就拍他手臂,“你就是想看我出糗,放开。”   聂余“嗷嗷”叫了两声疼,顺势松开,然后盯着她那张被路灯照得格外好看的小脸上,小声道:“哪有什么酱汁, 干干净净的一个那同学。”   那旖才不信他,胡乱抹了两下唇角,见面巾纸上真的干干净净,没有别的东西。她的脸在瞬间泛起红晕,知道自己又被他逗了。   她抬头,双眼瞪得圆又大。   聂余懒懒的笑声被夜晚拉得缓长:“都说没有啦,让你不相信我。”   “你烦。”语气娇嗔,那旖把面巾纸裹成一团丢换给他,聂余笑嘻嘻接住。   夜晚的风有些凉,哈出的气在半空萦出一股白雾。   闹了一下,两人再次安静了下来。   ……后知后觉,他们居然牵着手腕在街上饶了一圈。   小时候更亲近的事情都做过,睡一个枕头,分一颗糖果,喝同一瓶水,牵过千百次小手,都和现在的感觉……截然不同。   反应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被别人看到。   第二反应是如果被看到了怎么办,要怎么解释。   第三个反应,这是哪儿?   那旖环顾四周,感觉有些陌生。   两侧街道十分热闹,灯红酒绿,身着潮服的年轻男女或站或蹲在街边吞云吐雾,身姿婀娜踩着高跟鞋走进酒吧的性感女郎,穿着侍者西服站在酒吧把门和客人聊天的酒吧工作人员。   前方不远处,五星级酒店在夜幕下闪着低调奢华的荧光。   潭他们就像突然闯入了另一个世界,站在马路上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香烟名酒,宝马美人,纸醉金迷,这是属于成年人的世界。   那旖后知后觉感觉到有些不安,身体下意识向聂余靠拢。   夜色掩盖了少年泛红了耳尖,聂余再次抓住那旖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准备从酒店那个方向绕回广场,再带她去公交站。   那旖卷着手指,满心对陌生环境的不安和抵触。   “别害怕,我们从酒店那边绕回去。”聂余察觉到她的怯怯,牵着她往前走,温声安抚。   陌生的环境让人心生不安,那旖无暇去想自己再次落入聂余掌心的手腕,只是下意识攥住聂余的衣角,获取安全感:“这是哪里?”   聂余走得很快,似乎不想在这种烟雾缭绕中夹杂着香风酒意的环境里多待一秒:“乖女孩别问。”   “是你带我来的。”   “……”全程的心思都被掌下的温度占据,连狂乱的心跳都无心安抚,哪里有时间在意周围的环境。   哥哥我已经很后悔了。   这条路的空气,那旖吸一口,聂余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在他心中,没有比她更纯白的小女生。   不想回答,反而加快步伐。   他缄默不言,那旖反而来了兴趣,晃了晃被他抓着的手腕:“你对这条路这么熟悉呀,你是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   聂余绷着脸:“什么这种地方,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   “普通的地方为什么不准我问?”   “听话,别问。”   “那你到底有没有经常来?”   那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聂余完全无法从她毫无起伏的声线里判断她的真实情绪。   扭头偷偷看了她一眼,那旖笑眯眯对视,聂余感觉心尖似乎有一只小动物正踮着脚尖在跳舞,踩着心头酥酥麻。   他偏开脑袋,故意带着几分轻佻的语气道:“干嘛,查岗啊?”   那旖就要甩他手,聂余抓得紧紧的。   “谁查你岗了!”   “那同学在查。”   “……没有。”   “我让你查。”   “……”那旖低头看着地面上两道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交叠而行,亲密无间,带着自己都不无法捕捉的娇气语调说,“不要。”   “求你了。”聂余声音带笑,轻佻中夹着几分认真,“好想被查岗呀。”   那旖发出一声轻哼。   一路拌着嘴,拉拉拽拽走过那家五星级酒店。   因为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那旖有些好奇地瞅了一眼那扇巨大的旋转门。仅仅只是一道门,都能想象出里面的装潢规格。   毕竟是潼陵最出名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她记得当年酒店建立而成后还上过市电视台,奶奶赵春花就很是羡慕酒店的老板,觉得对方真有钱。   “顶层有家旋转餐厅,牛排和甜品都很不错。”聂余见她感兴趣,停下脚步和她一起盯着旋转门看。   那旖有些不好意思,收回目光:“哦。”   “女生要穿礼服,男生要穿正装,否则谢绝入内。”聂余弯腰凑到她耳边,声音低的像小孩子说悄悄话,“今天不行,改天我再带你来。”   那旖伸手捂住耳朵,感觉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她抬步就走:“没说要来!”   聂余单手揣兜,看着她慌张的背影,笑得极坏:“是我想来,求求那同学陪陪我呀。”   “不!”   他们正说着话,一辆黑色宝马以极快的车速从街道那头驶过来,车尾后扬起的灰尘甚至在半空掀起一股小旋风。   原本都已经拐过街道,余光看到那辆熟悉的宝马,聂余下意识脚步一停。   “怎么了?”他停住,被他再次拽着手的那旖也被动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刺啦”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打破沉寂的黑夜,宝马猛地停在酒店门口,惯性之下,车头都向前耸动了几下。   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一张熟悉中带着几分陌生的面容出现在视野里。   熟悉,是因为那是从小看到大的聂叔叔。   陌生,是因为聂国兴此时的脸色,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聂国兴面色阴沉,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倦意,他把车钥匙扔给泊车小弟,迈开长腿就进入了酒店的旋转大门。   即便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那旖都能感觉到聂国兴步伐沉重,周身萦绕着一点即炸的风暴。   连那旖都看出此时的聂国兴和往日截然不同,何况是聂余。   聂余嘴角的笑容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他悬在半空的右脚换了个方向,就要折身返回。那旖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慌乱,声音像被什么东西击碎,在空中散成一片片:“不要,你不要去。”   女生的第六感是一件琢磨不透又很神奇的东西。   那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心跳的厉害,甚至慌乱,似乎冥冥之中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这种感觉她曾经体验过,和当年被园长叫到走廊那天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在于,那时她面对的是园长沉默的双眼,而今天是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聂余,不要去。”那旖紧紧抓着聂余的衣服,白皙的手指攥着黑色的卫衣,力道大到细瘦的骨节都凸了出来。   聂余充耳不闻,抬步就朝着街对面走去,那旖甚至拽不住他,踉跄了两步。   “聂余!”   聂余走得很快,越走越快,最甚至小跑了起来。   那旖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几个大跨步跑进酒店大门,推开旋转门跻身进去。   那旖攥着两侧的书包带,跟着加快了脚步,等她追到酒店,电梯正好关上,聂余的脸消失在骤然紧闭的电梯车厢里。   那旖连忙去按电梯键,却晚了一步,只能看见电梯屏上数学在急速上升。   2,5,10,15,21,28……   电梯最后停在32楼。   正好旁边另一部电梯停了,一对情侣相拥走出,那旖连忙按住电梯键,快步进去。   -   急速上升的观光电梯对潼陵的夜景一览无遗,但此刻,那旖却无心欣赏这道独特的风景。   她满心焦急,看着电梯屏上变化的数字,攥紧了手。   电梯门一开,甚至都不用聂余去找,他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尖叫,哭泣,撕扯,砸东西的混乱杂音。   男人低沉的怒吼,女人的低声哭泣,字句不堪入目,全是对家庭的不忠。   发出争吵声的那间大门开着,两个身高不相上下的高大男人扭打成一团,拳头击打在身上的声音沉闷似鼓,声声砸进心底。   潘姿美在一旁又哭又叫,她衣不遮体,身上还有刚刚欢爱的痕迹。   眼前的一幕,荒诞又可笑。   潘姿美出轨,被本该还在另一座城市出差的聂国兴抓了现行。   聂国兴的脸色难看至极,他一拳狠狠砸在身下那个男人脸上,男人脚步一个趔趄,身体往后栽倒,整个人摔在沙发上。   男人身上没有穿衣服,腰间只围着一条浴巾,无论是身上的吻痕,还是后背的抓痕,都昭示着潘姿美的背叛。   聂国兴喘着粗气,身体摇摇欲坠,他双眼瞪如铜铃,凶狠得犹如厉鬼,他一个健步冲上去,就想把男人抓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潘姿美扑过去想抱住聂国兴的手,被聂国兴大力挥开。   潘姿美摔在地上,眼中顿时泛着泪花,以往让聂国兴千百般疼惜的模样,如今落在他眼中只觉得面目可憎。   她怎么能,怎么能!!!   潘姿美被聂国兴的眼神吓得身体一缩,哭得双肩颤动。   “国兴,你,我,我不知道……”   聂国兴的笑声像是破风箱,沙哑又难听:“不知道我今天会回来,对吗?”   潘姿美哭得更大声了。   聂国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如果没有突然很想他们母子,没有心血来潮改了机票,没有在下飞机的时候突然收到商业竞争对手发来的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在酒店电梯亲密相拥来开房的照片……那么一切就如她所言,她不知道。   他也不会知道!不知道自己放在心尖宠着疼着的老婆,居然趁他出差,和别的男人来酒店开房!!!   聂国兴感觉胸腔已经快要炸裂了,浑身的怒火都集中在了心脏处,疼得他站都站不稳。   他满身怒火和几乎把他淹没的伤心无法宣泄,他想怒吼,想质问,最后却只发出一声淡淡的询问。   “你们多久了?”   这句话落地,屋内的三人都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聂余。   少年身姿挺拔,一头蓬松卷发因为奔跑而显得凌乱,那张完美遗传了潘姿美的优越脸孔此时面无表情。   潘姿美触及到儿子的目光,浑身猛地一抖,她几乎是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摔在沙发上的高大男人。   男人似有所感扭过头。   他整个人的气质有些颓,大拇指正在擦拭唇边的血迹,扭头的瞬间,束在后脑勺的一次性皮筋突然断裂,一头齐肩卷发散落下来。   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坐在地上一直哭泣的潘姿美像被掐住脖子般,突然哑了声音,她身体颤抖,五指抓着地毯,精心修剪的指甲崩断,她却感觉不到疼。   她扭头看向聂国兴,眼中爬满了惊恐。   聂国兴双眼骤缩,他的视线落在男人的头发和脸上。   在愤怒之下忽略的熟悉和怪异瞬间齐齐涌了上来,在此刻尽显眼前。   他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扭头,狰狞的目光直直落在了站在门口的聂余脸上,和头发上。   聂余天色发色浅淡,在某一天早上醒来,他那头直直的头发一夜变卷。   所有人都调侃他基因突变,就和聂余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他长得只像潘姿美,而不像他聂国兴一样。   在今天之前,他也以为,聂余像妈妈,不像爸爸。   但是……但是!   聂国兴一瞬间竟然感到头晕目眩,浑身血液倒流,他竟然在自己精心呵护了十多年的儿子脸上看到了和他人相似的痕迹。   而那个人,在半个小时前正在床上和他老婆厮混!   他们多久了?他们背着他在一起多久了?潘姿美回答不了他,因为聂余那张脸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多可笑啊,他聂国兴多可笑啊!!!   聂国兴急促喘息了几声,他仿佛濒临死亡的兽,绝望般汲取着稀薄的空气。   忽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良久的嘶哑怒吼,一把抓起旁边的椅子狠狠的砸在地上。   “啊!!!” 第54章 破碎   一声巨响, 椅子在地上四分五裂。   碎的明明是木头,聂余却仿佛听到了别的破碎声。   他的目光有一瞬茫然,视线直直地落在那个从未见过的男人脸上, 越看……心就越发沉入谷底。   从小到大, 所有人都说聂余的五官完全遗传了母亲潘姿美,就连眉眼都找不出一丝和聂国兴相似的地方, 唯有性格能看出聂国兴的影子。但性格这种东西实在太过笼统, 十个人里, 总能在两个人身上看到相似的地方, 或行为, 或处事,再或别的。   而长相却是骗不了人的, 因为那是基因带来的东西。   在茫茫人海中, 一个人或许穷极一生也不会遇到一个和自己五官相似的人, 而在此时此刻, 在当下这种荒唐又可笑的场景里, 和潘姿美厮混的男人, 却长了一张和聂余无比相似的脸。   甚至于聂余那头在某一天早上醒来突然变卷的发, 都和男人那头披散在肩的长卷发一模一样。   黑不够纯碎, 天生发色淡。   两张脸, 单独在一处时,或许会因为截然不同的气质和年龄差而忽略。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聂余那张脸,比潘姿美身上的暧昧痕迹更让聂国兴难堪。   就像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他脸上。   聂国兴表情阴鸷,扭头看向瘫坐在地的潘姿美,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要,一,个,解,释。”   潘姿美浑身发抖,避开眼不敢与他对视。   她的态度击溃了聂国兴心中唯一残存的希望,他从喉咙里发出嘶哑难听的“嗬嗬”声,每一声都像刀尖在凌迟心脏,他最后看了潘姿美一眼,面无表情一脚踢开脚下砸碎的椅子,转身就走。   经过聂余身边时,他脚步稍顿,随即裹着满面寒霜,冷脸离开。   踩在地毯上的脚步声沉闷似鼓,声声砸在聂余心里。   电梯门“叮”一声响,一开一合,留下一片狼藉。   那旖站在拐角处,后背靠在墙上,仰头看着走廊上的小灯。   半晌后,她顺着绿色安全出口标识,慢慢走向楼梯口,抱膝坐下,伸手捂住了双耳。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不远处的争执声依旧能透过指缝传进耳朵里,一声一声,如诉如泣。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但笑得却比哭还难听。   这世上最伤心的事情是什么呢?   那旖十几年来最伤心的一次,是被园长阿姨带去医院那天。那天,她失去了爱她的父亲。   聂余十几岁时最伤心的一次,或许就是当下。他以另一种方式,同样失去了他最爱的父亲。   不知过了多久,那旖感觉身旁有人坐下。   她偏头,看见了脸上带着一个巴掌印的聂余。   聂余表情淡漠,目光甚至有些放空,视线无焦点地看着空中某个地方。   他和潘姿美大吵了一架,把世上最难听的话都用在了她身上,他还和那个男人打了一架,脸上的巴掌印就是被潘姿美打的。   少年的喉结滑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哽住,酸涩难忍。   他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假淡定,眼尾却早已泛红,眼中一片湿润。   那旖听到了极轻的吸气声,有些急促,带着水意。   指甲在掌心压出了几道刻印,她却克制着没有回头。骄傲的聂余,他狼狈的模样,只有空气能知道。   聂余的视线一片模糊,眼前的场景被一道水雾遮蔽,看不真切。   片刻后,一道压抑的哭声响彻在安静的楼道,沙哑得让人满心难受。   -   聂国兴今晚撞破的不仅是妻子的背叛,还有一个编制了十几年的巨大谎言。   他在这些年付出了多少真心,今天加注在他身上的伤害就有多少,甚至成倍。   如果潘姿美的背叛是一记重锤捶在他身上,那么聂余可能不是他亲生儿子的猜想就是那根彻底压垮他的稻草。   人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真心付出过,只有放在心尖的东西落在地上摔碎了,才会感觉到疼。   聂国兴今晚何止是疼,他已经鲜血淋漓,痛到麻木。   但即便如此,就算那点可能性都已经破碎在了潘姿美的回避中,他心中还是藏着最后一丝希望。   假如呢,假如只是自己想多了呢?   假如……他是呢。   聂国兴太疼爱聂余了,从聂余出生那天起,他在聂余身上付出的感情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他教会聂余走路,教导聂余成长,教育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把他养出如今这般让他骄傲模样,他投注在聂余身上的感情,甚至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那是感情,真真实实的感情,是没有掺杂一丝一毫私心的付出,是一个父亲对儿子全然的疼爱,他在聂余身上,已经倾注了一切。   尽管理智已经全然被谎言取代,但支撑着他没有彻底倒下的唯一微薄希望,也只剩下一个聂余。   聂国兴回家第一时间就去了聂余的房间,他在聂余的床上一通翻找,在枕头下找到了一根淡色的卷发。   他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一个电话,找人联系DNA鉴定机构,连夜把样本交给对方。   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的,聂国兴已经长达二十四小时没有好好休息,他的身体已经十分疲倦,但是精神却处于一个非常活跃的状态。   助理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即便不知内情,但单单是刚下飞机收到一条不知名消息时老板难看的脸色,还有如今深夜找关系加急做DNA检测的行为,都让他心中不安。   “聂总,结果还没有这么快出来,我开车送您回去休息一下吧?”   聂国兴聪耳不闻,他坐在走廊上,双目呆怔地看着不知名处。   助理劝了两句,见他依旧没有反应,故而也不再说话,坐在一旁安静等待。   结果最快也要24小时才能出来,助理陪着聂国兴在检测中心的走廊休息椅上坐了一个通宵。   当早上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聂国兴才仿佛如梦初醒。   他忽然起身,但一晚上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双腿早已麻木,他晃了两下险些摔倒,助理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聂国兴挥手挣脱开他的搀扶,迈步朝着大门口走去。   “给你放两天假,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那等结果出来,我第一时……”   “不用。”聂国兴脚步一顿,随即轻轻摇头,声音低沉,“结果出来,你就用碎纸机销毁了吧。”   助理愣愣看着他的背影。   聂国兴回到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聂余。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黑色卫衣,头发凌乱,看样子似乎在沙发上坐了一整晚。听见动静,聂余抬起了头。   父子俩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沙发上,隔着一段不算遥远的距离,却好似永远也走不近了。   聂余眼睑为敛,微微垂下了头,聂国兴从他的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了紧张的情绪。   毕竟是疼了十几年的儿子,他一笑,他就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他一皱眉,他就知道他讨厌什么。   聂国兴爱潘姿美,但他对聂余,却是又爱又疼。   只有放在心尖上过,此刻才会相顾无言,倍觉煎熬。   十多年的真心被扔在地上践踏,聂国兴不知道他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聂余,于是移开了目光,抬步欲上楼。   “爸。”聂余轻声叫了声。   聂国兴背对着他,停下了脚步。   他喉咙干涩,喉结几次滑动,眼眶却慢慢湿润了。   他想叫他住嘴,他不是他爸,他的爸不是他聂国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已经不想再看DNA结果,他不想再看一个昭示着他十多年可笑行为的事实来打他的脸,笑话他的有眼无珠。他自诩聪明,却被人从头欺骗到尾。   他不但帮别人养妻子,还给别人养儿子。   他的付出,他的真心,他的一切一切,通通都是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聂国兴甚至不想再待在这这间屋子里,以往温馨的家,如今却像一杯福尔马林,他在这个地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仿佛是灼心的毒药,让他浑身痛苦。   他脸色难看,没有理会聂余,步伐急切中带着几分慌张地转身就走。   大门被摔上,不多时,外面便响起轮胎碾压在地面的声音。   这是至聂余自出生到现在,聂国兴第一次对他冷脸。   聂余站在原地,双目仿佛一潭死水。   -   那旖是从宁丹丹口中知道的聂国兴和潘姿美要离婚。   这个消息宁丹丹不是在学校里听到的,而是在家里。   宁丹丹父亲是一位非常厉害的企业家,同为圈子里的人,消息自然灵通,几乎从聂国兴踏入酒店的那一秒,后续抓奸在床并大闹一场,这事儿就瞒不住了。   何况潘姿美和野男人开房的照片本就是商业竞争对手发给聂国兴的,想要瞒住根本不可能。   宁丹丹是偶然听到他爸和他妈聊天才知道的,因为对聂余的颜一直很垂涎,她在初一八卦到聂余的父亲是兴泰地产的老板,很厉害一叔叔。   现在,这很厉害的叔叔头上绿了,青青草原一片,正在和他的漂亮老婆闹离婚。   因为完全不知道那旖和聂余的真实关系,宁丹丹分享八卦时就是纯分享,完全没有别的想法。   “闹得蛮凶,听说是聂余他妈不想离婚,一直死缠烂打。”宁丹丹小声说,“她肯定舍不得离婚,我爸说聂老板资产雄厚,离婚多亏啊。前几年新商业区那边不是在拍卖一块地皮么,就是被聂余他爸拿到手的,现在正在建的那栋商业大厦,就是前年电视里来回播报很热闹那个,哎呀,就是放话要建立潼陵第一栋标志性建筑物的那个,就是聂余他们家的。”   那旖攥着笔,久久没有说话。   宁丹丹以为她不明白,化繁为简道:“如果建成了就是一栋很牛逼的楼,聂余他爸的身价会翻无数倍,所以他妈现在肯定不想离婚,死皮赖脸也得缠着,毕竟未来有可能成为潼陵首富太太嘛。”   宁丹丹说的那栋商业大厦,那旖知道。   前几年政府对于那片的政策出来后,当时那块地皮抢得很厉害,谁都想吃下来。最后是怎么被聂国兴拿到手的,那旖这种整天在学校的学生自然不知道,只知道那栋标志性大厦从开建到如今,一直备受媒体关注,而聂国兴的名声也因此如日中天,直接跻身潼陵上层圈,生意越做越大,人也越发忙碌,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也因此,养大了潘姿美的胆子。   耳边是宁丹丹细细碎碎的小八卦,那旖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心里想的是聂余。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看见聂余,他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55章 黑名单   没有人因为学校少了一个人而有所不适, 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学校里少了一个人。   上体育课时,那旖偶尔会经过聂余他们班,在略显枯燥的讲课声与教室里千姿百态的走神里, 她看着最后一排空着的座位, 尤显突兀。   那天晚上,聂余把她送回家, 然后一言不发就离开了。   他一句难过的话都没有说, 但那旖什么都知道, 她说不出安慰的话, 她只是捂着自己的耳朵, 隔绝了那些会让人觉得难看的真相。   那晚的夜色尤为深沉,聂余带着脸上的巴掌印, 和一颗突然变得无处安放的心脏, 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路灯拉长了他的身影, 斜长又孤单。   往后的周末, 那旖再也没有在图书馆等到一个喜欢在旁边睡觉玩游戏的少年。   一日又一日, 日复又一日。   -   随着期中考的结束, 聂国兴和潘姿美要离婚的事儿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纪兰和赵春花每天都在学校门口卖早餐, 三中有什么八卦和风吹草动, 有时她们比那旖还早知道。   譬如赵春花就比那旖还先听说潘姿美死皮赖脸不肯不离婚, 但聂国兴态度坚决,她就狮子大张口要赡养费的事。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到的,说的言之凿凿,一双刻薄的眼装满了对潘姿美的鄙视。   “当初我怎么说来着,说她不是个好东西你们还不相信,还怪我说人家闲话。”赵春花现在日子过得可顺心,很有八卦别人的心情, “聂国兴当初一把人带回来,我就说这女人不行,看着不像个安分能过日子的,让他赶紧把人送走,结果他偏不信,还把人娶回了家。”   纪兰无奈地看着兴致盎然的老太太,想让她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事:“妈……”   赵春花横了她一眼,这会儿兴致正高昂呢,她剥着橘子,给不知道当年细节的那旖炫耀自己精明的双眼,她的火眼金睛早就把潘姿美那个狐狸精看穿了:“结果人娶回来怎么着,噢哟,那简直就是娶了个祖宗啊,屁事不做,连个内衣都要聂国兴给她洗,一个女人!内衣都要男人洗,这像什么话!整天除了吃就是打牌输钱败家,那懒的,简直能把聂家祖宗十八代气活过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聂家那两个老不死的可能气得不想活过来了,只想死得透透的。”   她脸上说不上是幸灾乐祸还是唏嘘:“这绿帽子戴的全城人都知道了,如果换成是我,我非……”   她的视线落在纪兰身上,然后又若无其事移开。   纪兰:“……”   那旖低垂着脑袋撕橘子上的脉络,特意调大的电视声都压盖不了赵春花对聂国兴的可怜和潘姿美的唾弃。   在她喋喋不休的回忆里,那旖才知道,原来潘姿美不是潼陵本地人,她是聂国兴在马路边儿捡回来的。   是真的捡,当年潘姿美醉到人事不知,人睡在街边,几个混混围绕在她身边,如果当时没有遇到聂国兴,那晚她还不知道会经历什么。   聂国兴当时还是个嫩头青,把潘姿美捡回家也没想怎样,他虽然有被潘姿美那张极具诱惑力的脸给迷住,但他却不是一个放肆的人,是潘姿美醒来后自己不想走,他也就顺势没赶人。   朝夕相处,自不而然就喜欢上了。   无论外人怎么看不起潘姿美的来历,他都把她当宝贝一样宠,后来结了婚,生了儿子,他更是努力赚钱养家,辛辛苦苦十几年挣下一份偌大家业,这一切说到底,初衷都是为了他的老婆儿子能过上好日子。   结果到头来呢,心爱的女人出轨,他想体面离婚,给彼此留个颜面,潘姿美却纠缠不休,甚至狮子大开口,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那旖的思绪在赵春花的言语中渐渐脱离。   外面的传言只说潘姿美出轨,聂国兴要离婚,潘姿美却纠缠着不想离。   那旖却知道,事实远比传言更加难堪。   聂叔叔是亲手抓到潘阿姨出轨的证据,那晚的惊心动魄,她这个外人再想藏,再怎么捂住耳朵不听,却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何止与十几年的真心被一朝践踏,那是人生在一瞬间轰然坍塌。   越是在乎,越是付出,才越是鲜血淋漓。   夜色深沉,明月当空,世界都仿佛安静了下来。   那旖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手机屏幕的光折射在她脸上,照得她眉眼一片幽蓝。   她很少上社交软件,虽然小学时聂余就给她申请了一个QQ号,但她一年也上不了一次,只有在上电脑课的时候才会心血来潮登录一下,其余时间,都是聂余在给她挂号。   初中断了两年多,一直处于离线状态。   因为班主任有时会在班级群里发题,纪兰知道后给她买了一部手机,从那时起,她才真正意义上登录自己的社交号。   好友列表里,排在第一位的就是聂余。   无论是网名,还是充值的年v和各种闪耀的钻,他都当之无愧是QQ好友里排名第一的号。   聊天框还停留在这段时间她发的消息上,但都没有回复。   那旖不知道聂余是故意不回复,还是没有看见,她不太能从他一直在线的状态里分辨出他本人是离线状态,还是别的。   像每天晚上睡前一样,编辑文字,发送。   那旖:【晚安。】   等了五分钟,聊天框依旧没有动静。   那旖按灭手机,塞到枕头下准备睡觉,刚阖上眼,手机却突然震动了一下,她第一时间拿起手机,解锁打开。   却不是聂余的消息,而是费晓宇。   她心里忽地失落,明亮在黑暗的双眼在瞬间暗淡下来。   费晓宇:【是不是本人?】   因为那旖的号以前都是聂余在登录,加的好友几乎和他自己重叠,有费晓宇,有卓一凡,还有桑家三兄妹。   初中两年那旖的号一直在离线状态,偶尔在线也是聂余在偷偷登录,费晓宇刚准备下线,忽然看见那旖的号亮着,他抱着好奇的心思问了一句。   没想到居然收到了回复。   那旖:【嗯。】   费晓宇:【哈哈,我还以为又不是你本人呢。】   那旖:【……】   费晓宇:【你的号以前一直是聂余在登,我还是第一次看你本人在线,有点吃惊。】   那旖:【哦。】   换个人,这天聊到这儿就该死了。   但人是费晓宇,这会儿且还活着。   费晓宇:【问你个事儿,聂余跟你联系没?】   那旖:【没有。】   她顿了顿,继续打字。   那旖:【他联系你了吗?】   费晓宇:【没呢,人间蒸发了都,打电话关机,发信息不回,他家也没人了。】   那旖:【你去过他家了吗?】   费晓宇:【他第一天没来学校我联系不上他就去了,在他们家门口蹲了好几个小时都没蹲到人,听物业的说他们家很久没人进出了,聂叔叔和潘阿姨都不在。】   那旖也曾给聂余打过电话,第一次是不接,第二次就是关机。   后来她就没有再打,改而每天给他发信息,但他仍旧没回。   潼陵那么大,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自己成长的地方竟然一无所知。   她想找个人,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手机接二连三还在震动,那旖却按熄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她抓着被子,遮住了眼帘。   -   第二天,费晓宇去特优班找那旖。   宁丹丹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她对谁来找那旖都已经提不起吃惊的情绪,单手按着那旖的后背把她往教室门口推。   “北鼻,是我小看你惹,没有了骆学长还有费学长呀,嘻嘻嘻。”   “……”   费晓宇被聂余镇压,在学校里和那旖装了两年的陌生人,任谁都看不出来在小学时他们曾饭菜共享,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友谊。   好久没有说过话,搞得还真有那么点生疏了。   费晓宇看着那旖,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昨晚你没回我消息……我就想问问你,下午放学我想去聂叔的公司问问聂余的事儿,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生怕那旖拒绝,一股脑把聂余卖了:“聂余真的不想和你冷战,他其实经常偷偷看你。你可能不知道,只要你们班上体育课,他就故意在课堂上搞事儿,等着被老师发配他去走廊罚站,他就能偷摸趴阳台上看你。”   那旖的心跳频率有一瞬失控。   长达两年的时间聂余曾对她视若空气,费晓宇现在却在说什么。   “上次在奶茶店他态度不好,你不要怪他啊,他那是酸的。”费晓宇充满暗示道,“吃醋,吃醋你知道的吧?”   费晓宇对他们俩的事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冷战,聂余也没告诉他。   他更不知道还有每周末他们暗戳戳去图书馆约会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我一转学过来聂余就警告我,让我别在学校和你说话,看见了就装不认识,那会儿我就知道你俩是在冷战,只是没想到你俩居然玩真的,竟然谁都不理谁,一冷就是两年多。”   那旖睫毛轻颤。   费晓宇:“希望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和你装不认识的。”   那旖摇头,声音略哑:“我没生气,你不用道歉。”   “你没生气就好。”费晓宇松了口气,“但我还是想说,你和聂余关系这么好,我不相信你们真的会绝交。就算你想绝交,他也是不想的,他一直在偷偷关注你,他骗得了别人,但骗不了我。”   “他每天往你们这层楼跑,都是因为你。”   “那旖,你别和聂余生气了,他比谁都要在乎你。”   说这种话,费晓宇不太好意思,有种在替兄弟给喜欢的姑娘表白的感觉。   但要说聂余对那旖的心思像小时候一样单纯无瑕,那他是不信的。   或者说,对待那旖,聂余从小时候开始心思就没单纯过看,不然没办法解释聂余从始至终对那旖那种谁都看得出来的偏爱和占有欲。   他不想那旖误会聂余,聂余爱装酷,爱面子,那旖不理他,他心里就是再难受,都忍着、装着,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差点就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我知道你肯定也听说了,聂叔叔和潘阿姨现在闹得这么厉害,聂余的状态肯定不怎么好。”费晓宇说出自己的来意,“聂余现在最想看见的人肯定是你,那旖,你和我一起去聂叔的公司吧,看到聂余后,你安慰安慰他。”   那旖有些沉默。   费晓宇眼见的有些很着急,以为她还在和聂余生气:“我说的都是真的,聂余真的不想和你冷战,那旖,你要相信我。不对,你要相信他,你俩从小一起长大,他什么性格你应该比我了解,他就是爱面子拉不下脸跟你说话,上次在奶茶店他虽然说话是有点难听,那也是因为你和他最讨厌的骆嘉瑞在一起……你不知道,他真的很讨厌骆嘉瑞。”   他觉得聂余之所以这么讨厌骆嘉瑞,估计还是和那旖有关。   如果桑月月和别的男生一起喝奶茶,那他肯定也很讨厌那个男的。   想到桑月月,费晓宇抿了抿唇,心里有些闷。   “你多相信他一点,多关心他一些好吗?”   “我相信他。”那旖抬头看着费晓宇,语气很轻,“但是我们不能去聂叔叔的公司。”   “为什么?”费晓宇很不解,这已经是他唯一能想到能联系上聂余的方法了,“现在只有找聂叔才能联系上聂余啊。”   谁都知道聂余和他爸关系最好,就算父母离婚,聂余也肯定是跟着聂叔的。   那旖摇头,不想解释为什么不行。   她要怎么去解释,现在最不想看见聂余的人,或许就是曾经最疼爱他的聂叔叔。   那些充斥着谎言和践踏真心的背叛,虽然和聂余无关,但始终是难以磨灭的伤害。   她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她坚决的态度落在费晓宇眼中就是冷漠,他心中不由生气,还有那么一丝失望,他看着那旖,眼中的情绪几乎藏不住。   他有些替聂余不值得,那旖根本不值得他这么在乎。   聂余如今踪迹全无,她却都不愿意花费一点点心思在他身上,对他完全不上心。   这还是那旖吗?   费晓宇深深地看了那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已经把那旖划出自己的好友名单了。 第56章 你说的都对   周末, 阴了大半个月的潼陵终于放晴。   半遮的窗户缝隙里照射进明亮的阳光,细细碎碎落在地上。地板上,有一道被拉长的窈窕身影。   那旖换好衣服, 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用橡皮筋绑好, 把书桌上的一个小礼盒放进书包里,拉好拉链。   整理好后, 开门出去。   纪兰正在厨房忙碌,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郁的豆汁香, 很好闻。   赵春花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 家里只有她们母女俩。   “妈妈, 我出门了。”那旖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   纪兰闻声, 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走出厨房:“晚上几点能回来, 需要妈妈去接你吗?”   那旖摇头, 走向玄关, 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白球鞋:“不用接, 吃完饭我就回来。”   她今天穿了一条米色的冬长裙, 搭配白色羽绒服, 无暇小脸半藏着在围巾下, 只露出秀气挺拔的鼻梁和清冷的双眼。   少女气息十足,却带着几分让人难以靠近的冷意。   换好鞋,把拖鞋归顺好,那旖站起身。   纪兰从客厅的茶几上拿过提前准备好的两百块钱,递给她:“今天还是有些冷,你打车过去,不要走路, 挺远的。晚点回家也没关系,多和同学们多玩一会儿,十点之前回来就行……晚些也没关系,但是要提前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去接你。”   “好。”   纪兰跟着她走到大门口:“给同学准备的生日礼物带了吗?穿这双鞋会不会冷?围巾要不要换一条,前几天妈妈刚给你织了一条新围巾。”   “带了,在书包里。不冷,穿着刚刚好。不用换围巾,这条就很暖和。”   那旖耐心地听完她的唠叨,才挥了挥手,关门下楼。   今天是宁丹丹十六岁生日,她邀请了班上玩得好的同学一起庆祝。   那旖和她从初中就是同桌,分班后又很巧的分在一个班继续当同桌,在学校她们的关系最好,这种聚会自然少不了她。   今天天气虽然放晴,空气却还是夹杂着丝丝寒意。   那旖打车到宁丹丹预定的酒店时,班上的同学已经来了一大半,包厢里,三两聚集在一起聊天玩游戏,很热闹。   宁丹丹今天穿的很正式,一身小礼裙,脸上化着淡妆,很漂亮。见那旖来了,她满脸兴奋地跑过去,一把拉住她:“你可来了,我等你好久了!你一直不来,他们还搞了个有奖竞猜,猜你今天会不会放我鸽子。哼,无聊!”嘴里虽然说着无聊,脸上却满是笑意,显然今天很高兴。   那旖把礼物递给她,笑着说:“生日快乐。”   宁丹丹接过,高兴地朝她飞了个吻:“谢谢宝贝贝,啾。”   带着那旖进去,宁丹丹一边小声和她说话:“除了我们班的人,我还叫了别班几个玩得好的,还有我小学的同学,人挺多的,如果有不认识的男生和你说话,你不搭理就是。”   宁丹丹知道那旖从来不参加这种聚会,担心她不适应,也是对自己那些朋友的狗性格很有逼数,看到漂亮女生就像饿狼遇到小白兔。   那旖点头:“嗯。”   把那旖带到他们班那桌,宁丹丹叮嘱了班长一声,然后就去招呼别人了。   她今天是主角,忙得很。   包厢里除了他们班的同学,果然还有许多生面孔,那旖打量时,旁边桌就有几个男生在看她。   “我们还以为你不来呢。”隔着几个座位的班长看着她,“林文博他们几个还打赌,赌你不来,现在你来了,他输了两瓶酒。”   “待会儿喝趴他。”有个同班的男生说。   “那旖你区别对待啊,上次我生日叫你你都不来。”林文博苦着一张脸抱怨。   “你和宁丹丹能一样?”   “就是,别自取其辱好吗。”   “滚滚滚。”   那旖笑了笑,一个班的同学都知道她不爱说话,也不在意。   包厢里很热闹,放着时下最流行的歌,前台还有一个蛋糕塔,上面摆放着着一个精致的六层蛋糕和一些小甜品。   几张桌上有饮料,还有度数不高堆着三角形的啤酒和几个装着烟蒂的烟灰缸。   空气中飘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烟味,很淡,并不刺鼻。   那旖背靠椅子,从包里拿出手机,骤然亮起的荧光照在她脸上,鸦羽般黑卷的睫毛低垂着,时儿轻颤。   登录QQ,点开好友列表排第一的号,划拉着聊天框。   聊天框里的消息十分单调,如果忽略发送时间,像是复制粘贴般一成不变。   【晚安。】   【晚安。】   【晚安。】   ……   从秋天到冬天的晚安,横跨季节,却还是没有等来回复。   “聊Q呢。”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那旖下意识暗灭了手机,回头。   隔壁桌一个男生右臂撑在椅背上,长得有些出挑的双眼正看着她:“突然说话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啊,不是故意的,看你太入神了。”   那旖表情微淡,看了他一眼便收回目光。   男生毫不在意她冷淡的态度,下巴垫在手臂上,坐姿懒散:“你是宁二丹的同班同学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淳,宁二丹的邻居,也是她小学同学,还是她哥。”   “你……”   那旖起身,换了个位置,做到班长旁边。   班长正和别人聊天,扭头看了她一眼,淡定地收回目光,继续和人聊天。   李淳左眉轻挑,他周围那几个男生顿时笑出了声儿。   “你他妈也有今天!”   “淳哥,这就尴尬了啊哈哈哈哈。”   “来,让我们亲眼见证淳哥人生中的第一次搭讪——”   “买定离手,都买定离手啊,压输还是压赢,只有一次机会!”   “滚啊。”李淳笑着挨个锤了他们一拳,笑骂了两句,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叫了声“钟杰”,他下意识朝包厢门口扫了一眼,跟着就吹了声口哨。   钟杰拿礼物的手在半空中伸了半天,宁丹丹都没有伸手接。   气氛有些尴尬,钟杰被她盯得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但忍着没缩回手。   虽然在小学群里群发了信息,但是来的都是和宁丹丹玩得好的朋友,她做梦都没想到连个泡都没冒、撩完就跑的渣男钟杰会来。   钟杰被她盯得面色通红,手在半空尴尬伸着:“那个,生日快乐。”   宁丹丹张了张嘴,脸上的腮红都挡不住乍红的脸:“谢、谢谢。”   钟杰把礼物强行塞到她手中,几乎是落荒而逃往李淳他们所在的位置走来。   宁丹丹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被人撞了一下才回过神。   “你这什么表情啊?”朋友盯着她红通通的脸,惊嚎,“我的天惹,你是在害羞吗宁二丹。”   “没有!不是!不可能!”宁丹丹抱着礼物,矢口否认。   怎!么!可!能!害!羞!   啊啊啊啊啊啊。   钟杰怎么会来!!!   李淳他们的座位就在那旖旁边,钟杰经过她身边时顿了顿,脸上的红还未褪去,小声打了声招呼:“嗨,那旖。”   那旖点了点头,没说话。   钟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她冷漠的态度给逼退,他扯了扯刘海,悻悻闭嘴。   两张桌子挨着,一边坐着宁丹丹的初、高中同学,一桌是她的小学同学,对面还有两桌,属于另一个圈子的朋友。   钟杰一过来,就被一群男生压着肩膀:“操啊,没想到你会来。”   “终结者你有了初中中学就忘了小学同学是不是,给你发消息都不回。”   “今天不把你喝趴下我叫你爸爸。”   钟杰精心打理的发型被他们挠乱,一通闹,那点就不见的陌生感顿时烟消云散。   “没有不回消息,看到的时候已经过很久了。”   “喝就喝,谁先趴下还不知道呢。”   李淳看了钟杰一眼,突然起身,把他拽到自己的座位:“坐这儿。”   钟杰有点受宠若惊,他跟李淳关系蛮一般,李淳又傲,还是第一次对他态度这么温和,他谦让了一下,“不用不用,旁边还有位置,我……”   李淳按着他的肩,笑得无比温和却又强硬地把他按下去,接着,他反手拉开那旖之前坐的椅子,大喇喇坐下。   “让你坐就坐,跟兄弟客气什么。”   “……”   周围几个男生一拥而上揽住钟杰的肩,三两句就把话题岔开。   那旖低头看手机,正在回桑月月的消息。   桑月月:【你和费晓宇吵架了?】   那旖:【没有。】   桑月月:【那他在发什么神经病。】   那旖:【他找你了?】   桑月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   桑月月:【嗯。】   桑月月:【他现在终于主动找我了,我却感觉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   “原来你叫那旖啊。”李淳玩着一根烟,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嘴角微勾,“真好听。”   那旖没抬头。   桑月月:【可能还是开心的,但是没有那种……就是那种,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感觉了。】   桑月月:【不期待,也没有雀跃了。】   那旖看着聊天框,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道回什么。   正在斟酌,又一条新消息蹦了出来。   桑月月:【你还期待聂余的消息吗?】   那旖指尖稍顿。   李淳单手托腮,看着她:“不要这么冷漠嘛,来聊聊天啊。”   那旖对身旁的噪音充耳不闻。   桑月月:【我已经不想再抱着手机等一个只有偶尔想到才会发消息给我的人了,就算收到消息时会有短暂的开心,但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也太难熬。】   桑月月:【如果我以后遇到一个会偷偷等我消息的男生,我就要和他谈恋爱了。】   桑月月:【我不想喜欢费晓宇了。】   那旖摩挲着手机,看着满屏幕的少女心事。   桑月月喜欢费晓宇,那旖很久之前就知道了。一个小区长大的孩子,只有她们两个女生关系最亲密,桑月月也习惯什么事都告诉她。   每到这个时候,那旖都不会多说什么,因为喜欢是很私人的事,桑月月只是忍不住了想倾诉,她也并不期待得到什么回复。   有些少女心思,只有心思敏感的少女才能明白。   桑月月在等费晓宇的消息,亦如那旖在等聂余的消息。   只是桑月月不想再等了,她不喜欢等待,也讨厌期待一次次落空。   但期待落空的感觉谁又喜欢呢?可是有些人,如果不去等,多让人不甘心。   那旖:【期待。】   那旖:【会一直……期待。】   桑月月没有再回复,那旖按了锁屏,把手机攥在掌心里。   “宁二丹和钟杰。”李淳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是不是正在那个?”   那旖微顿,终于抬头:“什么?”   李淳伸出两只食指,要碰不碰,若即若离:“你懂的吧?”   那旖看着他。   “我的恋爱雷达,”李淳指了指自己,“满级。”   “哦。”那旖无甚表情,“你猜错了,没有。”   李淳:“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他们目前还处于互相试探阶段,哦不对,可能互相试探阶段都还差点,应该是一直停留在对对方抱有好感但踌躇不前甚至逃避的小学鸡阶段。”   “……”   那旖起身,又换了个位置。   李淳隔着一张凳子的距离,继续散发他的恋爱雷达。   “你有喜欢的男生,对吗?” 第57章 “是。”   你有喜欢的男生, 对吗?   夜色深沉,街道两侧的霓虹迷离梦幻,五色的光打在行色匆匆的行人身上。   末班车空旷, 只零星坐着几人。   公交车时走时停, 乘客几上几下,到终点站时, 车上只剩下那旖一个人。   “小妹妹, 到站了。”司机从车内后视镜里看了坐在最后一排一动不动的小姑娘, 扬声提醒。   那旖蓦地回神, 抱着怀里的甜品盒, 连忙起身下车。   直达小区的那班公交车早已收班,568的终点站离家还有一站的距离, 步行大概十分钟。   那旖下了车, 站在站台上, 下意识仰头看了眼夜空。   满天繁星, 明月高挂,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顿了顿, 她摸出手机, 对着夜空拍了一张照。   许是今晚的夜色尤为美丽, 照片拍得很好。那旖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照, 没忍住点开了QQ,发送。   那旖:[图]。   等了一会儿,聊天框一如既往安静。   那旖看着手机屏幕,突然就笑了笑。已经没有一直等不到消息的失落感了,好像已经习惯,又并没有觉得不开心。   大概是因为心甘情愿,也或许是因为等的人在心中的位置比较特别。   手指划拉着聊天记录, 滑动了几分钟才到顶端。   为了保存聊天记录,她用自己的奖学金充值了年v,这在她只买学习用品的消费观里几乎是属于“浪费”的行列,但花钱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犹豫。   对网络不太了解,不明白会员和普通用户之间有没有细节上的差别对待,但仅仅是担心错过消息这一点,就足够她为此“浪费”。   可即便已经充值了年v,聊天记录里依旧没有聂余的消息。   QQ号是聂余在小学时申请的,最初那几年都是他在登录。后来初中冷战那两年,那旖终于开始上自己的号,两人却也因为冷战,一次都没有在网上说过话。   聊天记录划到头,也只有她一个人发送了半学期的晚安。   居然,一条对话都没有。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呢?   那旖有些恍惚,明明曾经那么亲密无间,如今却……连人都找不到。   十几分钟的路程,走到他们小区外面的公交站时,那旖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她垂下眼,手指摩挲了两下,然后锁屏。   片刻后,解锁,点开聊天框。   那旖:【桑月月说等待让人很难受,我现在也觉得了。】   那旖:【苦咖啡如果不加糖,真的很难喝。】   那旖:【但是,虽然很难受,我……】   她正在输入的手指忽地一顿,看着聊天框里一闪而逝、又瞬间被突然撤回去的消息。   “!”   脚步骤停。   那旖死死盯着聊天界面,动作快过大脑,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聊天界面已经多了两条自己发送的消息。   慌乱之下,甚至没有经过大脑,像对着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急急叫停。   那旖:【你给我站住!】   对面似乎真的被她吓到,两秒后,聊天框终于蹦出一个句号。   聂余:【。】   那旖攥紧手机,力道之大,甚至有些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寒气灌入身体,血液都僵了一瞬,她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那旖:【哈,终于舍得回消息了?你很行啊,聂余你真的很行啊,说休学就休学,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玩消失是不是很有趣啊?以为我没看到,你还撤回消息,你不知道你就算撤回消息我这边都能看见吗?】   越说越生气,同时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提了几个月的心终于放下。她双眼蓦地一热,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击,却有些抖。   那旖:【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那旖:【你怎么可以这样。】   公交站旁边的路灯因为年久失修,上个月有两盏坏了,一直没有人来修。   此时,那旖站在那盏坏掉的路灯下,影子映照在路面,影影倬倬。   那旖:【说话。】   那旖:【我知道你在。】   “说什么。”一道微哑的声音从公交站台的阴影处传来,少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懒意,却熟悉得让那旖第一时间望过去。   聂余靠在站牌上,半个身子隐于黑暗,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攥着手机,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几米外的那旖。片刻后,他又移开了目光,低头看着地面上她的影子。   那旖一眨不眨看着他,第一反应是瘦了,第二反应是精神看着还不错。   聂余似乎有些别扭,伸手转了转脑袋上的鸭舌帽。   “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两人同时开口,接着同时一顿。   那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向他。   站在他面前,那旖才发现,不过半学期的时间,聂余似乎又长高了。他总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成长,一不小心,就又长成了一副略带陌生的模样。   瘦了的五官变得凌厉,那头蓬松的卷发被剃掉,带着鸭舌帽只能看见鬓角的发茬。   风尘仆仆,面带倦意。   “你先回答我。”那旖鼻子发酸,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执拗。   聂余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一寸一寸,仔仔细细看过一遍后,才往后一步重新退回黑暗里,后背靠在站牌,又恢复成往常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声音低缓:“没有故意不回,今晚才上线。”   顿了顿,他补充:“都还没来得及看完你发的消息,就被你抓到。”   那旖下意识就刺道:“是不是还很遗憾啊?”   聂余看着她,突然轻笑一声:“哪里敢。”   “都敢玩消失,都敢撤回消息,你什么都敢。”   “……”   -   十点,两人并排坐在公交站的简易设施上。   那旖的膝盖上放着一盒马卡龙,是宁丹丹塞给她让她拿回家给妈妈和奶奶吃的,一共六个,聂余一口气吃了四个。   他不但风尘仆仆,还很饿。   那旖从背包里拿出面巾纸,抽了一张递给他。   聂余接过,慢条斯理擦拭着指尖。他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很男生、却又比一般男生更加斯文秀气的手。   那旖盯着看了两眼,在他发现时猛地扭头,偏开脑袋。   “……”   聂余突然笑了两声。   那旖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到他眼前,聂余笑声顿止。   “润润喉咙,太甜了。”   聂余稍顿,然后伸手接过。他拧开盖,触碰到唇却又没喝,犹豫了两秒,还是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事:“那个,你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旖装作不知:“什么?”   聂余解开锁屏,点开QQ,把之前她发的那句话指给她看。   【桑月月说等待让人很难受,我现在也觉得了。】   【苦咖啡如果不加糖,真的很难喝。】   【但是,虽然很难受,我……】   “那那……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你一直在等我吗?   聂余无法形容自己在登陆QQ后看到的99+未读消息时的心情,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翻阅,就被她抓个正着。   ……当然,也没有想躲她,就是下意识撤回了,反应过来自己都觉得很神经病。   虽然挺莫名其妙的几句话,他却看得心头一跳。   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敢相信,想得到她的亲口认证。   后面被打断的话,实在让人抓心挠肺。   “你先告诉我,你去哪儿了?”那旖不肯先回答。   “啊。”聂余下意识抓了抓脑袋,才想起来自己剃了个寸头,还带着帽子,放下手,“到处走了走,去的地方挺多的,你要听吗?”   那旖仔仔细细看了他一会儿,挪开目光,盯着脚尖:“算了。”   聂余:“去了好几个城市,还有些不是很出名的小地方,说出来你可能都没有听过,但挺有意思的。”   那旖点头。   “顺道还去看了眼赵健,赵健你还记得吧?以前小学的同学,他换了个城市,现在过的还可以。”   那旖点头。   “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小玩意,改天给你。”   那旖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   聂余仰头灌了几口矿泉水,突然道:“我爸去做了亲子鉴定。”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那那,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那旖下意识伸手抓住聂余垂在膝盖上的左手,只感觉到掌心一片冰凉彻骨。   这是聂余休学的原因,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疼爱了他十几年的父亲,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他连夜加急做了亲子鉴定,这个行为显然刺激到了他。   加上那晚聂国兴的忽视和冷漠,无异于一只无形的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就像聂国兴无法接受鉴定结果,聂余也接受不了。   所以他关了手机,连夜买了一张车票就逃离了这座突然变得四分五裂的城市。   他害怕看到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东西,即便微乎其微,仅仅只是猜想,但只要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他都不能接受。   在无数个或大或小的城市走走停停,他接触了很多人,见识了许多事,虽然说不上坦然,但他的内心想法得以坚定,他有了足够的勇气去直面聂国兴的一切反应。   就算再坏,他都能承受了。   夜风寒凉,刮在脸上生疼。   聂余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外套,被那旖抓着的手比三伏天里冰箱里拿出的冰水还要凉。那旖接下脖子上的围巾,不顾他的拒绝,强硬地缠在他的脖子上。   少女的馨香萦绕在鼻尖,暖暖的,抵御了寒风的侵袭。聂余抓着针织的松软围巾,漂亮的双眼泛着一丝微光,怔怔看着那旖。   “不管事实是什么样。”那旖抓着他的手,用自己的温度暖着他的手心,“你都是聂余。”   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但他是真的。   “只要你想做聂余,那你就是聂余,一辈子都是。”   “谁都无法剥夺你的意愿,你就是聂余。”   聂余低头看着被她握着的手,慢慢地、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收紧。   他是聂余,从对自己的名字产生怀疑后,只有那旖告诉他,他就是聂余。   谁都不能改变他的意愿,他只想做聂余。   他抓着少女散发着暖意的指尖,不愿再松开。   “那那,现在换你告诉我了,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那旖耳朵微热,想收回手,被他抓的牢牢的。她卷缩着手指,睫毛轻颤,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那么多晚安,你还不懂啊。”   聂余下意识收紧了五指,因为紧张,声音有些干哑:“想再确定一下。”   “……”   那旖忽地侧头,看着他发光的双眼,轻缓开口:“今天有个男生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   聂余心脏都漏掉了一拍,呼吸一顿。   “我说……”那旖反手抓着他的手指,“是。”   · 第58章 “今年生日,一起过吧?……   这一刻, 聂余体会到了什么是世界炸起了烟花。   嘴里说着动听话的少女双目沉静,闪烁着夺人心魄的光芒。   那旖从来都是坚定的,她认真学习时, 没有任何人能干扰她。她说冷战, 就绝对不会先低头。   现在她抓着他的手承认喜欢,那就是真的……没有掺杂一丝假的喜欢。   那个被她喜欢的男生……   聂余抓着她的手指轻轻拨弄, 嘴角紧紧崩住, 没忍两秒, 又控制不住向两侧咧开:“他是……”   那旖脸色微红, 瞪圆了眼:“不准问是谁!”   聂余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轻笑出声。   他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的小手,夜色也遮不住的白, 又软又嫩又暖, 他缓缓摊开手, 那旖的小手乖顺地放在他的掌心, 两只并不大的手相叠, 不留一丝缝隙。   两人的耳朵滚烫似血。   不问也知道, 被喜欢的男生是谁。   除了那条鱼, 还能是谁。   捏着她的手指, 揉了又揉, 怎么都玩不腻。   “那个男生,”聂余扭头,“是谁?”   那旖就要缩回手,被聂余抓住。她气得在他手心轻轻揪了一下:“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是。”聂余眯眼,“是问这句话的那个男生,他谁?”   那旖静静看了他几秒,嘴角微弯, 弧度不明显:“有条鱼好自信呐,这么肯定‘那个人’就是你噢。”她特意咬重了“那个人”三个字。   聂余绷着脸,表情严肃:“在讲这么严肃的话题,乖女孩不要调皮。老实招来,那个男生是谁?”   空气中飘荡着显而易见的酸味。   会问这种话题的男生,那能是一个普通的男生?那肯定是一个需要被防备的狗东西。   那旖轻轻在他手心拍了一下,趁他不备缩回手。   她仰着看着夜空,哈出的气在空中萦出一股白雾,两侧的路灯闪着昏黄的光,晚风凌冽。   “只是一个路人。”   聂余望着她的侧脸,只觉此刻无比美好。   懵懂心事一朝戳破,两颗若即若离的心,在这个夜晚慢慢试探着靠拢,小心翼翼相依在一起。   垂放在一侧的指尖勾缠,慢慢绕在一起。   两人安静望着夜空,在漫天星河下,谁还要去想一个路人。   他们只觉得,今晚夜色果真撩人。   -   聂余回学校引起了一阵轰动。   沉寂了许久的校园仿佛再次活了过来,那个站在人群中永远是发光源的校草,就像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篮球场,操场,教室,阳台,哪里有他,哪里就有人气。   三中迎来了久违的喧闹,学校的上空每天都在谱写青春欢乐曲。   那旖在课间时间偶尔会去篮球场,站在一群女生中间,她用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心态和目光看着在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偶尔和聂余对上视线,俩人眼中流动着只有彼此知道的情绪。   浓得像墨般化不开。   午休时,那旖会带着午餐去一个安静的地方,通常只需要等待五分钟,聂余就会出现在身边。然后他们会在四下无人的小树林里度过一个静谧的晌午,聂余会枕着那旖的腿睡一觉,直到上课预备铃响。   在这个不被认同的年纪,他们小心藏着喜欢,不在外人面前显露分毫。   只是,喜欢难藏。   在校会,在操场,在楼梯间,在学校的任何地方见到对方,对视间流动出仅会出现在彼此身上的喜欢,实在难以掩藏。   可大概从未有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所以从未有人发现他们之间初开的情窦。   那些绕人心尖的窃窃欣喜,无人探知分毫。   只有在周末,他们会在周围都是陌生人图书馆,借着书桌的遮掩,肆无忌惮牵手。   会在聂余把那旖送回家的路上提前两站下车,走无人小路,在黑暗的地方,少年偷偷抱抱少女。   那些隐秘的喜欢,被路灯拉长的交叠身影,只有月亮知晓。   那旖用教学奖开通的会员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聊天框里挤满了琐碎日常,聂余连今天打球进了几个三分球都要炫耀一番,上课时多记了几个笔记都要求夸奖。   他总有许多话说,尤其是睡觉前,总会刷满屏的晚安。   就像是要把那半学期自己遗漏的晚安全部补上,充满了少年的幼稚和霸道,还有一点点、那旖能感觉出来的内疚。   他在弥补自己让她希望落空的那些夜晚,他在用“晚安”这两个字来代替“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也谢谢你,谢谢你等我。   那旖每每都能从他别扭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独特的心意。   他在往那杯苦咖啡里使劲儿加糖,加糖,加糖,糖都要溢出杯子了。   就,好甜呐。   -   日历表翻飞,不经意间回过神,才发现高一已经快要收尾。   图书馆的角落,两只手在桌下紧紧交握。   为了牵手,聂余在这学期练就了一手用左手写字的技能,这会儿,他的右手正在偷偷捏那旖的左手手指。   指尖被他挠得有些痒,那旖缩了缩,又被他霸道地抓住。聂余握着笔,压低的声音有些委屈:“一周才让牵一次,还得偷偷牵。”   那旖做题的手一顿,侧头看着他:“你昨天牵的是猪蹄儿?”   聂余上身伏趴在桌上,摆放在上面的盆栽正好挡住别人的视线。他抓着那旖的手凑到嘴边,轻笑:“这是谁的小猪蹄儿,软乎乎的,真好捏,还想啃一口。”   他哈出的热气喷砸掌心,那旖手心敏感,有些痒痒。   那旖想抽回手,被他抓的紧紧的。   聂余连忙讨饶:“我的我的,我的小猪蹄儿。”   “你还做不做题了?”那旖睨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娇,“说好的,我要考B大,你现在好好学,没准还能追上我。”   聂余懒懒一笑,右手抓着她,继续用左手做题:“嗯嗯,好好学,那那这么受欢迎,我可一定要在身边守着才行。”   说到受欢迎,那旖表情愠怒:“到底是谁受欢迎,那个学姐……”   “没有没有,从来没有,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聂余立马丢掉笔,吓得脑门上的汗都要冒出来,“以前确实一起玩了一段时间,那会儿你不理我,我就爱去游戏厅,她哥是游戏厅的小老板,是大家一起,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费晓宇和钟杰也在,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我跟她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就更没有了,我连话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好友都删了。”   急急解释完,他可怜巴巴望着那旖:“那那,你要相信我。”   “噢。”那旖面无表情,“你们还是QQ好友呢。”   聂余:“已经删了!”   那旖不为所动,算旧账:“你们还一起喝奶茶。”   砸掉给她的奶茶,却和别的女生一起喝奶茶。   就小气,就要算账,就……就生气。   聂余一梗。   说起喝奶茶就生气,他也没忍住跟着算账:“你不也和姓骆那狗比喝奶茶!”   那旖面无表情。   聂余也面无表情。   桌下牵着的手没松开,反而越握越紧。   “那次朝你发脾气,是我不对。”半晌后,那旖轻声说,“那时候我心情不好,是我的问题,是我无理取闹了。”   她一道歉,聂余就怂了,立马想说没关系,他不生气。   “那天骆学长来找我,我才知道被爸爸救的男孩也在三中读书。”那旖见他脸色乍变,笑了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很吃惊,又觉得很难过。已经忘掉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我想起了爸爸,我亲眼看着他被推进火化场,看着妈妈捧着他的骨灰下葬。那天早上爸爸明明还答应会来接我,但是下午他就躺在满是血的病床上,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回应我。”   她说:“爸爸从来不会不回应我。鲫鱼,我真的很难过。”   这一瞬间,聂余对自己充满愤怒,他怎么可以任由那旖,然后和她冷战了两年。   如果他脾气能好点,能不要那么爱面子,能再死皮赖脸一些……如果,没有如果。   那旖望着他:“但是我忘了,这些事情和你无关啊,我怎么可以朝你发脾气。”   聂余下意识伸手想触碰她的眼睛,却被那旖伸手抓住。   “对不起,鲫鱼。”   她也是胆小鬼,她也爱面子,自顾自发脾气后,即便内心已经歉疚,后悔得不行,但看着他身边围绕着一群人,面对他冷漠的态度,她怎么都不敢主动上前。   他满头大汗出现在图书馆那天,她的心在一瞬间开满了只有自己知道的花。   仿佛春天降临,世界在那一刻复苏。   “今年生日,一起过吧?” 第59章 霓虹出品,封面唯美。……   他们的生日在七月末, 一个从出生至今年年都是艳阳天的日子。   昨晚天气预报播报今天是晴天,那旖刚上公交车,天空突然一声惊雷乍响, 不过片刻就下起了大雨。   雨势来得凶猛, 豆大的雨珠瞬间砸在地面,街道两侧的行人步伐匆匆, 匆忙躲在就近商铺的屋檐下。   公交车上的乘客有些躁动, 显然都没有预料到这场骤然降临的暴雨。   攥在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那旖收回目光, 看向手机。   聂余:【到哪儿了?】   聂余:【带雨伞了吗?】   那旖扭头看了眼紧闭的车窗上犹如瀑布般的雨水, 雨幕遮蔽了外面的街道,视线内一片模糊不清, 只有闪烁的车灯, 和突然变得沉闷的空气。   那旖:【刚上车, 没有带雨伞。】   顿了顿, 她继续打字, 字里行间含着几分亲昵的小抱怨。   那旖:【天气预报骗人。】   聂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聂余:【我在公交站等你。】   聂余:【买了雨伞, 很大, 不会让你淋雨。】   聂余:【天气预报都是骗人的。】   聂余:【小猪蹄摸摸脑袋.jpg】   那旖盯着聊天框看了很久, 嘴角像是嵌了朵含蓄的花, 偷偷在笑。   因为暴雨而变得气闷的心情瞬间得到了好转。   公交车走走停停,拥挤的车内空间慢慢变得空旷,将到目的站时,那旖站在后门下车处,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公交站台出的聂余。   他手里举着一把大黑伞,长身玉立,站在人群中仿佛鹤立鸡群, 格外显眼。   似有所感,聂余恰时抬起伞,露出那张漂亮的脸。   他今天没有戴鸭舌帽,剃得短短的寸头张扬桀骜,和他此时脸上看谁都不爽的表情无比相配,站台上的人都默契地离他一臂远。   看到站在车门内的那旖,他紧抿的唇角微扯,握着伞柄的手都柔和了下来。   公交车停,后门打开。   前门一窝蜂挤着上车,那旖前脚刚踏出车门,一把伞就举到了她头顶。聂余二话不说抓着她的左手,雨伞向她的方向倾斜,半护着往前面的咖啡店疾步走去。   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湿漉漉的地面淌着积水,豆大的雨珠砸在地面,溅起的雨水打湿了鞋面。   那旖拍了拍他拿伞的手,往他的方向推:“伞过去一点,你的肩膀湿了。”   “别动,待会儿衣服打湿了。”   “伞过去一点。”   聂余充耳不闻,反而往她的方向再次倾斜。   男生的力道不容抗拒,那旖感觉自己像在推石头,一动不动。   她锲而不舍推伞,聂余低头看她,浸了水汽的声音有些低:“别闹,鞋子想湿掉吗。”   那旖:“你的衣服……”   “没关系。”牵着的手一松,聂余改揽着她的肩,半推半哄着走到咖啡店。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咖啡厅客人爆满。   服务员给他们拿了两张椅子,两人在简易休息区待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女生被男朋友接走,空出一个座位。   空出来的小沙发能坐两个人,那旖往里面挪了挪,给聂余挪出一个地方。   聂余站着没动:“你坐,我站会儿。”   “挤挤能坐。”那旖又往里面挪了挪,给他空出一大片,“快点。”   聂余还是没动。   那旖看了他两秒,突然伸手去摸他的衣袖,聂余没防备被她抓个正着。手下触感湿润,和干燥的衣服明显不是一个手感,那旖眉心微皱,站起身,顺着他的衣袖往上摸,连后背都摸了摸。   聂余浑身一僵,反应过来后抓住她作乱的小手:“那那。”   那旖轻轻一拧,在他袖口拧出几滴水珠。   “……”   那旖有些懊恼,她怎么忘了,聂余也没有带雨伞。这把大黑伞明显是下雨后他跑去买的,从公交站到商店的距离他肯定是冒雨过去的。   他今天又穿着一身黑,打湿后并不明显,他又什么都不说。   那旖有些着急,拿起放在一旁的背包,起身抓住他的手腕就往门口走:“我记得附近有个商场……”   “那那,别急,我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你不知道这个天淋了雨很容易感冒吗?”   聂余被吼得一愣,然后嘴角一弯,轻笑一声。   “淋一下雨而已,真的没关系。”他说,“我身体很好,真的。”   “你再说一下没关系,”那旖指着他的鼻尖,很凶,“我就让你真的有关系了。”   聂余第一次知道小女生的力气能有这么大,细瘦的手指,明明一掰就能断,却仿佛如来的五指山,压得聂悟空反抗不了分毫。   这种天气,就算离商场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但在途中肯定会把那旖的鞋打湿。   聂余不想他的小女生穿着一双湿漉漉的鞋过生日。   只犹豫了两秒,他就反客为主握住那旖的手腕,说的话和他的脸一样红:“那个,我租的房子离这里不是很远,打车只需要三分钟……”   那旖一怔,随即秒懂,然后耳朵瞬间滚烫。   他们下意识看了眼对方,又同时移开目光。   一个屈指挠额头,一个把发挽到耳后。   “那就,”那旖声音很小,“赶紧回家换衣服吧,不然感冒了。”   “嗯!”   聂余租的房子是一栋酒店式公寓,装修简约,两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小阳台,坐北朝南,采光很好。   那旖站在玄关,双手攥着书包带,莫名有些紧张。   照理说是不应该这么紧张的,从小到大去他家还少吗。   但……就是好紧张。   这个家和以前的感觉也不一样,大概是只有聂余一个人住,连空气都是他的味道,没有别人,全是聂余。   是独属于男生的私人空间。   聂余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弯腰放在她面前,全程没敢把眼睛落在她身上,声音低缓:“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这是我的,将就一下。”   那旖脱掉球鞋,把她三十六码的小脚装进他四十三码的拖鞋里,看着就像偷穿大人鞋的小孩子。   “……”   聂余盯着他的拖鞋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心里丈量她的脚有多小。   那旖瞪了他一下,他低咳一声,偏开头:“冰箱里有饮料和水果,客厅茶几上有零食,你想吃什么随便拿,不要客气。”   稍顿后,补充:“除了冰箱里的啤酒你不能喝。”   那旖:“你还喝酒?”   “……”   “你是不是对自己的年龄有什么误解?”   “我……”   见他一脸紧张,那旖忽地一笑:“你家的医药箱在哪里?我给你泡杯三九。”   聂余心里一松,忙道:“家里没有医药箱。”   “嗯。”   聂余还是不放心,去冰箱把自己的啤酒给藏了起来。   等他拿着衣服去浴室,门铃忽地响了。   那旖把厨房烧开水的火关掉,小跑着去开门。   跑腿小哥站在门外扬着灿烂的笑容:“您好,您的东西到了。”   “谢谢。”那旖伸手接过。   “不客气,求个五星好评鸭。”   “好的。”   关上门,那旖把袋子里的药拿出来,都是些家用常备药,譬如三九感冒灵和感康之类的。   去厨房洗了个杯子,冲好感冒灵,那旖端着杯子回客厅。   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生日计划被一场暴雨全盘打乱,始作俑者还在嚣张地给这座城市增加雨水量,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阳台上有什么东西飘来飘去,那旖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走过去。   阳台没有安装窗户和防护栏,视野倒是极佳,只是这种天气显然也有别的烦恼。   雨水肆无忌惮飘了进来,晾在衣架上的衣服被吹得东倒西歪,边缘的一件T恤还被雨水打湿,显然白洗了。   那旖环顾四周,找到了晾衣杆,却抓着晾衣杆半天没有动作。   ……收衣服是很亲密的行为,没有经过主人的同意,她这么做好像不是很好。   但衣服都要湿透了,风又大,再不收,衣服都有可能会被吹跑。   收,还是不收?   那旖正犹豫,一股儿大风又吹了过来,吹得晾衣架上的衣服“呼呼”作响,藏在t恤和裤子中间的某个贴身物露了出来。   “……”   那旖猛地低头,食指抵在额头,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聂余洗完澡出来,抱着换下的衣服刚走到阳台,手里就被塞入一根晾衣杆。   那旖头也不抬指着晾衣架:“你快收一下衣服,不然待会儿吹跑了。”   聂余一怔,忽然想到什么,带着几分慌张地把怀里换下的衣服扔进衣娄里,一只手飞快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肩往客厅里推:“外面风太大了,你你你你先进去,不准偷看!”   那旖下意识反驳:“我没有看到!”说完觉得不对,这个反应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啊啊啊。   聂余果然被刺激到,捂着她眼睛的掌心瞬间升温,烫得吓人。   “什、什么都没有,我自己收。”   被推到沙发上,怀里被塞了个抱枕,那旖把脸埋在上面,双耳通红。   聂余三两下把衣服收了,卷成一坨扔到卧室的床上。尤其是某件贴身物,委委屈屈被裹在最里面,藏得严严实实。   聂余靠在门上,缓了好几分钟,才狠狠闭了闭眼。   肯定没看到,绝对没看到……总之就是没看到。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他往前迈出一步,脚未落地,又再次退了回来,脑袋在墙上轻轻撞了一下。   出门之前怎么就忘了收!衣!服!   哐哐哐。   那旖缓了半天才缓过来,抱着抱枕又愣了会儿神,见他一直没出来,探手摸了摸杯沿,已经有些凉了。   她看着卧室方向,轻咳一声:“你好了没有。”   “……”一颗脑袋慢吞吞探了出来。   “给你冲了一杯感冒灵。”那旖指着茶几上的杯子,温声说,“要不要喝?快凉了。”   聂余扯了扯衣摆,挪过来,端起杯子,仰头咕噜噜两口就喝了。   那旖伸手去接杯子:“我去洗。”   “我去。”聂余避开,自己把杯子拿去厨房。   洗完出来,从冰箱里拿出水果和饮料和茶几上的零食堆在一起,担心没有那旖喜欢吃的,又在网上买了一些零食,还点了两份小龙虾和烧烤。   客厅的地上铺着地毯,两人盘腿坐在地上,胳膊挨着胳膊,安静吃零食。   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谁都没有先说话。   “要不要看电影?”过了不知道多久,聂余终于没忍住先开口。   那旖扭头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聂余起身去翻光盘,边翻边问:“有想看的吗?你说一个,我找找看有没有。”   那旖有些好奇,探头去瞅他的珍藏:“都有些什么片子?”   “挺多的,上次费晓宇和钟杰还带了一些来,都有……”翻找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忽地抱紧手里的光盘,借着身体的遮掩挡住那旖的视线,然后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旖眯眼,直觉有问题。   她悄悄起身,忽地靠近他:“你在藏什么?”   “没有!”聂余被吓得一个激灵,他左手抱着一沓光盘,右手还拿着两张,因为那旖突然靠近而惊得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聂余懵了。   那旖垂眼望去,就见掉在地上的两张光盘,一张是非常经典的史诗级爱情片——《泰坦尼克号》   另一张,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史诗级爱情片——爱情动作片。   霓虹出品,封面唯美。   “……”   “……” 第60章 “爸,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聂余手忙脚乱把光盘捡起来, 反手就丢到了垃圾桶里。他表情略慌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红着脸解释:“这不是我的, 真的不是, 我不看这个,从来不看!我、我不知道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我……”   那旖侧开头, 唇角紧抿:“噢。”   聂余更急了, 眉心紧拧:“我真的没……等等, 我想起来了!是上次费晓宇他们带来的!”   “对, 就是他们带来的!”他把手里的光盘一股脑全丢盒子里,跟扔烫手山芋似的, 语无伦次, “上次费晓宇和钟杰说要来我家看片, 当时我没注意, 他俩在客厅偷偷捣鼓了半天, 结果还没开始看, 费晓宇他妈打电话说有事让他回去, 肯定是那时候他们偷偷扔在我家的。”   那旖双手抱胸, 表情淡淡:“你们还一起约看片呢。”   “……”   越想解释, 越解释不清了。   聂余捂着额头,一张脸像煮熟的螃蟹,又红又懊恼。   无论是被那旖看到自己手里拿着不和谐的片,还是费晓宇和钟杰来他家看片,他都洗不清了。   最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费晓宇他们是要来他家看这个片啊。   要不是乍地看到几张邪恶的封面图,他是打死也没想到费晓宇胆子这么大, 居然把作案未遂的工具偷偷塞到他的海量珍藏片里。   就他妈,好想打人。   这简直比疑是看到阳台上晾着的胖次还让人郁闷。   无话可说,没脸可说。   聂余偷偷看一眼那旖,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实在分辨不出真实的情绪。   但肯定不怎么美妙就是了,应该还有点尴尬。   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尴尬的了,就很想原地去世。   -   外卖小哥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送来时已经超了二十分钟。   在外卖小哥叠声的道歉声中,聂余接过外卖,并答应给对方一个五星好评,不会写阴阳怪气的评论,对方才放心离开。   拎着外卖回客厅,那旖已经在上面垫了一张报纸。   两份小龙虾,两份烧烤,若干零食瓜果和饮料,还有之前蛋糕店送来的双色蛋糕,摆了满满一茶几。   雨势未歇,电影计划被意外打断,谁都没有再提找片子的事。   聂余和那旖一人拿着一根肉串,一脸正直地看着本地新闻台里播放的时事新闻。   这家的猫丢了,被热心人士找到;那家的狗绳断了,二哈走丢,狗主人重金悬赏;老小区的化粪池炸了,工作人员不畏艰难在无比恶劣的环境下连夜抢修,还周围户主一个美好的生活环境。   鸡零狗碎,轮番上演。   本地新闻台的女播音员在岗已经超过二十年,那旖和聂余几乎是看着她播报的新闻长大,尴尬的少年似乎在熟悉的声音里终于找到了打破沉默的话题。   “我记得赵奶奶就很喜欢看本地新闻,每天都要看。”聂余说,“还压着我们陪她一起看。”   那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赵奶奶是她奶奶,她顿了顿,点头:“她现在也喜欢看,每天晚上六点半,家里没有人能和她抢遥控器。”   “赵奶奶还是这么精神。”   他想起有一次在学校门口偶然看到老太太和一个吃了东西挑刺不准备给钱的客人吵架,那阵仗……简直骂得那人灰头土脸,一句话都接不上。   那旖瞅了他一眼,嘀咕:“我记得你以前很怕我奶奶。”   聂余矢口否认:“没有,我那是尊敬她,敬爱老人,关爱小孩,是我们中华儿女天生具备的美好品质。”   “……”   聂余说完自己的都笑了。   那旖也想笑,掩饰般拿起桌上的可乐想喝,却发现空了。   聂余开了瓶新的,插上吸管,递给她,突然道:“就像这样,关爱小朋友。”   “……”   小朋友的脸霎时红得像桌上的虾壳子。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电视里,播音员平静的声音难得有了一丝起伏,严肃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聂余起身去把冰箱里的蛋糕拿了出来。那旖收拾好桌上的一片狼藉,给空出一个位置。   蛋糕是在一家蛮出名的私人店提前两周预定的,六寸双色,一半蓝一半粉,蓝色那边有一个抱着篮球的小男生,粉色那边有一个拿着书的小女生,两个小人儿牵着手,姿态亲密。   细节表情刻画得惟妙惟肖,能看出制作者的手艺和用心。   那旖盯着上面那两个小人儿没有挪眼。   聂余轻咳一声,若有似无避开她的余光,没有说话。这种感觉就好像心意完完全全在她眼前袒露,毫无保留。   一个蛋糕,心思再明显不过了。   “发生了大面积坍塌……造成目前五人死亡,二十几人受伤,事故现场……”   聂余和那旖的心思都被蛋糕上牵着手的小人儿占据,窗外的暴雨和女播音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静默片刻后,那旖凑近,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小男孩抱着的篮球,轻声问:“这个,能吃吗?”   聂余看着她的动作,轻笑:“能吃,是巧克力。”   “做得好逼真啊,你看看这个小线条……”   “是老板亲手做的,他在国外得过奖。”   “做蛋糕也有比赛??”   “嗯,英国有一个国际蛋糕大赛,里面的参赛作品……”聂余忽地一顿,身体在瞬间紧绷。   不知不觉间,两人挨得极近,连脸上都是对方滚烫的呼吸。   “嗯?然后呢?”那旖一无所觉,追问道。   盘着的双腿麻到发疼,聂余下意识往后仰,想要逃离这个让人慌乱的距离。   “事故原因还在调查,负责人聂某也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那旖微怔,和聂余以同频率的速度抬头看向电视。   聂某,在俩人心中,一个无比敏感的姓氏。   电视里,正好从主持人的室内播报背景切换到事故现场。暴风雨中,现场记者穿着雨衣站在一片坍塌的废墟旁,在他身后,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一人打着伞急匆匆护着伤员,周围人群拥挤,站着好奇的围观群众,救护车和各种闪光灯穿破了雨幕。   镜头一闪而过,他们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坍塌的地方无比眼熟,那栋以建立潼陵标志性大厦为目标,从最初的策划案到后来的施工材料到设计团队,无一不被市民和媒体关注、被无数人报以期待的大厦,在即将竣工的时候,在今天这场骤然降临的暴风雨下,坍塌了。   现场的画面慌乱又吵闹,镜头被雨水打湿,骤然模糊。   喧闹,混乱,救护车,一片嘈杂。   现场记者还在转述现场的惨状,聂余却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回过神来后,他踉跄起身,慌乱地去翻找不知道扔到哪儿去的手机。   与此同时,那旖的手机也响了。   来电显示人是“奶奶,”那旖抓着手机没接。   她撑着沙发起身,唇角紧抿,默不作声帮着聂余翻找手机,动作间指尖有些发抖。   最后在沙发缝隙里找他掉落的手机,都来不及递给聂余,就被他急切地拿了过去。   聂余抖着手点开联系人,找到那个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拨打过去,却提示占线。   接连又打了几次,都是提示占线。   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聂余抓紧手机,扭头望向那旖,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压抑不住的颤:“那那,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过生日了。”   -   聂余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这里等到人,但很明显,现在无论是去现场还是公司都已经找不到聂国兴。   拿出钥匙的那一秒,他心中甚至闪过了大门已经换锁的可能性,但很幸运,大门并没有换锁,客厅也收拾得很干净,并不像旧未住人的样子。   和想象截然相反的猜想,却让聂余的眼眶发热。   出了那事后,他妈已经搬走,搬去了哪儿他也不知道,也不是很关心。   他……爸也再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就连他办休学也没有过问过一句,他以为……他以为他也会搬走。   这个地方,连空气都弥漫着欺骗和谎言,那么脏,他怎么会想住。   可他不但没有搬走,连家具都没有换,餐桌上的花瓶里一如既往放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   他的房间也毫无变化,连篮球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过,还有置物架上那两排手办。   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凌晨两点,聂国兴带着一身疲惫回来。   短短半年的时间,他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发间已经染了白霜,眼角也爬上了细纹,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   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聂余,前行的脚步猛地一顿,就这么愣在原地。   聂余站起身,看着他,片刻后,才小心叫道:“爸。”   聂国兴微怔,好半天没有反应,表情看起来有些恍惚。   垂着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卷了卷,聂余看着他,目光中藏着几分小心翼翼:“我看见新闻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当初材料不是再三检测过吗,都是用的最好的……”   聂国兴像是突然回过神,眉宇间的恍惚消失殆尽,表情瞬间冷硬。   他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聂余一怔,随即猛地垂下了头。   他攥紧双拳,唇线紧抿,声音哑得让人想哭:“爸,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第61章 【我已经不优秀了。】……   聂国兴的身体几不可查一颤, 几乎有些站不稳。   他说的是“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为什么会这么说?他知道自己曾经被抛弃过吗……哪怕只有一秒。   聂国兴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是他疼爱了十几年的儿子,他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对他报以希望, 从不忍心苛责分毫,更不忍他受半点委屈。   他一个没什么文化, 没什么出息, 甚至有些得过且过的人, 为了儿子, 为了妻子, 为了他最爱的两个人能过上好日子,他耗了命去拼搏, 绞尽脑汁赚钱, 无论风吹雨淋, 烈日寒冬, 他十几年如一日在外奋斗, 挣到如今这份家业。   给了他所能给的一切, 可到头来, 这个家却空了。   他疼爱的儿子, 现在站在他面前红着眼睛, 而让他这么难过的人,是他。   他甚至都不能上前去安慰,那些安慰的字眼,每一个都是反过来插在他身上的刀子,把他那颗被人糟践的心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下,鲜血淋漓,供人观赏。   那是对他尊严的践踏, 毫不留情的践踏。   因为聂余的存在,就昭示着他聂国兴的愚蠢,和潘姿美的背叛。   聂国兴感觉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这种滋味比抓到妻子出轨时还让他痛苦万分。   因为他不能否认,自己对聂余有感情,有很深很深的感情,那是刻在骨髓里、十几年来从未怀疑过的“父子情”。   他愤怒潘姿美的欺骗和背叛,他能恨她,怨她,怪她,他却始终做不到把这些负面情绪带到聂余身上,他恼恨这么懦弱心软的自己,所以他用忽视和冷漠来面对聂余,他期望用这种抗拒把聂余推远,因为这是他能做到能远离聂余,又能小心维护自己尊严的唯一办法。   而现在,这个办法失效了。   两人都在回避的问题,再一次摆在他们眼前。   ——爸,你还要我吗?   他从聂余眼中看到了这句祈问。   他能完全感受到,自己的回答,对这个孩子而言至关重要。   聂国兴沉默不语。   聂余在等待中变得焦躁,随后不安,最后眼中光一下子熄灭了。   他声音沙哑得像划过砂纸:“我不想当我妈的儿子,我想当你的儿子。”我也只当你的儿子。   聂国兴双拳骤然紧握。   “我只姓聂,不姓别的。”聂余抬头看着他,目光坚定执着:“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只是你的儿子。   -   第二天,华鼎大厦坍塌的消息刷爆了网络,引得一片哗然。   新闻稿铺天盖发出,无数媒体记者围在还未竣工的华鼎大厦坍塌处,一张又一张的现场照流向网络,甚至还有航拍的视角,能完整拼凑出当时的惨状。   因当天暴雨,华鼎又位于规划的新区,施工处有严令禁止外人踏入的警示牌,因此当天并无行人受伤,伤亡的均是当天在室内做工的工人。   新闻稿一出,网上顿时骂声一片。   因为一场暴雨而导致施工大楼坍塌,大家都觉得这他妈就是个笑话。   一场雨就能让大楼坍塌,难道是纸做的不成?   讨论和怒骂犹如潮水袭来,势不可挡。   在巨大的舆论下,无数人对华鼎的建筑材料提出了质疑,无数媒体和潼陵市民聚众围在坍塌在大楼前,要求建筑工程施工管理部门重新检测华鼎的施工材料是否达标,甚至有一部人怀疑管理部门是否存在玩忽职守的情况。   毕竟华鼎不是一般的工程。   当初建立华鼎的项目一出,打着建设“潼陵标志建筑物”的旗号,新闻几乎是铺天盖地的宣传,在潼陵闹得沸沸扬扬。   可以说,众人之所以如此愤怒,一方面是因为期望过高,所以失望才来得那么强烈。另一方面是,这么大的工程,为何会如此轻易就发生坍塌?且不论在这次事件中伤亡的人,若没有这次的事件发生,日后这栋大厦如期建成,那市民的安全岂不是毫无保障?   新区的人流量有多大,根本不用想象。   若在人流量极大的时间段大夏坍塌,那简直就是灭顶的灾难。   潼陵人人人自危,心里一阵后怕。   这简直比豆腐渣工程还不如,事关自身安全,所有人都炸了,闹着要求有关部门彻查。   一时之间,兴泰地产备受质疑,彻底被卷入这场舆论的中心。   聂国兴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休息,每天被一大摊子事儿弄得焦头烂额,在洽谈的生意泡汤,已经签好的合同对方直接毁约,正在合作的朋友也委婉表示舆论对他不利,想要解除合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陈总?陈……嘟嘟。”   一阵忙音,聂国兴一把扔掉电话,整个人疲倦地摊在老板椅上。他捏了捏眉心,伸手去拿烟,烟盒却早已空了,烟蒂已经从烟灰缸里漫了出来。   华鼎坍塌对他的公司几乎是灭顶的打击,他的合伙人早在出事前的半个月就已经卷款跑到了国外,这是他是出事后经过几方打听到的。   合伙人的公司早在前年就已经是个空壳公司,他染上了赌,投资又失败,身家早就败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欠了一屁股烂账。   这些讯息无一不再告诉他,这次的事件并不是突发意外,就算今天不出事,以后也会出事。   因为材料有问题,有很严重的问题!   当初凭借他的资金和人脉,其实根本拿不下华鼎现在那块地皮,蛋糕太大,想吃的人太多了,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暴发户,想在无数庞然大物的嘴里啃下这块蛋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最后他还是拿下了,这一切都仰仗于那位合伙人在中间牵线搭桥四处走动。   人能真诚一时,却不能保证一世。   人心易变,委实难测。   因为家庭横生变故,聂国兴那段时间精力不济,对工作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对工地的材料和人员变动也没有做到事事亲为,才有了他们钻空子的机会。   他是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他对此充满信任的朋友会在材料和账目上动手。   那人偷偷瞒着他低价购入了一批不达标的劣质材料混在以前的达标材料里,然后把之前高价买的材料二次高价卖出,包括这期间他公司一直定期购买的材料。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几个包工头又是人精,一看材料就什么都明白了,但是他们闭口不言,甚至还把余下的正规合格材料全部私下倒卖,劣质的施工材料加上偷工减料,所有的漏洞都被一场始料未及的暴风雨掀开,彻底暴于人前。   华鼎……根本经不起查。   一查就完了。   他完了,兴泰也完了。   -   本地新闻台里,早中晚都在播放华鼎的最新消息。   就连赵春花这种不会上网的老太太都知道这件事在网上闹得很大。   晚上,一家人守在电视机前看本地新闻。   画面里,一群受害者家属聚众堵在兴泰公司门口,大闹着要求老板给说法,要赔偿,甚至还有混在其中的激进者要求老板偿命。   五条人命,还有一个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的高位截瘫,他或许这辈子都只能躺在病床上度过余生。   六个家庭的破碎,不亚于灭世风暴,直接把兴泰卷入其中,寸寸搅碎。   客厅气氛压抑。   赵春花把手中的橘子皮丢进垃圾桶,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沉默良久后,她长叹一口气,唏嘘道:“聂国兴这次是真的完了。”   当年大院里人人都羡慕聂国兴,说他出息,是他们院子里最出息的人。   他是潜龙,注定会腾飞。只是这腾飞的龙,一着不慎就坠了地,砸了个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他把身家都投入华鼎,最后华鼎却毁了他。   一个质量不过关的华鼎,五条人命、接踵而至的解约合同、被人动过的账目,和无数甲方催款单和银行欠款单纷沓而至……他已经完全没有翻身的可能性了。   那旖在半个月后突然收到一个快递,对方指名道姓说是寄给她的。   又过了半个月,兴泰被查,华鼎被封,兴泰老板和老婆离婚的消息,一天接着一个爆出,让人应接不暇。   那旖在电视里看到了久违的聂叔叔,他面容憔悴,消瘦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倒。   面对紧追不放的记者,他望着镜头,承诺会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别的,他不愿再多说,迈着被人撞得趔趄的步伐,狼狈离开。   大概是赔偿金安抚了躁动的家属,再也没有听说有人围在兴泰或华鼎聚众抗议,就连那位被医生判定高位截瘫、这辈子只能躺在病床上的受害者家属,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之后的事,那旖再也无从得知。   高一结束前的期末考,她在学校看见聂余,以往被众星拱月的少年,身边再也没有人围绕。   他像一只孤鸟,来去匆匆,不给他人追寻的机会。   从事情发生后,那旖其实很难在学校看见聂余,去他们班上找他,也是次次扑空。   听钟杰说,聂余现在在打工,他周末去咖啡店上班,晚上去游戏厅守夜,他连租房都换了,换了一个有些偏僻的地方,为了省钱。   他想帮他爸扛事儿,想和他一起还钱。   他变得忙碌,甚至没有时间回复她的消息。   -   暑假结束前,一次偶然,那旖在生日那天躲雨的咖啡店看见了聂余。   那天阳光正好,她站在橱窗外,透过落地窗,看见了里面穿着工作服的聂余。   他手里端着餐盘,餐盘上稳稳放着两杯饮料,面对刻意刁难的客人,他收起了满身桀骜,即便眉宇间都是不耐烦,双目却平静无波。   那旖在外面看了很久,却没有进去。   一直待到天黑,工作人员下班,咖啡店关门。   她躲在一处偏僻的角落,看着聂余站在公交站牌下等晚班车,看见他低头玩手机,直到兜里传来震动感。   聂余:【仔细想了想,优秀的人都应该和优秀的人在一起。】   那旖蓦地攥紧手机,她抬头,看向靠在站牌上的少年。   他微垂着眼皮,侧脸被屏幕荧光照出几分疲倦的冷意,浑身萦绕挥之不去的距离感。   那旖:【你就很优秀。】   手中一震,她看着聊天框,眼眶瞬间发热。   聂余:【我已经不优秀了。】   聂余:【那那,回家的路上小心点,以后不要在外面逗留到这么晚了。】 第62章 橘子坏了   兴泰公司宣布破产的新闻稿在一夜之间刷爆了各大网站。   随着一系列的公布, 华鼎的建筑材料不达标,兴泰账目有问题,拖欠数家甲方货款和员工工资的丑闻全被接连爆了出来。   紧接着, 兴泰公司被查封, 包括华鼎在内旗下所有资产、和另28套房产和商铺被法院拿去拍卖,用以偿还账务。   时隔多月, 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而华泰公司破产的消息, 无异于平息了大众对华鼎采用不达标材料危害市民生命安全的担忧和愤怒。   对大众而言, 这是恶有恶报, 是作恶者该有的惩罚。   毕竟五条人命, 还有一个终身瘫痪,这是六个家庭的破碎, 是一面再也无法完整的镜子, 是再多金钱补偿都修复不了的内心伤痛。   大快人心, 活该。   唾骂声再次占据了网络, 他们尽情散发出自己的恶意, 用最恶毒的言语来慰问兴泰的老板和他的家人, 他们的尖锐毫不保留, 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这是正义的发言。   兴泰的老板是资本作恶者, 他们是艰难维权的正义者。   ……正义, 永远无错!   “这说的太难听了啊。”宁丹丹见那旖一直拿着手机刷评论,明明牙齿都把嘴唇咬出血了,还自虐般刷个不停,一直在回复网友。   她平时不怎么在网上冲浪,没有见识过暴躁网友的战斗力,在现实生活中也没有和别人红过脸,乍地像疯了一样在网上帮兴泰老板说话, 简直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眼睛都被骂红了,打字的手都在抖,却一直咬着牙继续和对方拉扯。   宁丹丹从一开始的目瞪口呆,到现在已经有点麻木。   她犹豫了片刻,撩起袖子,上了那旖那条摇摇晃晃的小船,亲自上线和那群大军对喷。   两个人的维护,在万千怒骂中微不足道。   就像两颗砂砾,发出去的瞬间就被淹没的洪流中。   人都是只听自己想听的,只看自己想看的,一切和自己意志不同的想法,都会被打入异端的标签。   他们自诩讲道理,却又比谁都不讲道理。   -   晚上,游戏厅。   “给,这十天的。”老板把工资扔给聂余,突然道:“我这儿有个来钱挺快的活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聂余把钱扔背包里,拉上拉链,转身就走:“不考虑。”   老板跟在他身后,不放弃道:“你最近不是缺钱么,来钱真的挺快,地下黑拳你知道吧?我有路子,你上去打一场,赢了我给你十万。”   聂余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老板看着他的背影,狠嗤了一声:“操,还他妈傲呢。”   都他妈落魄到打工挣生活费了,还他妈拿不准自己的身份。   “老大,你真想让他去打黑拳?”旁边一个小弟问。   老板舔了舔唇,表情有些兴奋:“未成年这个噱头你说能不能让他们感兴趣?”   何止感兴趣,估计会兴奋疯,毕竟那都是一群崇尚暴力的变态。   但是……   老板说着又有些犹豫,他混到今天这地步也不是没脑子的人。   有些人就是从天上掉了下来,身上也是有翅膀的,没准哪天就飞回去了。   比如那小子就不是个好拿捏的。   没搞好,不定什么时候就反咬你一口。   真他妈纠结啊。   聂余去银行把钱存了,然后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个面包和一份外卖。   走到公交站时,车恰好来。他最后一个上车,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他靠在车椅背,垂着眼皮,撕开面包,三两下吃完。   街道两侧的夜景缓慢后退,暖黄的路灯,斑驳的霓虹,行走的人。   从背包里摸出手机,聂余点开好久没上的社交软件。   意料之中的,消息很多。有询问,也有关心,更多的是八卦。   手指划拉着屏幕,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有些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庆幸……   她真的很乖。   告诉她晚上不要再外面逗留,就真的,再也没有在晚上看见过她。   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开了她的头像。   翻着以前的聊天记录看了一会儿。   在输入界面上来来回回打字,好几次差点发出去,临到最后都一一删除了。   听钟杰说,她去他们班找过他好几次。   以前所有人都去他们班找他,唯独她。   现在所有人对他避而不及了,唯独她。   唯独她,唯独……那旖。   垂下眼,视线不经意落在旁边座位的外卖上,他心中上涌的冲动再次被压了回去。   他退出社交号,最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卸载。   -   现在租的房子有些偏,地段和环境都不是很好,但便宜。   聂余没有先回家,而是去敲了隔壁的门。   这是他给他爸租的房子,因为他爸不愿意和他住。不,或者说,他爸甚至不愿意和他说话。   只是他态度强硬地表示要么和他住,要么住隔壁,只能二选一,没有第三种选项,聂国兴才勉强同意住隔壁。   聂余不放心他,他得看着他。   在门口等了大概五分钟,门才开。   不过短短数月,聂国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胡子拉碴,满身酒意,双眼混沌,实在很难把门内的颓废中年人和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兴泰老板联系到一起。   精神状态极差。   “我不进去。”见他要关门,聂余连忙把手中的外卖递进去,“这是你最喜欢的盖烧饭。”   顿了顿,他低声道:“爸,你胃不好,少喝点酒。就算……就算想喝也先把肚子填饱了再喝,不然伤胃。”   回应他的是毫不留情的关门声。   聂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拿出钥匙,开了隔壁的门。   半夜,聂余躺在床上,把今天发的工资全部转到了一个账户里。   公司对外的欠款等法院那边拍卖后能填补一大部分,五个去世工人的赔偿款在兴泰还未宣布破产之前聂国兴就第一时间走自己的私人账户给了他们的家人,但是那个如今还躺在医院的高瘫患者,却不是一次就能了结的责任。   医药费,住院费,护工费,营养费……还有日后出院找疗养院的费用,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以往便罢了,但以聂家目前负债累累的经济条件而言,那是一笔看不到头、长久且巨额的支出。   聂余不可能,也不愿意把这样的压力全部让他爸一个人来扛。   聂国兴确实已经扛不住,他整日整夜都被内疚包围,只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身上的活气都在一夜之间被抽得一干二净。   妻子背叛,朋友插刀,公司破产,五条生命,一个永久瘫痪……   连番打击,已经彻底压垮了他。   他这辈子落得个什么?除了一身骂名,一无所有。   他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他看不见明天,也觉得明天变得可有可无。   他被浓稠的消沉包裹,织结成网,裹得密不透风,难以呼吸。   聂余虽然很忙,但没有落下课程。   学校大概也念着聂国兴曾经出资建了两栋教学楼的好,对聂余经常要请假条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考试的时候必须到,且成绩不能差到离谱的地步。   聂余的成绩想要差到离谱确实有些困难,他就算在课堂上补眠,每个月的考试成绩依旧保持在中上,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甚至还想夸他两句的名次。   老师们很遗憾,他们都觉得聂余如果早把这股劲儿拿出来,对学习但凡多上点心,绝对能去特优班,未来考上重点大学完全没有问题。   可他以前不努力,现在却是没有时间努力。   他太忙了,忙得连转轴赚钱,一天的时间被无限压榨,忙到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都没有资格。   -   潘姿美找来时,聂余刚从咖啡店下班。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挎着名牌包,看起来毫无变化。   她是从一辆名牌车上下来的,车就停在咖啡店前面的路口,坐在驾驶座的男人扎着小辫,长着一张和他相似的脸。   男人在车内打量他,聂余面无表情收回目光。   潘姿美似乎有些不安,低头挽了挽发,道:“我给你打过电话,你不接。”   聂余声音冷冽:“有事快说,我很忙。”   他态度不耐,潘姿美有些不适,但她在聂余面前已经丧失了理直气壮。她抓着挎包,看着他:“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   聂余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看着她半天没有说话。   “我们准备换一个地方生活,如果你跟我们……”   聂余的目光充满了嘲讽,打断她:“走?跟你们?”   “我们怎么了,我们是你的父母!”潘姿美受不了他的目光,突然吼道:“你不要傻了,你不走难道要留在这里帮他还账吗,那是一笔小数目吗!聂国兴不是你爸,你爸是……”   “闭嘴!!!”聂余一声怒吼。   潘姿美被吓得连退几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你本来就不是他的……”   聂余面沉如水,目光阴鸷:“我让你,闭嘴。”   他说:“记住,从现在开始,我没妈了。我只有一个爸,他叫聂国兴。”   你滚吧。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被抓到出轨后,她拖着不肯离婚。后来华鼎出事,她又追着要他爸赶紧离婚。   但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她确实什么都得到了。   她一身轻,不用作为聂国兴的妻子,和他一起承担账务。   聂余越过他,转身就走。   那什么狗屁血缘,谁要谁拿去。   他是聂余,从被冠上聂姓那天开始,他就只有一个父亲,他是聂国兴。   十几年的谎言下滋生出的亲情,或许并不能让人喜欢,也让人无法接受,但依旧纯粹。   这种感情,不是她潘姿美能体会的,因为她根本没有心。   -   一旦没有心思想别的,时间就过得格外的快。   日历翻飞,季节更迭,考试的成绩单摆在了眼前。   这学期,那旖和宁丹丹还有班长代表三中去参加了今年省内的数学竞赛,那旖拿到了省赛区第二名的名次。   第一名是他们班的班长,一个刷题狂魔。   遗憾错失一等奖,那旖并没有气馁,反而一直在鼓励接下来要去参加全国联赛的班长,希望他继续保持这种状态。   为了让生活变得充实,她用海量的试卷和大量背诵占据了自己全部的精力。   她也很忙,忙得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忙到没有时间去想谁,忙到被动戒网,不去翻阅几乎能背下来的聊天记录。   高二下学期分科,那旖选择了理科。   除了搬了一栋教学楼,在学校的日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特优班和平行班的体育课有时会重叠,就好比今天,那旖在操场看见了聂余。   他站在他们班最后一排,整个人的气质十分冷冽。   体育老师点完名,他就直接上了楼,很独。   今天天气有些不好,乌云罩顶,像是要下大雨。   他们班体育老师原本还在让他们跑一圈,一看天气,最后还是作罢。   解散后,宁丹丹拉着那旖去小卖部买完饮料回来,一路抱怨:“你说哪有男生送女生橘子的,他是不知道我喜欢吃薯片吗。”   那旖:“你们又好了?”   宁丹丹轻哼一声,扭捏道:“什么叫又好了,我们从来没好过。我就是不好意思拒绝,你知道的,我生日那天他也来了。”   “你拒绝别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不好意思。”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   天空一片暗沉,浓密的乌云压在学校上空,让人倍感压抑。   穿过操场,宁丹丹看见了趴在教学楼阳台上的钟杰。她赶紧垂下脑袋,偷偷扯了扯那旖的衣袖:“妈惹,我感觉他在看我。你抬头帮我看看,他是不是在看我。”   “……”那旖被她拽得只能抬头,却和来不及收回视线的聂余对上。   过于触不及防,大概是吓了一跳,聂余虚握在手心的橘子一个没抓稳,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落——   “砰”一声闷响。   橘子砸在坚硬的地面,汁水迸溅,四分五裂。   不过眨眼间,数道细小的水流便顺着地面蜿蜒而下。   一道骇人的闪电划破天空,片刻后,天空“轰隆”一声巨响。   一对偷偷躲在被禁止入内的华鼎大楼下亲热的情侣,耳边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像是什么坠落的声音。   两人吓得第一时间分开,扭头望去。   天空恰时再次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黑沉的天。   十几步外,地上躺着一团破碎,和蜿蜒的红色血流。   几秒后,一声尖叫划破了骤降的雨幕。   “啊——” 第63章 “那旖,我喜欢你。”……   聂余接到警方打来的电话时, 他有一瞬间以为是雨声太大,自己听错了。   他爸怎么……可能。   他眼中满是茫然。   他爸的精神状态明明有在慢慢变好,他这两天甚至都没有喝那么多酒, 每天都有按时吃饭, 甚至开始和他说话,询问他的学习成绩。   他的心在悄悄治愈, 他明明在试着想要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他是聂国兴啊?聂国兴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您是不是……打错了?”   “你是叫聂余吧?在三中读书?”   聂余沉默。   “如果是就没有打错。人现在在医院, 你过来一趟吧。”警察报了医院的地址, 说完就挂了电话。   聂余还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动作, 迟迟没有动作。半晌后, 他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抬起头,看着暴雨过后乌云散开的天空。   心脏在一瞬间, 骤然刺痛。   -   那旖匆匆赶到医院, 在停尸房外的走廊上找到了聂余。   他蹲在停尸房门口, 手里玩着一根烟, 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指尖。见到那旖, 他甚至第一时间把烟藏进衣兜里, 平静道:“医院不让抽, 我没抽。”   剧烈的奔跑, 那旖双腿又软又抖, 她几乎是半跪着蹲在他面前,声音发颤:“鲫鱼。”   聂余牵扯唇角,伸手,用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我爸也不喜欢我抽烟,上次无意被他撞见过一次,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那时候我就知道, 他其实是愿意认我的,他还关心我。”   那旖的眼眶在瞬间发热。   聂余摩挲着她的脸颊,明明看着她,双目却无法聚焦,缓声道:“和一开始相比,他最近真的好了很多。那那,你知道吗,他一开始连饭都要我逼着他吃,整天就知道喝酒,把白天过成黑夜,把黑夜当成白天。你见过行尸走肉吗?”   他说:“我见过。”   那旖抓住他的手,带着哭腔叫他:“鲫鱼。”   “嗯。”聂余失焦的双眼终于落在她脸上,他顿了顿,轻轻拭抹她眼尾的水渍,“不要哭。你看,我都没哭。”   那旖再也忍不住,伸手紧紧抱住他。   聂余的身体有一瞬僵硬,片刻后,慢慢伏在了她细瘦的肩头。那旖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被什么打湿,液体滚烫,似能灼化肌肤。   她满心难受,紧紧咬住双唇。   “他怎么能这样,他不可以这样,他不能不要我……”   他压抑的哭腔沙哑,露出从不在人前显露的脆弱,听得那旖泪眼滂沱。   “聂叔叔没有不要你,他最在乎的人从来都是你,就连出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也还是你。”那旖声音微哑:“我有东西给你,那是聂叔叔留给你的。”   在华鼎出事后,那旖曾经收到过一个包裹,对方指名道姓是寄给她的,但她自己从来没有在网上购物的习惯。   可地址,手机号码,包括收件人都是她的信息。   在打开包裹,看见里面的东西后,她也终于确信对方应该没有寄错人。   那是两套房产,一张银行卡,一张户口迁移,一张DNA亲子鉴定报告,另一封简短的信件。   两套房产,一套是临江大院的老房子,一套是聂家搬离大院后买的那栋小别墅,全都在聂余名下;银行卡里的余额不明;户口迁移,聂余的户口被迁到了一个陆姓人士的名下;DNA鉴定结果,明明白白显示了聂国兴和聂余并非父子关系。   最后那一封信件,只有一句话,希望那旖能在聂余十八岁生日那天把这些东西给他。   这些东西是他在华鼎出事的第一时间就给聂余准备好的。   是一条退路,干干净净的退路。   无论是那张DNA亲子鉴定报告,还是被迁移的户口,从法律和血缘上来讲,聂余都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他不用去承担本不该他承担的责任,也不用顶着“杀人凶手兴泰老板聂国兴的儿子”的身份承受无端的指责。   他不用承受聂国兴赋予他的一切,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   因为他,根本不是聂国兴的儿子。   聂余抓着那个文件袋,整个人已经彻底僵住。   那旖没能履行承诺,她提前把东西给了聂余,她想告诉他,聂叔叔从来都是爱他的。   无论是那套代表着聂家血缘的老房子,还是那栋他成长的小别墅,都是聂叔叔没有宣之于口的疼爱。他在用最后的一点微薄能力,想要护航他的人生,不希望他随他一起陷入泥潭。   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呵护。   “你看。”那旖笑着,眼中却盈满泪,“在聂叔叔心中,你一直都是他的儿子。”   聂余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嘶声痛哭。   -   聂余把聂国兴带回了老城区,葬在了爷爷奶奶身边。   虽然只是新区和老城区的距离,但也是落地归根。   他相信他爸是想回去的,在下葬那一瞬间,他感受到风传来的愉悦。   他知道,他爸解脱了。   他不在乎失败,也不在乎别人的谩骂诋毁,让他扛不住、彻底压倒他的,只有永无止境的内疚。   他无法原谅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华鼎出事,间接害了六个家庭。   他最终还是在日复一日中被愧疚彻底淹没。   -   惊涛骇浪后,海面归于平静。   聂余没有再去打工,他每天像个普通的高中生,埋首在海量的题目中。除了性子变得有些独,生活和行为上并没有其他改变。   午休时间仍然会去篮球场打球,周末会去图书馆,会在那旖提议考同一个大学时,啃下她给的重点内容。   生活似乎已经彻底归于安定,他们都在为未来积极向上努力着。   高二结束的七月末,他们也迎来了十七岁的生日。   那天天气很好,相比去年的今天,好的简直有些晃眼。   大地被炙烤,连空气都是燥热的。   那旖乘坐去年那路公交车,在即将到站时,透过车窗看见了等在公交站的聂余。他穿着一件白t,右手食指勾着鸭舌帽,剃得短短的寸头张扬桀骜。   去年的生日计划被打断。   今年他们准备完成去年没有完成的计划——去游乐园。   曾经的新区游乐园,经过岁月的沉淀,如今也有了一些年头了。   这几年增加了许多游戏设施,人气不降反增,客流量极大。   排队买完票,聂余和那旖挤在一群几岁的小朋友中间买棉花糖。   “那年我明明在游乐园门口看见你了。”聂余把老板做好的棉花糖递给那旖,“但是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那旖默默接过。   “你故意躲我。”聂余瞅她,“太明显了。”   “……”   “但我那会儿傻,没发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旖小声嘀咕:“谁让你说话不算话。”   “你说要来找我玩,可你一直没有来。”   “……”   “我等了你好久。”   这下换聂余不说话了。   他们在游乐园里疯玩了一天。   聂余实现了小时候被年龄和身高限制的畅想,云霄飞车,跳楼机,海盗船……什么项目刺激,他就拉着那旖玩什么。   晚霞漫天时,他和那旖去坐了旋转木马,在一群小萝卜头里,两个高中生格外的显眼。   夜幕降临,星河漫天,摩天轮渐渐升空。   这是那旖第二次乘坐摩天轮,一次在三岁,一次在十七岁。   在离天空最近的那一瞬,聂余突然扭头看着她。   少年目光深邃,眼中流动着难懂的情绪,他背后映照着整点盛放的烟花,漂亮得晃人眼。   在那一瞬间,那旖觉得聂余似乎想说什么。   又或者,她想对他说什么。   但是太美了。   画面太美,气氛太温馨,时间过得尤为快。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远离天空,那股冲动也随着烟花的消逝而渐渐沉淀。   最后他们什么都没有说,摩天轮落地,他们离开了游乐园。   -   回家的路上。   “想吃烧烤吗?”聂余转了转脑袋上的鸭舌帽,“我知道旁边有一家还不错的烧烤店。”   那旖想了想,点头:“好。”说着又抬头扫了他一眼。   聂余轻笑:“怎么了?今晚一直偷看我。”   “谁偷看你。”那旖下意识反驳了。   片刻后,忽道:“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聂余微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轻笑道:“你才怪,都偷看我几次了。今天生日,放肆一点,哥请你喝啤酒,敢喝吗?”   “喝就喝,谁怕你!”   烧烤店人满为患,喧闹不已。   聂余拿了五瓶啤酒,那旖大言不惭,但只喝了半杯,脑袋就开始有些晕乎乎。   她趴在桌上,手里攥着酒杯死活不放,目光有些放肆地看着聂余,磕磕绊绊道:“你就比我大三分钟,不要老是哥啊哥的,我不想要哥……”   聂余眼不挪地望着她,声音略低:“那你想要什么?”   那旖伸手,在快要触及到他的脸时,又猛地垂落。她歪着脑袋,把酡红的脸蛋藏进臂弯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明年再告诉你。”   聂余:“为什么要明年?”   明年,我们就成年了啊。   成年就意味着说的话要负责了……她可以对他说一些要负责的话了。   那旖没能说出口,她半阖着眼,将睡未睡。   烂到家的酒量,半杯即倒。   “那那?”   聂余叫了她一声,隔了大概七八分钟,她才后知后觉应了声“嗯”。   聂余把桌上的酒都喝了,全程没有说话。   旁边两桌的人陆续离开,最后一杯酒喝完,他才放下酒杯。   然后俯身,慢慢靠近她。   “那那,我还是很难过。”   “待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难过。”   “想要听你的话好好学习,但是这里……”胸腔狠狠抵在桌沿,像要用什么东西填满,“很空。”   他的左手在桌下抓住了她的右手,慢慢张开她的五指,指缝相交。   然后,慢慢收紧。   “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抱着不单纯的想法去接近,却又迟迟不表白,那他就是一个流氓。”聂余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上,轻而痒,“我不想当一个流氓。”   他低头凑近,一个比羽毛还轻的吻落在她脸上。   “那旖,我喜欢你。”   “只是现在,不能让你知道了。” 第64章 毕竟家里没狗,毫无参与……   崇华市, B大。   马上又是一年毕业季,校园里四处充斥着忙碌和离别。   女生宿舍楼里,时儿响起几声拖拉行李箱的噪音, 楼下时时上演着依依不舍。有人对离开学校充满兴奋, 也有对大学四年日夜相处的室友充满不舍。   各种情绪,每年都在上演。   傍晚的晚霞宛如火烧云, 诡谲又艳丽。   女生宿舍六楼, 落日余晖从半掩的窗照射进来, 映在靠窗处换衣服的女生身上。她肌肤瓷白, 长发犹如海藻散在肩头, 橘色的夕阳橙光照亮了她裸露的后背,充满了诱惑的艺术感色彩。   轻纱飘动, 落地镜里, 影影倬倬映照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设计性感的紧身长裙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大片背部肌肤。   她背对着镜子, 看了眼裸露在外的后背, 似有不满, 伸手去拿过一旁的宽松的针织衫, 慢慢穿上。   一头长发被压在衣领下, 她随手拨弄出来。动作间慢条斯理, 一举一动皆是美感。   半晌后,她伸手从书桌上拿过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性感被瞬间掩藏。   就像一朵艳丽的红玫瑰,变成一朵淡雅含蓄的白雏菊。   气质乍变,只在转瞬间。   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那旖拿过架子上的背包,离开了宿舍。   到了约好的日料店, 宁丹丹已经到了。   谢过领路的服务员,那旖走到宁丹丹身旁,取下背包,拉开椅子坐下。   “你也太准时了吧。”宁丹丹低头看了眼腕间的手表,翻了个不雅的大白眼:“说七点就七点,绝不早到半秒钟。”   “是你太早。”   “我是闲的,不像你,忙得时间都要恰分秒计算。”   宁丹丹轻哼,把垂下来的发挽到耳后。   她今天化了妆,一身名牌,腕间和脖子耳垂上都戴着精美的饰品,浑身上下无一不在昭显着一个讯息——老娘很有钱。   时光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体现,把一个沉迷学习的不修边幅学霸,变成如今这副日常活动是插花品茶shopping旅游的富家女模样。   桌上摆放着三份日料,摆盘精致,充满了细节感。   无视她的调侃,那旖夹了一个小巧秀气的寿司咬了一口:“桑月月怎么还没有到?”   宁丹丹双手交叉,叠在下巴:“刚打电话说卓一凡他妈突然来了,和卓一凡一起去车站接人了。哦对了,你不是说纪兰阿姨和赵奶奶要过来吗,她们什么时候来?”   那旖细嚼慢咽,低缓道:“下周,我回去接她们。”   “你房子租好了?”   “前两天刚签合同。”   马上就要毕业,除了面临找工作的问题,就是找房子和搬家了。   那旖的学分早已修完,大三期末报了司法考试,来年考试成绩也比较理想,一次通过。她没有学业上的苦恼,倒是因为租房焦头烂额过一段时间,毕竟崇华适合的房子不好租,好租的又太贵。   因为找的实习单位在崇华,纪兰和赵春花得知后,也支持她在崇华发展。毕竟适合的工作不好找,自己满意的就更难得了。   大学这几年纪兰每年都会抽时间过来看看那旖,但赵春花年纪大了不喜旅途奔波,导致也就每年放假才能看见那旖。   如今那旖决定以后在崇华生活,赵春花是怎么都不愿意再待在潼陵的,说什么都要过来。   她要过来,纪兰自然也愿意,她本就不放心那旖一个人在外地。   于是这段时间纪兰和赵春花就忙着把早餐店的生意给收了,处理一些生活上的琐碎事宜,等那旖下周回家,就把她们都接到崇华来。   她们家老传统了,那旖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聊了会儿。   宁丹丹心里藏着事儿,那旖试探询问,她又一副遮遮掩掩一定要等桑月月来了再宣布的模样。   看神色挺高兴,应该是好消息。   桑月月当初比她们早一年高考,而且超长发挥,选了个还可以的大学,正巧在崇华。   虽然学校比那旖和宁丹丹她们的差点,但也还过得去,属于能让大院一众老邻居大呼“祖坟冒青烟”的二本。因为学校离宁丹丹她们c大蛮近,两人反而经常丢下一心只有学习的那旖,经常私下约出来一起玩,关系直奔铁三角。   今天是宁丹丹打电话约的她们俩,说有大事要宣布。   没等桑月月,俩人边吃边聊。   日料的精髓是鲜美,但那旖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味道,她喜欢熟食,对生鱼片有着天然的抗拒。   只吃了两个寿司和天妇罗,就放下了筷子。   八点左右,桑月月姗姗来迟。   那旖和宁丹丹单手托腮,直勾勾望着她。   桑月月风风火火的动作一顿,直接原地给她俩鞠了一躬:“给两位太后请安,小的来迟了,任两位太后打罚。”   宁丹丹抬了抬手,高贵冷艳道:“平身叭。”   那旖淡道:“赐座。”   桑月月笑嘻嘻拉开椅子坐下。   她留着一头短发,穿着一套运动装,又酷又飒。   “真不是故意的,我都走到半路了,那狗突然打电话说他妈来了,人就在车站,吓得我立马就让司机转头。”桑月月往椅子上一摊,显然累着了,“不知道怎么想的,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办。”   宁丹丹把果汁往她面前一推,挑眉:“一般来讲,当父母没有提前通知就上门,都是想搞突然袭击。”   桑月月喝了一口润喉咙:“突然袭击那也得上门才行袭呐,阿姨连她儿子住的地方都不知道,这不是袭击,这是惊吓。你俩是不知道,我和狗到车站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休息椅上,大包小包的,一脸茫然看着人群,那模样看得我和狗一阵后怕。”   “瞎,你家狗估计也吓蒙了吧。”   “哈哈哈,我过来那会儿还眼巴巴望着我呢,这会儿应该在家接受拷问,他唬他妈自己还住宿舍,不知道阿姨从哪儿听说他去年就出来租房子了,我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突然过来的。”   “你家那个是真狗。”   “承让承让,你家那个也不遑多让。”   无狗人士那旖,全程沉默。   桑月月和宁丹丹互相diss了一番各自的男朋友,默契转头看向那旖。   “……”   那旖淡然道:“别看我,不聊,没狗。”   宁丹丹啧了一声:“所以才要聊你,听说你实习单位找好了?”   那旖点头:“嗯。”   宁丹丹:“听说你那个实习单位是某位学长牵线搭桥介绍的?”   那旖表情毫无变化,食指与拇指捏着吸管,慢吞吞转了一圈:“你都听谁说的。”   “那到底是不是?”   “只是介绍,没走后门,凭本事投简,凭实力被聘。”   “还听说某位学长姓骆?”   “……”   到底都从哪儿听说的。   消息可真灵通。   “还想瞒着我们。”宁丹丹啧,“是不是姐妹。”   桑月月也啧:“瞒着我们,可以啊。”   ……就知道这事瞒不过去。   虽然也没有想瞒,只是这俩的思维过分活跃,见天散发,见到个男生靠近她,就说那人对她有意思,想做她男朋友。   就大学四年,她已经有过无数个“男朋友”了。   骆嘉瑞的存在,无异于是最长久、最让她们觉得有发展性的一个。   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你以为永远也不会有交集的人,突然有一天就在学校碰见。   你觉得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的人,却杳无音信。   哦,或许不对。   不是杳无音信,只是对她单方面的杳无音信罢了。   至少她从桑月月,桑齐桑乐、卓一凡,甚至费晓宇口中得知,有个人这些年过得很风光,发展极好,在一众同龄人中,无异于神一般让人仰望的存在。   挖了一勺提拉米苏,腻人的甜瞬间侵袭口腔,驱散了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涩意。   那旖盯着桌上的甜品,有些走神。   “你和骆学长也是绝了,随便瞎选个专业,你们都能再续学长学妹缘。”宁丹丹单手托腮,起哄道:“我说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么,骆学长对你的心思很明显了,我不信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如今你们马上就要一起共事,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不如把关系转换一下,给枯燥的工作加点糖呢。”   “就是啊,你那个骆学长这么帅,对你又好,换我我早接受了。”桑月月说,“赶紧的吧,现在努力一把,还能逮着青春的尾巴,谈一场校园黄昏恋。”   “……”那旖看着宁丹丹:“如果我是老板,一定不招你,一天就知道谈恋爱。”   宁丹丹哼唧一声:“你没机会了,本小姐马上就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了。”   无视她,那旖又看向桑月月:“你手机相册设密码那个‘学习资料’的分类,卓一凡还不知道里面全是各类男生吧?”   “……”   那旖顿了顿,笑得温和:“如果我告诉他……”   “停!”桑月月跪了,“姐姐,你是我姐姐。”   卓一凡醋缸转世,人人皆知。   宁丹丹轻咳一声,把话题转回来:“那你实习加油,早日转正,加油宝贝!”   桑月月讨好一笑:“加油加油,姐姐加油,你可以滴。”   那旖笑着和她们碰了碰杯。   “谢谢。”   毕业季将至,每个大四生对未来都有了基本规划,有的回老家,有的留在本地发展,有的则继续读研。   纪兰原本是让那旖继续读研,她甚至还想那旖考博。在她和赵春花心中,博士就是天花板,是学习生涯的终点和至高,她们是希望那旖走得更远的。   但是那旖想尽早进入社会,即便要考研,她也打算一边上班一边考。正巧有次聊天提到这个话题,骆嘉瑞就给了她一个推荐名额,她自己投简历得到了这份珍贵的实习机会。   而和她不同,宁丹丹则不需要为工作烦恼,她爸妈早给她在崇华的分公司安排了实习职位,等大小姐在分公司操练完毕,估计就如她所言,要回家继承家业了。   而比她们早一年毕业的桑月月,如今是某攀岩俱乐部的女教练,在圈子里非常出名,还有个外号叫魔鬼女桑。   目前为止,最自由的当属宁丹丹,最不羁的当属桑月月。   而那旖,就是非常平凡又普通的大四毕业生,即将进入人生的另一个新阶段。   宁丹丹和桑月月每次凑在一起都很能聊。   那旖多半是听她们说,偶尔回一句。她们的话题多是围绕着各自的男朋友,那旖在这方面和她们基本没有共同话题。   毕竟家里没狗,毫无参与感。   四周的客人都换了两拨,只有她们桌且还苟着。   吃到都犯食困了,宁丹丹才突然一声轻咳,清了清嗓子,倏地坐直身体:“这次叫你们出来呢,是因为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提前和你们分享。”   那旖和桑月月齐齐看向她,心说您可终于想起正事了。   宁丹丹慢吞吞地把自己的纤纤玉手伸到她们俩面前。   她的手很漂亮,白皙纤长,中指尾指非常豪气地分别戴着两枚戒指,都是非常出名的高奢品牌,无一不再彰显大小姐的有钱人身份。   “咳咳,懂了吧?”   桑月月下意识往后仰,瞪着她的爪子:“干嘛?说话就说话,干嘛突然伸手。”   “……”   ·   宁丹丹顿怒,把手指狠狠怼到她眼前:“桑月月你个猪,看清楚!”   桑月月推开她的手,撩起自己的t恤下摆,露出自己的腰,怒道:“你才猪,我马甲线,两块腹肌,这辈子都跟猪不沾边!”   “……”   那旖的目光落在她的中指上,眼神凝住。   宁丹丹虽然很喜欢戴戒指,但她记得她一般只喜欢戴食指和尾指,中指和无名指一般是空着的。   今天她偏偏只戴了中指和无名指,戒指的款式还挺像……   “钟杰给我求婚,我答应了!”宁丹丹直接宣布,嘴角藏不住的笑,“我俩准备英年早婚了。” 第65章 “怕自己生气起来控制不……   猜测得到证实, 那旖一时失语。   这,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桑月月则惊得嘴巴大张,显然被这个触不及防的消息轰得反应不过来。   宁丹丹把戴在左手中指的戒指伸到桑月月, 晃来晃去。炫耀完毕, 用气人的语气道:“你们知道的,我其实一直不太能拒绝他, 我生日那天他突然摸出戒指求婚, 我就答应了。”   “……”   “虽然带着那么两分冲动的情绪, 他冲动, 我也冲动, 但是不后悔,我们很高兴, ”   桑月月终于反应过来, 开始掰指头:“已知, 钟杰是大一给你表白的。”   宁丹丹点头, 回忆往事还有点小甜蜜呢。   桑月月继续掰:“已知, 你们是在大三的下学期出去租房子的。噢, 租面对面, 但是没住在一起。”   宁丹丹点头, 想到什么, 脸微红。   桑月月啧啧两声:“再已知,你曾经说你妈对你家狗的家庭不是很满意,你确定他给你求婚并且成功的消息,你爸妈知道吗?”   宁丹丹微顿。   “……”   那旖看着她:“所以,先斩后奏?”   宁丹丹确实准备先斩后奏。   毕竟谈恋爱和想和谁结婚,都是她的私事。   她妈妈不知道是不是商业联姻的事接触多了,一直在试图让她和他爸有生意往来的叔叔的儿子接触, 心思昭然若揭,不要太明显。   当初只是跟她露了一嘴,说在谈恋爱,她一问是谁,知道是小学同学后,坚决不同意,态度很差劲。   钟杰的家庭只能说是小富裕,自然和她心中的豪门标配差得有点远。   她永远也不觉得她妈是一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想法的人,拖得越久,对她的感情越不利,所以她二话没说就答应了钟杰的求婚。   她以前可以为了她妈妈的面子,拿一个完美的成绩单回家,给她长脸。   因为一个优秀的自己,她自己也很喜欢。   但感情这种事,她不会为了她妈妈的颜面,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休想。   好玩的是,钟杰虽然知道她妈不同意,但也没有上赶着找不自在,恋爱该谈谈,求婚的时间也是找得恰到好处。   和别人家丈母娘死活不同意,就赖着上赶着刷存在感的男朋友截然不同。   他就很钟杰,眼里心里只在乎她一个人的想法,他只需要压力抗住,其实就赢了。   而且,但凡她妈对钟杰态度没有那么差劲,没有想把她当成联姻商品,丝毫不顾及她的个人感受,她也不至于这么罔顾她的意愿。   所以。   “只要能达到目的,先斩后奏算什么。”   宁丹丹一笑,只有这个时候才像个做事果决的大小姐:“反正我爸是支持我的,大概下周吧,我爸给我偷户口本,我先把证领了再说。”   “……”   -   宁丹丹领证的速度奇快无比,那天那旖正在新租的房子里打扫卫生,就收到她发来的微信。   两张红本本,照片上,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男女笑得满脸甜蜜。   点开朋友圈一看,果然已经昭告天下。   点赞人数严重超标,评论里,初、高中同学集体发“???”,十分生动形象。   退出朋友圈,点开她的微信。   那旖:【恭喜。】   那旖:【[红包]】   红包被秒收。   宁丹丹:【?】   宁丹丹:【现在就开始随份子了吗,会不会早了一丢丢。】   宁丹丹:【猛狗喜悦.jpg】   那旖:【想多了,给你拿去买碘酒的。】   那旖:【回家承受你妈的疾风骤雨吧。】   宁丹丹:【……】   宁丹丹:【哼。】   对面气到拒聊,那旖笑了笑,刚准备退出微信,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骆嘉瑞:【听说你要回潼陵?】   这又是听谁说的。   那旖:【嗯。】   骆嘉瑞:【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趟,一起吗?】   像是解释,但借口很生硬。   骆嘉瑞:【正好手里有个工作,我开车,顺路。】   那旖顿了顿。   那旖:【谢谢学长。】   那旖:【我已经订好票了。】   确实已经订好票了,就在明天早上八点。   第二天,那旖很早就起来。   她只拿了一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的是一些崇华的特产,是准备带回去给林老师和房租老太太的。   房租老太太这些年对她们家一直很关照,人也很好。   林老师则一直有联系,在学习和生活上很关心她。基本每次回潼陵,那旖都要上门拜访。   到潼陵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那旖打车回了租房的地方。   纪兰和赵春花早在小区外面等着了,一看见她,赵春花脸上都罕见地露出了笑。   赵春花这几年日子过得很顺心,精神头不错,看着倒比前些年要显年轻些。   她上下打量了那旖一番,瞧着唇红齿白,比过年回来要高些,还又长漂亮了。心里感叹了一下她老那家的基因就是好,然后吊梢眼一拉,恢复一贯的刻薄样,开始挑刺:“家里是少着你了吗,怎么这么瘦,给你的零花钱你又存着是不是?”   “奶奶。”那旖温声叫道。   “别学那些女生减肥,我们家不准搞这些歪门邪道,你要是敢减肥,你爸知道了铁定棺材板都压不住,非跳起来骂你一顿不可。”   “……”   那旖回来,赵春花的话明显多了,纪兰也是眼见的高兴,晚上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全是那旖喜欢吃的。   一家三口吃完晚饭,然后才开始说搬家的事。   “搬家公司已经找好了,明天就能把东西搬回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纪兰给那旖剥橘子,“你奶奶原本打算自己搬,我想着你回来也累了,你奶奶年龄也大了,你又忙着要回去实习,耽误不得,我就找了搬家公司,速度快些,也要不了多少钱。”   赵春花浑身不爽,脸一拉:“什么年纪大,你现在开始嫌弃我年纪大了,我拖累你了吗?我自己有养老金!”   纪兰笑容温和,熟稔哄道:“妈,你想哪儿去了,这不是怕累着你吗,怎么就扯到别的了。”   赵春花:“累什么累,现在赚了点小钱就开始知道享受了,搬个东西累吗,我年轻的时候搬的东西还少吗,谁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行了。还找搬家公司,你钱多心烧得慌是不是?这么有钱给你女儿在崇华买套小房子不行,瞎挥霍!”   纪兰闭嘴了。   那旖忙道:“奶奶,等我赚钱了,我给你和妈妈在崇华买房子住。”   赵春花:“你那点实习工资,等你买房子我都死了!”   “……”   老太太反正是浑身不爽利,谁都刺。   纪兰和那旖默契地不再说话,默默看电视。   崇华是一线大都市,想买房子确实不是那么简单,那旖那点实习工资,若是放在潼陵这边,可能比一般的公司白领还要稍高些,但是放在崇华就有些不够看了。   那边生活质量高,赵春花心里很担心,自己过去会成为那旖的拖累。   但不过去心里又不舒坦,她看着那旖,心里才能放心。   这种想法已经根深蒂固,那旖大学四年离家,已经是老太太的极限了。   她这辈子,就是死,都要看着那旖才能闭上眼。   她得给她儿子守好闺女。   第二天,搬家公司的人来了,把东西都搬回了大院。   大院里又是一片热闹,有人起哄赵春花在外面混不下去了,现在又灰溜溜回来了。老太太直接上去就是一通趾高气昂表示老娘这次回来就待一天,马上就要享孙女的福,去崇华大城市养老了。   “你们羡慕不来,谁让你们没有一个读书好的孙女!”赵春花阴阳怪气说完,转身就走。   现在的赵春花,已经不是曾经的赵春花了,她是马上就要去大城市的洋气老太太了。   就像她说的,老邻居们羡慕不来,谁让他们没有一个聪明还孝顺的孙女。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生呐,就是这么无常。   那大勇死的那几年,人人都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现在,她们已经走出大院,日子已经彻底不一样了。而他们,还蜗居在大院艰难度日,挥霍时光。   读书改变命运,古人的至理名言。   回家的第一晚,那旖睡得很香。   凌晨时分,迷迷糊糊间感觉手机一直在响,她睡意深重,把手机开了静音。   第二天早上醒,发现昨晚小学班级群里聊得热火朝天,话题中心居然是她。   刚睡醒有些犯懒,索性今天不忙,她靠在床头,怀里抱着柔软的抱枕,慢慢往上滑动聊天记录。   然后,看到一张照片。   是她在车站的照片。   周围熙熙攘攘,她拉着行李箱走在人群里,因为穿着白色的长裙,在一众灰暗中成为唯一的亮色,倒是格外显眼。   五官些微模糊,但能看清轮廓。   不知道是那位同学手笔,拍得还挺有意境。   聊了一晚上,记录99+,主要围绕着一个话题——这人是不是班长那旖?   那旖上下滑动,飞快阅览聊天记录。   虽然加了小学群,但因为大学很忙,学业繁重,又因为初、高中同学群格外活跃,小学群反而没什么存在感。   一个又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备注名出现在聊天记录里,那旖有片刻恍惚。   乍然间看到一张类比明星照的照片疑是自己的小学班长,小学同学群的气氛简直前所未有的高涨。   有人说是。   有人说不是。   毕竟变化太大了。   也有人艾特卓一凡和周昊,甚至还有人艾特常年离线的聂余。   一个晚上过去,被艾特的三人都没有说话。   “那那,起床了吗?”纪兰轻轻敲了敲门。   “马上。”那旖回神,丢开抱枕,翻身下床。   被丢在床上的手机忽地震动了一下。   -   吃了早饭,那旖去拜访了林老师。   师生俩聊了聊近况,林老师询问了她现在的学业和未来的规划,得知她已经找到了实习单位,且单位在业界十分有名,心中顿时放下心来。   然后又给了她一些初入职场的建议,那旖受益匪浅。   中午时,林老师留那旖吃饭,那旖婉拒了。   挽留不成,林老师抱着二女儿小铃铛,陪那旖走到小区门口,略带取笑道:“没想到你最后会选择当律师,看你当初为奖学金拼的那股劲头,我还以为你会考金融系呢。”   那旖抓着小铃铛的手,轻轻捏了捏。小铃铛笑得露出两瓣乳牙,可爱得很。   她笑道:“其实当初是想学医的。”   林老师微讶:“那怎么突然放弃了?”   那旖稍顿,片刻后,认真道:“怕自己生气起来控制不住,会拿手术刀戳人。”   “……”   “后来想想,还是练下嘴皮子,骂一顿就算了。” 第66章 “八百栋别墅,缺个崽继……   在崇华租的房子地段偏离市中心, 三室一厅一厨一卫,没有阳台。   环境和在潼陵租的房子有些相似,因为小区有些老旧, 生活在此的基本都是中老年人, 故而生活气息浓郁,没有大都市钢筋水泥般冷硬的邻里关系。   地段虽偏, 但离地铁站不远, 附近还有一个大公园, 交通出行也方便, 那旖花了不少心思才租到这个房子。   熟悉的生活环境很能抵消初到一个陌生地方的不安, 纪兰和赵春花果然松了口气。   那旖带她们在小区周围转了两圈,熟悉了一下环境, 譬如超市和鲜货市场, 还有车站和地铁站, 还有就近可以散步的公园。   “我看隔壁邻居都挺和蔼的, 晚上把带来的特产清点一下, 上下两层楼的邻居都送一送吧?”纪兰看向那旖, 眼中带着询问。   那旖蹲在地方帮奶奶收拾行李, 闻言抬头:“妈妈决定就好。”   纪兰笑了笑。不知不觉间, 她好像已经开始下意识想要询问女儿的意见了。   看着在认真整理行李的那旖, 她心里满是感慨。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么清晰的意识到,女儿真的长大了。   她已经可以独立生活,还能把奶奶和妈妈照顾得这么好,无论是心灵上,还是生活上。   很欣慰和骄傲,又有些莫名奇妙的不舍。   舍不得她长大,又渴望她长大。   当母亲的心就是这么复杂又矛盾。   -   那旖在家里陪了她们两天, 就回学校了。   地铁今天格外拥挤,那旖站在角落,思考接下来需要做的事。   实习的时间在下周,需要抽时间去商场买两套正装,她的衣服都偏日常,不太适合工作穿。妈妈和奶奶已经过来了,这周之内最好搬离宿舍,正好舍管阿姨也在催了。还有一些用不着的书籍和学习资料也可以规整起来送给学妹。   还有室友……   一间宿舍,四个床位。   那旖有三个室友,一个叫裴思宇,一个叫易芸,还有一个叫陈雪。裴思宇和易芸都是本地人,陈雪是江南水乡的女生,和前两位外表精致内心糙汉的女汉子不同,陈雪说话细声细气,温婉动人,性格好,人又温柔,在宿舍里是那个最会照顾人的大姐姐。   而那旖,大学四年则是她们宿舍的活招牌——学霸&校花。   没有奇葩室友,四年时间,足够四人成为好朋友。   那旖刚打开门,就听见她们在商量去哪里庆祝离校前最后的狂欢。   “回来的正是时候,赶紧的。”裴思宇翘着二郎腿,像召小狗似的勾了勾手指,“正在说去哪儿祭奠一下逝去的青春,酒吧还是酒吧还是酒吧?你选一个吧。”   那旖走过去,抓住她勾来勾去的手指轻轻一掰,在裴思宇嗷嗷喊痛的声音中丢开。脱下外套,把给她们带的水果放桌上,拉了张椅子坐下:“你这个选项,我有得选?”   陈雪笑容温和,说话的声音也软乎乎的:“她就是自己想去酒吧,非把我们都拉去。”   裴思宇名字像个男生,打扮和性格也很男生,表情酷酷:“都是成年人了,不去酒吧难道去游乐园吗?尤其是你们两个,我就想问,你俩去过酒吧吗?”   易芸用塑料叉子戳了一块哈密瓜,咬了一口,口齿不清道:“去过个屁。就她们俩,一个心里只有学习,一个男朋友管得紧,别说去酒吧,估计她俩酒吧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两个土包子。”   她俩一唱一和,又是激将法,又是鄙视。   那旖安静吃完一块哈密瓜,丝毫不受影响。   散伙聚会也只是以后不会再住一间屋的散,她和陈雪都决定留在崇华,裴思宇和易芸是本地人,她们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说到底,裴思宇和易芸就是在冒坏水,怂恿她和陈雪去酒吧。   她个人倒是无所谓,酒吧又不是洪水猛兽,何况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   只是陈雪她有个男朋友,把她管得很紧,平日里不让她穿短裙,不准她穿短裤,更不准她化妆,裴思宇和易芸早看不惯了。   一切影响女生展露自己美丽的男生都是小心眼,这种占有欲很烦,一点都不尊重女生的喜好。   若是陈雪是个保守的女生倒也罢了,但陈雪和所有女生一样,都爱美,但为了照顾男朋友的情绪,她连短裙都只能在宿舍偷偷穿。   而自从谈恋爱,更是连妆都不化了。   眼看着就要离校,裴思宇和易芸就开始搞事儿。   裴思宇看着那旖,眼神挑衅:“去不去?”   易芸跟着起哄:“去不去?”   “……”   看我干什么,那旖扭头看着陈雪。   陈雪一脸纠结:“那旖,你要去吗?”   “我看你们。”那旖看着她,淡道:“别理她们,你想去就答应,不想去就拒绝。既然是离校前的最后一次聚会,开心最重要。”   陈雪更纠结了。   她显然是想去的,但又有所顾虑,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点了头:“我……那就去吧。”   那旖扭头看向裴思宇和易芸。   “那就去吧。”   裴思宇和易芸击了个掌。   耶。   -   隔天,易芸陪那旖去专卖店买了两套正装。   是一家满出名的商务服装店,易芸有会员,可以打折。   试衣服的时候,那旖看着落地镜里的人,觉得陌生。   易芸满意得不得了,直言这个品牌简直和她太配了。   标准的黑白修身款,既衬托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又带着几分严肃的味道,再配上那张越长越美的脸,律政界又有一位佳人要横空出世了。   易芸抱胸站在一旁,上下打量,啧啧不已:“是我小看了你的颜值,以前我觉得你只是好看,现在我终于知道我太肤浅了。”   “……”   “人家都说高领毛衣考验颜值,但我觉得女生能把正穿穿出感觉才是万中无一啊。”易芸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太禁欲了。”   “我已经预料到有人要对你的专业提出质疑了。宝贝,你长了一张完全不符合你们行业的脸和身材,你应该去隔壁娱乐圈的。”   那旖整理了一下领子,天鹅颈舒展,下巴微抬,绷紧的弧线都在展示独特的美丽和自信。   衣服合身,她对等候一旁的工作人员点点头,示意要了。   “你太夸张了。”   易芸:“没夸张,是你太忽视自己的颜值了。但凡我长成你这样,前男友都八百个了。”   顿了顿,她看着那旖,疯狂吐槽:“哪像你,大学四年,恋爱都不谈一个,浪费!”   “……”   “我曾经一度怀疑你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但是四年过去,现实给了我狠狠一巴掌。”易芸拿出会员卡,递给她,“我为我的臆想给你道歉,你是不可能有喜欢的男生,永远不可能。”   冷漠的学习机器,眼中只有知识的美丽。   那旖眼睑微垂,片刻后,轻轻一笑。   她接过会员卡,点头:“嗯,你说的很对。”   喜欢的男生?   呵,不可能有的。   -   付了款,那旖请易芸去五楼吃了一顿火锅。   易芸今晚有事要回家,那旖和她分了路,在回学校的路上买了一份营养十足的外卖。   回到宿舍,裴思宇正在疯狂敲击键盘,忙得头也不抬。那旖把给她买的外卖放桌上,就去洗漱了。   她们宿舍四人都不是一个专业的,作息和爱好也各有不同。   裴思宇是计算机系的,日常不是在写程序就是在酒吧混,日夜颠倒,三餐不规律是常态。   陈雪没谈恋爱之前,基本都是她在管裴思宇。陈雪谈恋爱去了,裴思宇生活就更混乱了,胃药就没离开过她。   从浴室出来,裴思宇已经关了电脑,正盘膝坐在椅子上吃外卖。   那旖擦拭着湿发,漫步走到她面前,用脚勾开椅子,坐下。   “小雪呢?”   裴思宇脸色不是很好,微暗的灯照在她头上,脸色晦涩不明:“她男朋友打电话叫她出去了吗,今晚估计不回来。”   稍顿,她沉声道:“都说毕业季是分手季,怎么她就不赶一下潮流呢。”   “喂。”那旖屈指在桌上轻叩,“注意措辞。”   “好的。”裴思宇乖巧点头,话音一转,开始骂骂咧咧:“小雪儿怎么就他妈不把那狗男人给甩了,平时管得这么宽,上次她大姨妈来疼得要死不活怎么就没见他关心过,他大爷的,要不是被你们拦着,老子真他妈想揍他一顿。”   “……”   感情的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说他千般不好,喜欢的人也觉得对方处处是优点。   当朋友的,也没办法管太多。   “这些话别让小雪听见。”那旖给她拿了一瓶矿泉水,“喝点,去去火。”   裴思宇咬牙切齿拧开,眉心紧皱:“关我什么事,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拧开喝了一口,还是有些不得劲儿,狠狠“啧”了一声。   就他妈生气。   过了一会儿,大概没那么生气了,裴思宇才想起她特意回家接家人过来,还没来得及关心。   “阿姨和奶奶过来还习惯吗?”她说,“哪天有空,你看时间,我请她们吃顿饭。”   “你请什么请。”那旖把毛巾丢到一旁,“看你们吧,什么时候有空去我家吃顿饭。”   “行。反正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你哥我别的没有,人脉还是有那么一丢丢滴。”裴思宇笑,“那个,晚餐谢了啊。”   那旖笑了笑,摆摆手没说话。   裴思宇下楼去丢垃圾,那旖把头发吹干,然后上了床。   上微信回了学妹几条消息,指点了一下她提问的几个专业性问题,一聊就超过了十点。   聊天结束后,她退出微信,正准备锁屏睡觉,指尖触及到QQ时,忽地一顿。   上大学后,社交通讯软件变成了微信,QQ其实很少上,只是偶尔会心血来潮点开看一眼。   大概是回了一趟潼陵,又去了林老师家,这段时间,她晚上做梦都会梦到小学时发生的一些事。   ——课桌下,躲着老师传递的糖果。   ——午休时,默契地只吃一个方向的菜的习惯。   ——放学后,在分别的路口迟迟没有迈开的脚步。   ——还有那声独一无二,象征着解除冷战讯号的“吱”。   梦中的天空都似乎比现在要更广阔一些。   刚登录QQ,界面还未跳出来,“滴滴”声就疯狂响起。   率先跳出来的居然是一向死气沉沉的小学同学群,聊天记录999+   而常年无人问津的申请列表,居然躺着十几个好友申请。   那旖微顿,下意识点开了小学同学群。   随手翻了几页聊天记录,终于知道这十几个好友申请从何而来。   那天被艾特的三人中的周昊居然回复了。   因此炸出后续聊天记录999+   周昊:【@全班,很显然啊,照片上的人就是我们班长。】   简简单单一句话,猜测了几天的车站偷拍照得到证实。   那旖和周昊从小学毕业后就没有再见过面,他大学考去了另一座城市,两人只偶尔在网上聊几句,平日里几乎没有往来。   那么糊的照片,她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周昊居然如此肯定。   那旖没有再翻聊天记录,点了退出。   正准备下线睡觉,视线落在那十几个好友申请上,又顿了顿。   半晌后,她点开。   验证消息里,有的直接备注了名字。有他们班的,也有可能是隔壁班的,有模糊印象,但不是很熟。   还有几个言语轻佻,她直接点了拒绝。十几个申请,她只通过了两个女生。   点开最后一个时,那旖指尖忽地一顿。   最后一个网名叫“y”,现居地在一众“潼陵”中,“瑞阳”两个字十分显眼。   验证消息:你好。   很正式,有一股严肃的味道。   个性签名:“八百栋别墅,缺个崽继承”。   很轻佻,有点神经病。   “……”   那旖面无表情,点了拒绝。 第67章 “都开始做梦了。”……   拍毕业照那天, 纪兰和赵春花都来了。   那旖穿着学士服,站在中间,和她们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都拍了照。   那旖带着她们走在B大的校园, 仔细介绍自己待了四年的大学。   纪兰全程都在紧张, 一直问那旖需不需要注意什么。   “注意多开心一些就好了。”那旖笑着说。   赵春花很激动,每每看向那旖, 伸手想摸她身上的学士服, 又有些畏畏缩缩不敢伸手。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是真的出息了。她的出息就是养了个出息孙女, 她孙女穿了她想都不敢想的毕业服, 还在这么厉害的大学读书, 成绩还这么好,是优秀学子呢。   刚才还有教授主动和她说话, 还叫她“老太太”, 夸她孙女厉害。   她被叫了一辈子“老太太”, 可只有刚刚, 她觉得“老太太”这三个字和平常的都不一样。她感觉到了被尊敬, 体会到了什么是骄傲。   她高兴, 她也忍不住有些难过。   赵春花叹了口气, 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那旖身上的学士服:“可惜你爸不在。”   要是那大勇还在, 看到今天得多高兴啊。   他最疼的就是那旖, 他的宝贝女儿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她是他的骄傲。   只可他惜命不好,走得早。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看不见那旖的努力,也看不见那旖的优秀。今天的照片里,也没有他。   赵春花只难过了一瞬,就又高兴起来。   “再拍几张。”她扯了扯衣摆, 尽量挺直腰杆,“今天特意穿的新衣服,把我拍好看点。”   那旖笑着点头:“好。”   一家三口又去别的地方拍了不少照片。   B大校园一片欢声笑语,四处都是拍照的学生和家长。   当一张张画面定格在镜头里,按下快门的“咔嚓”声,也宣告着青春的结束。   是彻底,长大了啊。   -   零点酒吧。   斑驳陆离的五色灯光,节奏感极强的音乐,舞池中央蹦迪的性感女郎,酒色碰撞,是和安静的夜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颓靡夜生活。   靠近舞池的卡座,坐着四个气质截然不同的女生。   其中,又以坐在中间的女生最为惹眼。   一条米白色长裙包裹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她脸上化着淡妆,双唇涂抹的粉色唇彩恰到好处,有些淡,本是很清雅的模样,却又因那头性感长卷发平添了几分风情。   大概是喝了酒,她双颊微红,平静的眸比平时多了几分迷茫,即纯又诱人。   那旖靠在椅背,长袖上挽,露出来的白皙手腕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白。她手里端着酒杯,其实已经有些微醺了,但一贯平静的表情,和喝酒不上脸的习惯,偏是无人发现她其实已经有些醉了。   明明是喝不得酒的,握着酒杯,却又不愿放下。   裴思宇拉着陈雪去舞池蹦迪,易芸去和隔壁桌的帅哥搭讪,只有那旖一人在偷偷喝酒。   又喝了半杯,那旖已经明显感觉自己的脑子开始变得有些混沌。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虽然时隔五年,但她依旧记得很清楚。   因为那天醒来后,她就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她别的都没有记住,甚至那天在游乐园的愉快都被她彻底遗忘。她只记住了她站在茫茫人海里,对着十字路口,不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去找他的茫然。   一觉醒来,世界都变了。   她对未来的幻想,就像在阳光下五彩纷呈的泡沫。泡沫虽美,却无比短暂,短暂到,她都没有伸手去触碰,它就自己破碎了。   又是半杯酒。   音乐声震耳欲聋,看着舞池里热舞的男男女女,那旖只觉得头晕。不时有男生凑上来搭讪,索要联系方式,她一一拒绝,最后甚至难得露出不耐。   “不加好友,抱歉。”   “别啊,交个朋友嘛。”男生是隔壁易芸搭讪那桌的同伴,长得阳光帅气。大概是被易芸怂恿过来的,也可能是真的对那旖感兴趣,毫不在意她的冷脸,笑得像个小太阳,咧嘴道:“我保证不烦你,小姐姐。”   那旖垂睫,视线往下,眼尾便有些上挑。她此刻的模样就像一只疲倦的猫,露出尖锐的小爪子,却又有着猫性的慵懒,性感迷人不自知。   “你现在,就有点烦到我了。”   男生微顿,看着她此时模样。明明应该是很差的态度,但说出的话却毫无威慑力,软乎乎的。   他单手撑在椅背,坐姿放松,往易芸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叫小姐姐不介意吧?那边那位美女说你们这是离校前最后的狂欢,我猜测你们是大四的学姐。我是J大的,今年大二,名字叫关昕。”   那旖抬头。   “朋友都叫我小心心,姐姐也可以这么叫我。”   “……”   关心,哦不,关昕是个典型的自来熟,而且很话痨,不理他,他一个人都能聊得很开心。那旖原本还有点不耐,结果他什么都能聊,说话又有趣,明明是很普通的一件事,都被他说得生动形象,不知不觉就被他带了进去。   “姐姐是法律系的啊?”关昕微讶,竖起大拇指:“厉害。完全没看出来,你更像艺术生。”   “没你厉害。”明着夸一下专业不够,还拐着弯夸一下长相。不由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现在的男生都像你这样吗?”   “啊,我什么样?”   会说话,能聊,会逗女生开心。   仔细想想,有些人真是赶八百匹汗血宝马都追不上呢。   心情骤然直降,突然就丧失了聊天的欲望。   酒精果然能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那旖发现她今晚的情绪波动格外大,甚至有些控制不住。   也可能是周围的环境,还有那些年轻男女,似乎无论多么陌生,都能贴在一起热舞。聊两句就能加好友,就能拥抱,就能暧昧,就能亲吻……衬得一直在想王八蛋的自己像个神经病。   有什么可想的。   一声不吭就走,几年没联系。   断得这么果决,她在这儿犯什么蠢?   那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下来,她从包里拿出手机,上了微信,点开二维码,递到关昕面前。   关昕微怔,呆呆望着她:“啊?”   “趁我没反悔。”那旖掀起眼皮,“要加,快点。”   关昕的反应堪称迅速,二话不说摸出手机就把好友加上。   “我这是,成功了吗?”他有点不敢相信,望着她,低声道:“你姐妹说你从来不接受搭讪的,我……我有点兴奋。”   那旖收起手机,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男生面容白净,五官俊秀,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乖巧的模样。她稍顿,道:“兴奋什么?”   关昕双眼发亮:“我成功撩到姐姐了吗?”   “……”   说话间,酒吧门口进来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名贵西装,宽肩窄腰大长腿,身材颀长,气质高贵冷冽。他仿佛像刚参加完商务会,发型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给那张优越漂亮的脸平添了几分威严感。   只是这股严肃,被急匆匆的步伐击得粉碎,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慌。   他一进酒吧,就引来一片关注。   男人对此毫无反应,他的目光在舞池中央快速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没有在那群亲密贴身热舞的人群里看见熟悉的面孔,他几不可闻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两秒,呼吸顿时一窒,心脏立马又提了起来。   不远处的卡座上,漂亮的女生正在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孩儿说笑。不知聊到什么,她嘴角微弯,笑得很愉悦,还接过了男生剥的开心果,自在地吃着果仁。   姿态亲密,全然接受对方的殷勤。   聂余站在原地,视线穿过重重人群,直直落在她身上。   那旖似有所感,忽地抬起头。   他下意识背过身。   “怎么了?”关昕见她愣愣看着舞池方向,以为她想去玩,立马邀请:“想去吗?我陪你呀,放心,我护着你,绝对不让别人碰姐姐一下。”   那旖充耳不闻,她看着那个方向,手中的酒杯倾斜都不知,冰凉的酒水洒落在大腿,白裙被染了一片水渍。   片刻后,她回神,接过关昕递过来的纸巾,垂着眼,随便擦了擦。   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她拿过一旁的包,起身,声音低缓:“可以陪我去一下洗手间吗?”   关昕眨了眨眼:“姐姐,你是第一次来酒吧对吧?”   “嗯?”   “邀请男生陪你去洗手间,即便只是单纯的护花使者,也是被得到认可了吧?”关昕看着她笑,“我可以有自己的理解了吗?”   那旖表情淡淡:“工具人理解可以,别的不可以。”   “……”   关昕沉默两秒,起身跟在她身后。   很好。   以为很好撩,明显他想多了。   虽然不知道他的作用是什么,但被当成工具人……还挺有趣。   那旖只是单纯的不想再被搭讪。   在酒吧这种地方,身旁跟着一个男生,相信讯息很明确了。   卫生间里,那旖仔仔细细洗了手,鞠了一捧冷水打在脸上。   镜子里的女生满脸水珠,目光澄澈清明,看着比之前要清醒几分。   “果然还是不能喝酒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都开始做梦了。” 第68章 他的那那,看不见他了。……   关昕靠墙上, 垂着脑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击。   小姐姐已经在卫生间里待了快半小时,发了两条微信, 她也没有回。有点担心, 但又不能进去看看什么情况。   关昕犹豫了会儿,决定问问家里老姐, 什么情况下女生会在卫生间待半个小时不出来。   听完他的逼逼, 关悦反手就是一个问号。   关悦:【?】   关悦:【狗东西, 你瞧瞧你问的都是屁什么问题, 女生在卫生间待半个小时不出来, 唯一的可能性当然是某妈来了,却没有带面包。】   关昕:【?】   关昕:【什么妈?】   他一脸茫然。   关昕:【什么面包?】   关昕:【在厕所?面包?】   关昕:【你打游戏脑子打傻了吗?】   关悦:【……你谈的十六个前女友是唬老子的?】   关昕:【……】   关悦:【呵, 我就说, 十六个前女友, 呵呵呵。】   关昕被她呵得心虚, 刚想怼回去, 眼前突然一暗。   打字的手一顿, 他抬头, 入眼是一截白皙的下巴。   关昕一怔, 他一米七九即将一米八的身高, 平视居然只能看见一截下巴?   什么鬼!   还有,哥们儿你站我面前干嘛,挑衅我比身高呢?   关昕有点不爽,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深沉如潭的眼。   “……”   关昕发誓,他用他的脸发誓,他真的从这个男人眼里看到了挑衅。   他都没来得及生气, 男人就撇了撇唇,慢条斯理挽起衬衣袖子,迈步走进了男厕所。   ……他这次用生命发誓,他不但看见了挑衅,还他妈看见了不屑!   妈的,这哪里来的神经病?   很想冲进男厕所找那哥们问问他几个意思,但是手里的手机震动得厉害。   没看暴躁老姐都发了些什么,他憋着火打字。   关昕:【我刚遇到个神经病,妈的,突然站在我面前跟我pk身高,还不屑我。】   关昕:【我真的好生气啊。】   聊天框停顿片刻,接着被一通狂轰乱炸。   关悦:【傻逼,这是你最新学会的转移话题的方法吗,有点生硬呢。】   关悦:【就你那矮冬瓜身高,还用站在你面前比?光目测就赢了。】   关悦:【装逼翻车就要接受事实,虽然你没有十六个前女孩,但现在努努力,争取一下,说不定能哄来个现女友。】   关悦:【[图]】   关悦:【这玩意儿,姐姐这边是建议你赶紧八百米冲刺去商店买一个,然后求一位路人姐姐帮你送去女卫生间给那位居然能请动你在女厕所外面当门神的小宝贝呢。】   关悦:【笔芯,加油,勿回,再回拉黑,老娘很忙。】   都没心思和她互喷,关昕瞪着手机屏幕上她发的图片,反应过来是什么后,脸色瞬间爆红。   什么某妈,你直接说姨妈不行吗。你但凡说了姨妈,我那十六个前女友都不至于翻车。   还要面包什么的……淦。   他捂着额头,脸红又踌躇,在女厕所门口转来转去。   想大声问问小姐姐现在是不是真的遇到了突发的生理麻烦,但走廊上人来人往,就很尴尬啊,哪里好意思开口。   正犹豫是不是真的要八百米冲刺,小姐姐终于出来了。   那旖洗了脸,脸上的淡妆全卸了,一张脸素面朝天,连唇彩都懒得抹。她脸上还带着水珠,鬓角都是湿润的,没有妆容,更衬得五官无暇。   见关昕站在门口,脸色焦急,她忽地一愣。反应过来,忙道歉:“抱歉,久等……你这是什么眼神?”   关昕脸上的红还未消退,结结巴巴:“你、你那个……那个没来吗?”   那旖一脸莫名:“什么?”   “……”关昕略带懊恼地闭了闭眼,“不是,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我们回去吧?”   “嗯。”   “嗨,你不知道,我刚在外面遇到了个神……”   -   关昕一路都在说自己刚才遇到的神经病。   回了卡座,才发现他们两边的朋友居然拼桌了,易芸和那个她搭讪的帅哥打得火热,裴思宇和另外几个男生在拼酒,时不时还给陈雪挡一杯。   见他们回来,所有人都露出了暧昧的目光。   “哟,舍得回来到了?”易芸红唇微勾,指尖夹着一根女士香烟,说话间,随手地把骰子丢到骰盅里。   几声碰撞声后,翻滚的骰子停住。   122,小得不能再小。   “靠。”易芸低声咒骂了句,丢开骰子,往旁边微挪,给那旖空出一个位置,“就你去卫生间这段时间,我已经连输十几把,他大爷的,今晚这什么运气。”   “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呗。”裴思宇翘着二郎腿,胳膊肘搭在程雪肩上,手中还拿着酒杯。她朝坐在易芸旁边的帅哥扬了扬眉头,轻笑:“就问你,赌场失意,输不服输?”   易芸扭头看了他一眼。   男生笑了笑,伸手揽住易芸的肩,凑到她耳边,低缓道:“别生气,我陪你玩,嗯?”   易芸笑着用手臂撞了撞他。   那旖窝在沙发上,垂眼看着桌上的空酒杯。   周围喧嚣,喝酒说话打闹声不绝。陈雪走过来,挤在她和易芸中间坐下,把怀里的爆米花往那旖手手边递了递:“我看你之前喝了不少酒,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喝。”   那旖伸手抓了一小把,捻了一颗放进嘴里,爆米花的香甜顿时侵袭口腔。她往身后靠了靠,整个人都缩在沙发里,眯着眼,懒懒看着正前方的舞池:“不能喝,很容易醉。”   “没见醉呀。”陈雪轻笑,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脸, “一点都不像喝过酒的样子。你看阿宇,喝酒上脸,偏还喜欢喝。”   那旖笑了笑。   “那个男生……感……一直……考……”陈雪说话的声音被骤然激烈的音乐声压住,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嗯?”那旖凑近她,“你刚才说什么?”   陈雪双手做成喇叭状,对着她的耳朵重复:“那个男生感觉还不错,一直在偷偷看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那旖微怔,下意识扭头。   关昕立马偏开脑袋,掩饰般用酒杯遮住脸。   “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陈雪笑得戏谑,难得露出调皮模样,“你们去卫生间的时候,阿宇都打听了,他和阿芸新男友都是J大的大二学弟,只比你小两岁。现在不是正流行小狼狗吗,他对你这么主动,看起来也很有耐心性格很好的样子。怎么样,考虑一下?”   那旖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的空酒瓶,摇了摇头,带着几分懒意道:“不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陈雪赶紧追问,“我看这儿什么类型的都有。”   这是铁了心今天要给她找个男朋友的架势,那旖有些头痛。   陈雪指着易芸,小声道:“看看这个,都换了多少个男朋友了。再看看你,现在还不抓紧找一个,难道真要搞职场恋和相亲流吗……当然,职场恋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也没有说骆学长不好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他不适合你,你们之间没有那种感觉。”   “……”   为什么都觉得骆嘉瑞对她有那方面意思?   在那旖看来,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亦或现在,骆嘉瑞的种种态度,无非都是因为他们之间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关系罢了。   因为夹杂着伤痛,所以连做朋友都不能太纯粹。   别的……就更不可能了。   “骆学长那种温柔的你不喜欢,关昕这种小狼狗你也不喜欢,学校追你的那么多,也没见你对谁有过兴趣,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嘛。”   恰巧此时换了一首暧昧的音乐,蹦迪的男女四散而开,露出前面一处略暗的卡座,和坐在中间的一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的目光,似乎,大概,好像……   陈雪顿了顿,顺着他的视线,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扭头,然后落在身侧的那旖身上。   陈雪下意识伸手拽住那旖的衣袖,呆呆看着对面。   “那那,那样的你喜不喜欢?”   “都不喜……”眼帘掀起的瞬间,她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灯光暧昧,前方不远处的卡座,坐着四个男人。   坐在中间的男人穿着简单白衬衣,身材挺拔,面容俊美。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许是因为身处环境的灯光过于暧昧,本该严肃的装扮,偏是被他戴出几分禁欲模样,勾人得很。   那旖看着他时,他的视线也紧紧黏在她脸上。   他眼中蕴着风暴,搅得人心神颤动。   对视了大概十秒钟。   大概是热,他突然伸手勾着衣领,扬了扬脖子,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动作慢条斯理把领口扣子一颗颗解开,露出一大片胸膛和性感撩人的锁骨。   动作间,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她一分一秒,侵略性十足。   那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颤,尽管内心一片波涛汹涌,面上仍旧云淡风轻。   片刻后,她若无其事移开视线,仿若从未停留。   -   聂余面无表情端起桌上的酒杯,把半杯伏特加一饮而尽。   五指攥着杯沿,骨节突出,手背青筋鼓动。   “所以急匆匆打电话叫我们过来给你撑场子,”邵禹行和他碰了碰杯,“就是让我们看你一个人喝闷酒的?”   聂元杰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我还以为多大场面呢,让我聂哥都慌了,他妈喝了半天,屁事没发生。”   聂余面沉如水,一言未发。   另外一人是聂余的助理林霖,全程闭着嘴没说话。   这事儿实在没法说,要他怎么说聂总在酒会上收到底下人传来的照片时当场色变,丢下一众商业合作伙伴急冲冲赶来酒吧。   毕竟帮他找人偷拍喜欢的女生日常都接触了什么男人这种操蛋事儿,还是他干的。   干了四年,无论风吹日晒,从未落下一天。   聂余烦得有些焦躁。   他看着面对那两桌人,男的帅气,女的漂亮,一派其乐融融。那旖坐在其中,一开始是只和她室友聊天,后来竟然开始喝酒,那个站在卫生间外面的矮冬瓜也开始献殷勤,又是剥果壳,又是递纸巾,还他妈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她旁边。   她非凡没拒绝,还侧头和他说悄悄话,笑得眼睛都弯了。   聂余内心煎熬无比,想上前,又害怕。   这几年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得到证实,他一直抱有的侥幸,都在她的漠视下碎得一干二净。   她看不见他了。   他的那那,看不见他了。 第69章 连打一个电话的资格都随……   当初离开时, 聂余想得最多的就是那旖。   他想过那旖找不到他后会生气,难过,甚至怒骂, 他想过她的所有反应, 唯独没有今天。   她对他视而不见,漠视得他仿佛就是一个陌生人。   离开的第一年, 他日子过得有些混乱, 曾私下偷偷联系过钟杰一次。钟杰过, 那旖挺好的, 上次月测还考了年级第一, 把她们班班长都狠狠压了下去,总之就是很好。   学习好, 生活也好, 就连纪兰阿姨的早餐摊生意都越做越好。   她很好, 生活完全没有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有所变化。   听完后, 他很高兴, 但同时又有些难过。   之后许久, 他没有再联系过潼陵的朋友。   在忙忙碌碌, 甚至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中, 第二年夏天, 他从朋友口中恍然听到了“高考”两个字,他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事,上网查了潼陵今年的高考前十名。   他知道,前十必然会有那旖。   果然,都无需往下浏览,他在前列就看见了她的名字。   ——那旖。   潼陵的理科状元。   聂余无法形容他当时的心情,他看着那两个字, 熟悉得每一个笔画顺序都默记于心。他本该打电话第一时间道贺,却拿着手机,攥得手心发疼。   他答应过她会好好学习,但他没有做到。   他答应过她,就算考不上B大,也会和她考去同一座城市。而他非但没有做到,甚至连考试都放弃了。   他放弃了对她的承诺,连打一个电话的资格都随着他的毁约一并消失了。   为什么要走?   几年后的今天,他依旧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就像他永远不知道,他爸为什么会放弃一样。   有些事情没有结果,因为从开始,就是无解。   -   泽元律师事务所,国内首屈一指的业界精英汇聚地。   想要拿到泽元的实习机会,不但需要过硬的专业知识,还需要具备一定的能力和背景。那旖在考司法之前,她的导师就曾向她推荐过泽元,但因为当时忙着准备考试,没有时间对泽元多做了解,却不想后来却通过骆嘉瑞的关系,投了一份私简,得到了进入泽元实习的机会。   骆嘉瑞把车停在车库,下车时,看了眼腕间的表。   他和门卫大爷打了声招呼,迈步正向街对面走去,余光却看见大楼门口偏角落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他脚步忽地一顿。   那旖穿着一身职业装,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她鼻梁上架着一副增添严肃的黑框眼镜,站在靠角落的位置,正在低头看着手机,似乎是在回消息。   皮鞋踩在地面的清脆声由远及近,那旖暗灭手机,抬起头。   骆嘉瑞走到她面前站定。他气质温和,不带一丝攻击性,嘴角带着笑,缓声道:“怎么来这么早?现在还不到八点。”   “怕路上堵车。”那旖推了推镜框,笑道:“学长也很早。”   “嗯。”骆嘉瑞指了指对面的蛋糕店,“怕晚了买不到那家的面包,限量的,味道很不错。”   但凡对他稍有了解都知道骆嘉瑞不喜甜,大学四年,那旖自然也知道。她笑了笑,没说话。   “一起吗?”骆嘉瑞看着她,目光柔和,“第一天上班,学长请你吃早餐。”   “我请,一直想找机会感谢学长。”那旖道,“谢谢学长的推荐。”   “谢什么,我是在帮我们事务所呢。”骆嘉瑞笑,“优秀的人才哪里都抢着要,我只是提前下手而已。”   两人都不是说客套话的性格,故而都不再多言,很快转移话题。   在蛋糕店的休息区用早餐时,骆嘉瑞大致介绍了一下事务所的情况,总结起来便是——泽元的负责人是骆嘉瑞的姑姑。   而被骆嘉瑞亲自引荐的那旖,几乎不用考虑菜鸟初入职场需要考虑的问题。   骆嘉瑞的姑姑是业界知名律师骆律,从名字就能看出,她从出生就被家人赋予了未来的职业规划,而显然,她在这方面做得极为成功。   有家族撑腰,自身能力出众,骆律早些年便在业界打下了绝对的声望。而她的律师事务所,是所有业界同行最向往和惧怕的律所。   在法庭上遇到骆律,基本已经奠定输的结局。而遇到骆律的人……嗯,没有人想遇到泽元律师事务所的人。   泽元律师事务所一共七个律师,六男一女。   唯一的那位女士便是如今基本已经神隐的骆律,除非大案,已经没人能请动她。剩下那六位男律师,一个是前几年进来的骆嘉瑞,剩下那五位,都是平均年龄35+的前辈,在业界已经有了一定名气的大律师。   而那旖这个新来的实习生,便是包括前台、会计、打扫阿姨之内的,泽元律所第十一人。   因为骆嘉瑞走了自家姑姑的关系,直接给了那旖一个让别人羡慕到跺脚的超高起点。   虽然只是实习生,但只要在实习期间不出错,且能展露出自己的能力,实习期结束后,留在泽元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那旖有这个自信。   第一天报到,律所只有两位律师在,其他几位这段时间手里有活,平常忙得基本见不着人。   那旖和他们打招呼时,其中一位姓程的律师较和蔼,而另一位姓韩的律师只点了点头,态度有些冷淡。   骆嘉瑞把那旖带到收拾好的工位,正好在他对面。   “别介意,韩律师最近碰到一个大案子,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我还以为他今天不会来律所呢。”骆嘉瑞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放到对面自己的工位,“电脑是新的,亮度是我调试的,你看看合适吗?如果太亮,你自己再换。给你配置的笔记本电脑最迟后天应该能到,待会儿我再去找小李催催。哦,对,还有办公用品,我都检查了下,为防遗漏,你待会儿再看一下,看还有什么缺的,可以直接和我说,也可以去找前台小李。”   那旖点头:“麻烦学长了。”   骆嘉瑞摇头,笑道:“其他几位律师最近都很忙,可能没有时间带你。如果不介意,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那旖点头:“好。”   这根本不是介意不介意的问题,也不是别的律师忙不忙。几乎没有人想要带一个初入职场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何况是一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大律师,哪有时间浪费在不相关的人身上。   骆嘉瑞这么说,完全是全权包揽,以后他就是那旖在行业的师傅,他要带那旖。   骆嘉瑞:“这段时间大家都忙,等他们手头的活儿忙完,我们再给你开个欢迎会。”   那旖笑道:“不急,等我转正了再说。”   骆嘉瑞便笑了,很开心的样子:“你可以的。”   上班第一天,那旖都在熟悉泽元的内部文化,至少是把除骆嘉瑞在内的那几位律师的个人习性和擅长领域给摸了低。她不求别的,只愿不要犯忌讳。   同行之间有竞争,同一个律所的律师自然也有竞争。如今既然跟了骆嘉瑞,在有可能有竞争关系的律师面前,就连说话,都是多多注意一番。   接下来的半个月,那旖把律所的电话和传真等一应联系方式熟记于心,在骆嘉瑞的建议下,她把崇华下辖的中院和法院都跑了个遍,地址摸得一清二楚,谨防以后因为走错路而误了大事,耽误了工作。   接下来的时间,她翻阅了大量骆嘉瑞给她的案件资料,并把一些尚未来得及存档的资料归纳完毕,从中汲取了不少经验。   紧跟着,她跟着骆嘉瑞跑了一个当事人。   这是那旖第一次会见当事人,她开着笔记本,坐在骆嘉瑞身旁,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记录资料。   当事人是位女性,今年三十五岁,她身着朴素,有着与实际年龄极为不符的面容,苍白又脆弱。她的诉求是离婚,她想跟他的丈夫离婚。   本是一起很简单的民事诉讼,但在上个月,这个事件突然由民事转为刑事,男方被查到疑是涉及重婚。而两人之间有一个孩子,并有一些财产纠纷,较为复杂。   当事人显然尚处于她老公居然在外面另外有家庭的震惊中,脸色有些灰败。她双手握着咖啡杯,怔怔看着上面的四叶草拉花,说话有些颠三倒四:“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脾气不好,嫌我没给他生儿子,他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但他打女儿,我真的忍不了。我只是想跟他离婚,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女儿,房子我都可以不要……我都这么一再退让了,他为什么还要逼我……他在外面居然用别的身份和别的女人结婚,还生了两个儿子,难怪他经常不着家,难怪他从来不拿钱回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母女俩?”   “女儿也是他的女儿啊。”   “难道女儿就比儿子差吗?”   “都是他的血脉,他怎么能这样。”   她抬头,像看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目含期望看着骆嘉瑞:“骆律师,你能帮我吗?”   -   从咖啡店出来,那旖跟在骆嘉瑞身后,直到上车都没说话。   骆嘉瑞系好安全带,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倾身过去准备给她系安全带。   属于男性的独特气息侵袭而来,那旖猛地回神,后背下意识紧紧贴着车椅背,两人之间空出一指的距离。   骆嘉瑞动作稍顿,还是帮她把安全带系好,随后拉开两人的距离。   没有急着开车,骆嘉瑞看着前方的路面,低声道:“律师这个行业,你会遇到很多荒诞的事,这只是……很普通的一件。”   在这个世界上,人心不可控。   而只要人心不可控,便会衍生黑白。   有善良的人,自然就有作恶的人。   一个人能有多恶,律师所能接触的,远比平常人多得多。   曾经亲密无间的夫妻反目成仇,兄弟之间为了房子和遗产大打出手甚至拔刀相向,这些都只是很普通很常见的案件。   譬如今天这位当事人丈夫涉及重婚,骆嘉瑞进入这个行业以来亲手接下来的都不下十件。   他担心那旖不适应,毕竟律师,接触的便是人类的丑恶面。   她需要有一颗极为强大,且不受影响的心脏,才能在这个行业站住脚跟。 第70章 这些年他和谁私下都有联……   那旖知道骆嘉瑞想说什么, 她摇摇头,表示没有受到影响。   “我回去把今天的资料重新整理一遍,晚上发到师傅的邮箱里。”说着, 她已经打开笔记本, 放在膝盖上,仔细把之前记录的对话浏览一遍, 改了几个错字。   骆嘉瑞笑得有些无奈, 揉了揉鼻梁:“怎么还是叫师傅, 真不习惯啊。”   “嗯, 学长。”那旖抬头不抬, 熟稔改口,但下次还犯。   车子行驶在路上, 两侧的风景慢慢后退。   耳边是敲击键盘的沉闷声, 骆嘉瑞却倍觉悦耳。等红绿灯的间隙, 他用余光偷偷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那旖。电脑的荧光折射在她的脸上, 照出她微拧的眉心。   看来并非如表面所表现的那般毫不在意。   他看了眼时间, 六点半。   抿了抿唇, 犹豫了片刻, 略带几分紧张道:“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那旖闻言抬起头:“嗯, 要去陪我闺蜜试婚纱。”   骆嘉瑞眨了眨眼, 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后迟疑道:“……试婚纱?”   她的闺蜜,应该和她差不多大吧?   才毕业,就要结婚了吗。   “嗯。”那旖笑了笑,说到好朋友,整个人瞬间脱离工作状态,随意的几分, “她下个月就要结婚了,时间有些紧凑,现在在抓紧时间试婚纱。”   说着,她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悬在键盘上方的手一顿。   “怎么了?”红绿灯交迭,骆嘉瑞启动车压过斑马线,余光看向她。   那旖忙把电脑关了,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边对骆嘉瑞道:“麻烦学长在前面路口停一下车……喂,我马上就到,嗯,不好意思,之前手机关了静音,没有听见,你先和月月……”   等她挂断电话,骆嘉瑞正好把车停在前面路口。   那旖伸手去拉车门,正准备和骆嘉瑞道别,骆嘉瑞突然道:“我送你去吧。”   那旖动作一顿,回头。   骆嘉瑞看着她,抿了抿唇,握着方向盘的五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那个,反正顺路。”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很私人。   如果是一般的同事提出捎带一程,那旖或许只稍加考虑便笑着感谢。但是,对方是骆学长。老被桑月月和陈雪她们挂在嘴里,天天被她们灌输疑是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的骆学长……   如今还是她的师傅,在工作上对她帮助良多。   答应和拒绝,似乎都不好。   拒绝显得有些不识好歹,答应也害怕给对方传递出其他讯息。   因为是骆学长,反而让她犹豫。如果换成别人,譬如关昕,她都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考虑,直接就拒绝,或是答应。   大概是真的犹豫了很久,气氛有些安静。   骆嘉瑞兜里的手机忽地震动了一下,不知是短信还是推送消息,总之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便笑着道:“看来还是要你自己去打车了,我这边儿有点事,要先走了。”   那旖攥着电脑包,双唇微抿:“那师傅路上小心,十点之前我会把资料发到你的邮箱里。”   骆嘉瑞点头,倾身过去帮她把车门打开,温声道:“不着急,明天再发也是一样。”   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那旖站在原地,伸手捏了捏眉心。   骆学长太温柔了。   他从来不会让人为难,但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显难办。   只希望宁丹丹她们的调侃也仅仅只是调侃。   那旖不太会处理这种关系,在学校时,面对表白的学长学弟,她拒绝得毫无心理负担。   可对骆学长……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   赶到婚纱店时,所有人都在。   宁丹丹和钟杰,桑月月和卓一凡,还有曾经在宁丹丹的生日会上见过一面的,叫……   “李淳。”   李淳态度吊儿郎当,和当初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大概是长得更帅了。他坐在沙发上,两条大长腿岔开,看着一身职业装打扮,脸上戴着眼镜的那旖,勾唇笑:“还记得吗?那个恋爱雷达满级的大帅逼。”   “……”那旖移开目光,看向已经换好婚纱的宁丹丹,眼睛一亮,“好漂亮。”   宁丹丹扬起下巴:“嗯哼,我哪天不漂亮!你也觉得这款好吗?我也是诶。”   “还有几款没有试?”   “还有两款。先休息一下,等会儿再试。”   “好。”   宁丹丹身上这款婚纱是鱼尾型,紧身款完美展现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抹胸碎钻设计,在灯光下闪着细光,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顺势转了一圈,脸上罕见地带着一抹羞意。   那旖看了眼站在她身旁的钟杰。   钟杰的耳朵已经红得不能看,眼睛根本无法从宁丹丹身上挪开,满心满眼都是她,看得众人取笑不已。   “以后我们结婚,你也穿这款。”卓一凡偷偷和桑月月咬耳朵,“我不要和钟杰一样选白西服,我要黑色的。”   桑月月偷偷掐了他腰一下:“那你得好好赚钱了,这家婚纱很贵的。”   “哼。”卓一凡磨牙,“等着,等我们结婚了,我每年都给你买一件婚纱,我们穿着玩。”   “……”桑月月忍了忍,没忍住,笑骂,“滚边去。”   卓一凡搂着她的腰,抱着没松手。   那旖站在他们四人中间,本来有些饿的,现在直接饱了。   李淳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单手插着裤兜,眯着眼:“你这是刚下班?”   那旖头也没回:“嗯。”   “态度还是这么冷淡啊。”李淳笑了下,看着她的侧脸,“就不能对我稍微和颜悦色一点?我记得当初好像也没有……嗯,就问了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男生,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冒犯之处。”   “而且你说有喜欢的男生后,我这不是就非常有眼色的滚蛋了吗。”   “这已经,”那旖看了他一眼,眸子深处藏着些许疑惑:“很和颜悦色了啊。”   “……”   所以,你还想怎样?   未尽之语,李淳居然秒懂。   对啊,所以他还想怎样?   李淳一怔,随即扯了扯嘴角,轻笑出声。   “可能,想要贪心一点?”   “比如,对我笑笑?”   那旖看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两步。   李淳笑得停不下来:“别这样啊……”   宁丹丹试完所有的婚纱,最后还是选了那款鱼尾的。   从婚纱店出来,已经八点,城市已经坠入霓虹里,走在路灯下,都多了一丝旖旎氛围。   就近找了一家火锅店,六人要了一个小包间。   酒过三巡,桑月月端着酒杯,和钟杰一起挨个敬了他们。   恋爱成功少不了朋友的支持,冲动结婚更是。   “怎么选了这么近的日子?”桑月月和她碰了碰杯,“反正证都领了,章也盖了,照理说你们用不着这么急啊。”   “今年没什么好日子,最好的日子就在下个月。”宁丹丹叹了口气,“虽然是把证领了,但我妈那人,嗨,总之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爸同意了,户口本也是他给我偷的,估计也觉得既然证都领了,干脆就一鼓作气把酒给办了吧。”   李淳对钟杰有点娘家人挑刺的意思,一直在灌钟杰酒。他冷嗤一声,略不爽道:“你到底是那根筋不对,年纪轻轻英年早婚,单身它不香吗?”   “不香,臭。”宁丹丹拿了片西瓜塞住他的嘴,“自己是单身狗就别拉着别人陪你狗。还有你差不多得了,别灌多了,待会儿你给我弄回家?”   钟杰立马放下酒杯,听话得不得了。   李淳更不爽了,但也没再灌酒。   那旖一直没说话,吃了一些就放下了筷子。   期间手机响了几声,是关昕发的消息。她锁了屏,没回。   宁丹丹和桑月月在聊结了婚的男人和恋爱中的男人的区别,钟杰一脸紧张,卓一凡则竖起了耳朵。李淳偶尔再不冷不淡插两句话搞钟杰,一群人聊得极为欢乐。   “你不吃了吗?”钟杰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那旖回过神,扭头。   钟杰不知何时和宁丹丹换了座位,现在坐在她身边,端着一杯果汁,递给她。那旖微怔,然后伸手接过。   “你少喝点酒,你一喝酒就醉。”钟杰的语气就像在做任务般,极其生硬,“喝果汁吧。”   那旖眼眸一眯,看着他,道:“我们似乎没有一起喝过酒。”   “……”   “目前为止,我只喝过两次酒。”那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嘴角都平了,“你怎么知道我一喝就醉?”   钟杰浑身一僵。   那旖看着他,良久后,轻笑出声。   她眼中毫无笑意,甚至有些凉。   很好,好得很。   这些年他和谁私下都有联系,唯独她。   可真是,好、得、很、啊。 第71章 “都是大姑娘了,有喜欢……   钟杰灰溜溜把位置换了回来。   趁着大家都在聊天, 他偷偷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最新聊天记录。   上面还停留在对方发的:【别让她喝酒,给她果汁。】   “……”   这可要了命了。   钟杰一脸纠结, 打了几个字, 想了想,又删掉。   说, 还是不说?   总觉得自己好像捅了马蜂窝, 刚才那旖的脸色难看得让他都发憷。   说来, 钟杰也是在宁丹丹通过那旖认识桑月月后, 才从桑月月口中得知聂余和那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在此之前, 他一度以为他们真的是兄妹。   无比纯洁的,兄妹关系。   直到后来聂余联系他, 询问那旖的状况时, 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那些曾经聂余趴在阳台走神望着操场的画面, 仔细想来, 和他当时趴在他旁边盯着操场上看宁丹丹有什么区别?   他在看宁丹丹。   而聂余, 看的是宁丹丹身旁的那旖。   喜欢哪里藏不住。   看着你时, 眼睛在发光。就连呼吸, 都下意识轻了几分。   只是那时心里满心满眼装的都是自己心悦的小姑娘, 哪里能看出身旁那人的小心思。   手机微微震动,钟杰回过神。   迟迟等不到回复,对面明显焦急不耐。   聂余:【果汁给了吗?】   钟杰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那旖,悄悄打字。   钟杰:【……嗯。】   聂余:【发生什么了?】   钟杰:【啊,没有啊。】   聂余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锐,每个字眼都透露着深深的恶意。   聂余:【这结婚的排面是不准备要了?】   钟杰:【喂!不带这么威胁的。】   聂余:【随便什么牌子,二十辆, 我给你包了。】   钟杰:【……兰博基尼?】   聂余:【二十辆兰博基尼?虽然没什么问题,但还是忍不住想说你品味真独特。】   “……”   钟杰气得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虽然很气,但为了结婚的排面,还是得忍着。   他和丹丹虽然都不是很在意,可在家境这方面,他家确实和丹丹家差得有些遥远。而且丈母娘本来就对他非常不满意,所以结婚这种直接面对亲朋好友的大场合,排面必须搞起来,至少不能太过让他们下不来台。   而他认识的有钱人里,目前只有突然消失了几年,一出现就仿佛渡劫成功的聂大佬。   ·   泰兴集团,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就从一家默默无闻的小公司,变成今天独占一栋大厦的惊天巨擘。它旗下的产品,几乎已经成了国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泰兴涉猎极广,房地产,酒店、餐饮、化妆品、互联网、医药……总之从百度上所显示的资料来看,兴泰就是个人形饕鬄,什么都吃。   你所能想象和无法想象的行业,泰兴都有插手,只是或大或小罢了。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兴泰的老板在商场上是一个杂食者,哪里能赚钱,哪里就有他。   如今直播盛行,而这两年最火热的几个直播平台,其中就有一个是他家的。   而据传言,某某游戏里的豪门战队身后的金主爸爸,就是泰兴的老板。真实不可考究,但据钟杰推测,当年那位喜欢在上课时偷偷玩游戏的中二少年,在变成大佬后用钱砸一个战队出来这种事,是完全有可能的。   聂总赚钱赚到手软,二十辆兰博基尼的排面在他眼里也就打个电话的事儿。   但对社畜钟杰而言,就必须得弯下他的老腰,乖乖叫爸爸。   语气瞬间卑微。   钟杰:【那肯定不能和聂哥低调奢华的品味相比,我就是一个俗人。】   钟杰:【刚才仔细想了想,送果汁的时候,那旖……她脸色不太好?】   对面秒回。   由此看来,大老板金贵的时间,在对上某个人时,是完全不做数的。   聂余:【怎么不好?】   聂余:【你送了什么,她是不是不喜欢?】   聂余:【我记得她没有讨厌的水果……你是不是拿劣质橙汁敷衍她了?你他妈兰博基尼还想不想要了?】   钟杰:【[图片]】   钟杰:【你自己看,这是鲜榨的!】   “你干嘛呢?”宁丹丹突然凑近他,“和谁聊天呢,嘴都要咬烂了?”   钟杰不动声色收起手机,笑得温和:“和金主爸爸聊天呢。”   宁丹丹顿时乐了:“爸答应给你买车了?别了吧,我们现在有车,先开两年。你让爸别破费了,留着给妈买两个包吧。”   “……”钟杰有苦说不出,余光见那旖看过来,憋红了脸,“好……都听你的。”   那旖端着果汁,低头抿了一口。   钟杰别开脸,手机还在震动,估计对面的金主爸爸正在追问她为什么脸色难看。这……就留着爸爸您自己琢磨去吧,他现在自身难保了都。   难得相聚,众人都没有要散的意思。   那旖明天还要上班,便提出要先走了。   “行,你明天要上班,不能熬夜。”宁丹丹点头,指挥钟杰,“让钟杰送你回去,地铁站离这边有点远。”   “不用了。”那旖起身,拎着电脑包,“我打车回去。”   “钟杰得留着。”李淳敲了敲桌子,“他不在,你就是个酒桶。”   “……”你拓麻才酒桶,至于揭底吗。   李淳无视她愤怒的眼神,扭头看向那旖,弯了唇角:“我送你?”   那旖正欲拒绝,钟杰便“噌”一下站起了身。   “你喝酒了,不能开车。”钟儿子一脸严肃,正直道:“我送,这么晚打车不安全。”   那旖看着他,似笑非笑。   钟杰拿起一旁的大衣,弯腰低头在宁丹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了句很快回来,拿着车钥匙率先向门口走去。   那旖和他们挨个打了声招呼,随后离开。   -   夜已深,车辆渐少,黑色的宝马行驶在马路上,车内一片安静。   那旖侧首望着窗外,两侧的路灯从她脸上飞速闪过,影影倬倬,光线时暗时亮。   又一个红绿灯,车停在斑马线前,车上俩人沉默看着过马路的行人。   钟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还是没忍住,率先开口:“抱歉。”   那旖目光平静望着窗外,没有回头:“什么?”   “……”钟杰真的怕了他们俩了,一个比一个精,权衡片刻后,他觉得宁可得罪金主爸爸,都不能得罪老婆的闺蜜。于是立马全盘托出:“是聂余发消息让我看着你,让你别喝酒,给你果汁。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对,没经过你的同意,擅自把和你相关的事告诉给别人,你要打要骂都行,我绝对没二话。但这事儿和丹丹没有任何关系,她完全不知情,就希望你能别生她的气。”   那旖沉默。   就在钟杰有些不知所措时,才听见她微哑的声音。   “他……什么时候开始和你联系的。”   冷静下来后,那旖思考了许多。   他当初那么决绝地离开,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在做出那样的决定后,还和潼陵的朋友保持联系的可能性很低。   而唯独略过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她别的不敢保证,但对他,她自觉还是有些许了解。   他对自己能狠,对别人能狠,唯独对她……离开就是他最狠的一次。   更狠的……唯独不联系她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是她太生气了,那一瞬间,气到理智尽失。   “高三上学期他联系过我一次,问了你的近况。”钟杰握着方向盘,认真看着前面的马路,声音有些低,“后来一直就没有再联系过。”   “他这些年在哪里。”   “瑞阳。”   果然是他。   那旖轻扯唇角,侧了侧头,眼睛微涩。   钟杰侧首看了她一眼,道:“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他今年把工作重心转来了崇华,以后可能会留在崇华发展。”   那旖垂了垂眼,没说话。   接下来的路程,谁都没有再开口。   钟杰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他知道的仅仅是,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但上学时期,他们在学校却几乎没有说过话。   他们在一起过吗?钟杰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们是彼此喜欢的。   至少,聂余是喜欢那旖的,很喜欢。   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些丑陋和悲伤被世人皆知,指指点点,随意非议,这些是谁的错呢?   至少他们两人都没有错,错的是人有一颗心脏,它会疼。   因为太疼了,忍不了了,就只能离开会让自己呼吸都会疼的地方。   但又全然无错吗?   也不尽然啊,心脏除了会疼,它还懂得开心。   聂余用最决绝的方式,让那旖那颗心脏,沉寂了数年,险些丧失愉悦。   钟杰能体会聂余的无奈,也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只有心怀愧疚,才会踌躇不前,他明明多的是方法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他已经是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聂总,但在那旖面前,他比尘埃还低。   说到底,都是因为在乎,所以愧疚,心虚。   -   那旖回到家,纪兰还没有睡,玄关处留着一盏小灯。   纪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小,听见开门声,她第一时间回头:“那那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给你打电话也没有接。”   那旖才反应过来好像忘了给家里打电话,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两个未接来电。   纪兰走过去,接过她肩上的电脑包和背包,拎在手里颠了颠,顿时面露心疼:“每天都背这么重啊。”   那旖换了鞋,闻言笑了笑:“不重。奶奶睡了吗?”   “嗯。”纪兰把电脑包和背包放到沙发上,去厨房把温好的牛奶端出来,“本来等你的,看电视一直打盹,我就让她进屋睡了,还不乐意呢。”   那旖轻轻打开赵春花的房间门,轻手轻脚走进去看了一眼。老太太睡觉贪凉,不喜盖被子,那旖给她掖了掖,见她睡得沉,便悄声出去了。   纪兰把牛奶递给她,那旖接过,陪她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段时间她一直很忙,下班回家也是直接回房间忙工作,很少有这么闲适的时候。   纪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冰冰凉:“今天不忙吗?”   那旖摇头:“还好。”   “晚上在哪里吃的?”   “和丹丹她们一起,吃的火锅。”   “丹丹最近挺忙的吧?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今天陪她去试婚纱了。”那旖笑容温柔,声音低低道:“和漂亮呢。”   落地灯的光打在她的侧脸,照着她半边轮廓,微垂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纪兰张了张嘴,犹豫片刻后,伸手,慢慢顺着她一头冰凉长发。   “聂余……还是没有消息吗?”   那旖微怔,扭头看向她。   纪兰目光温和,见此,她笑了笑:“你每次心情不好,都和他有关,这有什么难猜的?”   那旖抿了抿唇。   “都是大姑娘了,有喜欢的男孩子这件事,不用再像从前一样,要偷偷藏着了。”纪兰笑容温柔,“偷偷难过了这么多年,妈妈看着也很心疼呢。”   那旖急促呼吸了几下,喉咙瞬间上涌酸意。   “就算想要一直等,也没有关系。妈妈不会催你什么,你只需要听从自己的心就好。”她说,“我们那那,不要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只要你喜欢,和他也喜欢你的,就可以了。” 第72章 “最漂亮那个。”……   当年, 那旖每周末都会去图书馆,她那么开心的模样,便是想藏, 在母亲面前也是藏不住的。   少女的喜悦, 从来都和初开的情窦有关。   有一次晚上,纪兰出门扔垃圾, 看见了迟迟未归的女儿和一个男孩手拉着手, 躲在无人的昏暗巷尾里。   在那一刻, 她就知道, 女儿有了喜欢的男生。   起初难免有些担心, 直到她看见了半个身子融入黑暗的男孩的脸。   浓稠的依依不舍,便是隔着一条街的距离, 围观者都能清晰感受到。   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最多也只是小心翼翼拥抱。   许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那副画面尤为和谐, 唯美, 似乎本该如此。   少年少女刚刚发芽的心思, 全都被母亲看在眼里。   那么漫长的一段时间, 纪兰装作什么都不知, 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下去, 一起考一个好大学,在恰当的时机来她面前坦白。或等他们毕业,她可以主动提及,让那旖带聂余回家。   可意外来得太快,华鼎出事,聂国兴出事,聂余消失……   纪兰看着那旖从一开始的着急, 四处寻找,渐渐变得沉默,然后彻底冷漠。   她满腔的话,都葬送在她平静的目光里。她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她也变得无法再开口。   但她知道,那旖是难过的,只是她的难过藏得严严实实,不愿在他人面前显露分毫。   她不愿意他人知晓,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纪兰察觉到了她久违的难过。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必然和聂余有关。   有一个喜欢的人多么难得啊,人活在世上,喜欢一个人似乎很容易,但又很难。全心全意的喜欢,那就更加难得了。   既然放不下,那就勇敢一点。   如果你不能勇敢,妈妈就教你勇敢。   母亲目光温柔,充满了包容和鼓励:“听听自己的心,它在说什么。”   -   这一晚上,那旖辗转反侧迟迟未睡,导致第二天精神不济,整个人脸色看起来极差。   把资料发出骆嘉瑞,那旖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强行打起精神工作。   中午,韩律师罕见地主动和她说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自入职以来,那旖陆续见到了其他几位大律师,大家很和气,唯独韩律师。不知确实是太忙还是性格如此,总之,他很少说话。   看出那旖有些犹豫,骆嘉瑞保存好文件,关了电脑,看向韩律师,温声笑道:“不介意多一个人吧?”   韩律师大笑一声,豪气挥手:“差不了你的,今天有一个算一个,我请客。”   “哟,老韩今天心情不错啊。”程律师取笑他,“铁公鸡都愿意自拔毛了?”   “滚。”韩律师笑骂,“这屋子里除了小骆,你问问平时谁不铁公鸡,你是没房贷车贷还是怎么着。”   “有啊。”程律师老神在在,乐道:“我有老婆一起分担来咯,别羡慕,实在羡慕就赶紧结婚。”   “滚滚滚。”   铁公鸡今天要拔毛,同事们都十分给力,纷纷放下手里的活。   几经商量,用餐地点选了律所附近新开的一家高档餐厅,据说牛排不错。   韩律师十分痛心,指责他们全都他妈不是人,逮着机会就宰他。   “几年同事情谊,今天一朝葬送。”韩律师朝他们面无表情举杯,“今天我荷包要缩多少水,都是将来我们要冷战的天数,你们好自为之。”   “你可拉到吧,你哪次不是吼得凶。”老程率先和他碰了一下,“就这程度,我都请你们吃八百回了好吗,你看我说什么了。”   “你能说什么,说得好像我以前请你们吃的都是猪食一样。”   “就是。”   “总之,今天韩律师大方。”   “韩律师大方。”   “韩律师大方。   那旖见骆嘉瑞也跟着他们说了一句“韩律师大方”,顿了顿,举杯也碰了一下。   “韩律师破费了。”   韩律师笑了下,和她碰杯。   “这段时间有点忙,一直没顾得上。今天这顿他们只能点一样,小那你就随意了啊。”   那旖笑了笑:“好。”   但也没多点,一人一份牛排。   大老爷们脱离工作状态后都很能聊,但聊的话题也多围绕着业内的事,还有把韩律师搞得焦头烂额的案子。   那旖十分安静地听着。   都是业界的大前辈,随便从指缝露点经验,都足够新人学了。   午餐高峰期渐过,餐厅里的客人慢慢变少。   他们的位置靠窗,而那旖的座位正巧面对餐厅大门,所以那一行人进来时,她第一时间就看见了。   聂余一身商务装扮,精英范十足,他鼻梁上架着那副她在酒吧见过的金丝边眼睛,许是场合不同,那天的轻佻放荡,今天都变为了严肃感。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在中间,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正听助理说话的聂余脚步一顿,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她今天依旧穿着他在照片上见过无数次的工作装,窈窕身姿被被衬得恰到好处,她脸上化着淡妆,淡色唇彩反而压了原本的绯红唇色,听人说话时嘴角一直带着浅笑。   周围男性客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却又因为坐在她身边的俊雅男人而略有收殓   聂余视线一转,落在她身旁的骆嘉瑞身上,脸瞬间黑了。   “聂总?”林助理说了半天,发现他没有任何反应,略疑惑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然后瞬间闭嘴。   唯独今天没有报告某位女士的行踪,这就遇上了??   身边还坐着那个被聂总用红笔着重画圈的骆律师……这可真他妈的,是谁选的餐厅?   哦,是他呢。   林助理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把一无所知的商业伙伴带向提前订好的包厢:“周总这边请。”   富态的周总看了眼站在原地没动的年轻老总,他还指望靠这个项目让对方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公司,对着他的助理都无比谦虚:“好好好,聂总他……”   “老板他马上就来。”   “好的好的。”   那旖已经收回了目光,聂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失落。   他抬了抬手,站在身后的餐厅经理立马恭敬地走了过来:“聂总。”   镜片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低声道:“给那边的女士送一份甜品,要最好的。”   经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掩饰住微讶的表情,他确认了一下:“是58座那位女士吗?”   “最漂亮那个。”   “……”   经理咽了咽口水,点头。   “是用聂总您的名义吗?”   用他的名义,估计会被立马退回来吧。   聂余沉默了片刻,道:“用你们餐厅的名义。仙女下凡到你们店,你们难道没有觉得蓬荜生辉吗?”   “……”   那旖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面前这位一看就是餐厅管理的男人,他刚才说什么?   经理笑得谦逊有礼,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狗腿,把托盘里的莱明顿小心放到倒她面前:“小店开业酬宾,今天来店的女士以颜值评分,长得最漂亮那位,小店将送一款最出名的甜品。”   那旖面无表情:“谁评的?”   “……”经理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瞬间结巴,“就、就大家啊。”   骆嘉瑞眉心微皱。   韩律师几人却笑了出来,对那旖道;“得,我们大美人走到哪儿都有优待。接了呗,他们家莱明顿限量款,做工精细,一天只有五份,很难得。”   那旖看着经理,嘴角微勾,缓声道:“劳请帮我谢谢评分的‘大家’。”   经理汗都要出来了,点头应好。   等人一走,那旖看着桌上的甜品,伸手拿起小银勺,慢慢挖了一块。   什么开业酬宾,借口也是够烂。   -   宁丹丹结婚那天,正好是周末。   那天天气晴朗,晴空万里无云,连老天都在为她庆贺。   那旖和桑月月是伴娘,一大早就起床化妆,换礼服,和酒店沟通被遗漏的事宜,忙得团团转。   宁丹丹结婚时她爸给她在崇华买了一栋小别墅,今天在这里出嫁,新婚之夜就在酒店的总统套房度过。   钟杰带着他那一票兄弟,开着二十几辆豪车出现在别墅时,宁丹丹这边的闺蜜一个个嗷嗷叫,又要拦着他们不让进,又想出去看车,气氛无比火热。   新娘这边的闺蜜和新郎那边的兄弟在门内门外斗智斗勇,一群男人又是给红包又是求,硬是没人放他们进来。最后不知道是谁想了个办法,在微信新建的结婚群里疯狂发大红包,女生们果然上当,趁着她们拿手机抢红包的间隙,钟杰他们一窝蜂冲了进来。   见到坐在婚床上的宁丹丹,钟杰眼都直了。   小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虽然证领了,但是结婚果然还是需要仪式感。只有现在,他们才真的有一种,他是我的丈夫,她是我的妻子的真实感觉。   一排豪车,直接把别墅往外的路都给堵了。   住得起别墅的都是有钱人,但这么多连提前预定都不一定能轮到的限量款豪车乍地出现在视野里,周围的邻居们都愣了。   他们都愣了,更别说去酒店的路上,几乎今天看到这个排场的市民全呆了。   这谁结婚啊,一个豪已经不足以形容,简直神豪。   到了酒店,同是伴娘的桑月月凑在那旖耳边,小声说:“听我家狗说,这是聂余的手笔。你说以后我结婚,用我们在一个大院出生的借口,我配拥有这个排场吗?”   那旖正招呼宾客,抽空回了她一句:“钟杰都能,卓一凡当然可以。”   比不要脸,卓一凡当仁不让。   他还能求来更大的排场。   两方的亲戚各坐一个区域,宁丹丹那边的亲戚各个珠光宝气,衣着光鲜。有此对比,就显得钟杰那边的亲戚格外朴素了。   而两位新人的父母,除了宁丹丹的母亲,其他三人都是笑语晏晏,相处极好。   “难怪钟杰要搞排面。”桑月月吐槽,“你没看到丹丹妈见到那一排车的表情,简直了。阿姨明明以前挺好的,现在怎么这么……这么世故?”   “慎言。”那旖低声道:“当妈妈的都心疼女儿,阿姨只是心疼过头了。”   “就你会为她开脱,以前就不是……”桑月月撇嘴,余光却扫到站在酒店门口的两个男人,双眼瞪大,“卧槽,他怎么也来了。”   那旖闻言,侧首望去。   酒店的门口,走来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即便站在气场三米八的聂总身边,另一人依旧不显弱势。   是许多年不见的费晓宇。   正巧此时,聂余他们也看见了她们。   隔着重重人海,那旖都感觉到了费晓宇灼热的视线,和……   她偏头,桑月月僵硬的脸。   还有,从伴郎堆里瞬间散发的浓烈醋味。   “……”   这,什么修罗场啊。 第73章 “有事吗?聂总。”……   桑月月下意识扭头看向站在几个伴郎身边的卓一凡。   卓一凡在看见费晓宇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想过来, 却被另外几个不知情的伴郎死死拽住。   “干嘛呢干嘛呢,就问你给不给?”   “给个屁,要联系方式自己去问。”卓一凡急得满头大汗, “松松松, 别抓着我。”   “不给你就别想走!”   “快,微信号……”   卓一凡被一群人拦住, 桑月月肉眼可见松了口气。她收回目光, 扭头看着那旖。   “别看我。”那旖移开眼, 淡道:“不是我叫的,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桑月月拧眉:“那他怎么……”   “大概。”那旖一脸认真, “是跟着别人来蹭喜酒的吧。”   “……”   “费晓宇和钟杰也算同学。”那旖轻笑,“来也正常。”   桑月月抿了抿唇:“我没想到他会来。”   那旖安抚道:“别害怕, 前男友而已。”   “……倒是来一个你的前男友!”   哦, 她的前男友?   半个, 算吗?   聂余出现的第一时间, 就被一脸惊喜的宁父宁母围了起来。他们显然没有想到泰兴的老板会来参加他们女儿的婚礼。   虽然同在商场, 上次还在某慈善晚会上见过一面, 但他们两家公司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 故而交情并不深厚。   像女儿结婚这种大事, 宁父自然会对商场上的伙伴广发请柬, 其中自然也有泰兴。但直至昨晚,他都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应,还以为这是变相拒绝。   宁父手里正好有一个生意想找泰兴合作,苦于对方的大本营在瑞阳,公司的人联系过对方公司好几次,却连人家老总办公室的内线都没有接上过一次。   如今却在自己女儿的婚宴上见到泰兴老板,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寒暄了几句, 宁父看着聂余,到底没忍住感叹道:“聂总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聂余颔首,余光却落在别处。   商场上的老油条惯会擦眼观色,他面前的年轻老总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面上虽让人挑不出错,却能明显感觉到心思不在眼前。   宁父便朝一旁的女婿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还想说两句的老婆离开了。   宁母一走,钟杰也松了口气,和聂余身旁的费晓宇打了声招呼。   “我还以为你不来呢。”他笑道:“给你打电话关机,发消息也没回。”   “手机丢了。”费晓宇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恭喜啊,没想到你居然是我们之中最早结婚的。”   “谢了。”钟杰笑道:“时间到了就结。我们之中总要有一个站出来做个表率嘛。”   费晓宇笑着应是。   说笑间,钟杰带着他们往席位走去。   “你在国外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就那样。”   “还是一个人?”   “嗯。”   “没有谈女……”钟杰脸上的笑容一窒,终于后知后觉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扭头看向自己的伴郎。   卓一凡正被一群人缠着,正眼睛冒火瞪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暗示:你敢带他过去???   伴郎伴娘的席位靠前,和两位新人最亲密的朋友一桌。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安排,不正常在桑月月和卓一凡,还有费晓宇这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哦不,钟杰僵着一张脸,心想,还漏了两位。   后面两个暂且不提,前面三个却是真正的前男友和现男友的关系。   这特么见面岂不是要打起来?   卓一凡是聂余的小学同学,和费晓宇也曾是一起玩的好兄弟。   初中费晓宇转学去了三中,在三中,因为聂余的关系,钟杰认识了他。   后来上了大学,宁丹丹和和桑月月成了闺蜜,钟杰和卓一凡因此相识,并某次一起犯错,同时跪过键盘,有了十分坚固的共患难兄弟情。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全是朋友。   但朋友之间的关系,却十分的复杂,堪比九连环,环环相扣,难以解开。   “……”   这他妈的,为什么发生在他的婚礼上?   虽然很害怕他们打起来,但大家都是体面人了,应该不至于吧?   怀着忐忑的心,钟杰颤巍巍把他们带到了一早就安排好的位置。   坐在这一桌的目前只有李淳,西装革履,一脸斯文败类样。   “……”   怎么忘了还有一个李淳!   这哥对那旖怀抱着不单纯的想法,就算是眼睛瞎的人都看得出来。   钟杰看了眼身旁的聂余,大概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整个心脏在瞬间变得坚强起来。   “这是丹丹的哥,李淳。”钟杰轻咳一声,给他们介绍:“真是泰兴的聂总,聂余。这是我朋友,费晓宇。”   李淳起身,懒懒伸手:“聂总?你好啊。”   聂余面无表情伸手:“你好。”   李淳扯了扯唇,然后看向钟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小子是不是看不起哥,都不找我当伴郎。”   “……”钟杰不太敢和他单独相处,他不怕丈母娘,倒有点怂宁丹丹这个隔壁哥哥。他屈指挠了挠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丹丹说你从来不给别人当伴郎,我一听,就没好意思提。”   “那是你不早说伴娘都有谁。如果知道伴娘是那旖……”李淳勾唇,意有所指,“我求都得求你让我当伴郎啊。”   正在拉椅子的手一顿,聂余瞬间侧首,目光如隼,锐利危险。   李淳被盯着莫名,眨了眨眼:“兄弟?”   聂余:“你刚才说什么?”   “啊?”李淳一脸迷茫,“我说了什么?”   如果知道伴娘是那旖,求都要求当伴郎。   聂余喉结滑动数下,却最终按捺下了上涌的怒意。   他也想问问钟杰是不是兄弟?居然不找他当伴郎。如果知道那旖是伴娘,他就是再忙都要当伴郎。   二十几辆豪车是不是喂了个不孝子?   “这就是你说的。”聂余扭头看着钟杰,目光极其危险,“她周末都要忙,没有时间当伴娘?”   钟杰后背都在冒汗,他怎么这么倒霉,婚宴变屠宰场。   “一开始是这么说的。”他满脑门汗解释,“后来她学长给她放了两天假……”   聂余咬牙切齿:“不告诉我?”   “……”钟杰一脸生无可恋,他给忙忘了。   聂余浑身低气压,有认出他的试图上前寒暄,通通被他黑漆漆的脸色劝退。   正好婚宴即将开始,有人来找新郎,钟杰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   婚礼的章程有条不紊进行着。   宾客们大多不能体会父亲嫁女儿的舍不得,也不能体会婆婆看儿媳妇的喜悦,只有在新娘挽着父亲的臂弯走向新郎时,那段看似漫长却又短暂的花路,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那旖站在台下,看着宁父殷切叮嘱和泛红的眼眶,心中百感交集。   在此刻,她想的是,如果她的父亲还在,那未来,这一幕是否会重现在她的生命中。   但想象终归是想象,她这一生即便再幸福,也永远缺失了完整。   但她仍旧喜悦,她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体会过这种舍不得就已经足够。   感情大多想通,如果她的父亲还在,想来也是如此。   证婚人宣读誓言,新娘新郎在所有人的瞩目中深情对视,大声回答“我愿意”。   然后,他们在漫天花瓣和尖叫声中尽情拥吻。   章已盖,我愿意已说,从此他们就是一对真正的夫妻了。   荣辱与共,不离不弃,共度一生。   仪式结束,接着便是扔捧花的环节。   那旖笑着后退,离开了抢捧花的区域,把位置留给了别人。   “那那,你跑什么啊。”桑月月和一群女生挤在一起,想去拉她,又怕自己抢到的绝佳位置被别人抢走,急得跺脚:“过来过来,丹丹的捧花必然在你我之间!”   那旖笑着摆手:“不跟你抢。”   “我才不要你让,你抢不过我的,你过……啊!”说话间,背对着众人的新娘把捧花往后一扔,正好被想去拉那旖的桑月月抓住。   其他人都呆了,这什么运气?   桑月月呆怔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抓着捧花又笑又叫:“哈哈哈哈……我抢到了!”   扔捧花的宁丹丹也呆了,随即拱手:“恭喜恭喜,下一个结婚的就是你。”   桑月月抱着捧花,笑得一脸傻样。她正欲说话,就被走过来的卓一凡一把勾着脖子,笑得露出八颗牙:“同喜同喜,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桑月月扭头,卓一凡低头看着她,低声道:“下一个捧花就该我家月月扔了。”   桑月月笑着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随口道:“扔捧花之前,你先把婚求了吧。”   卓一凡轻笑:“我现在求,你敢答应吗?”   桑月月眨了眨眼:“你敢求,我就敢答应。”   站在不远处的费晓宇垂下了眼。   他侧了侧身,藏在了人群里。   周围一群吃瓜群众听见,立马起哄。   “跪下,是男人现在就给我跪下求婚!”   “求婚求婚!”   “戒指摸出来,没有戒指……给,这个易拉罐环先将就一下。”一个热心的男士随手把桌上的可乐拉罐环抠下来,递给卓一凡。   卓一凡没有接,伸手抚了抚桑月月的脸,咧嘴一笑。   “这么廉价的东西,哪里配戴在月月的无名指上。”他低声说:“红玫瑰,钻戒,烛光晚餐,求婚标配,缺一不可。”   “喂……”桑月月脸微红,看着他,呐呐,“就算是可乐拉环……也可以的。”   “我不可以。”卓一凡轻声说:“我不能让你可以。”   “……”   那旖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婚宴大厅。   身后一片失望声,但又被随之而来的发红包环节给抢走了注意力。   -   五星级酒店有非常完善的通风设施,但在室内待得太久,依旧会感觉呼吸难受。   走廊十分安静,偶尔有工作人员走过。   站在窗口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那旖本想拿手机看消息,摸了个空,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穿着伴娘礼服,手机被放在休息室里。   她关上窗户,正欲去休息室,身后突然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似踩在心底般,沉闷似鼓。   那旖脚步一顿,没有转身。   脚步声在三步远的距离停住。   聂余看着她的背影。淡粉色的抹胸礼服露出消瘦白皙的肩,两块肩胛骨像展翅欲飞的蝴蝶,形状优美漂亮,一头长卷发懒懒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未关严实的窗外夜风吹起。   只是一个背影。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让他感觉到了强烈的距离感。   虽然也曾在照片里感受到这些年她的变化,但如今近距离接触,他才骤然明白过来,有些改变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深刻。   深刻到,只是三步的距离,他都迈不过去。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聂余挺拔的脊背扛得过比山还重的压力,却扛不住她哪怕一丝的距离感。喉结滑动数下,他终是往前迈出一步,声音沙哑:“那那……”   那旖缓慢转过身,她脸上带着淡笑,眼中的陌生却刺得聂余心脏骤疼。   “有事吗?聂总。” 第74章 追呗   这些年, 聂余听过无数人叫他“聂总”,在事业刚刚起步之初,他曾为这个在他爸身上出现过的尊称而自豪雀跃。   他从来不知道, 这两个字, 同样也能伤人。   它像世间最锋利的兵刃,一刀插在心脏, 看不见血, 却痛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心脏传来密密实实的痛, 呼吸都不由急促几分。聂余迈出去的脚收回来, 他和那旖隔着三步的距离对视, 却相顾无言。   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 却只感觉苍白无力。   ——当初不是故意不告而别。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一直很想你。   ——现在我回来了。   你能……原谅我吗?   这些话有多自私和无耻, 只是想想, 他都倍感自嘲。   纵然当初他有他的难过, 深思熟虑后还是选择离开, 但她呢?   她对他抱着满心期待, 是他用最极端的做法, 把她的期待粉碎。他不但辜负了她对于他们未来的努力, 还一并辜负了她的一片真心。   他们当初……已经快要成为最亲密的人。   气球虽未戳破, 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气球里藏着他们一直期待的东西。   期待被粉碎,感情被辜负,几年杳无音信,一别经年后的重逢,他难道还奢望那旖对他说欢迎回来吗?   二十几的成年人了,做什么惊天美梦呢。   强行按捺下心底的失落, 聂余瞬间摆正好心态,忍下一腔苦意,他声音有些哑:“听钟杰说,你现在在做和法律相关的工作?”   那旖看着他,没说话。   聂余触及到她冷漠的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往后藏,慢慢攥成拳。他垂着眼,轻颤的长睫泄露了内心的慌乱:“我,我公司最近遇到一点事,和法律相关,能找你咨询一下吗。”   那旖伸手关上未关严实的窗,动作缓慢,不急不缓。随后,她扭过头,红唇轻启:“聂总这么大的公司,没有法务部吗?”   “……”   “虽然从事法律行业,但我目前只是一个实习生,和聂总公司的人才相比,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那旖轻轻颔首,“不过我倒是可以给聂总介绍几个大律师,如果您需要的话。”   聂余眼睑微敛,声音低沉:“譬如,你的学长?”   那旖看着他,眼中无甚情绪:“嗯。譬如,我的学长。”   聂余深呼吸了两下,才慢慢平复过来。   初中吵架那一次,他最初不知道那旖那天的态度为什么会如此差劲,无缘无故对他发脾气。那时他年轻气盛,当场就砸了给她的奶茶,虽然事后极其后悔,但因为爱面子,始终拉不下脸去找她,导致一冷战就是两年。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天,高中部的骆嘉瑞去他们班找了那旖。   而在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他才从别人口中得知,骆嘉瑞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   那个,大勇叔叔用生命救回来的小男孩。   那旖不是故意朝他发脾气,她当时是真的心情不好,骆嘉瑞的存在勾起了她内心最不愿触及的灰色记忆。   可他却因为一时之气,砸了给她的奶茶,还和她冷战了两年。   而如今,他不在的几年里,曾经让那旖避之不及的学长,成了她工作中最重要的领路人。而他,连想和她说话,都要找尽理由,还处处蹩脚。   这真的是极其讽刺的一件事。   -   气氛冷冽凝重,最后不欢而散。   俩人一前一后回到婚宴。   新郎和新娘还有几个伴郎伴娘正在一桌桌敬酒。那旖酒量不济,所以一开始就没有把她算在挡酒的行列里。   此时,敬酒的队伍正好走了一圈,来到他们桌。   那旖的座位靠走廊,方便进出。她的旁边是两个空位,是预留给桑月月和卓一凡的。而他们旁边则是李淳,李淳过去便是聂余和费晓宇。   和周围热闹的气氛相比,他们这桌尤为安静。   钟杰和宁丹丹笑得很开心,仿佛不知道这边的暗潮涌动,该敬酒敬酒,该说笑说笑,丝毫不受影响。   只是在敬酒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桑月月和费晓宇在碰杯时因为力道过大,直接把高脚杯磕碎了。   除此之外,总体还算和谐。   就连那旖,都和伸手过来的聂余单独碰了一下酒杯。   酒过三巡,有人离开,也有人留下来。   宁父大手笔包了酒店12层的娱乐设施,玩样丰富,足够客人度过枯燥的下午。   那旖和桑月月,还有新娘宁丹丹一下午都在休息室里休息,不知是在躲人,还是单纯的累了。   费晓宇和钟杰,还有卓一凡等人则待在台球室,也不知是在较劲儿比拼,还是单纯的无聊。   只有聂余,没有休息也没有休闲,他待在另一间休息室里,宁愿在酒店抱着平板处理公务,也不回公司开跨国会议,急的林助理只能把加急文件拿来酒店给他签字。   签字时,还要忍受老板对他工作能力的质疑。   聂余靠在沙发椅背,修长有力的双腿交叠,一只手垂放在沙发扶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睛,目光锐利:“你连她和门外大爷说了几句话都能打听到,那个什么李淳,难道不比一个门卫大爷值得你重点关注?”   “……”林助理不能忍受这个质疑,“李淳,谁?”   “‘谁’这个回答。”聂余看着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助理显露不满,“对得起你一百万的年终奖吗?”   林助理迅速掏出手机,给底下的人发短信。   帮老板做了这么多私下偷偷关注小姑娘的缺德事,他对此已经很是熟稔。   消息发出去不到五分钟,对面就回了消息。   【李淳,男,现龄23,远庆集团李宏的二儿子,目前正在自家公司旗下的分公司担任部门经理。   家庭成员:父母,兄长,底下还有一个小妹。   工作能力:较强。   感情经历:交过三任女朋友。】   并附上一张详细表,里面清晰记录了李淳的家庭成员情况,还有他工作上的一些突出表现,最后是和那三位前女友的分手详细,连他们曾经在哪里约过会都清晰注明。   聂余仔仔细细扫了一遍,没有在李淳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里发现和那旖相关的字眼。   若有相关,也是伴随着宁丹丹和钟杰。   又看了一遍,聂余把林助理的手机丢到沙发上,拧眉沉思。   林助理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敢去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他跟了聂总几年,不说懂他五分,三分总归是了解的。   无论工作上有多果断强势,一旦遇到和那位的事,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些年递到他办公桌上的资料里,那位的追求者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还没算上走在街上都会被拦下索要微信的轻佻男生,零零总总加起来,除了那个骆学长,唯一让他慌到丢下手头的事转头就跑到酒吧的,也就只有一个关……关什么来着的小男生。   今天藏着满心喜悦来参加婚宴,结果就过了半天,又他妈冒出来一个李淳。   喜欢的姑娘太招人了,林助理都替他老板急得慌。   他没忍住,就逼逼了一句:“哥,追人不能这样偷偷盯着她瞧,你得不要脸一点。”   聂余掀起眼皮。   “嗯?”   只有在私下时,林助理才会叫他哥。   两人也算是一起共患难过来的,今天的好日子都是当初挤在一个出租屋吃泡面走过来的,工作时间一板一眼,在私下其实关系比谁都好。   有些话别人不能说,但林助理没有顾虑。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建议你这样做,偷偷看着有个屁意思。”林助理扯了扯领带,勒得难受,“藏在心里的喜欢,就是再喜欢,别人也不知道。而偷偷关注吧,除了这个行为本身就很不道德,其次也很不公平。”   聂余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指。   “你想想,如果她也喜欢你,那这么多年,只有你单方面知道她的消息,而她却对你一无所知,换成是你,你气吗?”林助理点出他们之间的矛盾核心,“但凡你有点气,那一天是一个怒气值,几年下去不就直接满值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还犹豫不前,怕她的冷脸……”   他一锤定音:“那她的名字,未来一定会出现在别人的户口本上。”   这句话说出来,聂余险些没把拳头捶在他脸上。   但同时,他又清楚的知道,他说得没错。   没有谁会一直站在原地等着谁。   凭什么等?   就凭年少时期那没有彻底戳破的朦胧喜欢吗。   那点喜欢,或许早就在他的不告而别下,在这几年的杳无音信中,消失殆尽了。   他若还犹豫不前,她迟早会站在别人的身旁。   到那时,他只能看着,看着……就只能看着了。   沉默半晌后,他似在询问别人,也像在问自己:“那我该怎么做。”   “追啊。”林助理笑道,“你不追,难道等着把机会留给别人追吗?”   喜欢就追   她在他们之间竖起的高墙,越过去就是。   冷脸怕什么,哪个男生不是死皮赖脸把女朋友追到手的。   他凭什么例外。   聂余浑身郁气一扫而空,世界似乎在瞬间变得敞亮,垂在沙发扶手的指尖都仿佛得到了力量,愉快轻击。   他若有所思道:“追……嗯,追。”   林助理点头:“对,就是这样,追,使劲儿追,怎么不要脸怎么追。”   只要想到以后终于不用再干窥视别人生活这种缺德事,他就充满了怂恿老板自己的老婆自己追的强劲动力。   “想想你那八百栋别墅,想想你的身家地位,这些都是你的资本。就算你死皮赖脸,在别人眼中都是霸总行为,绝对和不要脸扯不上任何关系。”   聂余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他身子一歪,胳膊肘撑着沙发,指尖抵在下巴,眯着眼思考。   只要能把人追回来,脸这种东西算什么?   嗤。 第75章 “让我送你,好吗?”……   聂余推开台球室的门, 一进去就感觉到里面气氛剑拔弩张,安静的有些诡异。   费晓宇正在用壳粉擦拭杆头,他身旁站着难得认真的卓一凡。   球桌上, 台球四散而开。   没有太过明显的针锋相对,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存在的某种若有似无的敌意,一触即发。   所有人屏息瞩目, 钟杰余光却看见了聂余。   他顿了顿, 看了眼暗中较劲的情敌, 走到聂余身边, 十足孝子模样:“丹丹她们马上就过来, 您看您要不要预热一下,我可以给你当练手的?”   聂余扫了他一眼, 漫不经心道:“我需要?”   “……”是是是, 您高中时期就已经在娱乐室称霸, 预什么热, 简直是对您球技的质疑和侮辱。   “几局了?”   “第三局。三局两胜, 这把定输赢。”   他们打的是斯诺克, 费晓宇正好把最后一个红球击入球袋。   费晓宇的桌球一直玩得不错, 只两眼, 聂余就知道卓一凡不是他的对手。   但男人之间的战斗, 就是知道结局是输,依旧不可能中途放弃。何况比赛有输赢,感情没有。   恰时,费晓宇炫了个技,引来一片喝彩声。   “卧槽这个球怎么进的?”   “兄弟牛逼啊。”   “待会儿我们俩玩一局?”   “是我眼花了吗,怎么绕过去的???”   卓一凡拿着球杆,面色略沉重。   “一凡要输了。”钟杰也看出了卓一凡处于劣势, 不由轻叹一声。   聂余没说话,转身欲去拿酒,刚抬步,门从外面被推开。   人未到,阵阵娇笑声便先传了进来。为首的是今天的新娘子宁丹丹,她身后跟着一群女生,但聂余却只看见站在她身侧的那旖。   他正对着大门,那旖抬眼便触及到他的目光,脚步倏地一顿。   身侧阵阵骚动,低语不止,几乎所有女生的视线都第一时间落在了他身上。   不外乎别的,谁让聂总长得最好看,气质最出挑,身高最显眼。他只穿着一件简单白衬衣,衣摆扎在西装裤里,往下是两条傲人的大长腿,和擦得锃亮的皮鞋。   简简单单的装扮,却完美展现了一个成年男人最极致的性感。   那旖微微侧开头,看向了别处。   聂余静默两秒后,忽地一笑。   身侧一片吸气声,那旖眉心微皱,没忍住朝他看去。却只看见了男人嘴角藏匿的笑,一闪即逝,动人心魄。   “他们这是……”宁丹丹终于发现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轻轻扯了扯钟杰的袖子,朝那俩人努嘴,“干嘛呢?”   “你猜?”钟杰轻笑。   “比赛啊?”宁丹丹微瞪眼。   “嗯。”钟杰摸了摸她脑袋上还没取掉的一次性卷发的东西,“这个怎么没取掉?”   宁丹丹打了个小哈欠,软软倒在他身上:“刚刚睡了一觉,妆和发型都睡乱了,化妆师姐姐突然有事儿要离开,我就自己卷了卷,晚上都是自己人,我随便化个妆就可以了。”   钟杰抓着她的手,拿到嘴边轻啄一口,目光温柔:“不化妆也好看。”   宁丹丹张嘴,嗷呜一口咬了下他的肩头,甜蜜地靠在他怀里。   桌上放了零食饮料和酒类,还有几个台球桌空着。   都是年轻人,脾胃相投,很快就有人从两个男人的对决中抽身离开,转身和漂亮的女生玩到一起。   那旖婉拒了几波邀请,正准备找个安静的角落待着,却被桑月月拽住。   桑月月搞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后简直都要哭了,她打死都没想到说卓一狗说的去和别人打台球,居然是和费晓宇!   前男友和现男友一起打台球比坐在一起搓麻将还吓人。搓麻将好歹是四个人,他们两个人这是要干嘛。   “搞什么,这是要搞什么。”桑月月哭丧着一张脸,“他们想干嘛啊。”   “别担心。”那旖安抚她,“这么多人在,他们打不起来。”   “怎么可能不担心,以前又不是没打过。”桑月月欲哭无泪,“你说男生都是怎么想的,过去的事就不能让它过去吗,干嘛逮着不放。”   那旖默然。   过去就让它过去,看似无比简单的一句话,却不是谁都和桑月月一样做到洒脱。   不是谁都能让它过去。   有些东西,就是过不去。   思及此,她下意识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聂余。   聂余似有所感,侧首往去,却只看到一张娇美却冷冽的侧颜。   沉默半晌,他看向一旁的钟杰,忽然开口:“你当初是怎么追的宁丹丹?”   钟杰微怔,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太阳穴:“就送东西啊,这还是你教的。”   “……”   “不过也要看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钟杰斟酌道,“如果是非常初步的阶段,就是,嗯,连话都说不上的阶段,送礼物的目的仅能做到制造说话的机会。”   聂余听得很认真。   钟杰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但是,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所能接受的也不同。如果是那旖……她可能并不喜欢被送礼物搭讪这种做法。”   聂余眉心微拧。   “所以要不你现在喝点酒?”钟杰给他出瞎注意,“晚宴的时候也喝点,醉到不能开车,看她到时候愿不愿意管管你?”   “……”   聂余垂眼,面无表情挽起袖子。   -   卓一凡不出意料输掉了比赛,但费晓宇眼中并没有多高兴,因为桑月月第一时间就跑过去安慰他。   三个人,两个人亲密,一个人落寞。   一场比赛,谁也说不清赢的到底是谁。   或者谁都没赢,每个人都曾经输过,只是输的各不相同,有的输在了时间,有的输在了选择。   钟杰和宁丹丹费尽心思调节气氛,那三人之间的别扭终是淹没在欢声笑语中。   一群人在娱乐室待了一个下午,期间聂余上场秀了一手,那旖在满场的喝彩声中安静坐在角落看手机,对发散魅力的男人视而不见。   聂余玩了个没趣,一局结束后,拒绝了美女的邀请,自己拿着半瓶朗姆和费晓宇去阳台喝酒。   晚宴的气氛相比中午要温馨许多。   留下来了的都是新人最亲近的朋友和亲戚,抛却了仪式和礼节,话题和氛围都随意许多。   “你们去哪里度蜜月啊?”宁丹丹的一个闺蜜突然问道,“之前问你们也不说,神神秘秘的。”   “去西藏。”宁丹丹手里端着一杯酒,轻轻摇晃,“自驾游度蜜月。”   “?”那位闺蜜显然没想到,一脸震惊看着他们,“别人度蜜月都去马尔代夫,再不然国内也有三亚,你们度蜜月去西藏?还自驾游?”   “就是。”有人附和,“度蜜月好歹选个风景好点的地方。”   “马尔代夫去过了,三亚我们也经常去。”宁丹丹笑眯眯的,“蜜月旅行,蜜月,既然一辈子只有一次,当然要制造一个独一无二的记忆咯。再说,西藏的风景哪里不好,布达拉宫我还没亲眼看过呢。”   “对。”钟杰点头附和。   “对什么对。”闺蜜集体瞪他,“西藏是很美,可路上很无聊好吗?自驾游,你们是度蜜月还是受罪呢。”   几个闺蜜没放过新郎,依旧朝他集火。钟杰脾气极好,仍由她们炮轰,宁丹丹在一旁乐得看他软乎乎模样。   那旖和桑月月坐在一旁,安静听他们说笑。   而她们对面,那几个男人也是闷头喝酒,便是偶有说话,多也是工作上的话题。   酒过三巡,夜色已深。   闹了一会儿新婚夫妻后,所有人都懂事的提出告辞。   “那那,你坐谁的车?”桑月月手臂上搭着卓一凡的外套,看向正起身的那旖。   那旖把垂下来的发挽到耳后,拿起包,轻声道:“我打车。”   “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打车不安全。”钟杰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宁丹丹,使眼色,“是吧,丹丹?”   宁丹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下意识看了眼坐在对面,眉眼带着醉意的聂余。她忙不迭点头,道:“一个人确实不安全,我找个人送你回去。”   “不用……”拒绝的话还未说完,宁丹丹便直接看向聂余,似不经意道:“聂总,你和那旖顺路吗?”   聂余看着那旖,那旖微微偏头,移开了眼。   “我一个人可……”   “顺路。”   聂余起身,抓起一旁的大衣随手搭在臂弯,迈开长腿,朝着那旖走去:“顺路。我送她。”   那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聂余脚步一顿,站在原地。   深呼吸了两下,那旖低声道:“他喝酒了,不能开车,我自己打车回去。”   聂余看着她,目光深沉,声音喑哑:“我不开车,助理开车。”   “我们不顺路。”   “顺路。”   “……”   “让我送你,好吗?”   所有人都在看他们,有的人目光中带着惊讶,有的则一脸了然。   不知内情的人都是一副:哦,原来他对她有意思啊。   知道内情的人则又是叹气又是点头。   这世上所有感情都能想通,唯独爱情。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喜怒哀乐,唯有彼此知晓。   外人无法插足,更无法过问。   那旖攥着包,片刻后,对宁丹丹和钟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聂余抓紧大衣,沉默了两秒,迈步跟了上去。 第76章 “我回来了。”   漫天星河, 午夜霓虹。   一辆黑色宝马缓慢地行驶在马路上,急闪而过的路灯打在车窗,映照出一双剪影。   宽敞的车后座, 坐着一男一女。   微淡的酒香和清雅的车载香水缠绕在一起, 混合成一股让人呼吸都在沉醉的气息。   林助理没忍住看了眼车内后视镜。   高大的男人靠着椅背,他眼睑微垂, 骨节分明的双手垂放在膝盖, 俊美贵气的脸上带着几分颓意, 视线落在不知名处。   他身旁的漂亮女生侧首望着窗外, 从上车到路途过半, 一直没有变过动作。她侧脸极美,只是唇线紧绷, 给人浑身距离感。   他们中间隔着大约半臂的距离, 像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谁也没有越过去哪怕一寸。   气氛无比沉默。   林助理在心中叹了口气, 握紧方向盘, 认真开车。   聂余说顺路, 确实并非借口。   他的公司在离那旖家反方向的繁华地段, 但当初选择住处时, 他没有选择僻静的半山别墅, 而选择了离B大较近的一处酒店式公寓。   正巧,和她现在所住的地方也在同一个方向。   垂在膝盖的手指不自觉卷了卷。   自从公司走上正轨,聂余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和费晓宇你一杯我一杯,几瓶烈酒下肚,后劲儿来得既猛又烈,此刻不但脑袋昏沉, 胃也有些不舒服。   顾忌到身旁的人,他只偷偷按了按胃,动作无比小心。   然而衣服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一直看着窗外的那旖回过头,看到了他急于抚平的眉心,和泛红的眼尾。   安静的狭小空间,感官被无限放大。   即便尽力去忽略,但醉人的烈酒余息,随着身旁那人的一呼一吸,萦绕在空气中,久久挥之不去。   她伸手按下了车窗,让夜风灌入。   深夜的风带着凉意,瞬间便驱散了车内的各种气息。   骤然而至的风卷起来那旖的长发,遮住了她半张脸。   她的鼻尖有些红,暴露在空气中的脸也浸着冷意的白。   聂余面带犹豫,喉结滑动数次,哑着声道:“开着窗会冷。”   那旖把乱发别到耳后。   许是喝了酒,酒壮怂人胆,聂余探身过去,伸手想把窗户摇上去些许。却在食指触碰到按键的前一秒,被那旖伸手抓住了手腕。   纤长细白的手指和劲瘦有力的手腕,在路灯的照耀下,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具是一愣。   大拇指按着的地方是血管,那旖感觉到了指腹下传来的强而有力的跳动声,她几乎是有些狼狈地一把丢开他的手。   聂余微怔:“抱歉,我只是想关……”   “麻烦在前面路口停一下车。”那旖没有看身旁的聂余,对驾驶座的林助理说,“谢谢。”   林助理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了眼车内后视镜,却没有得到老板的回应。   聂余看着自己的手腕,还能感觉到一丝余韵没有彻底散去。   “还有十分钟就到了,很快。”   那旖看着车窗外。   聂余抬头,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恳求,低入尘埃:“你别下车。”   那旖心头一颤,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   她想,他是真的醉了。   聂余这辈子和谁低过头呢?   她不由回想曾经,从有记忆开始,他们闹过无数次脾气,吵架,冷战,他像如今这般低过头吗?   没有。   初中那两年半,她见识过少年最冷漠的模样。即便是后来聂叔叔还未出事前的那段朦胧时光,他们也曾吵过架,闹过脾气,他的每一次低头,都是脖子高昂,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即便认错,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诚意。   如今,她终于看到了他低头的模样,但却并没有曾经期望的那般开心。   到了路口,那旖拿着包,要下车的态度十分明显。   聂余没有说话,林助理不敢停车,但更不敢不停车。   车停在路边,车内窒息般沉默着。   那旖没有说话,伸手拉去车门,一只脚将要跨出,手腕被聂余从身后抓住。   抓着她的五指修长有力,传递的灼热温度直达心脏。   那旖微微侧首,动了动手腕。男人的下意识收紧,手背青筋鼓动,隐忍又克制。   那旖声音极轻:“放开。”   聂余眼睫低垂,不敢看她,声音发哑:“不放。”   两人僵持了片刻。   那旖保持着半站的姿势,沉默半晌后,伸手抓着他的食指,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慢慢掰开。   每一下,聂余都在挽留,却怎么也留不住掌心温度的逝去。   被掰开的手从半空坠下,砸在膝盖上,轻得很,却疼得慌。   他在这瞬间仿佛失了魂,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下车离开。   -   那旖走进药店,一股暖风袭面而来。   坐在收银台玩手机的店员听见声音,手忙脚乱把手机塞到了抽屉里,站起身。   那旖看了眼满满的货架,攥着肩包带,温声询问:“请问,胃疼吃什么药好?”   店员连忙从收银台里出来,带着她走到胃肠道那排货架:“是很严重的疼,还是轻微的?”   那旖眉心微拧,回想聂余隐忍的面色,得多疼,他才会露出那副模样。   “比较严重。”   “如果是很严重的疼……”店员从货架上拿了一盒药,递给她,用和朋友聊天的语气道,“吃药只能缓解一时,胃病还是要靠自己平时多注意,三餐要准时,少吃辛辣,尤其是早餐,一定要吃的。”   那旖点头,看着说明书:“这个药有什么禁忌吗?”   “有的,上面有写,您看这里。”店员指了指右下角。   那旖点头,仔细阅读用药禁忌。   店员偷偷看了她一眼,客人姐姐微垂的侧脸非常漂亮,难得遇到这么好看的人,她眼睛亮亮的,小心搭话:“我看姐姐脸色挺好的,是给男朋友买药吗?”   那旖微顿,没有说话。   “平时熬点养胃汤给他喝嘛。”店员自觉猜对,态度十分热情,“有很多养胃的方子效果还不错,我哥以前也有胃病,我妈给他熬了半年的汤,他现在都没有再疼过了。”   说明书很详细,那旖把每一条禁忌仔仔细细反复看了好几遍。   店员是个自来熟,喋喋咻咻:“我们小区里的阿姨都找我妈请教呢。现在的人好多都有胃病,平时一点疼不注意,以后严重了才知道好歹。哎,我在药店才工作了一年,就接触过好几个年纪轻轻得胃癌的例子。”   那旖攥着药盒的手一紧,抬头看向她:“这么严重……吗?”   “当然,别小看胃病。最主要还是现在的人工作忙起来不吃饭,饮食不规律,一天两天还好,日积月累下来,好人都要出问题,更别说原本就身体不好的人。”   那旖把手中的药递给她:“买这个,谢谢。”   店员微怔,接过:“好的。”   走到收银台,扫码付了款。   道了谢,那旖提着装着一盒药的小袋子走出药店,去不远处的奶茶店买了一杯温牛奶。   从便利店出来,犹豫了两秒,脚尖一转,回了之前那家药店。   店员小妹妹依旧在上班的时候偷偷玩手机,还是和刚才一样第一时间把手机塞到抽屉里,抬头见是她,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店员的表情有些僵硬,那旖的表情也很僵硬。   两人对视了片刻,那旖眼眸微垂,轻声道:“你之前说的那个养胃汤……”   她攥紧手里的温牛奶:“想请问,如果不介意,能告诉我是怎么做的吗?”   -   从药店出来,那旖捏着手中的A4纸,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向之前停车的路口。   也不知道走了没有。   想到人或许已经走了,她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拎着的温牛奶。   感觉有些自作多情。   走到垃圾桶面前,伸手想丢,攥着袋子的手却很紧。   裴思宇就有胃疼的毛病,大学四年日夜相处,即便只是很轻微的反应,仅仅是眉心微蹙,偷偷按压胃部,也足够她一眼就看出来。   她不知道那几年他过的是什么日子,是日夜颠倒,还是三餐混乱,她只知道,胃疼还喝酒,一杯杯的烈酒……二十几岁的人了,任性自我得跟当初一模一样。   走到路口,那俩熟悉的车还停在原地。   车窗半开着,借着昏黄的路灯,能模糊看清坐在后座的男人低垂着头,眉眼微淡,神情落寞,似在走神。   从那旖下车,聂余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林助理不敢擅作主张驱车离开,他觉得那位女士大概是不会回来了,正替自家老板坎坷的情路默哀,忽然耳尖地听到了高跟鞋踩在地面的声音,节奏分明,格外悦耳。   聂余也听见了,他眼中的恍惚在瞬间消退,身体下意识坐直。身侧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一股熟悉的香风被夜色送了进来。   接着,怀里被丢了一个东西。   聂余一怔,低头看去。   药店的logo映入眼帘,他拨开密封口,看见了里面放着一盒胃药。   他攥紧袋子,扭头看向那旖。   那旖没说话,把手中的温奶牛塞到他手中,随即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   车内无比安静。   和之前压抑的沉静截然不同,空气中萦绕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温意和一股若有似无的奶香,瞬间暖了冰冷的心脏。   聂余左手拿着一盒胃药,右手握着一杯微温牛奶。   暖意从掌心直达心脏,他眉宇间是喜悦,脸上是后知后觉的茫然无措,愣愣看着身旁的那旖。   她冷着脸,仍旧不愿看他,侧首望着窗外的侧颜显得十分冷漠,然而卷缩的指尖却背叛了她的内心。   暖黄的路灯搭在车窗,模糊了她半张容颜。   聂余低头看着手中的温牛奶,良久后,声音低哑道:“我以为你走了。”   那旖没说话。   攥紧杯沿,他垂着脑袋:“对不起。”   “我回来了。” 第77章 “那律师,您的花。”……   黑色的宝马在原地停了许久, 车上无比安静。   这一晚,那旖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 她甚至觉得那是一场绮梦,梦中的聂余成熟儒雅, 和那个住在自己心上多年的任性男孩完全是两个模样。   但那颗心脏, 仍旧会为那个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男人而混乱。   那旖在床上呆怔了许久。   她不由回想起青春懵懂时暗生情绪时的心情, 和如今相比要稚嫩许多, 但追根究底, 其实和如今并无不区别。   就连那几年的孤寂难熬,在面色苍白的男人面前, 都在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她想, 她真的是太不争气了。   在那一瞬间, 她就已经溃不成军, 宣布认输。   她对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感知是他的哭声, 她学会的第一句话是他的小名, 她的人生从起始便写上了他的名字。   世间若有所谓羁绊, 大抵便是如此了。   纪兰久久不见她起床, 站在门口, 轻轻敲了两下门:“那那,起床了吗?”   那旖恍然回神,掀开被子,趿拉拖鞋,忙去开门。   纪兰正在解围裙的带子,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的赵春花听见开门声也转过头来,两人脸上的表情如出一撤, 有点八卦,又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昨晚送你回来那个。”赵春花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你妈说看着有点眼熟。”   纪兰有些尴尬,把围裙丢到一旁,把温好的牛奶递给她。   那旖昨晚自醉,什么都不记得,但纪兰记得啊。   她那么晚都没回家,她借着下楼扔垃圾的借口在小区外面等了一会儿,结果真给等到了。   那旖开车门下车的那一瞬,借着昏暗的路灯,她扫到了坐在后座的那个男人的脸。他似乎想要下车,但被她女儿给拦住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那张脸……她琢磨了一晚上,早上走神时被老太太看出来,就没忍住和她说了。   送那旖回来的男人,像是聂余啊。   这几年,纪兰和赵春花都挺愁的。   尤其是宁丹丹结婚,赵春花就更愁了。   大学四年,那旖别说谈男朋友,就是走得近些的男性朋友都没有,唯二那两个还是钟杰和卓一凡,也仅限于和闺蜜约饭时会联系。   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年轻人。   才上大学那几年,赵春花还会担心那旖在大学里谈恋爱耽误学习,等到了大四,身边的年轻人都在谈恋爱,就她一门心思只有学习。   赵春花不像纪兰,纪兰隐约知道点那旖和聂余的事,老太太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现在就担心那旖不想谈朋友,现在电视里都在演,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结婚,就想一个人过日子,还有什么丁克家庭。   她家不允许丁克,她就怕那旖也想丁克。   她老那家怎么可以丁克呢。   那旖端着热牛奶,坐在沙发上接受老太太的拷问。   从昨天接触了多少男生,有没有人主动搭讪,她有没有回应,有没有看得上眼的,铺垫了半天,最后直接问昨晚送她回来的是不是聂余。   前面的问题一一搪塞过去,最后一个却是怎么都绕不过。   问了几遍,见她不太想回答,赵春花就有点来气,脸一拉:“你妈说那车瞧着还挺上档次,可见人这些年过的还可以。也是,龙生龙凤生凤,虽然不是聂国兴亲生的,好歹养了这么多年,怎么也学了点。我说啊,就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他都能这么多年不和你联系,可见心里也没多看重以前的情分,你可不能因为他送你回来,吃一顿饭,说几句话,就跟他怎么样。”   那旖默不作声喝了一口牛奶。   赵春花眼梢一吊:“你别装听不懂,话我放这儿了,如果他追你,你不能答应,我不同意。”   那旖转了转杯沿:“奶奶很讨厌他?”   “你管我讨厌不讨厌,总之他不行。”   那旖顿了顿,语气十分平静:“人家没追我。”   “没追你就好,总之这事儿你得听我的。”说着又有点不高兴,“你这么好看,他居然会不想追你?”   “……”   “妈,你快去换衣服,一会儿得出门了。”见老太太还想说什么,纪兰连忙拦住话头。   赵春花看着那旖的脸,横看竖看都是标志,再找不出这么标志的姑娘了。   她有那种担心完全是情有可原,她孙女长得就是好看。   还是不放心,问道:“他真的没想追你?”   那旖面无表情:“没有。”   老太太嘴里嘀嘀咕咕,磨叽了半天才起身,回屋换衣服去了。   她一走,纪兰救坐到那旖身边。   那旖放下杯子,扭头看着她,老实交代:“昨晚送我回来的人,是他。”   纪兰看着她,母女俩对视半晌。   最后纪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明白。   “他现在在干什么?”过了许久,纪兰轻声问道。   那旖摇头,只道:“开了个公司,别的不清楚。”   纪兰点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妈妈不清楚你们年轻人的事,也就不参与,奶奶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什么都不懂。”   那旖轻笑,反手抓住她的手指,低头摩挲着她指腹上的老茧,垂着眼的模样即乖又安静,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纪兰看着看着,就没忍住加了一句:“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还带了两年呢,他现在身边也没有长辈了,既然回来了,于情于理……”   那旖看着她。   纪兰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有些恼羞成怒:“总之你看着适合……就是你觉得可以,你就带他来家里吃个饭,他也叫我兰姨的。”   那旖就捏了捏她的指尖,笑了笑,没有应,也没有拒绝。   纪兰琢磨不出她的想法,也就不再去想。   那旖洗漱完,换好衣服,一家人便去看预约好的商铺。   举家搬到崇华,纪兰也没想着就这么歇着,这里寸金寸土,买瓶水都比潼陵贵,更别说她还想在这里给那旖买房子。   不管大小,总要买的,在陌生的城市,只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心才会踏实。   还没来之前她就和老太太商量了,到了这儿后就继续做老本生意,卖早餐。只是来到崇华后发现,这里的城市管理远比潼陵严格,正儿八经的街上几乎看不进小摊贩,想做生意,只有租个商铺。   这段时间也看了好几个地方,有两个比较满意,但还是拿不定主意,需要那旖参谋参谋。   一家三口到了地方,那旖把纪兰看中的两个店铺都看了一遍。   能让纪兰满意的一点当然是租金相较便宜,但租金便宜的商铺地段一般都比较偏僻,人流量有限。   那旖来回看了两遍,都不是很满意。   中介的工作人员还在不遗余力推销:“租金真的很便宜了,你们随便出去一打听,这么低的租金在崇华很难租到这个面积的商铺,而且店还是新装修的,自己再随便弄弄就能做生意了。”   纪兰笑着听他说,没有搭腔。   “我瞧着这两条街都没什么人。”赵春花拉着脸说,“你不是说人流量大,不愁没客源吗?”   她唬脸的样子有些吓人,中介员干笑道:“这不是时间还早吗,这附近有个大公园,晚上,不信晚上您来看,人流量特别大。”   “我们是要做早餐生意!”赵春花觉得这个小伙子不太真诚,态度就不是很好了,“你在这儿跟我说晚上有人,你是想让我改行卖烧烤吗?”   中介员一噎,正好兜里的手机响了,立马借由出门接电话。   纪兰趁机走到那旖身边,问道:“怎么样?”   那旖摇摇头:“地段不好,不适合做早餐生意。”   “我一开始就说不适合。”赵春花横了纪兰一眼,“你妈偏不信,还要让你来看。”   然后又嘀咕:“我现在是做不得主了。”   纪兰顿时不说话了。   那旖笑着道:“慢慢找就是了,别着急。”   “哪能不着急,这儿的物价太高了。”纪兰微微拧眉,“我心慌。”   过苦日子过来的勤快人,只出不进会心慌的心态那旖能够理解,也没有拘着她,只是一一给她分析了这两个店铺的缺点。   分析了半天,纪兰也听懂了,反正就是地段偏僻,人流量少,不适合做早餐生意。   早餐这种快餐式生意,就适合人流量大的早上高峰期,这两个地方都不适合。   “照你这个要求,那更不好找了。”   “那就慢慢找。”   纪兰就没忍住瞪了她一眼,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因为她也觉得女儿说得很对。   若是租了,到时候生意不好,她更得愁。   而且愁的会更多。   现在租的房子是那旖在交租金,生活水平虽然高,但也没高到那种程度,她就是没有事做心急。   那旖耐心哄了她一会儿,纪兰也就放下了,委婉拒绝了中介的热情推销,然后被那旖带去一家十分高档的餐厅吃午餐。   “瞎花什么钱,家里买了菜的。”纪兰小声嘟囔,有些别扭地用刀叉切牛排,动作生涩。   赵春花也觉得那旖在瞎花钱,但她却没有说什么,打量周围的一切,入眼全是新鲜。   换做以前,她哪里能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和洋鬼子在一个店里吃饭啊,她后面那桌就坐着一个金头发的洋人呢。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孙女出息!   那旖这几年赞了不少钱,有奖学金,还有自己补课赚的,现在还工作了。   花销虽大,但她赚的也多,在金钱上倒没有继承老那家的省钱传统,一顿饭几百块,她付得平静,但是纪兰和赵春花都很不平静。   回家后被念叨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在纪兰的嘟囔中穿着严谨的工作装去了律所。   律所的几位前辈今天依旧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骆嘉瑞都忙得脚不沾地,但他也没交给那旖太多工作,只让她跟进手头那个重婚案。   那旖又约见了几次当事人,对方面色憔悴,一日比一日焦躁。   这是那旖入行后接触的第一个案子,她十分上心,每天早出晚归,在安抚委托人情绪的同时,她找到了被欺骗的另一位女士,在碰了几次壁后,还是和对方接触上,好说歹说下,对方最终表示愿意提供证据,但拒绝出庭,甚至拒绝一切形式上透露自己隐私的可能性。   同样是被欺瞒,她对那个男人也抱有极深的怨恨,但同时又想保护自己的孩子的隐私,不愿生活受到打扰。   收集证据,走流程,跑检察院,忙碌中不知时间流逝,还是前台小妹无意中说了一句“那律师头发变长了”,那旖才恍然回神。   彼此,她和骆嘉瑞刚从法院回来,两人正商量晚上去哪里庆祝她入行后接触的第一个案子圆满结束。   前台小妹笑着从身后抱出一捧玫瑰花,伸手递给她:“那律师,您的花。”   那旖一脸茫然看着被塞到怀里的玫瑰花:“我没订……”   “是您的。”前台小妹说,“半个小时前送来的,那会儿你不在,我帮您代签的。”   骆嘉瑞一怔,扭头看向她,和她怀里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那旖心中一动,见花束中间插着一张卡片,慢吞吞抽出来。   一行字笔锋锐利的字瞬间映入眼帘。   ——恭喜那律师旗开得胜。   落款是一条尾巴张扬的游鱼。 第78章 “亲吻确实会传染给对方……   那旖的目光在落款处停了许久。   她左手攥着卡片, 怀里抱着一大捧红玫瑰,娇艳欲滴的红与清冷的面容在视觉上形成了强烈对比。   律所的空气和严谨的画风,都被一捧红玫瑰给驱散了九分。   前台小妹在律所工作两年, 每天面对的都是一群来去匆匆的大老爷们, 人生中第一遭帮同事签收花,一颗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到底没有忍住, 她试探问道:“是那律师的追求者送的吗?”   说完,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那旖身旁的骆嘉瑞, 律所里的同事都知道骆律师喜欢那律师呢。   那旖回神, 下意识紧了紧怀着的玫瑰, 摇头:“不是。”   “啊。”前台小妹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您的追求者呢。”   那旖低头看了眼娇艳欲滴的玫瑰, 笑了笑, 没有说话。   回到工位, 她随手把花放在了办公桌上, 然后继续忙碌手中的工作。   对面的骆嘉瑞几次从电脑中抬头看她, 好几次试图说话, 最后都没能开口。   他也想知道, 是她的追求者送的吗?   虽然她说不是, 但莫名的, 心里还是很在意。   红玫瑰不似别的花。   如果只是一般朋友,应该也……不会送红玫瑰吧。   庆祝晚餐葬送在一捧骤然降临的红玫瑰中,下班时间一到,那旖对骆嘉瑞道了歉,在程律师的调侃声中,抱着花离开了律所。   刚走出大门,背包里的手里便响了。·   来电显示人是自驾游三个月还没有度完蜜月如今不知人在何方只偶尔寄明信片回来的宁丹丹。   电话一接通, 热情似火的女声便隔着几千公里传到那旖耳中:“我给你寄的明信片收到了吗?”   那旖站在马路口,侧首夹住手机,从背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撕开包装含住:“收到了。”   “那没事儿了,月月打电话说她没收到,我就问问你。”恍然似乎听见了糖纸摩挲的清脆声,宁丹丹问,“你在吃巧克力?”   那旖:“这也能听到?”   “我耳力好着呢。”宁丹丹轻哼一声,“这会儿下班了吧?”   “嗯。”   “工作忙也要注意吃饭,别吃巧克力垫肚子,那点热量能干吗呢。哦对,你跟的那个案子怎么样?判决下来没?那男的判刑没有?房子和孩子都是谁的?”   “判了。”那旖顿了顿,“争取到了所能争取的一切,她很满意。”   两人又聊了一下近况,那旖从她口中得知他们居然跑去了长白山,这一站之后便结束漫长的蜜月之旅,届时返程。   那边钟杰隐约叫了宁丹丹一声,对方正要挂电话之际,那旖叫住了她。   “那个……”口腔里还蔓延着巧克力的味道,甜也苦,不太好形容,犹豫了两秒,那旖咬着下唇,轻声问,“你有他的手机号吗?”   宁丹丹一时未反应过来:“他?谁?”   那旖磨牙:“聂总。”   “哪个聂……”声音猛地一顿,尾音随即高扬,“有!钟杰有,我这就问他!”   -   林秘书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把手中的药和温开水放到办公桌上。   伏案工作男人正在看分公司经理早上发过来的财务报表,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俊美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目光专注。   药在桌上放了三分钟,对方毫无反应。   林助理不由出声打破沉寂,态度很不助理:“请老板体谅,我们助理是很忙的,请您赶紧吃药。”   “放那儿。”聂余头也不抬,看了会报表,越看眉心皱得越紧,最后干脆把报表一扔,靠在老板椅上,“打电话给分公司的赵经理,让他过来一趟。”   林助理把桌上的药往他手旁推了推:“报表有问题吗?”   “何止有问题。”聂余揉了揉额头,只觉指尖滚烫,见他站在那儿不动,顿时烦得挥手,“你去忙你的,我会吃。”   林助理皮笑肉不笑:“我不信。”   “……”生病难免脾气有些暴躁,下面的人还做了个漏洞百出的财务报表试图糊弄他,在面前的是可以发脾气的兄弟,聂余拿起桌上的钢笔,反手就朝他身上丢去,想骂,桌上的手机却响了。   余光扫到来电显示的备注名,砸在林助理身上的钢笔正好坠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那那   那律师没有聂总的手机号。   但聂总不但有那律师的手机号,还有她的学号,大学四年的课程表,宿舍号,就连她如今租的那个房子有几阶楼梯他都一清二楚。   那晚的奶茶和胃药,就像未宣之于口的和好信号,虽然彼此都未言明,但从小到大养成的默契让他们明白,已经冻成寒冰的湖面,已经有了一条裂缝。   这条裂缝,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灌入许多温暖,最后彻底破冰。   虽然有了缓和,但聂余消失的那几年却不是一朝一夕、因为一次退让就能全然磨平,那旖需要时间,她需要去接受自己内心的转变,所以他这段时间没有再做进一步的举动,给了她足够的空间。   只是在今天,那律师进入这个行业后最特殊的日子,他到底没忍不住订了一束玫瑰送到她所在的律所。   这个举动除了恭喜她之外,自然抱着隐秘的期待,但当期待真的成真时,聂余却愣住了。   那几年,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午夜里,在工作受到阻碍时,人生中最艰难岁月的那些日子里,他无数次痴望手机,期望接到来自远方的电话。   有一个电话号码,你明明默记于心,那方是你心心念念的姑娘,但你却丧失勇气和底气,懦弱和退却隔绝了你们之间相连的希望。   而如今,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跃然屏幕,聂余因为生病而迟钝的脑子却迟迟未能有所反应,他望着那个名字,就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只是两个字,就填补了他多年的空白。   过了时长,电话被自动挂断。   那旖站在街道,盯着自己的手机,正欲锁屏当做无事发生,手机就猛地震动起来。   她看了也没有看,直接点了接通。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那旖也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对面终于开口,但发出的第一道声音哑得不像话:“抱歉,刚才我……”   一开口,对面便猛地顿住。   聂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因为感冒半个月未好,他此时的声音哑得难听。   他面露懊恼,补救般捻起桌上的药,直接丢进口中。   林助理看了他一眼,干脆利落转身离开总裁办公室,并带上了厚重的实木门。   静谧的空间,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那旖攥紧背包,秀眉微蹙:“你感冒了?”   明明隔着一条电话线,对方看不见,聂余却下意识绷紧了后背,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声音沙哑:“不严重。”   “嗯。”这个声音是没有严重到立马会住进ICU的地步,那旖面无表情抱着花,伸手拦了一辆车,“我打电话就是想感谢一下聂总在百忙之中拖着病体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还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特意送了一捧新鲜漂亮的玫瑰花,谢谢。”   “我……”   “就这样,挂了。”   “那那,别挂,我……”   一片忙音。   聂余握着手机,半晌没反应过来。   -   五分钟后,林助理丢下手头的工作,驱车带着满身郁气的老板去了私人医院。   本来只是一个小感冒,奈何病人不配合,吃两天药再好好休息一晚就能痊愈的事儿,他不但连转轴出国开会,不倒时差强行熬夜,再加上三餐不准时,硬生生给熬成这样。   再晚两天脑子都能给他烧坏。   私人医院的院长,也就是聂余的好友邵禹行让人给他做了个全身检查。   “胃病就不说了,老毛病,你自己多注意。”邵禹行一身白大褂,全无那晚在酒吧的贵公子形象,面带淡笑,浑身上下都是一副让病患全然信任的靠谱模样:“有点发烧,吊两天水,我再给你开点药。”   “没时间。”聂余皱眉,“开药就行,量重点。”   “不吊水啊。”邵禹行点头,“行,我们医院的重症病房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   “还量大。”邵禹行把听诊器往桌上一放,看都没看他一眼,“你以为吃药是吃饭吗,多盛半碗顶多也就积食,药能乱吃吗?”   聂余满脸烦躁,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在这儿吊了两瓶水。   邵禹行有些欣慰,认识聂余这么多年,他对他性子相当了解,这厮每次都是病到生活不能自理才会跑来找他这个医生,这次有点进步,居然还没彻底躺下就来了。   平时嫌药跟嫌什么似的人,居然还主动让他量下重点,现在连水都吊上了。   他没忍住,偷偷问一旁的林助理:“你老板这是受什么刺激了?公司最近很忙吗?恨不得马上就活蹦乱跳的样子,以前也没见他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上心过,不是可劲儿糟蹋么。”   “忙。”林助理点头,但工作上的事儿他嘴巴贼紧,丝毫不透露,只道:“邵医生,咨询个事。”   “什么?”邵禹行一怔。   “我的异地恋女友今天来找我。”林助理慢吞吞地说,“我们挺久没见了,见面后心情或许会有些难以抑制,难免会做出一些超出自己忍耐力的行为……可我最近有点感冒,不想传染给她,我该怎么办才好?”   “亲吻确实会传染给对方。”邵禹行捏着下巴,表情认真,“这种时候,身为医生的我只有建议你克制一下情绪和赶紧赶治……疗……呢……?”   他越说越慢,语气却疯狂上扬,扭头看向吊着水还在看文件的男人:“……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林助理面无表情:“非常感谢邵医生的建议,正在采纳。” 第79章 “如果你现在好好的,我……   那旖踩着最后一丝余光回到家。   纪兰正在厨房做晚饭, 听见开门声,甩了两下手中的水渍,在围裙上随意擦了擦, 扬声道:“那那回来了吗?”   那旖把电脑包和背包放到沙发上, 趿拉着拖鞋走向厨房:“嗯。”   “饿了吧?今晚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去洗一下手, 然后叫奶奶出来吃饭。”纪兰从碗柜里拿出餐盘, 正准备把锅里的排骨盛起来, 余光看见那旖提着两大袋东西走进来, “买了什么?”   那旖把购物袋随手一放, 站在她身后,没说话。   纪兰也没有在意, 把锅里的排骨盛起来。她动一下, 那旖就跟着动一下, 跟小企鹅跟着妈妈似的, 亦步亦趋。   一来二去, 怎么瞧都不对劲儿。   纪兰放下锅铲, 扭头看向女儿。   那旖被她看得不好意思, 半晌后, 才小声道:“妈妈, 能教我怎么煲汤吗?”   纪兰扭头看了眼她放在一旁的两个购物袋,微讶:“怎么突然想学煲汤了?”   说起来,纪兰虽然没有给过那旖富足的生活,却也从未让她做过日常琐事。   从小到大,那旖那双手,只握过笔,从未拿过菜刀, 这也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十分欣慰的一件事。   那旖双唇翕合,欲言又止。   看着她这幅模样,只消片刻,纪兰便反应过来,笑容愈发温和。   她抬手把那旖耳边的发别到耳后,声音比窗外吹进来的晚风还要温柔:“知道了,妈妈教你。”   那旖感觉自己的心思在母亲面前无所遁形,耳朵微红偏开头,小声嘟囔:“妈妈知道什么了。”   纪兰轻笑,担心她面皮薄,故意道:“是是是,妈妈什么不知道,那那只是突然对煲汤感兴趣而已。”   “……嗯。”   “那煲给谁喝呢?”纪兰逗她,“是给妈妈,还是给奶奶,还是给……”   “给你们。”那旖声音越缩越小,“给你们的,没有别人。”   “噢。”纪兰但笑不语,逗得那旖在厨房待不下去,只能转身去叫奶奶吃饭。   赵春花这两天有些精神不济,吃了晚饭就去睡了。   那旖跟着纪兰在厨房待了两个多小时,在纪兰的指点下,手忙脚乱磕磕碰碰熬了一锅汤。   那旖靠在厨台旁,看着砂锅盖子的细孔里飘出来的细小雾气,听着母亲在阳台晾衣服的衣架碰撞声,却有些……不知道是该拿出保温桶,还是就让这锅汤继续熬着,明天端上餐桌。   半开的窗外,夜空繁星点点,她看着某个方向,有些失神愣怔。   良久后,她关了火,转身回了房间。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那旖坐在床沿,拿过书桌上的手机,解了锁,点开通话记录。   手指悬在屏幕上空,正犹豫着要不要点下去,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她看着那串数字,来来回回看了两遍。   带着几分疑惑点了接通,熟悉的男声瞬间通过听筒响彻耳际。   “你赶紧过来。”聂余的声音哑得不像话,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到他紊乱粗重的呼吸声,“带上邵禹行。”   “……”那旖把手机举到眼前,再次确认了一遍。   “说好的吊水就行,妈的,庸医。”他显然有些神志不清,低声咒骂了一声,便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巨响。   “喂?”那旖下意识抓紧手机,“聂余?”   一连叫了几声,对面都没有声音。   但手机还保持着通话状态。   -   夜晚十一点半。   那旖站在聂余家门口。   电话那头,桑月月强撑着睡意的声音调侃道:“得,这才拿到手机号码没多久呢,现在都直接上门了,不愧是我们那律师,进度就是快。”   那旖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钟杰真的没有他助理的电话吗?”   “没呢。”桑月月打了个哈欠,“他和聂余又没有生意往来,怎么可能会有他助理的电话嘛,你不是已经到了吗?多按会儿门铃,总会开的。”   她已经按了快十分钟的门铃了,里面毫无动静。   这才是那旖不知所措到再次打电话给桑月月确认钟杰有没有聂余助理电话的原因。   而且,若不是把身份证扣在保安室,并再三解释户主此时情况紧急,让对方查了自己的工作证并核实了自己的工作地点,她甚至都无法进入这栋高级公寓的大门。   又按了几下门铃,等了许久,里面仍旧没有动静。   那旖有些焦躁地屈指抠着掌心,她试着输入聂余的生日,密码显示错误,接着她把聂叔叔的生日也试了一遍,依旧是错的。   心中愈发不安,她只能一遍又一遍按门铃和打电话。   聂余隐约听见手机在响,门铃也在响。   他费力睁开沉重的双眼,看着头顶的装饰,才发现自己似乎没躺在床上。   他在地上愣了半天,记忆才慢慢回笼,恍惚记起自己睡得不太安稳,醒来后浑身滚烫,头重脚轻。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过,他很冷静的找到手机给助理打电话,然后……然后好像没站稳,摔了。   他坐起身,单手撑着额头,掌心下一片滚烫。   门铃还在响。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缓了缓,随后慢慢起身,阴沉着一张脸去开门。   门开一条缝,他便转身回卧室,只留下一道低哑的声音:“记性这么差,我看你还是别当助理了。”   身后无人应声。   他只当自己的助理心虚,但一想这不敬业的狗东西居然连老板家的密码都能忘记,还要他亲自给他开门,简直不能忍。   “这个月的奖金没了。”聂余浑身难受,皱着眉拢了拢摔开的睡袍领子,语气极差,“邵禹行呢,带来了吗?”   “邵禹行,”身后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是谁?”   聂余的脚步猛地一顿。   那旖把手中的保温桶放在鞋柜上,赤着脚踩在玄关柔软的地毯上,站着没动。   玄关只留着一盏小灯,打在她的身上,成了这间黑暗的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聂余回身,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他家的人,此刻就站在他家的玄关处,头顶橘黄灯光,映照着漂亮的五官。   他下意识抬手,用掌心贴向额头,试图用身体的高热来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幕是自己的幻梦。   那旖看着他,问道:“可以打开你的鞋柜吗?”   “啊?”聂余呆呆看着她。   “鞋柜,”那旖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打开吗?”   聂余被高温支配的脑袋此时智商无限接近于零,整个人毫无反应。   他不说话,那旖当他同意了,打开鞋柜,找了一双灰色的拖鞋穿上。   小巧白皙的脚穿着大号的男士拖鞋,脚后跟后还余出好大一截。   见他仍旧愣在原地,俊美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睡袍大敞,精致的锁骨一览无遗。   那旖微微侧开脑袋,避开这道春光:“抱歉,未经得允许,擅自登门。”   聂余怔怔看着她。   “你突然就没了声音,我……”有点担心。那旖顿了顿,道:“我没有林助理的联系方式,我问了钟杰,从他那里拿了你家的地址。”   聂余仍旧看着她。   那旖声音愈低:“希望你别怪他。”   屋内一阵寂静。   聂余久未出声,那旖有些不适,她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却撞进了一双黑沉如深潭的眼眸里。   实在难以形容男人眼中的情绪,似犹疑,似不敢置信。   那旖未及多想,聂余紧绷的身体在一瞬间放松,他喉结滚动,干涩的双唇翕合数次,想说什么,却又害怕说什么。   他怕这是一场梦,就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就怕吓走她。   他不是没有做过相同的梦,可梦中的那旖从来不愿理他,还一眨眼就消失了。   那旖走到他面前,在他的注视下,缓慢伸手,掌心覆上他的额头。   被寒风裹挟的小手与滚烫的额头相贴,一冷一热,形成鲜明对比。   温度烫到不正常,仿佛刚烧开的沸水。   “你发烧了。”那旖眉心紧蹙,“家里有体温计和退烧药吗?”   “温度很高,需要立刻降温和吃退烧药。”那旖说话间手往回缩,缩到一半,手腕被聂余猛地攥住。   男人身高挺拔,仿佛一座高山,需得抬头才能仰望。   这几年鼓着劲儿长的身高在他面前依旧相差甚远,这样的差距感,让她瞬间恍惚,眼前的画面突然回到了小升初那年的暑假,聂余出国玩了一趟,回来后,小少年身高猛地拔高,突然就长成了陌生模样。   帅气,阳光,朝气十足,是和眼前这个被时光雕刻的英俊男人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那是来自岁月的鬼斧神工,遗憾的是,她却没能参与其中。   “那那。”聂余含着病态的嗓音仍旧磁性,他深深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喃喃自语,“真的是你吗?”   那旖默然回神,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看得聂余掌心全是热汗,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在眼前。   “你烧糊涂了吗?”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冽,那旖挣脱被他抓着的手腕,皱眉看着他,“家里有医药箱吗?”   聂余下意识点头:“有。”   “在哪儿?”   “客厅的第二个柜子里。”   聂总家的装修虽是简洁风,却处处可见格调与奢华,细微之处都是身份象征。   那旖找到他说的柜子,找到了一个家庭医用药箱,里面不但有体温计和退烧药,还有过敏药和胃药,可谓十分齐全。   体温计有两种,电子和水银的,她家里习惯用水银体温计,便抽出来递给他:“会量吗?”   聂余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嗯。”   那旖把体温计递给他。   那旖蹲在地上,习惯性翻看着医药箱里的退烧药的生产日期,看到即将要过期的便拿出来,效期还远的便放在最底层。   “放在上面的是半年内要过期的药,你记得看一下日期。”她头也不回道,“这两盒过敏药过期半个月了,记得处理一下。”   “嗯。”   “不能直接扔在垃圾桶里,要拿去回收点。”   “好。”   一个说,一个应,和谐又默契。   仍谁看得出他们冷静的面容下,一个正紧张,一个正惶恐呢。   拿着退烧药,把医药箱放回原位,那旖缓慢起身。   聂余看着她的背影,手指微微卷缩,满心惶惶。   他克制了两个多月没有联系她,除了因为她这段时间工作忙不敢打扰分心,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不自信。   那晚的胃药和奶茶如果是她的退步,那……今晚呢?   反应过来这是真的那旖,那旖真的出现在他家,那个用掌心给他量温度的人是真的是她……聂余反而开始无措。   那旖攥着退烧药,视线落在不知名处,声音低缓:“我还是不能原谅你的不告而别。”   聂余眼中的光芒霎时熄灭,睫毛颤了两下,滚烫的指尖无意识抓了两下空气,什么都没抓住。   “虽然还是很生气。”那旖转过身,看着他,“但是和能看见好好的你相比,生气好像又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怪你,也怪的。   想你,也是真的。   她仰头看着他,眼中是倔强,眼尾却有晶莹水光闪动:“聂余,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虽然生气,可我更想你。”   “很想很想。”   她再次往前一步,给两人之间余下了触手可及的距离。   聂余往前半步,弯下腰,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把滚烫的额头重重抵在她的肩头。   偌大的客厅静谧无声,月光洒在地毯上。   窗外霓虹漫天,五光十色,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鲜活。   那旖似乎感觉到了肩头的湿润。   她缓缓伸手,五指陷入他的发间,仰头看着客厅的灯光,缓缓弯了嘴角。   “别生病。”她侧着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如果你现在好好的,我就能亲你了。” 第80章 他们的喜欢,终于能看见……   这一晚的月光, 似都比以往明亮许多。   聂余吃了退烧药,药效起来便有些昏昏欲睡。   卧室的灯照着坐在床头的那旖身上,融化了她往日冷冽的面容, 眉眼都是让人心醉的暖意。   聂余强撑着睡意, 看不腻似的看着她。   那旖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微凉的手指让聂余眷恋不已。   他微微侧头, 发丝散乱地坠满枕头。   见他困得厉害, 那旖知道是药效起来了, 轻声道:“困了就睡吧。待会儿退烧了, 我就不叫你, 如果两个小时后还是发烧……你答应我的,会去医院。”   “嗯。”聂余抓着她的手指, 那旖没有挣脱, 任他捏着。   他脸上是藏不住的困倦, 俊美的五官因生病显出几分柔和, 清醒时的锐利倒是荡然无存。   那旖看着他, 视线在他的眉眼停了许久, 看着他渐渐睡着, 呼吸渐稳, 视线这才上移, 落在了他的发上。   那头伴随着他成长的卷发已然消失,纵使她对自己的少年满心思念,也不得不承认,这几年他的变化太大了。   少年褪去了稚嫩,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许久后,那旖倾身上前,柔软的双唇轻触他的鼻尖。   看着那张熟睡的面容, 轻柔的女声回荡在安静的卧室:“你总是背着我偷偷长大。”   熟睡中的男人毫无所觉,那旖注视他的眉眼,伸手抚了抚他微蹙的眉心。   半晌后,她轻笑出声。   被丢下的人会难过,独自在外的人,又何尝不难受呢。   相较于生气,那几年,她其实担心更多。担心他在陌生的城市过得好不好,在降温的天气里加衣服了吗?三餐有准时吗?住在哪里呢?有没有交到朋友,有没有人关心他……   有没有想她,都成了午夜梦回时,被挤在角落的不重要心思了。   “回来就好。”抚摸着他的眉眼,那旖的声音低不可闻,“你回来就好。”   -   聂余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卧室的窗帘拉得严实,格挡了午间炙热的阳光,一片寂静中,未关严实的卧室门外隐约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手掌覆在额头,聂余盯着天花板,整个人还有些刚睡醒的惺忪迷茫。   他家怎么会有说话声,谁在外面?   额头不烫了,感冒看来是好了,邵禹行给的药还是有点效果……   等等,药?   不知想到什么,聂余整个人猛地一愣,随后一把掀开被子,匆匆忙忙下床。   客厅里,林助理和那旖隔着茶几相对而坐,两人正轻声说着什么,忽然听见卧室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同时扭头看向发声处。   聂余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人。   林助理忙不迭起身,脸上满是歉意,垂首道歉:“抱歉老板,我失职了。”   聂余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旖把膝盖上的抱枕放一旁,起身走到他身边,在他呆滞的表情下,淡定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聂余卷翘的睫毛一眨不眨,直愣愣盯着她。   掌心下的温度总算恢复到正常的体温,那旖收回手,睨了他一眼,秀美微蹙:“头发乱糟糟的,就这么出来了?”   聂余下意识扒拉了两下一头乱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懒意:“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那旖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醒了吗?”   聂余仔仔细细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弯下腰,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赖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道:“醒了,我没听错,是那那。”   两人旁若无人拥抱,视旁边的林助理于无物。   抱了好一会儿,那旖才把赖人的男人推开,看向站在一旁正低头盯着自己脚尖看的林助理,道:“早上林助理给你打电话,我叫不醒你,响了几次,我担心有事,就接了。”   聂余拉着她坐到沙发上,闻言,双手托着她的脸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昨晚一夜没睡?”   那旖虽然并不抗拒他的亲密,却也不太习惯在外人面前表露,拥抱已经极限了。她往后躲了躲,伸手推他:“睡不着。”   那就是守了他一夜。   聂余又心疼又甜蜜,看着她一夜未眠的脸,想说什么,又顾及着面前还有一个大灯泡。   可算想起还有个不速之客,他抓着那旖的手裹在掌心,这才抽空抬头看向林助理,眼中的暖意瞬间消失,脸上恢复了往日的严肃:“你怎么在我家?”   林助理木着一张脸:“我联系不上您,那小姐说您生病了,我不放心,来看看情况。”   聂余点头,然后下逐客令:“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林助理干脆利落拿起一旁的公文包,对自己不受欢迎的事实十分有逼数:“好的老板,我现在就回公司,如果有需要您签字的加急文件,我再联系您。”   “今天不要联系我。”   “……那需要您签字的文件?”   “今天没有需要我签字的文件。”   “好的!”   林助理一走,偌大的客厅便安静了下来。   两人坐在沙发上安静牵了会儿手,谁都没有说话。   客厅的落地窗帘没有拉上,午间的阳光照在地毯上,明亮了一室。   聂余握着那旖的手,不腻似的一直看着,时儿用指尖拨弄一下,玩得乐不思蜀。那旖觉得他幼稚,想要抽回手,他却抓紧了不放。   那旖无奈道:“手有什么好看的。”   聂余轻轻捏了捏她的食指尖。那旖的手十分漂亮,掌心娇小,手指白皙纤长,指甲修剪圆润,握在掌心里软乎乎的,让人爱不释手。   “好看。”他低声轻笑,嗓音磁性迷人:“就是好看。”   那旖闻言,倒是看着捏着她食指的手。男人的手骨节分明,瘦长细直又不失力量感,指腹干燥温暖,无论是触感还是视觉,都让人极为心动。   她突然回想起大学时,她那几个室友有一段时间疯狂迷恋着网上找来的一张图片,图中的男性右手也是这般模样,好看得几乎满足了手控的一切幻想。   她注视着眼前之人的右手,心说,再好看,也比这个男人差了不知好几分。   想象着有一天几个室友见到聂余时会露出的失态表情,她不由轻笑出声。   听见笑声,聂余勾了勾她的手指,略带疑惑地看着她。那旖对上他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聂余抿了抿唇。   他垂着眼睫,浓密而卷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半晌后,他举起两人紧扣的手,迟疑片刻后,轻声问道:“以后,也可以像现在这样吗?”   那旖:“嗯?”   “不止在这里。”喉结滑动,他眼中尽是紧张,“在外面,在陌生人前,在相熟的朋友面前,甚至……在兰阿姨面前,我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牵着你的手吗?”   那旖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她忽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男人一派稳重的面容下仍旧藏着不自信,无论是醒来后异常粘人的表现,还是如今这么抓着她的手不放,亦或言语间的小心试探,种种行为,其实都是想要获取能让他安心的回答。   这大概是聂总蹩脚的告白了吧。   那旖看着眼前这张小心翼翼的英俊面孔,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晚在酒吧,这人一副浪荡多情的自在模样,眉眼流转间全是一副老手做派。   想到此,那旖眼眸微敛,盯着被他抓着的手,突然问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去酒吧?”   聂余微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嗯?”那旖抬头,似笑非笑,“去过太多次了,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一次?”   聂余顿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晚。那晚得知她去酒吧,慌乱之下,他甚至来不及做任何掩饰就急急追过去。细算下来,那竟然是他们分别几年后的重逢之夜。只是过程并不美好,她看陌生人似的眼神和态度,至今让他一想就心脏疼得慌。   他摇头,声音喑哑:“没有,我不喜欢那种场合,那晚也是第一次去那个酒吧。”   “第一次去?”那旖脸上带着笑,看得他心惊胆战。   “真的。”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真的是第一次,我现在打电话给林助理,你问他,他对我的行程最清楚,这几年我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他都一清二楚,他不敢骗你。”   说着,他就去拿茶几上的手机。   那旖伸手夺过来,又放回去。   两人对视半晌,一言不发。   聂余抿了抿唇,脸色突然之间变得臭臭的。   他倒是想起那晚黏在她身旁的男生,也不知道他们后来还有没有联系,那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看着还挺会哄女生。   越想,脸色越难看。   不能因为这件事让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次回到原点,但也无法言说是因为知道她去酒吧,他不放心,所以追过去,结果看见她和别的男生姿态亲密,气急之下只能找朋友来压场子。   “我担心。”聂余微微侧首,似乎极不乐意说出这句话,却又是实存在过的心理。他不愿暴露内心的不自信,只能撇开视线不看她,语气低沉:“你从来不去那种地方,我担心你会喜欢上别人。”   那旖安静了许久,看着他,轻声道:“那几年呢,你怎么不担心我会喜欢上别人。”   聂余沉默。   “你什么都知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和谁关系亲密,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她表情平静,不似抱怨,却更甚抱怨:“聂余,你对我很不公平。”   聂余心中一紧,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   他知道,那束花把什么都暴露了。   可想来,她那么聪明,或许更早之前就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己的生活处处暗藏影子,那人躲在暗处,偷看着她的每一天,却又吝啬地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不让她窥见分毫。   真的,很不公平啊。   这样的自己,怎么能让她愿意在母亲面前公开关系。   他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聂余面露丧气,整个人在瞬间泄了气。   那旖这个角度,竟看出几分可怜来。聂总可怜?她不由笑了笑,温声道:“怎么,被偷看的是我,你还丧气起来了?”   聂余听她语气似乎没有生气,犹豫着抬头,小心看了眼她的表情。顿了顿,迟疑道:“你……不生气吗?”   “生气。”那旖点头,诚实道:“但现在我们在说公开的事,我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需要内心毫无隔阂才能坦然答应。但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我若说一丝在意都没有,那肯定是骗你的,所以我现在需要告诉你,以后不能再偷偷窥视我的生活,无论是我的职业还是我个人,都不喜欢这样的举动。”   聂余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见他这模样,那旖觉得好笑,伸手在他弧度分明的下巴捏了一下:“还需要思考吗?你想知道什么是不能问我的。”   聂余抓住在自己下巴作乱的小手,低声道:“真的不生我气了吗?不会像之前那样,装作不认识我吗?”   “委屈了?”   “……没有。”   “看来是觉得委屈了。”那旖抽回手,双手抱胸,秀气的双眉高挑,“你这样就委屈了,那我这几年算什么。”   聂余把她的手抓回来,攥在掌心里,垂着脑袋,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模样。   那旖长长地吁气出一口气,唇边蕴满笑意,探身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你想,什么时候、任何场合,都可以像现在我抱着你这样抱着我。”   这几年的气若真要和他算,估计一辈子也算不清。   既然算不清,那就不算了,总归,以后时间还长着呢。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聂余那颗惶然的心总算安定下,有力的双臂紧紧搂紧怀里的人。他嘴角不受控制裂开,又克制地稳住表情,最后到底是喜悦占据上风,磁性低哑的笑声从唇缝间慢慢溢出,那张俊美的脸,也在刹那间春色漫天。   如果一个人的内心有着冰天雪地和春暖花开之分,那么此时,他们同时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   那颗沉寂许久的心脏,紧随着万物渐渐复苏。   不同于高中时期,只能在黑暗的巷子里牵手拥抱,隐秘的心思只能被月光知晓。   他们的喜欢,终于能看见阳光。 第81章 “遵命,宝贝。”……   那旖大晚上匆匆出门, 便是一夜未归。   纪兰知道她是去找聂余,倒没有阻拦,只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只是想到聂余, 她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如今身边也没了长辈,这些年一个人在外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孤零一个人, 生着病也没人照顾。   想着这些, 她心里不好受, 免不得也有几分担心。   那旖打电话回来时, 她避开在客厅骂骂咧咧的婆婆,捂着手机回了卧室, 关上门。小声问道:“退烧了吗?严不严重?药要按时吃, 生着病要忌口, 这几天吃些清淡的才好。”   她想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又补充道:“酒是千万不能喝啊。”   那旖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闻言扭头看了眼坐在沙发上开着电脑回邮件的男人, 轻声道:“退烧了, 昨晚比较严重, 现在看起来挺精神的。给他熬了粥, 他不喝酒,妈妈放心吧。”   “真不喝酒?”纪兰闻言有些满意,又担心是女儿故意偏袒他往好了说,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在外都免不了应酬,平时喝点也没什么,你看妈妈都没管过你。”   那旖听她心口不一的话,忍笑不已, 温顺道:“那我问问他平时喝不喝?”   “别问。”纪兰连忙拦了一下,缓了一会儿,才慢慢说,“现在问什么,也没个正当理由,人家听了别嫌我多管闲事。”   “他敢。”那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聂余听见了,抬头看她。   那旖对他摇了摇头,指了指手机,用口型道:妈妈电话。   聂余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把膝盖上的笔记本电脑放一旁,起身走到她身边。他站姿笔直,似乎面对的不是手机,而是纪兰本人,脸上满是拘束,双拳紧握。   他无声道:我能出声吗?   小时候当着妈妈的面抢她糖的嚣张聂鲫鱼,如今成了人人敬重的聂总,偏倒翻过来开始怕起她妈妈来了。   那旖双唇翕合,无声道:真出息啊,聂总。   聂余微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那旖拍开他的手,没有避讳他,当着他的面和妈妈讲电话。   客厅一片安静,纪兰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   “你也别管着人家。”纪兰反过来说她,“谁没有个三朋四友,有些场合喝点酒也正常,以前你爸也爱和同事喝酒,妈妈也不管着他。”   “爸爸以前也喝酒吗?”那旖倒是第一次听说。   “喝呀,怎么不喝,喜欢着呢。”回忆起往昔,纪兰有些甜蜜,“只是后来我怀了你,知道我不喜欢他喝酒,自己就戒了。不过你出生后他偶尔也背着我喝点,没说他而已。”   见她不说话,纪兰叫了她一声:“你听见没有?别管太严了。”   那旖抬头看了聂余一眼,点头:“嗯,听见了。”   纪兰觉得她态度敷衍,还想说,但转念一想,觉得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他们俩还没怎么呢,说这些没有没立场,聂余又不是她女婿。   但又想着女儿大晚上地跑去照顾他,这种感情若要用从小一起长大的单纯友情来看待……如果当年没看到情窦初开的他们偷偷牵手拥抱,那她就真的相信了。   现在不是女婿,以后可没准。   赵春花还在客厅发脾气,嘴里念叨个不停。   纪兰担心这些话传到那旖耳朵里,又嘱咐了两句,问她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得到准确回复后便挂了电话。   电话一挂断,聂余紧绷的身体倏地一松。   那旖觉得好笑,收起手机:“我妈妈你又不是没有见过,以前天天往我家跑,这会儿紧张什么呢。”   聂余垂着眼看她,伸手抚了抚她的耳边的发:“那不一样,以前不会担心兰阿姨不喜欢我,现在会担心了。”   那旖脑袋微侧,脸颊贴着他的掌心,笑容恬静,看着他的目光认真专注:“如果她真的不喜欢你,你要怎么办?”   聂余不假思索道:“哄到兰姨喜欢为止。”   那旖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闭了闭眼,低喃道:“放心吧,她从小就喜欢你,现在也不会不喜欢你的。”   妈妈是喜欢聂余的,但奶奶就不一定了。   想到电话里的另一道不和谐声音,那旖在心里叹了口气。   老太太和隔壁聂家那是老冤家了。   前事不提,人都去了七七八八,唯一剩下个聂余,却是从他小时候开始,和老太太的关系就没有一天和谐过。   赵春花偶尔回忆起往昔时,还把聂余小时候和她隔着沙发干架的事儿拎出来说一遍,虽说那是年少无知的行为,目标是为了维护被欺负的那旖,但耐不住老太太记仇。   在她心里,和聂家是冤家,可以吵架,可以打架,但当亲家,没门。   就是没门!   赵春花在家骂了一天,从清晨骂到华灯初上,犹自不满意。   纪兰在厨房做晚饭,她就靠在厨房门口,拉着一张刻薄老脸:“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你怎么能让那旖大晚上去一个男人家里,还一晚上没回来!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你就不担心你女儿出什么事吗?我那家可就这么一个孙女!”   “妈,聂余那孩子我了解,不是个坏的。”纪兰试图安抚老太太。   不说聂余还好,一说赵春花更气了:“你要是真了解就不会让你女儿去了,你看看他身上都流的谁的血,姓潘那女人的血种能好吗,何况另一半还不知道是……”   “妈!”纪兰提高音量打断她,一向温驯的人难得拉下脸。   赵春花的声音猛地一顿,没说完的话就这么憋在嘴里。   纪兰放下锅铲,声音再次温软下来,轻声道:“没有用一身血来衡量人品的,要真的这么算,这世上能有几个好人。”   “我听那那说过,他现在生活过的很好,但他依旧还姓着聂。”纪兰顿了顿,道:“既然他愿意姓聂,那就是聂家人,聂家人好不好,妈比我清楚的。”   “他是个好孩子,别看轻了他。”   聂家人好不好,赵春花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远的就不说了,聂家那两个老的,那可是和她吵了一辈子架的人,就是命不太好,去的早,但就算昧着良心,她也没法说一句他们人品上的坏话来。   就是留下个独子聂国兴,除了眼光差了点,娶了个只有美貌别的一无是处还给他戴绿帽子的老婆,这点比较瞎以外,浑身上下也没一处能让人挑毛病的地方。   在那大勇去世前几年,聂国兴还明里暗里地帮衬了他家不少。   聂家人是好,问题是,他聂余就不是聂家人啊。   赵春花心里不太舒服,其实这么多年一直没舒服过,就是这几年聂余远走他乡没在眼前晃,这种不舒服被按捺下去。她一面为聂家那两个老冤家不平,一面又唏嘘,觉得聂余的存在就是聂家的耻辱,聂国兴这么多年的真心付出都喂了狗,姓聂又如何,他依旧不是聂家的人,他身上没流聂家血。   赵春花最看重血脉传承,这也是为什么在那大勇去世后她把那旖当个宝的缘故。   血脉就是一个家的传承和延续,即便面上做得再好看,可实际上,聂家的血脉在聂国兴那辈就彻底断了。   聂余的姓氏,其实是可有可无的。   这些原本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她管不了这么远。   可现在聂余回来了,还跟她的心尖尖上的眼珠子想发展关系,这就让赵春花有点寝食难安,满心不高兴。   她看不上聂余他妈,还有他那个连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亲生父亲。   连带的,自然也看不上聂余。   姓聂又如何,他到底不是聂国兴的亲生儿子。   -   傍晚时分,一辆黑色的豪车停在那旖家小区门口。   路灯斜长,道路两旁的行人脚步匆匆,唯有停在原地的车纹丝不动。   眼看着十分钟过去了,那旖拿过包,看向驾驶座的男人,轻声道:“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回去了。”   聂余握着方向盘的十指下意识收紧:“要走了吗?”   “嗯。”   “……好。”聂余敛下神色,探身过去帮她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又亲自给她解开安全带,“我在这里看着你,到家了给我发一条消息。”   那旖坐着没动,看着退回驾驶座的男人,温声道:“要再聊一会儿吗。”   她低头看了眼腕间的表,“还早,可以再聊一会儿。”   聂余目光微亮,又克制般扭头,手指抵在唇间:“嗯。”   两人就坐在车上聊天,主要是聂余说,那旖听。   “明天我要去一趟英国,有一场会议需要亲自到场,大概下周能回来。”聂余声音低哑磁性,说话的调子不疾不徐,听在耳中极为让人迷恋,“如果没能准时回来,我会给你打电话。”   那旖点头:“好。”   聂余试探着打探未来丈母娘的口味:“兰阿姨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那旖思考了一下,缓声道:“妈妈喜欢海鲜,但是平时很少吃。”   聂余立马道:“以后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买。”   那旖笑着点头:“好。”   “开完会,可能会参加宴会。”   “嗯。”   “林助理全程跟着我,我不会带女伴。”   那旖看着他,半晌后,轻笑出声:“是在给我汇报行程吗?”   聂余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颔首:“给女朋友汇报可能会做的事,可能会接触到的人。”   那旖认真点头,礼尚往来道:“今天我请假了一天,明天可能会比较忙,你回家后把机票时间发给我,落地后给我发信息说一声。”   “好。”聂余点头。   “嗯。”那旖也点头。   然后看着彼此,半晌无话。   聂余垂着眸子,手指摩挲着方向盘,绞尽脑汁找话题,期望能多留留她。   “我……”   “要不要上去坐一会儿?”   他们同时开口。   聂余一愣,看着她。   那旖微微移开目光,藏在发下的耳朵有些烫,视线落在别处,轻声道:“妈妈应该已经做好晚饭了,你去的话,她会很高兴的。”   这个邀请太诱惑人,聂余险些就要答应了,还好他脑子尚且保持着一丝清醒,知道今天并不是适合登门的时间。   至少,不适合他以那旖男朋友的身份登门。   没有买礼物,两手空空,毫无诚意。   最重要的是,没有提前知会一声,就这么登门太唐突了。   他待那旖的心,恨不得把什么都做到万事俱全,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自然不希望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掉链子,降低在兰阿姨心中的好感。   “改天吧。”他指尖勾着那旖的一缕长发别到耳边,摩挲着她的脸颊,柔声道,“今天什么都没有准备,不适合。”   那旖看着他。   聂余倾身过来,伸出双臂把她揽入怀里,掌心轻抚她的发,声音低沉悦耳:“在见家长之前,我们先谈会儿恋爱。”   那旖微微侧了侧头,聂余抱着她的手臂顺从地松了些,垂眸看着她。这个距离,两人鼻尖相抵,呼吸交缠,咫尺的距离,近得让那旖想说的话瞬间咽了下去。   车载香水的香气在此刻竟让他们同时感到了醉意,脑袋里轰得一声乍响,思绪便开始有些混乱。   呼吸紊乱,心脏颤抖,视线躲闪。   那旖睫毛颤动的频率加快,白皙的指尖下意识卷起来,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她往前,或他低头,他们之间便会彻底呼吸同调。   “可以吗?”男人的声音低不可闻,仿若气音般落在耳边,挠得整个心又酥又软。   “什么?”那旖明知故问道。   聂余垂首,呼吸打在她的面颊,微凉的双唇在她唇角轻轻一碰,一触即分。   他紧张地看着她,喉结滑动,哑声道:“这样。”   那旖眨了眨眼,双唇下意识抿了抿:“只是这样?”   聂余微顿,双眸微阖,垂着眼看她,眼中情绪不明。那旖毫不示弱回视,重复:“只是这样?”   这哪个男人受得了?   聂总是受不了的,手掌一下拖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仰起头,指腹在她下唇危险地摩挲了两下,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如果之前那个吻是和风细雨,那么这个吻便是疾风骤雨,在两人双唇相触的瞬间,那几年的日思夜想便如排山倒海袭来。   谁在青春时期没有幻想过和喜欢的人牵手拥抱亲吻?   他有过,她也有过。   只是他们的青春除了那一段短暂的暧昧时光,往前是冷战,往后是离别。分别的时间太长,长到忘记了自己曾经深藏在心里的隐秘心思。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矜持和温柔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只剩下能吞入腹中的占有欲。   聂余掌心抚着她的发,耐心地在她唇角试探,在那旖失神双唇微启的瞬间,抓住机会,深入而进。   那旖五指插|入他的发间,眼皮轻颤,右手紧紧抱着他的脖颈,仰头接受他的侵入。   唇齿交缠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车内,呼吸渐重,喘息渐浓,气氛愈高。   搂着对方脖颈的细白手腕和环抱细腰的劲瘦手臂,在你来我往间,力道大得似要把对方镶入身体里。   放不开,不愿放开,不能放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褪去,天空呈现出深沉的靛青色。   相拥的俩人微微分开,额头低着额头,微微喘息。   “这下呢。”男人的嗓音沙哑性感,撩人极了,“那那还满意吗?”   那旖双目泛着潋滟水光,双唇绯红。闻言,她犹带轻喘的唇在他嘴角亲了一下,不服输道:“还行,下次继续。”   聂余轻笑,鼻尖在她鬓角厮磨,拉长音调:“遵命,宝贝。” 第82章 “想你。”   这算是两人的初吻, 却吻出了特别不像第一次的模样。   那旖顶着红肿的双唇回家,怕被看见,开门的动作极为小心。   纪兰正在厨房做晚饭, 隐约听见开门声, 扬声喊了声那旖,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急匆匆出来, 看见背对着她的那旖, 温声道:“我还以为听错了。晚饭马上就好, 收拾一下就出来帮妈妈摆碗筷。”   那旖垂着脑袋, 闷声点头:“嗯,我先去换衣服。”   纪兰正要回厨房, 刚转身, 突然想起什么, 又扭过头来, 走到她身边, 压低声音道:“你奶奶知道你昨晚去照顾聂余了, 气得一天没理我, 一直在房间里睡觉, 你待会儿去看看她。”   “嗯。”那旖依旧垂着脑袋。   “她说什么你都别生气, 你奶奶那个脾气你知道的,其实这些年已经好很多了,这么生气也都是因为你,她心疼你啊。”   “嗯。”   她一直垂着脑袋,纪兰看不清她的脸,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低头看她:“你做什么躲着妈妈?”   那旖下意识转了个身。   纪兰跟着转, 她也继续转。   “那旖?”纪兰眉心微蹙,语气严肃:“抬起头来。”   知道躲不过去,那旖闭着眼,视死如归般抬起头。   纪兰先是一惊,然后便是一呆。她女儿那比花还娇艳的脸此时绯红如血,而比那脸更红的,却是那两瓣形状姣美的唇。   和……下唇角的牙印。   发生了什么,她这个当母亲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纪兰表情呆怔,看着那旖,有些结巴:“你们这是……已经,进展,进展这么快了吗?”   那旖下意识用手指虚掩唇瓣,耳根红得能滴血,尴尬地避开母亲的目光,支吾道:“刚刚确定关系。”   “才确定关系就……”纪兰瞬间便反应过来,“他送你回来的?”   “……嗯。”   “那你怎么不叫他上来。”她话音一顿,看着女儿的脸,缓缓叹了口气,“你还是先别去看你奶奶了,不然我担心她待会儿气得晚饭都不吃了,你先回房间把这个……”   指指她的唇角:“想办法遮掩一下。”   那旖红着一张脸回了房间,第一时间就凑到梳妆台前。   偌大的镜子里,清晰映照出一张没脸看的脸。   满脸娇羞……倒也没有,就是脸很红,比军训暴晒两天的脸还红。她视线下移,看见了自己被咬出牙印的唇角,食指下意识抚了抚,嘴角微扯。   在这一刻,她终于能体会到了桑月月的心情,男人果然是狗东西,都爱啃人。   啃就啃吧,还留下牙印让妈妈看见……她拿起梳妆台上的粉饼狠狠按压在唇角上。   聊胜于无,索性奶奶有老花眼,没有妈妈眼神好。   赵春花心情不佳,吃饭时拉着脸谁都不看,也不说话,喝了一碗粥扔下筷子就回了房间。   那旖默默低头喝粥,吃完饭想帮母亲收拾碗筷,被纪兰赶出了厨房。   “今晚我洗碗吧。”那旖跟在她身后,挽起袖子,“妈妈做饭辛苦了。”   “你少来哄我。”纪兰头也不回,“回你的房间去,别来挡着我。”   那旖哂笑,非但没走,反而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和她聊宁丹丹自驾游蜜月的一些趣事,又说桑月月男朋友的妈妈来了崇华,见习婆媳相处起来有矛盾,最后才装作不经意道:“他明天要出国,问我您喜欢吃什么,我说妈妈喜欢海鲜。”   纪兰挤了点洗洁精到水槽里,拧开水龙头,语气不咸不淡:“哦。”   那旖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道:“他说给您带海产回来。”   纪兰面不改色:“嗯。”   那旖琢磨不透她的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她干脆拧开另一个水龙头,站在她身旁,拿过她洗了一遍的碗清洗起来。   一时之间,厨房里只有淅沥沥的水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   纪兰有些安静,那旖也不敢多说,担心今晚让她看见的一幕导致她对聂余有意见。   毕竟昨晚才用“好歹一起长大,就算这么久没见,也是朋友”的借口深夜去探病,一夜未归也就罢了,第二天回来嘴角就带了明显的牙印。   母亲应该不会觉得女儿随便轻浮,只会认为男方风流浪荡。   母女俩安安静静洗了碗,纪兰把厨房收拾干净,见她还跟在身后,不由转身看向她。   那旖有些紧张地站着,低头摩挲手指。   纪兰看着就心软了,叹了口气,缓声问道:“他只问了这一句?”   那旖一呆,眨了眨眼:“啊?”   “他就没有问你奶奶喜欢什么吗?”纪兰在围裙上擦拭着双手,没有看她,视线落在厨房半开的窗外。外面万家灯火,辉煌温暖,“妈妈喜欢什么其实都不重要,我不看重这些,他有心就好。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我也不反对你们,只是那那啊……”   她扭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嘴角微扯,苦涩道:“这些年,如果不是有你奶奶在我身后撑着,妈妈可能早就倒了。这个家走到今天不容易,你有今天也不容易,你奶奶心疼你,你小时候的事我们就不提了,你爸走后这么多年,你奶奶没亏过你半点,这个家除了我以外,可还有你奶奶呢,你不能只顾妈妈同意,你也要问问你奶奶的意思啊。”   那旖表情沉默。   “别觉得奶奶老了,就不尊重她的想法。”见她这样,纪兰心里也不好受,但当母亲的,也不能心里只有女儿,她这辈子最欣慰的就是那旖懂事,而她最高兴的,莫过于是她教会了她懂事。   “妈妈永远都不会反对你做的任何决定,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妈妈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纪兰的声音无比温柔,“你告诉他,如果他只是想和你谈恋爱,哄你就够了,妈妈的喜好不重要。如果他是想和你有未来的,那他除了要哄我,别忘了,可还有一个人呢……”   -   这一晚,那旖睡得不□□稳。   她一直在做梦,梦里的她回到了小时候,她用一双成年人的眼睛,看着被寄养在自家的小鲫鱼,看见了身材高壮的父亲避开小那旖和小鲫鱼偷偷亲妈妈的脸,还看见了和楼下邻居吵架的奶奶,甚至还有意气风发的聂叔叔……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就像在看一部被人加速的老电影,披上了名为岁月的滤镜。   生活的吵闹是人烟,故去多年的人还鲜活,故有许多矛盾,却也美满幸福。   她又想爸爸了,就算在梦中,那旖的思绪依旧十分清晰。   这么多年,每次梦到爸爸,都是因为她想他了。   如果他还在,如果爸爸还在……   那旖是被闹钟吵醒的。   床头柜的闹钟不知疲倦地催促着,窗帘缝隙外的天空已经露出一丝明亮。   那旖坐在床上愣了愣,思绪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抽离。她拿过一旁的手机,界面立马跳出一条未读短信。   点开一看,是聂余的消息,内容是他的航班起飞与落地的时间,并嘱咐她今天要降温,记得多加一件衣服,以免感冒生病。   发消息的时间是在凌晨两点。   那旖看了眼屏幕右上角,北京时间早上六点。   他的航班起飞时间是凌晨三点,距离她醒来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此时,他已经在飞往大洋彼岸的天空,俯瞰着陌生的大陆,手机关机。   她对那部关机的手机回了一条短息:【到了给我发消息报平安。】   她正准备发送,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行字:【打电话也可以。】   看着多出来的那行字,她笑了笑,点击发送。   起床洗漱,听着早间新闻吃早餐,哄了哄今天依旧脸色不佳的老太太,踩着上班即将迟到的点,那旖才拎起背包,拿过手提电脑包匆匆出门。   关门之前,还听见了老太太似喜似怒的抱怨声:“你看她肯定是做了什么心虚的事,不然不会这么哄我。”   “是吗?”   “你就装,你们母女俩合起伙来……”   后面的话没听清,但大概也能猜出是你们母女俩合起伙来骗我之类的,那旖嘴角带着笑,心情颇好地下了楼。   上班高峰期的地铁依旧挤得不像话,人群熙熙攘攘,数不清的人日复一日来回于几点一线之间,每天挤着拥挤的地铁,为房贷和生活奔波。   没有谁不同,谁都一样。   那旖到律所时,恰好踩着上班迟到的最后一分钟。   前台小妹正在埋头啃面包,见到她,扬手打了声招呼,然后拿了一盒泡芙给她:“那律师给,你的。”   那旖对她笑了笑,婉拒道:“谢谢,我吃过早餐了。”   “我也吃过了。”前台小妹笑眯眯地看着她,“这是骆律师买的,每个人都有,这是你的那一份。诶,好像自从那律师来律所后,骆律师都变得大方了,三天两头给我们买东西。”   既然是师傅买的,那旖就不客气地伸手接过,顺便打趣她:“我师傅以前很抠门吗?”   “那倒没有,骆律师是我们律所最大方的律师了。”前台小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小声说:“尤其是跟韩律师比。”   那旖被她逗乐了,扬了扬手中的泡芙:“我看你吃韩律师买的零食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小心我告诉他哦。”   她工作形象一向严谨认真,还是第一次这么和她说笑,前台小妹有点受宠若惊。她看着那美人身上禁欲的工作装和那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只觉今天的那律师就算依旧戴着黑框眼镜,也难掩一身风华啊。·   她颤巍巍地拍着彩虹屁:“那律师今天真美。”   那旖去到工位,骆嘉瑞已经在忙了,她规规矩矩叫了声“师傅早”,然后又谢过他的泡芙。   “早上好。”骆嘉瑞笑容温和,见她肩上背着背包,右手提着笔记本,左手拿着泡芙,浑身上下没一处空的,不由道:“每天都带这么多东西挤地铁也太辛苦了,我有个朋友开了一家4s店,最后在筹备新年活动,我看了一下,有两个牌子的车还行,首付下来也不贵,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那旖还没说话,不远处的程律师就笑着接嘴:“喂喂喂,我们骆律师什么时候开始拓展业务了?你这是在给朋友介绍生意呢,还是在给自己徒弟牵线搭桥走后门购车呢?”   骆嘉瑞笑容不变:“既给朋友介绍生意,也给徒弟走后门,一举两得。”   程律师鼓了个掌,手肘撑在椅背,回头冲他扬眉,突然道:“我是不是你前辈?”   “前辈,别打趣我了。”骆嘉瑞苦笑,看着他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您直说就好。”   “那我可说直说了啊。”程律师笑眯眯看着他,“正好我想换辆车,小骆啊,你朋友那个打折的活动不只针对某一个人的吧?”   骆嘉瑞捏了捏眉心:“那当然。”   “那感情好,回头联系你。”程律师捡了个大便宜,心里美滋滋的。   他也是过来人了,不由看了那旖一眼,然后又扭头看了看骆嘉瑞。   这一看啊,还真是郎才女貌,两人不但优秀,还是学长学妹,如今更是师徒,一个对另一个更是事事上心,这谁看了不说一声相配?   程律师的心思没人看出来。   那旖把电脑包放桌上,拉开椅子,笑着摇头:“谢谢师傅,我才毕业呢,买车起码也要等转正以后,工作彻底安稳下来才会考虑。”   骆嘉瑞把手中的案例文件递给她:“那也只是时间问题。”   “小骆说得对。”程律师再次转过头来,“转正的事小那你别太放在心上,就算是咱们的骆律姐亲临,也不会把你这个未来的人才拒之门外的,安心啦。”   程律师这样的大前辈都让她安心,那旖就真的安心下来了。   泽元的内部文化那旖习惯良好,在这里工作也很开心,虽然律师与律师间也有竞争,但总体而言十分和谐,不影响日常来往。   早上时间就在忙碌中过去,午餐是在律所附近一家十年老店吃的,今天难得几位律师都在,那旖再次跟在他们身后蹭了一顿行业秘闻。   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规矩与忌讳,虽然有骆嘉瑞在身旁时时提点,但总有遗落的细节处,跟在那几位大前辈身边,那旖学到了不少,为了感谢他们的无私分享,趁他们聊得兴起,她偷偷去把单给买了。   然后一整个下午,程律师都是唉声叹气:“怎么能让小那买单呢,你们这群前辈羞不羞啊?”   韩律师毒舌道:“感情你就不是前辈了?”   程律师不要脸回呛:“我的羞涩是内敛的,内敛懂吗?就是羞得不明显。”   “你一个大老爷们能不能要点脸……”   办公室一片热闹。   那旖听他们闹趣,只是在韩律师和程律师斗得来劲儿时,插了一句:“就当是庆祝了,我请客应该的。”   “对啊。”程律师突然一拍手,恍然大悟,“小那首战告捷,确实应该庆祝。诶,怪我怪我,脑子都忙坏了,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事儿是应该庆祝一下。”韩律师点头,但转头对程律师说,“你脑子不是忙坏的,是本来就坏,望知。”   那旖忙着看手里的资料,倒不能和几位大前辈这样聊天工作两不误。   中间手机响过两次,她匆匆看了眼,却不是自己所想的来电,而是宁丹丹的短信和电话。   短信是问她方不方便接电话,那旖去了茶水间,电话内容则是宁丹丹告诉她自己漫长的蜜月终于结束,可以赶着落日时分抵达崇华,邀约晚上出来喝一杯,庆祝自己似乎有了动静的肚子。   闻言,那旖又惊讶又高兴,惊讶他们坐火箭的速度,感觉结婚就是昨天的事,怎么转眼就有小朋友?   高兴的也是他们居然有了小朋友。   软乎乎的,流着两人血脉的小朋。   长大后,五官相似彼此的小朋友。   那旖不知为何,听到这个消息一颗心软得不像话,心中前所未有的雀跃,恨不得立刻下班飞到宁丹丹面前摸摸她的肚子。   这种飞扬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下班前的那个电话响起。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有些疲倦,夹杂着异国的喧嚣声,听在耳边却磁性温柔:“下班了吗?”   “马上。”那旖把手机夹在肩膀,一边收拾工作桌,一边道:“刚下飞机?”   “嗯。”聂余轻笑一声,“一下飞机,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那旖收拾工作桌的手一顿,放下文件档案袋,福至心灵,隔着电话大胆调笑:“给我打电话?”   “这是第二个想法。”   “那……”   聂余走在异国他乡的机场里,看着周围各种肤色的国际友人,听着电话里自家小女生的声音,声音低哑道:“想你。”   还没上飞机,就开始想你了。 第83章 奶奶,您疼疼那旖好不好……   接人的司机是位绅士的英国男人, 看见聂余一行人从机场出来,恭敬地打了声招呼,然后拉开后座车门。   聂余上车后, 林助理从另一侧拉开车门, 还有一位随行助理坐在副驾驶。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在飞机上又开了一场小型会议, 一行人十分疲惫, 无暇欣赏伦敦的繁华, 上了车便阖目休憩。   豪华的轿车行驶在伦敦的街道, 聂余侧首望着异国的风景, 垂握膝头的指尖微卷,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手机还显示在通话中, 但对面却许久没有传出声音。   他不由审视自己, 说得是不是太过直白, 有些吓到她了?   但这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以前没有说想念的资格, 现在有了, 哪里还愿意违背心意去掩藏半分。   思及此, 聂余捏了捏眉心, 正欲开口, 安静了许久的手机终于传来声音,软软的,极低,仿若在耳边呢喃:“认真工作,我等你回来。”   男人敛眉,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垂眸看着自己下意识虚握的手, 低声应道:“好。”   “今天真的降温了,你提前看了天气预报吗?”   “嗯,看最近半个月的天气预报。”   那边闷声道:“噢。”   聂余闻声低笑。   林助理提醒他几个小时后的登机时间时,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不是抓紧时间休息,而是把崇华最近半个月的天气预报都记了下来。   这一周相隔遥远,他们不在一个城市,如果突然降温下雨,他也来不及给她送衣服送雨伞,所能做的不过是每天提醒她降温要加衣服,有雨要带伞。   他记得小时候,处处完善的小姑娘唯独不喜欢带雨伞,仗着兰阿姨在校外的早餐店工作,每次都淋着雨跑过去,有几次还因此生了病。   她从来不看天气预报,这个习惯也不知如今改过来没有。   英国司机听不懂中文,却能从后座那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语气中感受到无边温柔,他下意识看了眼车内后视镜,里面清晰映出年轻老板精致优越的五官,和耳边磁性低沉的声音。   还有依旧听不懂的中国话。   “今天有听话吗?”   他听不懂,可有人听得懂,却故意装不懂:“什么?”   “嗯?”聂余感受到注视,抬头看了驾驶座一眼,那个英国司机瞬间收回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听筒里才响起轻缓的女声:“有多穿衣服。”   她有把他发的短信放在心上。   那旖说完这句就没再说话,电话里也安静无声。   好像不需要继续说什么,他们在静默中理解了对方的表达。   聂余的想你是直白的,那旖表达在意他的方式是委婉却又不加掩饰的。   刚刚转变关系,转眼又隔着一片海洋。   想念都是一样的。   那旖心中藏着忧虑,可又顾及他这几天会很忙碌,而且才下飞机需要休息,思考许久,最终没有把妈妈那一席话说出来扰他思绪。   嘱咐了他在国外注意安全,在他的言语暗示中红着脸保证自己会听话,才慢吞吞挂了电话。   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眼碧蓝的天空,那旖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她想了一晚上,觉得妈妈说得对,也因为对,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聂余千般好万般好,也是她心中的好,别人看不见,触不到。   她知道妈妈是喜欢他的,从小就喜欢他,可她又说得对,奶奶的想法也很重要。   尽管老太太身上有许多毛病,可在父亲去世后,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对母亲的维护,对她……即便带着几分私心,可那些好都是真的。   外人的一分好尚且都要时刻谨记,何况是最亲近的家人。   就因为是家人,所以才要在乎,才应该、必须的要在乎。   因为是一家人啊。   -   晚餐地点订在一家火锅店,喝酒是不可能喝酒的,宁丹丹揣上了,作为闺蜜,桑月月和那旖决定一起陪她喝奶茶。   宁丹丹和钟杰紧赶慢赶,在七点的时候来电话说进城了,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到火锅店。   这会儿正是下班高峰期,两人堵在天桥上,宁丹丹开着视频隔着手机屏幕听桑月月吐槽卓一凡他妈。   和那旖男朋友远在国外带不来不同,桑月月今天故意不带卓一凡,这会儿正憋着劲儿说他坏话,说上兴头还红了眼睛:“我觉得他不爱我,他帮他妈都不帮我,如果我问他我和他妈同时掉进水里他先救谁,他一定说先救他妈。”   那旖端着茶杯,闻言抿了一口,轻声道:“因为你会游泳,阿姨不会。”   宁丹丹在视频那头哈哈大笑,镜头晃动得厉害,隐约还听见钟杰的低笑声。   桑月月气得不行,瞪那旖:“你到底帮谁啊!”   那旖放下茶杯,把服务员提前上的五花肥牛端到一旁,声音温温柔柔,听着就让人起不来火:“事实,这种问题我觉得很没有必要,亲人之前没有选择题,先提的那个人就输了。”   桑月月磨牙嚯嚯,看了眼桌上响个不停的手机,恨恨道:“可他妈跟我吵架,他只会在旁边和稀泥,和不过去就帮他妈不帮我!”   “首先要看你和阿姨为什么吵架,其次,那你说他应该怎么办。”那旖瞅了眼她的手机,轻笑:“如果只是鸡毛蒜皮的吵吵闹闹,和稀泥才对,生活中的吵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谁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何必争个输赢。他要是帮你,阿姨会更生气,她一生气,吃亏的还是你,谁让她是长辈呢。何况他若真的像个混账儿子只顾老婆不顾母亲,你没准还能反过来抽他。”   桑月月闭嘴了,因为她觉得那旖说得对,她真能抽他。   “你抽他,阿姨又能跟你急,你信不信?”   “我信啊,我太特么信了,我最近过的不就是这样的日子么。”桑月月委屈的不得了,她和视频那头的宁丹丹吐槽,“他妈没来崇华的时候我俩虽然也吵架,可转头就能和好,现在别说和好,不冷战个三四天都对不起在旁边看热闹的观众。现在在家里我俩别说拌嘴,我就是对他凶点,他妈都觉得他儿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转头就看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总之就是哪儿都不顺眼,处处挑我毛病,还觉得我工作环境不好,周围全是大老爷们,看我的眼神觉得我也是个爷们……”   那旖和宁丹丹没忍住笑出声。   桑月月更气了,连带看响起不停的手机都碍眼,啪一下给关机了。   自从卓一凡他妈来崇华后,小两口的日子就开始鸡飞狗跳。   桑月月郁闷得很,想喝酒,又怕待会儿宁丹丹闻着味儿对孕妇不好,闷了一口奶茶,惆怅不已:“不但嫌我工作环境,还嫌我头发短像个男孩子,嫌我性格不够温婉,那天她房间的灯坏了,卓狗不在家,我给她换灯泡,她突然摸着我胳膊,说我一女孩怎么有肌肉,卓一凡打架肯定打不过我。哎不是,她为什么觉得我和卓一凡会打架……我特么滴,好气啊。”   宁丹丹在那头笑得人都要飞起来:“阿姨可真好玩。”   “好玩什么啊,就你们结婚的事儿她都能跟我吵。”   “哈?这吵什么?”   “眼红呗,这会儿要知道你怀上了,那眼睛得更红,我回去也别有清净日子过了。”   宁丹丹夫妻俩到了火锅店才把电量告急的视频挂了。   几个月没见,新婚夫妻的皮肤黑了两个度,看起来风尘仆仆,精神却出奇的好。   那旖和桑月月率先上去摸了摸宁丹丹看不出变化的肚子,摸满足了,才依依不舍放手,吃饭期间一直瞅宁丹丹肚子。   她们都觉得很神奇,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宁丹丹什么都比别人领先一步,她一直在做一个表率,就像探路者,她走在她们最前面,亲身为她们示范另一种新生活,用最幸福的姿态和缄默的态度来告诉她们,顺心而为的选择可以让新生活过得很不错,这并不可怕。   而现在,她已经悄无声息领先她们两步甚至更多。   结婚,怀孕,然后生子,然后会一直领先。   总之,那旖和桑月月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还有一旁钟杰细微到让人无法忽略的关怀,她们都倍感放心。   隔着缭绕的火锅雾气,那旖安静地听着他们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   自驾游旅行,在漫长路程里,因为被披上蜜月的外衣,连握着方向盘看着一成不变的高速路都觉得万分甜蜜,何况还有数不清的新鲜事物和沿途结交的新朋友,足以让他们在老年回忆往昔时掀开一罐说不完的蜜糖。   很让人向往和喜悦。   华灯初上,崇华的夜被披上一层五色霞光,裹挟着酒醉迷离和人间清醒,照着人间百态。   回到家,客厅的小灯开着,赵春花戴着老花镜在织毛衣。   这个闲适的爱好是老太太和楼下的祝奶奶学的,装涵养时用,平时只有邻居上门才会拿出来装面子,这还是那旖第一次见她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大晚上织毛衣。   听见开门声,赵春花抬头看了她一眼,鼻子嗅了两下,尾指挽了一圈毛线,低头继续摆弄棒针:“去吃火锅了?”   “嗯。”那旖在玄关换好拖鞋,把电脑包和背包放沙发上,坐在她身边捏了捏脖子,“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觉,妈妈呢?”   “你妈睡了,我睡不着。”赵春花嫌弃地背过身,“离我远点,一身味儿。”   那旖捏脖子的手微顿,不但没离远点,反而往她身边凑,语气带着难得的调皮:“就不离远点,您还嫌我啊?”   赵春花背着身不看她,背影佝偻,语气很傲娇:“我又不止今天才嫌你,我一直很嫌你。”   “一直嫌我?”   “我嫌不嫌你你今天才知道吗?”   那旖语气平直,听不出喜怒:“哦,您是一直很嫌我。”   赵春花背对着她许久没说话,也没织毛线,盯着两根棒针。   客厅静默无声,几分钟前那带着几分亲昵的说笑也消弭于空气中,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从来不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一直不觉得自己说话有问题,几十年了,一直都这样。   可这会儿身后这么安静,她突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   想说以前是真的嫌弃你,后来不是没嫌了吗。   可说不出口,挺没面子的,她是个爱面子的人,哪儿能说这个话。   何况那旖一直不跟她亲近,她尊敬她,但不跟她亲近,她不是感觉不到,今晚这样的那旖是从来没有过的。   身后没有声音,也没听见响动,老太太琢磨着一直就不怎么跟她亲的孙女应该被她怼走了,于是慢吞吞回头。   一回头,对上一张认真乖巧的脸。   一张只在她妈面前出现,从未出现在她前面露过的……对面至亲亲人的脸。   那旖三岁时都没有对她撒过娇,这都是大人了,反而开始撒娇了。   “奶奶,您一直很疼那旖,那旖都知道。”   “那旖有一个秘密,连对妈妈都没有说过,现在我能不能告诉你啊……”   老太太看了她许久,被棒针戳到手心都没有感觉,按捺着被孙女分享秘密的喜悦,装作不在意低下头,低声道:“什么秘密啊。”   那旖握住她苍老的手,轻轻摇晃,软着声撒娇。   “我喜欢一个男生好多年了,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想带回家给您和妈妈看看。”   “那旖很怕奶奶不同意,奶奶,您疼疼那旖好不好?” 第84章 “明天请好好表现吧,男……   那旖从小就是一个坚强的孩子, 幼年时摔了跤,也只是揉揉红通通的膝盖,扁着小嘴自己爬起来。   她不哭不闹, 不对大人喊疼, 好像天生就懂得什么叫忍耐。   她忍了许多同龄人所没有忍过的疼痛,奶奶不喜, 爸爸去世, 妈妈孤苦。   她一个人悄无声息长大, 却比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娇女们还要乖巧懂事, 偷偷长成了让妈妈和奶奶骄傲的孩子。   她从未在刻薄的奶奶面前求过什么东西, 即便是一块小小的橡皮擦,她都没有求过。   现在她长大了, 已经能够独立生活, 想要什么都能靠自己拥有的时候, 她融化了一身的冷冽, 软了一身看不见的软刺, 在这个并不好相处的奶奶面前求她一个态度。   赵春花心里百般滋味, 她是一个没文化的老太太, 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大概就是吃到一个有点酸也有点甜的橘子。   她从酸里感受到为什么这些年那旖不跟她亲, 而在今晚之前,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她从甜里感受到原来那旖和她亲了,是这样一种感觉,挺……挺让老太太眼睛发热的。   也挺不好意思的。   而她是喜欢这种感觉的。   她不想去思考孙女口中所说的男生是谁,只感觉被那旖握着的双手十分僵硬,她局促地想挪开,却又贪恋这种依赖。   这种感情, 从儿子那大勇十岁后她就再没有体会过。   二十年前这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她其实可以再次拥有,但因为她嫌弃那旖是个女孩儿,被她亲手抛弃了。   整整二十年。   如今那旖终于愿意对她敞开心扉,愿意握着她这双老手叫奶奶,她觉得,就算那个男生自己再讨厌,为了手背上的温暖,她也愿意……疼疼那旖。   她想疼她的。   赵春花看着橘黄灯光下孙女乖巧恬静的面容,第一次没有在她脸上寻找儿子的痕迹。   她只是单纯地在看那旖,看了许久,双唇翕合,缓声道:“那就,带回来看看吧。”   -   自那天后,家里的气氛都莫名多了几分温馨。   那旖和奶奶之间那若有似无的隔阂,都随着那晚熄灭的灯光而彻底沉寂。   纪兰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多问,只是看着那旖的目光多了几分骄傲,对婆婆倒是一如既往的好,但家里的大小事儿却更喜欢在她面前念叨了,也喜欢和她说说那旖工作上遇到的事儿,好的坏的都有。   当然,偶尔也会不经意提及聂余,全挑好的说。比如这孩子现在有多出息,人也长得好,还把他上过的那期财经杂志翻出来给老太太看。   封面上的年轻男人西装革领,五官英俊,气质卓然,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   别说,还挺唬人。   瞧着跟记忆里那混小子完全不是一个模样,老太太很难把杂志封面上那个成功男人和小时候围着沙发跟她跳脚的孙猴子相提并论。   这人出去就几年光景,回来怎么就摇身一变成大老板了?   还上财经杂志,这得多出息啊,比他爸当年还出息啊。   老太太是一个蹭了本地新闻台一闪而过路人镜头都能兴奋一个月的俗人,如今见隔壁老聂家出了一个能上财经杂志的大老板,这滋味要形容,那比吃了一个又酸又甜的橘子还复杂。   以前她喜欢把那大勇和聂国兴拿来做对比,换以前,聂家的孩子比她那家的出息,她肯定得眼红,得冒酸水。   但现在,她家那旖是律师,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呢,也不比大老板差什么。   不对!是比大老板还强!   她家那旖从小到大都比别人优秀,当律师也肯定比别的律师强,以后就是最强的女律师,大老板没她厉害!   “我瞧你奶奶这两天挺高兴的,闲得没事儿就在家翻财经杂志,都不爱和楼下老太太出门遛弯了。”晚上那旖下班回来,纪兰把她喊到厨房和她说悄悄话。   那旖换了一身居家服,在旁边帮忙摘菜,闻言笑道:“奶妈还看财经杂志呢?”   “害,看得哪里是内容,是看封面人物呢。”   那旖被她逗乐,拧开水龙头,把摘好的菜洗干净,垂着眼睫:“他不爱拍这些,就去年上了一次财经杂志,我都没有,妈妈你怎么找到的?”   纪兰扬眉,面露得色:“这就小看妈妈了吧,我现在会用手机上网了。”   她试着在百度上搜索那孩子的名字,没想到还真有。   一些过于高端的介绍她看不懂,倒是见他上过一次财经杂志,她自己也有看报纸的习惯,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大概还是骄傲吧,转头就去报刊亭问老板买那一期的财经杂志。   只是很不巧,那一期卖得尤为火爆,别说库存,便是网上也不见得有。   回家后她在网上找了整整两个晚上,运气极佳才淘到一本。   商场新锐的首度亮相,那会儿那旖和聂余还处于长达数年的单方面杳无音信中,自然没有购买。   后来倒是想买,但杂志当天就销售一空,那旖在网上淘了许久均没有音讯,显然大家对这位年轻俊美的老板十分感兴趣,并不愿意高价转卖自己的收藏,因此只能作罢。   没想到时隔一年,倒是让才学会用手机上网的母亲买到了一本。   还真是……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纪兰把菜倒进油锅里,刺啦一声响,都有些盖住了她的声音,“顿饭吧。”   “啊。”那旖没听清楚,“妈妈刚说什么?”   “我昨天试探过你奶奶的态度了,也不知道你跟她说了什么,瞧着不太抵触了。”纪兰握着锅铲来回翻炒,“自家人的态度知道了,总得看看那小子怎么想的。”   那旖耳朵有些躁的慌,声音都小了两个度:“他能怎么想……”   “那谁知道,总得见过面才知道。”纪兰回头睨了她一眼,“如果态度不认真……”   那旖打了个冷战,第一次觉得妈妈好凶。   吃完晚饭,洗澡出来没一会儿手机就响了。   男人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磁性,听着烧耳朵:“吃晚饭了吗?”   那旖坐在飘窗上,膝盖放着笔记本,手指灵活地敲击键盘:“吃了。你呢,吃午饭了吗?”   伦敦此时还是下午,太阳正烈。   聂余穿行在人来人往的外国街头,垂首看着掌心的精致首饰盒,被太阳晃得眯了眯眼,带着几分懒意。   他应了声,似乎听见她在敲电脑“还在忙?”   那旖推了推眼镜,嘴角微勾:“反正没事,今晚多做点,明天早点下班。”   “前两天也没有急着想早些下班,嗯?”   那旖视线落在屏幕上,手中噼里啪啦敲击,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娇憨腔调:“嗯哼。”   聂余眯眼笑,拉长声调:“不说啊?”   “就不说。”   “不说礼物没有了哦。”   那旖脸上的笑容从接电话后便没有消失过,闻言只道:“威胁我啊。”   轮到对面的男人傲娇了:“嗯哼。”   “我这里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好消息。”那旖笑得像只小狐狸,双手从键盘上移开,拿起一旁开着免提的手机,红唇凑过去,特意压低声音,“有些人既然不想知道,那就……”   “我错了。”男人毫不犹豫认错,“宝宝我错了。”   腻乎乎的称呼一出来,那旖差点没呛到,手机都险些拿不稳:“你、你叫我什么?”   电话里传来男人得意洋洋的声音,好听却幼稚:“有什么不对吗,你本来就是我的……”   “停。”不等他说完,那旖立马打断他。   单手撑着额头,她极力忽视滚烫的耳朵,可脸颊依旧染上一抹红霞,瞪着空气道:“你正经点。”   被盖章不正经的男人走在亮着绿灯的斑马线上,身旁是各种肤色的外国人,各种语言喧闹不已。他握着手中亲自买的礼物,站在基因优越的外国人中甚至比对方更显挺拔,西装革履,仿佛刚参加完酒会的绅士,优雅迷人。   “那现在男朋友非常正经地询问——请问那小姐明天下班后有没有时间?”   那旖盘膝,拉开窗帘,仰头看向崇华没有边际的漆黑夜空。   “有哦,男朋友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那小姐的男朋友明天可以去你工作的律师事务所接你下班吗?”   那旖强忍嘴角的笑容,一本正经回复:“可以的哦。”   “嗯。”对面的男人也无比认真,“我会穿得非常帅气,不会给那律师丢脸的。”   “好的。”那律师说,“给帅气的聂总一个真诚建议,请穿的正经些,并且带上你要送给家长的礼物。”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安静了好几秒,才试探般开口:“……是我想的那样吗?”   那旖抱膝,脸颊荡着温柔的笑,她看着夜空,嗓音轻柔。   “明天请好好表现吧,男朋友。” 第85章 只容许他,这一刻失礼。……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飞机落地时,崇华才下午三点。   聂余给林助理和随行助理放了两天假,让他们回家好好倒时差。   回家后, 聂余第一时间去浴室冲澡, 接着在衣帽间待了半个小时,在正经的西服和休闲的日常服间挑剔良久, 因为拿不定主意, 给万能军师林助理打电话, 在对方的建议下, 选了平时极少穿的日常服。   把自己打理得精精神神年轻帅气, 取下腕间七位数的手表,戴上五位数的平价表, 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没有能挑出毛病的地方, 他才去客厅把司机领回来的行李打开, 翻找出给兰阿姨和老太太的礼物, 用精致的盒子装好, 然后再亲自抱着两大箱海产放进车后备箱。   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行驶在崇华的马路上, 坐在驾驶座的俊美男人一面关注路况, 一面瞅镜子里的自己, 看着看着就开始嫌头发太长,小伙子不够精神。   嫌来嫌去,还是担心降低自己在将要见面的两位长辈心里的印象,车子拐了个弯,去找自己的御用tony老师。   价格高昂技艺高超的托尼老师给聂总剪了个时髦清爽的发型,英俊值max。   深邃英俊的五官没有刘海遮挡,轮廓愈显分明。一身简单得体的日常服, 衬得身材欣长挺拔,往人群中一站,就是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处。   有些人天生带光,大抵如此。   五点下班,从四点那旖就开始期待。   聂余下飞机时给她发了消息,但后面就再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下班时间还没到,程律师他们在聊一个商业案,那旖听了一会儿,有些走神。   期间骆嘉瑞看了她几次,动作很小心,但还是给最近有点想改行当媒人的程律师给抓到。   大前辈当下一拍桌子,剧烈咳嗽一声,中断了大家的畅聊,对一群莫名其妙的同事疯狂使眼色,余光看着骆嘉瑞和那旖,一本正经道:“今晚大家有事儿不重要的都推推,好久没聚了,今晚出去喝一杯。”   韩律师心说这厮又搞什么幺蛾子,一看他贼眉鼠眼的样子,有点回过味儿来。   他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骆嘉瑞和那旖,有些懂他的意思了,再接收到老伙计的暗示,接嘴道:“行啊,是挺久没聚了。尤其是小骆和小那啊,缺谁都不能缺你俩,咱们律所就靠你俩小年轻拉高颜值水平线和拉低年龄平均线了,跟你俩走一起回头率都变高了,小姑娘都爱多看我两眼,说不去都行,你俩一定得去!”   一群老狐狸打着眉眼官司,默契十足。   跟着搭腔:“聚聚聚,今晚不醉不归。”   “老韩说得对,缺谁都不能缺小骆和小那啊。”   “谁请客啊!”   “谁牵头谁请!”   老程捂着荷包骂他们不是东西,倒也笑着没拒绝,只是朝骆嘉瑞偷偷做了个心好痛的表情。   实话说,大家都觉得这两人挺配的,无论是长相还是能力。   所谓优秀人才内部自销嘛,便宜外人岂不亏死。   骆嘉瑞明白老程的意思,他看向对面工位的那旖,心中闪过万千想法,最终尽数被压抑。   没有跟着众人起哄,他温声问那旖:“今晚有空吗,如果没有安排,那一起聚一聚?”   那旖在文档上敲了一个句号,保存后关了word。   恰巧此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面露歉意,对在场的前辈们指了指手机,随口道:“抱歉各位前辈,今晚男朋友要去家里见家长,实在抽不开身,改天请你们吃饭赔罪。”   说完就拿着手机起身去了茶水间,全然不知自己一句话激起的千层浪。   聂余剪完头发出来,打电话去公司交代了点事儿,顺便又问了问自己之前让办的事落实没有,得到助理的准确答复后,才驱车去了泽元律所。   在路上给那旖打了一通电话,路上稍微堵了会儿车,到泽元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第一次接女朋友下班就迟到,聂余十分懊恼,停好车也没有注意那旖身边的人,迈着匆忙的步伐走到她面前,连忙道歉:“抱歉,路上在施工,堵了会儿车。”   那旖站在比他高两截的楼梯上,正好与他平视。   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伸手摸了摸他些微扎手的鬓角:“剪头发了?”   “嗯。”聂余一颗心立马提起来,眼神有些飘忽。再自信的男人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也担心不被喜欢,“还……行吗?”   那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想夸他,免得骄傲。   没回应,反而把肩上的包挂到他肩头,不自觉撒娇:“好重,不想背。”   聂余背着她的手提电脑包和背包,牵着她的手捏了捏:“我背。”   这点重量与他而言自然忽略,却也没办法想象她是怎么每天带着这么重的东西去挤地铁的。   眉心几不可见皱了一下,又在看着她温和的眉眼时舒展开来。   正欲说些什么,余光瞥到身旁似乎还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人无比眼熟,活跃在那旖大学时代的各个时间段,和他的姑娘一起被定格在镜头里,无数次摆在他的办公桌上,让他夜不能寐,时刻煎熬。   骆嘉瑞同样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高中时被莫名针对在这一刻都有了明确理由。   他想他作为那旖的学长和师傅,应该伸手和那个男人相握,用最体面的姿态,用男人的骄傲,说一声你好。   可,好像有些做不到。   他的礼貌和涵养在这一刻彻底瓦解,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苍白,他所能做的只是不去看那旖,任由思绪脱离,然后尽力忽略她在相互介绍中对对方的亲密称呼。   余光中,他看见老程他们在和那个男人握手寒暄,但关他什么事儿,不管他的事。   骆嘉瑞迈着双腿从他们身旁走过,但离开之前,他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好像说了一句“我先走了,案例别忘了看”。   不够体面,但已经是他目前所能说的最体面的一句话了。   既然一开始就丧失追求的底气,日后也只能在她身边当一个好学长,好师傅。   只是最近想要的开始变多,差点就当真。   还好,都来得及。   只容许他,这一刻失礼。   -   回家的路上有些安静。   快到家的时候,那旖到底没能忍住,扭头看着聂余,温声道:“想什么呢?”   等绿灯的间隙,聂余伸手抓住她垂在膝盖上的手,攥在掌心:“在想包好重,你每天背着这么重的东西来回挤地铁好辛苦,想接送你上下班。”   那旖显然不信:“只是这样?”   聂余看着她没说话。   那旖屈指挠了挠他的掌心,垂着眼睫:“只有这一次机会,你可以问你想问的,无论什么。放弃了这次,下次我可不会再回答。”   聂余“嗯”了一声,居然什么都没有问。   虽然在握住那旖的手之前他还在想骆嘉瑞可真烦人,大学四年阴魂不散也就罢了,现在还和那旖一个律所,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烦人,可真烦人。   可这种想法刚冒出头,他又会想起肩头的重量。   在他离开的那几年里,在他不能替她承受重量的那些岁月里,所有对她好过的人他都应该铭记于心,何况是骆嘉瑞。   处于情敌的角度,骆嘉瑞这人真的很烦,他恨不得踹得远远的。   但他对那旖很好,是真的好,想要自欺欺人都不行……而一个对那旖心怀善意的人,他有什么可问的。   他只是攥紧掌心的细白小手。   有些话不能问,问就是亵渎。   “学长很好,我很尊敬他。”他不问,她却说,“希望能像对待哥哥一样去相处。”   “那些不好的记忆我早就忘记了,很久以前就希望他也能放下,但他好像一直没有。”那旖捏着他的指尖,“没有人怪他,希望他有一天也能不要再怪自己,不要再心怀愧疚,能好好生活。”   红绿灯更迭,黑色的轿车融入车流,有两只手紧紧地相握着。 第86章 吵,堵住算了。   电视里放着晚间新闻, 往日被老太太的毛线占据的茶几收拾得干干净净,地板纤尘不染,整间屋子都飘着香味儿。   赵春花今天换上了自己过年才穿的新衣服, 平时乱糟糟的满头白发梳得整齐, 瞧着精气神十足。   虽然换上了体面的衣裳,对纪兰一大早就起床买菜收拾家里的行为十分嗤之以鼻, 但眼看着天黑下来人还没来, 她织毛线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 还时不时起身扒着窗口往小区外面看。   尽管内心依旧不把今天的见面当回事儿, 但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往厨房走。   老太太张口就问:“你女儿有没有说几点回来。”   纪兰在厨房有条不紊忙着, 闻言抬头看了眼老太太,笑道:“妈今天穿的好精神。”   赵春花有些不自然, 扯了扯衣摆:“还行吧, 反正是不要的衣裳了, 再穿一次就得扔。”   接着道:“问你话呢, 扯什么衣裳。”   纪兰憋着笑没揭穿:“估计快了, 妈您去客厅等吧, 厨房油烟大, 呛人。”   “等什么等, 谁说我等了, 我等谁了?”老太太挺敏感,这话说的,显得她多在意谁似的,油烟没呛人她倒开始呛,“我说你从早上开始就忙,忙什么呢忙,不就是吃顿饭, 随便吃吃就行了,谁还敢挑不成。”   纪兰抿嘴笑不说话。   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儿,站在一旁指点江山,纪兰仍由她在边儿上指挥,一律顺了她的心,比如把番茄炒蛋这盘菜撤了,换成番茄鸡蛋汤,老太太想喝汤。   有个浑身不自在的老太太在旁边叨叨,时间过得格外快。   爆炒大虾,玉米墨鱼排骨汤,糖醋鱼,时令蔬菜,水果盘……   纪兰一个人忙得舒服,老太太在旁边指挥得也舒服,眼看着一盘盘菜起锅,人还没回来,她又不爽了,把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垃圾袋系了个死结,拎着就走:“我下楼去倒垃圾了。”   纪兰注意力在锅里,一个没注意老太太就拎着空垃圾袋下了楼。   聂余和那旖在小区周边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刚下车,聂余就眼尖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来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见赵奶奶的一瞬间,他浑身的皮还是下意识一紧,紧张地差点没左脚绊右脚。   要说他这辈子最怕的人,不外乎那旖的奶奶。   小时候是单纯害怕老太太那张刻薄的脸,后来懂事点了是怕她的不讲道理,现在……   他看向身旁的那旖。   老太太就站在小区门口,瞧着是在和保安唠嗑,但双眼却一直瞅着大马路。   在聂余看见老太太的下一秒,老太太也看见了他,一老一少先是隔空交了八百回静默无声的招,然后一个规规矩矩鞠躬,一个冷冷哼了一声。   赵春花结束和保安的唠嗑,挑剔的眼上下打量双手拎着满当当上门礼的聂余,勉强对这混小子的长相和外表表示了六分认同。   配她家那旖,也就是个勉勉强强。   那旖正在帮他拿后车厢的东西,见聂余对着小区门口鞠躬,立马看过去。   见着自己奶奶穿了一身新衣裳,面上没忍住一乐。   她忍着笑,侧首在老太太看不见的角度对聂余说:“多看重你啊,都把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拿出来了。”   聂余接过她手中的泡沫冷藏箱,感觉如芒在背:“真的吗,可我感觉赵奶奶在瞪我。”   “瞪你才正常。”那旖轻声安慰,“不瞪你你才应该着急,也不想想你今天为什么上门吃饭。”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上门求认同。   身份的认同,希望你们把女儿/孙女交给我。   他用那旖男朋友的身份上门,同时,也是一个和她抢孙女的混账小子身份。   老丈人不在,担任这个挑剔角色的,就换成了这位让他从小心惊胆战的赵奶奶。   聂余肩膀背着那旖的电脑包和背包,手臂上挂着人参冬虫夏草燕窝等名贵滋补品,怀里还抱着两箱海鲜泡沫冷藏箱,顶着老太太有如实质的锐利目光,迈着坚定的步伐挪到她面前。   大概是幻觉,他居然从老人家冷漠的双眼里品出了一抹满意,顿时感觉浑身更有力量了。   那旖想帮他拿东西,但聂余躲开了,规规矩矩叫了声“赵奶奶”。   赵春花背着手,表情很冷漠,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大概是担心他自作多情以为她是下楼来接他的,补了一句:“我下楼扔垃圾,没想到看到你们。”   那旖抿紧双唇,怕自己没忍住笑出声。   她奶奶最近爱上织毛衣,觉得这是退休的文化人才会进行的修身养性活动,扔垃圾这么掉价的事儿她都不做了,家里的垃圾不是她早上上班时顺手扔,就是她妈妈扔的。   下楼扔垃圾哦?   穿着新衣服下楼扔垃圾哦?   大概也觉得这句话只能唬唬聂余,老太太瞪了那旖一眼,身后就走。   聂余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哪点没能顺老太太眼,胳膊就被那旖碰了一下。那旖强行从他怀里抢了一箱冷藏箱,催促道:“走呀,奶奶特意下楼来接我们,妈妈应该已经做好晚饭了,回家啦。”   回家了。   聂余强忍着心中悸动,迈开步子跟在一老一少身后。   -   房子收拾得干净整洁,满屋子都是饭香味儿。   大门半掩着,纪兰一早就听见楼道传来说话声,她把最后一盘菜端出来,解了身上的围裙,抽了一张面巾纸擦了擦指尖水渍,急忙迎到玄关。   老太太推开门就看见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越过她进了屋。   纪兰拿不准她的态度,心里正琢磨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啊,到底看没看顺眼,就看见俩小的一前一后上来了。   高大的男人身上挂满上门礼,肩上还背着女儿的电脑包和背包,怀里还抱着泡沫冷藏箱……哪有财经杂志上西装革履充满距离感和陌生感的高高在上。   和记忆中的孩子没两样嘛,还是一样的眉眼,见着她就笑。   聂余站姿如松,规规矩矩叫人:“兰姨。”   纪兰心头下意识松快几分,因为孩子的称呼和态度,之前还担心有距离感呢。连忙招呼:“来了啊,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重不重啊?赶紧进屋。”   聂余避开她要帮忙的举动,笑道:“没关系兰姨,不重,我拿就好。”   “你这孩子,下次别带这么多东西了,又不是外人。”纪兰侧身让他先进屋,帮他把肩上的电脑包和背包取下来,又扭头瞪那旖,“瞧你懒的,自己的东西还让聂余帮你拿。”   那旖倚在门上换拖鞋,闻言只是抬了抬下巴:“这才哪到哪儿,妈妈这就心疼上?”   纪兰气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贫?”   那旖:“以前不是没机会么。”   聂余原本还有几分拘束,听着她们母女俩斗嘴倒是自在了许多。   若说熟悉,这世上也没有比纪兰更熟悉聂余的长辈,好歹也是小时候亲手带过的孩子,几年不见的陌生感几句话就说散了。   何况聂余有心表现,没一会儿就哄得纪兰连“鲫鱼”这个小名都叫了出来。   没有马上开饭,进屋后坐在沙发上聊天,瞧着是想聊聊再吃。   纪兰问了聂余这些年的经历,聂余捡着好的说,不提辛苦只说成绩,让纪兰好一通骄傲和心疼。   哪儿就这么容易了,纪兰觉得孩子不容易,可那些东西她也不懂,只能叠声夸他能干。   见他们聊得起劲儿,赵春花在旁边瞧着不爽,插话道:“人家现在什么身份啊,再叫小名就跌份儿了。”   老太太这破坏气氛的能力十年如一日,大家登时就默了。   那旖把剥好的橘子塞到聂余手里,聂余把橘子上的经络处理干净,又塞回她手里。   随后,他看向纪兰和老太太,认真道:“赵奶奶,兰姨,在你们面前,没有跌份儿的称呼,你们叫我什么我都高兴。”   他看着坐在沙发扶手上低头吃橘子的那旖,柔声道:“我很感激你们能同意我今天上门叨扰,兰姨还愿意叫我的小名,甚至比被同意坐在这里还让我高兴……我真的很高兴。”他重复了好几遍高兴,像是被认可了幼年亲近。   这个世上,除了那旖,就只剩下面前这两位长辈还记得这个饱含了无数情感的昵称了。   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情绪,赵春花甚至在此时想起了聂国兴。   那旖也想起了聂叔叔,她记得聂叔叔最喜欢这个小名,她曾经无比羡慕被父亲叫着“鱼儿”的聂余,但在此时,她只剩心疼。   她没了父亲,但她的鲫鱼却是父母皆失。   小名,那本就是对亲近之人才会有的称呼。   感受到他内心的触动,那旖垂着眼睫,掰了一瓣橘子,伸手递到聂余唇角。   聂余侧首,对她笑弯了眼,张嘴吃了。   纪兰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举动不过分,甚至说不出哪里亲密,但又处处亲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看着聂余,声音无比温和:“原本知道你在崇华,兰姨就应该叫你来家里吃顿饭,可一直也没找到机会,现在你和那那……”   聂余有些紧张,认真地看着她。   “我们两家人知根知底,你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好不好,兰姨心里自然清楚。”纪兰对他笑了笑,试图缓解他一瞬绷紧的心绪,“但是再熟悉,当母亲的对待这种事情自然也是担心的,所以还是想要一个你的表态……兰姨想知道,你对那那是抱着什么想法去接触的,是年轻人那样只管今天不管明白,还是有更多的打算。”   纪兰看着他,说到此时,表情已然认真:“兰姨今天,也只是想知道这个而已。”   不反对你们交往,但也不同意你们儿戏。   要谈恋爱就要认真的谈,要有以后的谈,这是妈妈唯一的要求。   聂余看懂了,那旖也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老太太也难得在这件事上给予纪兰全部的权利,没有插言。   其实从那晚松口同意那旖带男朋友回家见家长,尽管老太太心里还是有几分不爽,但其实已经退步了。   但交往归交往,在两个把那旖看得比命还重的家人眼里,她们得知道聂余的想法。   如果对未来有打算,那自然是好。如果没有,那……就算是好脾气如纪兰也是不同意的。   聂余自然也是明白的,他扭头看着那旖,当着两位长辈的面,牵过她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他没有说多么漂亮的话,也没有天花乱坠的誓言,仅仅是平平淡淡却又轰轰烈烈一句话:“这辈子只娶那那一人。”   那旖指尖微颤,对上那双认真深邃的眼。   “如果可以,”他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两位长辈,“希望未来能有两个孩子,一个姓那,一个姓聂。”   “希望我们两家人,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纪兰心头猛地一颤。   老太太险些没坐稳,她撑着扶手猛然起身,浑浊的双眼里折射出别样的光。这句话比什么都戳她心窝,简直正中下怀,她说话的声音甚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抖:“你,你真的愿意其中一个孩子跟着那那姓?你,你真的……”   她这辈子最在乎什么?最在乎的就是他们老那家后继无人!   那旖的孩子跟着她姓,她做梦都不敢这么想,为什么?为什么她穷招不起上门女婿啊。现在聂余说愿意让孩子跟那旖姓,虽然也不是当上门女婿,但、但这就跟天降横财似的,不,比横财更横财,简直就是注入她老太太老年生活唯一的光啊。   她老太太就是这么俗!   梦想就是这么简单!   她能再活三十年了!   聂余见她如此失态,没有半分取笑,严肃郑重道:“其实孩子都跟着那那姓我也没有意见,我不在乎这些。只是想着我父亲,如果有一个孩子能在清明祭拜时叫他一声爷爷,他或许会高兴些,应该也会……”   少怪我一点。   聂余笑了笑,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已经不需要说了,赵春花已经很热情地招呼他去吃晚餐了。   纪兰在一旁看得失语,扭头看了那旖一眼。那旖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别人家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门,当女朋友的好歹还能提醒一下对方自己家人的性格,以此好早做准备。   他们家这不是情况不同么,这么多年邻居,谁不知道谁。   她思考过聂余会用什么办法讨奶奶欢心,却万万没想到他出手就是王炸。   这男人……还真是会挑着人软肋可劲儿戳。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最欢的尤其是老太太,热情得恨不得当晚就邀请未来孙女婿在家住,甚至暗示随时可以上门取户口本,还好被纪兰拦住,不然能当场去翻箱倒柜。   告别长辈,那旖拿着聂余的外套,把人送到楼下。   本想把人送上车就回家,手腕却被男人拉住。   聂余今晚很开心,眉眼疏淡的五官都带着几分人间烟火气,攥着她的细白手腕,嗓音微哑:“不要礼物了?”   那旖顺从地停下脚步,整个人都软乎乎的:“我还以为就我被落下了呢。”   男人低笑一声,拉着她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行驶在夜色中。   那旖没有问去哪儿,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时而扭头看他。   每每这时,男人就会伸手捏捏她的指尖,顾忌着在开车,安抚一会儿便松了,等红绿灯时再抓回手里,细细摩挲。   车开了许久,停在了繁华的金融商业街。   这个时间段,这里仍旧热闹非凡,入目尽是行走在霓虹灯下的夜行者。   这里离泽元律所很近,离聂余的分公司也不远,是崇华十分出名的地方,人流量极大。   停好车,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早已等候在一旁。   叫了一声“聂总”,助理拿出钥匙开了一间店面的玻璃门,随后放下钥匙便走了。   一个差不多□□十平的店面,装修精致,连桌椅看着都像全新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聂余带她来这里干嘛?   聂余环顾四周,目光中带着满意:“这条街人流量大,卖什么的都有,兰姨这么好的手艺,埋没了多可惜。”   那旖可算明白过来,睨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妈妈闲不住。”   “不但知道兰姨闲不住,还知道你一定会问我这里租金多少,然后和我推迟客气。”聂余带着她在店里走了一圈,“这间店我给买下来了,如果我说送给兰姨她肯定不要,你也不会要,还要跟我生气。”   那旖一脸“你知道就好”的表情。   聂余停下脚步,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姑娘,眼中似容纳一片耀眼星空,好看得让人眩晕。   那旖今晚没有喝酒,但觉得自己好似有些微醺了。   从外套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聂余动作缓慢地打开,露出里面的钻石项链。   他似有些不好意思,略垂着头,目光低垂:“原本想先订做……戒指,但是怕被拒绝。”   钻石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很漂亮,一看便知出自名师之手,且价格不菲。   那旖抿抿唇,闷声道:“项链就不怕了?”   “怕。”男人诚实点头,然后看向这间新装修好的店,“所有提前铺垫了一下,总不能被拒绝两次。”   那旖气笑了,用漂亮的眼瞪他。   聂余把她圈进怀里,下巴垫在她肩头,磁性的声音响在她耳边:“知道送不出去,所以便宜点给租给你,一个月两千,租金我不要钱。”   那旖侧首咬他,带着几分被他吃得死死的狠劲儿:“那你要什么?”   聂余的表情痛苦又愉悦,唇角溢出低笑:“接受我的项链。”   再没有一个人能比肩他如此滑头的送礼方式。   偏偏让人无法拒绝。   “接不接受?”   “……”   “接不接受嘛。”   “……你一个大男人撒什么娇!”   “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的好朋友?”   “你不是都认识。”   “突然就不认识了,想你重新介绍一遍。”   “……”   “还想见你的大学室友。”   “……”   “以你现在男朋友未来老公的身份。”   “……”   “行不唔……”   吵,堵住算了。   ——End——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